【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本站页面简洁,无眩杂广告。更多最新全本优秀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三夫四朝 作品相关 女主魂穿背景 西汉时期,匈奴势力对西汉政权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为了祖国统一长治久安,汉高祖把宗室的女儿翁主嫁到匈奴,得以维持短暂的和平。 随着汉朝国力日益强大,汉武帝反对再与匈奴和亲,决定用武力抗衡。汉武帝发动军事行动征服大宛,控制天山南路。为了将战线延长至天山以北,特派张骞出使西域。 乌孙和康居等国饱受匈奴威胁,在张骞的游说下,乌孙昆莫决定向汉朝求亲。于是,汉武帝将江都公主细君嫁给乌孙昆莫,联合乌孙共同对抗匈奴,两国结为兄弟之盟。 细君公主十六岁远嫁西域,积极结交乌孙权贵,宣扬西汉文化,细君公主性格柔弱多愁善感,曾作《黄鹄歌》以表思乡之情。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细君公主二十二岁病重逝世,仅在乌孙生活了六年,她为两国邦交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她的逝世使汉武帝伤心不已。 乌孙昆莫军须靡带着西域特产来到长安,请求汉武帝再次赐婚。经过深思熟虑,汉武帝决定将楚王刘戊的孙女解忧公主嫁给军须靡。 本文女主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展开的,一个相貌普通的实习导游,魂穿为绝世佳人解忧公主,她如何玩转历史调教帝王,请各位亲爱的读者先收藏哈~ 燕子在纵横已有完结作品《比武招妻》和《女大当嫁》,坑品一流,保持每天更新,新书上传,亲爱的们随手投张红票吧,谢谢呢! 第一卷 魂穿西汉 第一章 悲催的穿越 人间四月芳菲天,正是踏青好时节,虽说称不上是旅游旺季,但全国各地的旅行社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 刘烨瞅着办公桌上花花绿绿的宣传单,眼巴巴地看向埋头算账的老板娘,盘算着待会儿如何开口。 刘烨是个实习导游,来旅行社两个多月还没带过一次团,每天除了接待客人就是给同事买饭倒茶,问她哪条旅游路线或许说不详细,但要是说附近哪家餐厅的饭菜好价格实惠,估计没人比她更清楚了,简而言之,她就是被人家当成小妹使唤的。 话虽如此,她可不敢抱怨半句,削尖脑袋好不容易挤进这家全市规模最大的旅行社,她得使出浑身解数坚持到底。多年的媳妇还能熬成婆呢,她这个小实习总会有出头的一天吧。 可这春天都到了,她还没闻到半点带团的气息,每次分配任务都轮不到她,只有抱着堆成小山的宣传单羡慕别人的份儿。其实受点委屈倒也不算什么,煎熬考验也可以忍受,但日复一日蹉跎下去那是坚决不行地。 刘烨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喝了几口水润润嗓子,趁着办公室里人不多,看了眼刚算好帐面露微笑的老板娘,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青姐……”同事们都这样称呼老板娘,刘烨这次叫得特别甜,很狗腿地为她捶背捏肩,“呵呵,今天是周五了,明天要我陪你一起去shopping么?” 青姐懒洋洋地应了声好,微微闭上双眼享受她的按摩:“这边重点,再重点,哎呀,对了,就是这儿,舒服,舒服……” 你舒服了,我心里可还难熬着呢!刘烨边笑边腹诽,她一个正规学院毕业的导游,三天两头被当成小妹,这样下去真是会把人逼疯的。不过讨好老板娘势在必行,谁叫她是个毫无经验的实习导游。 “青姐,听说这次陆总又开发了几条新线路,马上就到五一旅游旺季了,咱们公司的导游恐怕不够用了吧!”刘烨试探着说,言下之意是提醒老板娘注意到她的存在。 “嗯……”依然是那副慵懒的口气,青姐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慢慢说道,“忙嘛,是肯定的,哪年旅游旺季都会很忙,公司的导游都习惯了,越忙越有钱赚,谁不懂得这个道理,没事没事!” 没事?事情大了!刘烨咬着唇,手也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青姐不悦地哎呦了声,总算肯正眼看她了:“你呀,轻点!” “哦哦,对不起哈!”刘烨连忙赔上笑脸,又揉了一会儿,继续说,“如果公司很忙的话,我也可以带团的啊,我是有导游证的呢,美加澳可以缓一缓,国内游我是绝对没问题的。” 刘烨把话挑明,青姐也就不装糊涂了,笑眯眯地指向一张张办公桌:“公司里的人哪个没有导游证啊,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连打扫卫生的大婶都有的,你看人家现在不还是在扫地么!理论跟实践是两回事,当个出色的导游,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公司经营到这种规模,不能容许丝毫差错,口碑可是最重要的,没有经验的导游就是定时炸弹,万一出点问题,整个公司都跟着遭殃哪。国内游不混个三年五载都不能熟悉业务,更何况是美加澳呢!” 这番话说得刘烨面红耳赤,每次都是这样,一句“没有经验”就把她打回原形,但谁没有过第一次呢,公司里的骨干分子刚开始也是生手,经验都是累积出来的,不给她机会尝试怎么知道她就不行? “小刘呀……”青姐打过一个巴掌,还不忘给个甜枣吃,“你还年轻,不要着急,现在熟悉熟悉业务不是挺好的嘛,磨刀不误砍柴工,等时机成熟了,不用你说也会让你带团的,。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个刚出校园的学生,给人感觉太不成熟了,难以服众啊!这样吧,周末跟我去做头发,你这头清汤挂面也该换换了。” “好,那就换成方便面吧!”刘烨漫不经心地回应,心里拔凉拔凉的,早就听说老板嫌她不漂亮,原来真有这么回事。可是,她做导游又不坐,台,需要那么漂亮的吗? 有时候真话比假话更伤人,刘烨无语望青天,看来她想带团,恐怕还得再过几个春天。 就在这时,邻桌的资深导游抬眼看向刘烨,随手扔给她一份资料:“喏,你先看看这个做不做得来,这是公司新添的路线,正愁没人做呢!” 青姐微微皱眉,心想这人真是没有眼色,刚说那么多话都没听到还是咋的,但当她瞟到刘烨手里那张宣传单,顿时瞪大了双眼。 “公司什么时候加的这条线路?有没有搞错啊?” “青姐,你没看错,这是昨天刚定下来的线路,现在旅游业不好做,低端路线也不能忽视……” 刘烨顾不得听她长篇大论,拿着那张徐州一日游的宣传单,激动地不能自已。她盼这天很久了,谁说本地一日游就不是旅行团?她可是土生土长的徐州人,不用背资料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无论如何,这个机会她一定要抓住,她等不及将身上那张“实习导游”的标签撕掉! 徐州古称彭城,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两汉文化发源地,最近几年旅游发展地相当不错。不仅有很多名胜古迹,古代历史名人也是数不胜数,尧舜时期的彭祖,楚霸王项羽,汉高祖刘邦,南唐李煜,现代李可染都是世人皆知的人物。 当然,刘烨最喜欢的还是西汉时期的解忧公主,她是第三代楚王刘戊的孙女,作为和亲公主远嫁西域乌孙,这位女中豪杰的事迹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徐州人民为了纪念她,在小南湖为她建了一座解忧桥,映着湖光山色格外美丽宜人。 史书介绍,解忧公主嫁到乌孙以后,经历四次改朝换代,她的三任丈夫都是乌孙王,儿女也都是西域诸国的风流人物。虽然史书对她的情感描写很少,但刘烨天生想象力丰富,有事没事总爱联想解忧公主传奇的一生。 “小刘,小刘……” 青姐和那位资深导游不耐烦地叫了她几遍,刘烨仍是处于神游状态,幻想自己在那片辽阔的草原上,与心爱的人深情相望,与凶悍的匈奴人抗争…… 青姐拿起文件夹“啪”的一声砸在桌上,同时也砸醒了似梦非梦的刘烨,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双手紧紧攥着那张宣传单,眼里冒着金色的小星星:“我做,我做,让我做吧,我可以的。” “你啊……”青姐撇撇嘴,不太放心地打量着她,“本地一日游呢,你做也不是不可以,你也是个地道的徐州人嘛,彭祖庙,楚王陵,汉兵马俑,戏马台,云龙山,云龙湖这些地方你都很熟悉吧!” “那是那是,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地方,青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交给我准没问题!”刘烨点头像鸡叨米。 “嗯,就算这样你也别大意,该看的资料还是要看的,到时候那么多人,你可别紧张忘词了。” “不会不会,两汉历史我都倒背如流,就算上台演讲也不会结巴一下的,我会用最大的热情感染游客,一定带给他们前所未有的深刻感受。” 刘烨再三保证,青姐总算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好吧,你去准备准备,先跟前辈跑几趟,可以的话,以后这条线路就交给你了。” “谢谢,谢谢青姐,谢谢前辈……”刘烨激动地语无伦次,拉着她们两个的手不停道谢,“我会好好表现的,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青姐看她兴奋到颤抖的背影,回头交代身边那位资深导游:“你先带她跑几趟,要是不行,这条线还是你来负责吧!” “好,我会看着她的。”资深导游趁她不注意撇撇嘴,心想这种没油水的苦差事谁高兴做,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刘烨那么傻。 小南湖解忧桥 “各位游客,这儿就是风景优美的小南湖,小南湖有一池二岛,三轩五园,您现在看到的是位于小南湖鸣鹤洲的解忧桥,形如画船,状似弯月,站在桥上,小南湖的景色尽收眼底美不胜收,桥上还有精心绘制的图案,均是徐州旧八景,譬如阳春观荷,戏马秋风,佛寺钟声……” 刘烨流畅自如地介绍着心爱的解忧桥,这已经是她第N次带团了,每次来到这里仍是没来由地激动,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召唤她,如同解忧公主正在桥上欣赏落日。 望着桥下一池碧水,感受那温柔娴静的舒适,游客们纷纷拿起相机拍照留念。刘烨照顾游客的同时,又一次仰望起解忧桥,竹影婆娑温润动人,刺眼的阳光如同巧匠手里的剪刀,将那竹影剪出婉约的线条,乍看上去像是佳人玲珑的背影。 刘烨心下一颤,正要上前几步看个真切,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住她:“导游小姐,我儿子肚子疼,这附近哪儿有卫生间?” “肚子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去看医生?”刘烨紧张兮兮地打量那个双手抱着肚子哼哼唧唧的小男生。 “嗨,没事,还不就是中午吃冷饮闹得么,去趟厕所就没事了,你就告诉我们怎么去就行啦!”女人肥手一挥,毫不在意地笑起来。 “哦,那往这边走吧,过了桥往右转,走五十米左右就能看到洗手间了。”刘烨热心地为他们指方向,生怕小男生坚持不下去。 “呵呵,好的,知道了,导游小姐,你是我见过最热心的导游小姐了,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早上说我没记住,实在不好意思哈!” “我叫刘烨,您叫我小刘就行。” “小刘,刘烨,你这还是明星的名字呢!你知道那个明星吧,很红的,拍了好几部电影哩,你一定看过的。”不等刘烨回话,女人很三八地东张西望几眼,上前走两步,靠近她耳边说,刻意压低声音,“嘿,就是拍那种片子出名的,就那种的,你知道吧?” 刘烨看她满眼期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我听说了。” “听说?原来你还没看过呢,这你就落伍了,现在时兴这个,人人都喜欢看,没啥不好意思的,这就是艺术,为艺术献身懂吗,敢于献身才能成功呢!值了,拍部片子就大红,做演员最大的梦想,人家拍的都不害臊,咱们这些观众更不用不好意思,我告诉你啊,网上随便搜搜就有,你回去看看啊!” 女人热情过度,刘烨红着脸笑笑:“好,知道了,您快去卫生间吧,小朋友就快坚持不住了。” 小男生苦着脸歪头瞅他妈,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女人捂着嘴笑了几声,别有深意地拍拍刘烨的肩膀:“回去就看啊,一定要看!” 刘烨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敢情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腐女,如果腐的程度最高是十级,那她最起码也有八九级了。 送走这对母子,刘烨又忙不迭地照顾其他游客,只要自己能办到的,就决不让游客失望。接连帮几十名游客拍过照,有对年约七十的老夫妻又把她叫到桥上去。 “小刘啊,帮我们拍张照好吗,看你忙了半天挺累的吧!”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慈眉善目,语气也是很和善的。 “不累的,您要拍半身还是全身的呢?”刘烨随手擦把汗,端起照相机开始找角度。 “能不能把解忧桥拍进去啊,半身还是全身你看着拍吧,关键是这座桥。”老太太轻轻地抚摸着桥身,感叹道,“我这次来徐州就是想看看解忧公主的故乡是什么样子,我年轻的时候在新疆插过队,时常听老人们提起解忧公主,从那时起我就挺佩服她的,古代的女人还不比现在,她们的难处更多啊!” 刘烨听她这么说,不知不觉又激动了:“您也崇拜解忧公主啊?我也是,我也是啊,她不仅是西汉时期贡献最大的和亲公主,更是我们女性的骄傲。” “不错,确实是汉人的骄傲,无论到何时,都不能忘记那段历史,她为国为民付出了青春和生命,甚至是爱情,她应该得到人们的尊敬和肯定。”老太太依偎在老伴身边,老伴微笑地望着她,夫妻深情不言而喻。 刘烨被这一刻感动,连忙按下快门,屏幕上夫妻俩笑得很温馨,整座桥也算拍进去了,刚要把相机还给她们,却发现屏幕右上方有抹白影,朦朦胧胧如烟似雾。 可是天气这么好,哪来的烟雾呢,刘烨抬头看向周围,也没发现白蒙蒙的烟雾,于是伸手擦了下屏幕,但屏幕是干净的,只是照片上还有那抹白影。 刘烨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也是毫无头绪,眼看就到时间去下个景点了,忙将相机还给老太太,让游客们集合。 数到最后发现,刚才去卫生间的母子俩还没回来,刘烨心急火燎地奔去,谁知道里面压根就没人。 “这母子俩跑哪去了?”刘烨急得上火,擅自脱队的游客最难沟通,有些人甚至蛮不讲理,连累大家都在等,回来以后还要抱怨导游安排不合理,服务不人性化。 时间不等人,刘烨沿着卫生间周围开始找,看见有形态相近的小男生就跑过去,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他们母子。 刘烨不敢跑得太远,心想还是回去等吧,要是跟他们走错方向,到头来连累大家苦等的人就是她了。 “刘小姐,刘小姐……” 刘烨听到叫声回头一看,正是那个高级腐女,她焦急地连连挥手:“刘小姐,你快过来,我儿子掉湖里了。” “你儿子掉湖里?”刘烨难以置信地反问道,这位腐女该不会是等她下湖救人吧。 刘烨上前一看,原来那个小男生爬过防护栏溜到湖边,想要回来又爬不上去了。腐女双手叉腰指着她儿子骂:“叫你不听话,现在不能了吧,今天你要是出不来,我就不管你了……” “您请让一下,我把他抱上来。”刘烨除了叹气还是叹气,栅栏上明明写着“禁止攀爬”,小孩子不识字,难道连大人也不懂么。 “呵呵,刘小姐不愧是我见过最热心的导游小姐,那就麻烦你了呀,我这浑身肉也爬不动,万一连我也摔伤了,不就更麻烦你了嘛!” 刘烨干笑两声,弯腰去抱那个小男生,小男生双手紧搂住她的脖子,两脚却像钉在地上似的动也不动。 “小朋友,你的脚能踩上栏杆吗,你试一下好吧,这样我抱不动你的。”刘烨累得满头大汗,扭头朝腐女喊了声,“您也来帮把手,我一个人抱不动。” “哦,那好吧。”腐女扭着肥硕的屁股走过来,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不耐烦地数落道,“你抬脚啊,怎么跟个木头人一样,刚才不叫你爬非要爬,爬进去了又出不来,这下麻烦大了吧!” 小男生笨拙地抬起脚,不服气地辩解:“是你抱我进来的嘛,我出不去还不是因为你太肥,肚子被卡住了动不了。” “你这小兔崽子,瞎说什么呢!”腐女心虚地看了眼刘烨,假惺惺地笑道,“嘿嘿,小孩子乱说的,不要相信他。” 刘烨懒得跟她较真,使出全力将小男生抱上来,腐女连忙抱住儿子,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叫道:“倒,倒……” “什么?您说什么?”刘烨累得眼冒金星,看她这样一惊一乍,也搞不清楚什么状况了。 腐女嘴里还在嚷嚷倒不倒的,可惜刘烨还没听明白什么倒了,就脸朝天径直摔下去,直到后脑勺砸到坚硬的石头,才弄清楚原来是栅栏倒了。 ~~~~~~~~~~~~~~~~~~~~~~~~~~~~~~~~~~~~~~~~~~~~~~~~~~~~~~~~~~~~~~~~~ 新书求收藏和红票,已有完结作品《比武招妻》和《女大当嫁》,坑品一流,亲们放心收藏哈~ 第二章 我是解忧公主 刘烨躺在池塘边,感觉体内的热流渐渐冷却,蚀骨的寒意沿着四肢蔓延全身,整个人像是冰冻起来似的。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那对肇事者惊慌失措的表情逐渐定格,乱哄哄的吵闹声也听不见了,周遭一片寂静,如同午夜时分的荒郊野岭,除了寒冷什么都感觉不到。 刘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不远处的解忧桥,桥上那抹白影却越来越清晰,慢慢幻化成一个女子的模样,貌美惊人,气质出众,她微微皱着眉,有种难以言说的哀怨忧伤,但她似乎又在笑,温暖的笑容令人心安。 刘烨顿觉浑身轻松,像是漂浮在湖面上,又像是躺在妈妈的怀里,耳边响起了动听的旋律,悠扬醇厚的琴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将自己彻底放空,沉浸其中随之漂流。 不知过了多久,刘烨迷迷糊糊醒来,之前散尽的热流好像又慢慢回到了身体里,胸口冰封的心脏恢复了跳动,起初是极其微弱的感觉,后来越发清晰有力,“咚咚”一声又一声震动着耳膜。 心脏有力的跳跃牵动了大脑神经,一幕幕熟悉的景象涌现出来,从西汉兵马俑到戏马台,再从汉宫到小南湖,还有解忧桥上那抹忧伤的倩影。 画面转接到失足摔向地面的那一刻,后脑勺撞到坚硬的石头,锥心刺骨的痛苦袭来,刘烨忍不住轻呼出声。 “哎呀,好了,好了,总算活过来了,上天保佑……”耳边响起女人哭泣的声音,刘烨觉得她在用力地拉扯自己,“烨儿,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娘,你说说话好不好……” 烨儿?是在叫她吗?可是这个声音明明很陌生,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的!还有,娘?她什么时候这样称呼过自己的妈?就算有也是老娘好不好! “娘子,你别着急,烨儿已经没事了,让她好生歇着吧!小刚,小嫽,你们快去把大夫请来,告诉他烨儿已经醒了。” 刘烨越听越糊涂,自己老爸居然叫老妈“娘子”,历史剧看多了吧,再说他老爸也没这么搞笑的。刘烨心里纳闷,偏偏眼睛睁也睁不开,她很想看看现在究竟什么状况,她的脑袋撞那一下是不是完好无损,那些滞留的游客有没有投诉公司,万一这事传开的话,青姐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以后别说一日游了,恐怕连带团也甭想。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刘烨想了好多好多事,那个叫她“烨儿”的女人依然狠命拽她的胳膊,大有把她拖起来的趋势。 这时,听力也开始恢复了,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叹气,还有不知道什么人的脚步声,再远一些好像还有公鸡打鸣。这就太不对劲了,楼下那家老太太养的鸡不是被街道主任强行收走了么,难道她不甘心又开始了养鸡生涯。 郁闷了半天,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来,紧接着有个年轻的女声:“大夫,您快给我们烨儿看看,她刚才活过来了……” “哦?当真?昨晚明明都没有脉搏了,再说流了那么多血……” “大夫!真的,别说了,你快给她看看!” 刘烨的手被人握住一会儿,只听那人啧啧称奇,忙不迭地又来翻她的眼皮拍她的脸,刘烨挣扎着想反抗,却又感觉浑身没有力气,那人又叫一声“奇了”,下手的力道更重,甚至还拿出几根针往她身上戳。 这几下戳得刘烨直想骂人,实在是太痛了,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紫薇的痛苦,还有那个容嬷嬷的可恨。痛感沿着手臂一路上升,像是那人在她身上踩缝纫机似的,连最不禁痛的眼皮也不放过。 “靠,你有病啊!” 刘烨大吼一声,瞪着双眼坐了起来,气势十足地拍床板叫道:“往你肉里扎针疼不疼的,你法西斯啊,你变态啊,你……” 还没“你”完,刘烨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了,眼前这人穿着一身布衣长袍,头顶盘个歪斜的发髻,鬓角处还留下来几缕花白的长发,这分明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搞这么非主流想干嘛! 对方愕然地眨眨眼睛,讶异的程度绝不亚于她,两人就这么相互对望,谁也开不了口。 “烨儿,娘的烨儿,你可算醒过来了啊,你昏迷了整晚,娘和你爹都担心死了,还好祖宗保佑你平安无事,要不然娘也要随你去的……” 刘烨看向哭哭啼啼的妇人,她的担心不像是装出来的,但问题是她看起来很陌生,那身装扮怎么看都像是连续剧里面的汉代妇女,而她的样子又是活生生的,跟看电视的感觉根本没法比,实在是太怪异了。 “烨儿,你怎么了,你不认得娘了吗?”妇人留意到她的眼神不对劲,慌忙将她抱在怀里,扳过她的肩膀,盯着她看,“你的头没摔坏吧,我是你娘啊,他是你爹……” 妇人拉过来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非叫刘烨喊他爹,这个男人跟非主流老头的打扮差不多,刘烨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硬着头皮“嗯”了声,慌忙移开视线,打量起这间干净朴素的瓦屋。 斜对面的长方形窗户,排列密集的方格子窗棂看着有几分眼熟,没错,这种风格明显就是西汉时期的建筑。再看屋顶瓦片上的云形纹,不是资料上经常出现的波纹、钱纹或菱形纹,而是汉墓中才能见到的,看来这里并不是普通的民房。 话说回来,研究这些有啥用呢,刘烨甩甩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职业病又犯了,她要不是那么尽职尽责,哪能遭遇这场血光之灾?可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刘烨的目光无意中瞥到自己的双手,这手纤细白皙柔若无骨,连个疤痕皱褶黑色素沉淀都没有。顺着手往上看,那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果真是长在她身上的?刘烨难以置信地伸手掐了下,天哪,居然还会疼的! “镜、镜子……”刘烨再也没办法心平气和了,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虽然言情小说动不动就穿越,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能穿到某朝某代某个时空,但轮到自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穿越了?她居然穿越了!那她是魂穿还是身穿?估计后者是没可能了,看这双霜雪般的纤纤素手就知道身体已经易主了! 妇人连忙拿来一面镜子,刘烨看到那面铜镜,差点儿没晕过去,罕见的红铜质地,细腻工整的纹路,镜面抛光手工一流,货真价实的四乳铜镜,而且不是赝品啊赝品,这要是拿到现代,她还做什么小导游啊! 刘烨艰难地吞咽着口水,颤巍巍地接过镜子,闭上双眼深吸口气,勇敢地对上“自己”的脸,镜中那副绝世容颜看得她心惊肉跳,像是偷了人家的东西,心虚地要死! “这是,这是……”刘烨说话有些气短,仔细一听,其实声音也比原先动听多了。 “烨儿,怎么你连自己都不认得了?这不就是你么,我是你娘,他是你爹!”妇人急切地提醒她,指着镜子里的美人不停地说,“这就是你,烨儿,你是娘的女儿……” “那,你们究竟是谁?”既然妇人认定她失忆,那她就干脆装到底吧。 “哎呀,这孩子当真不认识咱们了!”妇人清丽的双眸再次湿润,吸了吸鼻子,“我,我是你娘曾氏,他是你爹刘义……” 刘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妇人慌忙拉来床边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这是你刚哥和小嫽姐姐,冯刚、冯嫽,你从小就跟他们一起玩的啊,有没有想起来?” 妇人看她一脸茫然,急得连连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冯嫽?随解忧公主远嫁到乌孙国的冯嫽?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外交官冯嫽?还有刘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刘义不就是第三代楚王刘戊的儿子么,因为父亲造反被贬为平民,解忧被封为公主才恢复宗籍。 原先只看刘义,刘烨还不敢想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就是解忧公主本尊,但同时有冯嫽在场,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刘烨盯着他们,心脏越跳越快,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试探地问:“我的祖父就是楚王刘戊,对吗?” 曾氏愣了下,随即点头道:“是啊,烨儿,原来你都记得……” 刘烨看她那张嘴一开一合,说些什么再也听不清楚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穿越也就算了,居然穿越成自己最崇拜的解忧公主,世上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么! ~~~~~~~~~~~~~~~~~~~~~~~~~~~~~~~~~~~~~~~~~~~~~~~~~~~~~~~~~~~~~~~~~~~~~~~~~~~~~~~~~~~~~~~~~~~~~~~~~~~~~~~~~~~~~~~~~~~~~~~~ 新书求收藏求红票,谢谢亲爱的读者朋友(*^__^*) 第三章 圣旨到 连绵不绝的太行山,云雾缭绕群峰交错,松柏掩映郁郁葱葱,涓涓细流宛如玉带盘旋其中,清脆的木鱼声由远及近传来,青瓦白墙的祠堂里隐约有袅袅青烟,缕缕檀香夹带着植物的芬芳,分外清新怡人。 佛案前有位少女,身着青衣微闭双眸,双手合十吟诵经文,她聚精会神地祈福祷告,身后有人连声唤她也浑然不觉。 “烨儿,烨儿……”那人看她迟迟没有应声,不顾三七二十一冲进祠堂,将她一把拉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得了啦,出大事了……” 刘烨缓缓睁开双眸,秋水般澄净星光般璀璨,白里透红的面容透着几分童真,她微微一笑轻启红唇:“小嫽姐姐,我们这儿能有什么大事,你别着急,慢慢说嘛。” “烨儿,真出事了,刚才,刚才朝廷派人来,说是要召你进宫……” “进宫?王宫么?”烨儿微微一怔,慌忙起身拉住她的手追问,“小嫽姐姐,你还听见什么了?是不是楚王要我们回彭城?” “不是,是皇宫,长安城的皇宫,那个官差说是有陛下的圣旨,爹爹这就叫你回去。烨儿,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召你进宫?” 来了,终于来了! 刘烨掩饰不住内心狂喜,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她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两年前因为意外穿越到这个朝代,化身为自己的偶像解忧公主,刘烨好不容易接受这个现实,也为即将到来的考验苦学汉代女子的言行举止。起初无论从方言还是饮食都很难习惯,要不是她对汉代历史比较熟悉,恐怕早就忍受不了了。 巧合的是,解忧公主的乳名也叫烨儿,而且当时的刘义一家还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将作为和亲公主远嫁乌孙,如果知道的话,恐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带走。毕竟在一般人心目中,和亲公主多少是有些耻辱性的,西域那种荒蛮之地,男人根本不把女人当回事,管你是公主还是什么,统统都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当然,刘烨才不会乖乖接受命运的安排,更不会受其他人的摆布,汉武帝又怎样,乌孙昆莫又如何,她可是从现代穿过来的,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啊,她要是不想去西域,忽悠忽悠那位汉武帝就搞定了。 但是,历史不容许改变,如果因为她一己私利篡改历史,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况且,刘烨也不想改变,她现在就是解忧公主,是她一直仰慕的女中豪杰,像她这种人生经历可谓是旷古绝今。 现在是公元前103年,史书记载,乌孙昆莫在这一年向汉武帝提亲,请求再次迎娶大汉公主,而汉武帝思来想去,想到的是远在深山为先帝守陵刘义一家。 和亲公主虽有公主之名,遭受的待遇却有天壤之别,之前送去和亲的细君公主就因为忍受不了西域种种荒蛮行径郁郁而终。所以,皇帝是决计舍不得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受罪的,于是,最佳人选就是拥有皇室血统而又没有地位的宗亲之女。 当然,包括汉武帝在内,谁都没有想到解忧公主将会有一番大作为。 “烨儿,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怎么你都不害怕的?”冯嫽察觉到这两年烨儿的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害怕?”刘烨想想自己的反应确实不合常理,刘义一家说起来还是戴罪之身,这么多年都跟皇族没有牵扯,忽然间接到圣旨,肯定是要担惊受怕的。 在这两年里,刘烨跟他们朝夕相处,感情上已经算是一家人了,在未来的若干年,冯嫽不仅是她的姐妹,也是她的得力帮手。 望着眼眶泛红的冯嫽,刘烨心头一热,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眼泪不会改变我们的命运,该来的总要面对,烨儿不怕,姐姐也不要怕。” 冯嫽重重点头:“好,不管是福是祸,姐姐都要跟你在一起。” 卿大夫展开圣旨朗声宣读,淡淡地瞥了眼烨儿,这女娃美则美矣,就是身子太单薄了,不知道能否禁得住万里长途跋涉,是否真如楚王妃说的那般好。 汉朝与乌孙结盟事关重大,稍有差池谁都担待不起,六年前汉武帝将细君公主嫁给乌孙昆莫,虽说没有多大建树,但也没给汉室抹黑。 此番乌孙再次求亲,身娇肉贵的公主们又哭又闹,没一个愿意去那荒蛮之地。若不是有人想起太行山下为先帝守陵的刘义一家,只怕皇上还在为此事烦心呢。 刘义本是楚王后裔,其父刘戊起兵造反,结果后代全被贬为庶民。虽是被贬,刘义仍是皇室血脉,他的女儿也成为了这次和亲最合适的人选。 刘义自幼为仆,既没读过书也没见过世面,除了喂马什么都不会,像他这种粗人的女儿果真如楚王妃说的那般冰雪聪明吗? 卿大夫对此深表怀疑,待他宣读完圣旨,刘义夫妻俩仍是趴在地上抖个不停,连头也不敢抬,再看那个被封为解忧公主的女娃,纹丝不动面无表情,俨然是吓傻了。 卿大夫懒得多言,不过圣上的旨意还是要转达清楚的,免得他们听不懂又装懂连累自己,他清了清嗓子,居高临下地睨向刘义夫妻:“刘义呀,你是反臣之子罪孽深重,一介草民愚昧无知,原本这等殊荣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陛下皇恩浩荡,封你的女儿为公主,与乌孙国昆莫结亲,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你们一家要懂得感恩戴德,好好教导你家女儿,万不可做出失德之举,辱我大汉颜面。” 此时,刘义已是老泪纵横,他从出生就背着反臣之子的罪名,素未蒙面的父亲为何反叛朝廷不得而知,他也不想争个是非黑白。他这辈子只有烨儿一个女儿,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平安无事,可是,皇帝一道圣旨就将他们父女拆散,让他的女儿顶替那些金枝玉叶嫁给蛮人,这不是皇恩浩荡,而是圣命难违啊! 即使刘义没读过书,他也知道西域荒蛮,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到万里之外,意味着一去就是永别,不管她将来过得好不好,都很难再见一面了,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受欺负也不敢声张,甚至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做父亲的尚且如此难过,烨儿的母亲曾氏就更不必说了,她仗着胆子抬起头,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嗫嚅道:“我们既是草民,不敢奢求名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放肆!”卿大夫厉喝一声,横眉竖眼地指着曾氏,“你们这是抗旨,抗旨可是死罪!” 听到“死”这个字,刘义吓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拉着妻子,向卿大夫解释道:“草民不敢,不敢……只是,只是烨儿她还小,恐怕不能担此重任哪!” “刁民,陛下心意已决,岂容你们多言!”卿大夫指着刘义的鼻子斥道,“不要忘了,你只不过是个反臣之子,先帝留你性命已是仁至义尽,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不识好歹,你女儿代表大汉与乌孙和亲,就当是戴罪立功了。孰料你不知感恩,反而强词夺理,莫不是也想造反了吧!” 刘义拥着妻子缩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吭一声,绝望的双眼满含热泪,夫妻俩心疼女儿,谁都舍不得让她受这份罪,他们宁愿多吃点苦,也不巴望皇亲国戚的名号,可是圣命难违,他们被贬多年无依无靠,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 新书求收藏哦~ 第四章 谁更牛叉 卿大夫盛气凌人的模样看着就令人作呕,刘烨穿越之前也没少见过这种人,不管多大的官,只要是能压着你,就绝不会让你好过。今儿个来视察,明儿个来指导,总之千方百计要捞些好处。 刘烨做实习导游的时候,遇到不少这种关系户,出来旅游不花钱还要挑三拣四,埋怨导游没有眼色,挑剔饭菜不好车太次,也不想想他们的官职都是谁给的,究竟还有没有人民公仆的意识。 看到卿大夫这副嘴脸,刘烨顿时来了气,他说穿了就是给皇帝跑腿的,刘义就算再落魄也是王族后裔,什么时候轮到他来训斥,还不是看他们软弱好欺负么! “解忧接旨!” 刘烨重重一拜,起身接过圣旨,姣美的面容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她将刘义和曾氏搀扶起来坐好,转而面向趾高气昂的卿大夫,淡然一笑:“堂堂朝廷命官也不过如此呀,身为卿大夫却不懂得伦常之理,真是枉称为臣!” 卿大夫愣了下,这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居然当面训他不懂伦常,顿时老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岂有此理,你这粗鄙草民,竟敢以下犯上侮辱本官,你就不怕本官……” “怕?您这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确实很可怕呢!”刘烨不慌不忙地晃了晃手里的圣旨,继续文邹邹道,“不过,我乃陛下赐封的解忧公主,大人傲慢无礼言辞粗鲁,究竟是谁以下犯上?既为人臣,却不懂得君臣之礼,多次冒犯王侯不说,对本公主亦是出言不敬,本公主是否应该参上一本,请皇叔来定夺是非?” 卿大夫那张脸逐渐扭曲,心里火烧火燎满肚子气,但是刘义的女儿已是皇室公主的身份,这事闹大了他恐怕很难收场,于是不情不愿地作揖道:“公主言重了,此等小事何需陛下定夺,微臣在这儿先给您赔不是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刘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恨得那卿大夫牙痒痒,本想忍下这口恶气,不料她继而又道,“当年‘七国之乱’,你可知道那场变故因何缘由?你觉得你有资格批判我的祖父是反臣吗?” 卿大夫倒是来了底气,挺胸抬头道:“天下谁人不知楚王吴王不满削藩造反作乱,若不是先帝慈悲,只怕今日也没有楚王刘戊的血脉了。” “提起先帝,我也有话要说,孝景皇爷爷听信小人谗言,酿成七国之乱的大祸,险些给外敌造成可趁之机。当初若是朝廷联合诸侯国一致对外,也不用惧怕匈奴的威胁,更不用担心丢掉大汉江山。” “更何况,皇爷爷杀害吴王之子在先,后来又给我祖父强加私通的罪名,可以说是欺人太甚。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追根究底,皇爷爷根本就不信任他的兄弟们,一国之君心胸狭窄有错在先,怎能将过错都推给别人。” 刘烨对这段历史颇为熟悉,批评起先帝也是毫不留情,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听得卿大夫瞠目结舌,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娃竟敢当众教训先帝,顿时吓得七魂丢了六魄,满头大汗浑身发抖。 刘烨看也不看他,侃侃而谈:“皇爷爷将亲生女儿嫁给匈奴单于,还不是为了息事宁人,换取短暂的和平么。说起来这段耻辱的过去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怎么后人就不提了呢!反观我皇叔,登基以来致力内事兴作,对抗匈奴雷厉风行,如今削藩问题得到了解决,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他才是开创大汉盛世的明君啊!” “你,你,你……”卿大夫听得心惊肉跳,他颤巍巍地指着无所畏惧的刘烨,越急越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憋出几句,“七国之乱早有定论,楚王吴王是世人皆知的反王罪臣,这是永远翻不了的铁案。解忧公主,微臣奉劝您少谈国事,勤修女红,学着好好侍奉将来的夫君,休要胡言乱语,当心祸从口出。” 话说到这,目瞪口呆的刘义夫妻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拉过女儿,颤声道:“烨儿,烨儿,别再说了,这些话要是传到你皇叔耳朵里,那可要杀头的啊……” 卿大夫不怀好意地冷笑了声,仿佛手里握有把柄,趁机数落他们:“看哪,看哪,这就是你们养育出来的好女儿,她这样狂妄,是要连累你们送命的啊!楚王的罪名明摆着的,她偏要强词夺理,这岂不是罪上加罪……” “大人此言差矣!”刘烨当即打断他的话,“若非先帝有错,皇叔为何两次下诏赦免七国叛乱者的家眷,恢复他们的皇族宗籍,这不就是重新定案了吗?之所以没有明言,无非是给先帝留几分面子,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敢作敢当才是明君所为!可恨当今楚王拒不从命,坚决不肯恢复我父亲的继承权,难道曾是反臣后裔,就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吗?” “歪理,全部都是歪理……”卿大夫气急败坏,瞪着烨儿咬牙道,“好,好,好得很,既然你不知悔改,不如就请陛下来定夺吧!” 卿大夫撂下狠话,刘义夫妻慌忙下跪哀求:“大人留步,童言无忌,莫要当真哪!” 刘烨俯身扶起父母,无所畏惧地迎向卿大夫轻蔑的目光:“大人尽管直言,他日若有机会见到皇叔,我还要向他讨个明白呢!” 卿大夫气得脸红脖子粗,拂袖而去,在他看来,这一家人是不想活了,宁愿死在一起也不肯将女儿嫁到西域。既然如此,他就成全他们。 卿大夫走后,刘义一家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刘义抢过女儿手里的圣旨丢在地上,恨恨地跺几脚。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我爹没了,现在连我女儿也不放过,我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怎么倒霉的事都让我摊上了……” 刘义抱怨几句,双手掩面蹲了下来,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烨儿,爹对不起你啊,爹没用呀,爹保护不了你,还不如死了的好……” 曾氏抱着女儿泪眼朦胧,抽抽嗒嗒地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娘儿俩何时埋怨过你,你想不出主意就算了,还在这儿要死要活。好,干脆都死在这儿吧,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你们刘家人。” 说着,曾氏拉着刘烨就往外跑,嘴里念叨着:“烨儿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我和你爹活到这把岁数,已经没有遗憾了,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闻言,冯刚和冯嫽连忙上前拉住曾氏,哭得双目通红:“娘,您要是动了短念,我们兄妹俩可怎么活啊!” “刚儿,小嫽,你们要替娘好好照顾烨儿哪,可怜的孩子们……” 一家人抱成一团哭哭啼啼,刘烨其实也是气得发抖,从古至今都是倚强凌弱的世道,没有身份地位的人注定被踩到脚下。 刘烨她咬着唇深深吸气,弯腰捡起圣旨揣在怀里,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爹,娘,刚哥,小嫽姐姐,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别再哭了。身为汉室子女,我有责任保家卫国。” 第五章 繁华长安城 刘烨望着镜中的“自己”,设想真正的烨儿遇到这种情形会怎么办,她会不会像自己这么容易冲动,她不后悔当着卿大夫的面说那些违逆的话,也不多想汉武帝听到会不会震怒。 解忧公主的一生看似无比风光,但她的艰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回想曾氏告诉她的事情,她知道真正的烨儿也会这么做。 烨儿从小就为祖父的遭遇鸣不平,但历史向来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后人再怎么争论也无济于事。好不容易熬到汉武帝恢复反王宗籍的时候,楚王偏又不肯让他们一家认祖归宗,随便安排个差事就将他们打发了。 眼看父母年事已高,她希望自己有能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为王府操劳一生,临老来这深山里守陵,看似清闲,若是出了差错,也是要背上罪名的。 人分三六九等,命有高低贵贱,烨儿打心底里不认同这句话,但这就是残酷的现实。没有权利地位,也就没有所谓的尊严,被人踩在脚下含冤受屈也得赔笑脸,这种生活她忍受了十几年,原本打算平平静静安度一生,没想到这也成为了奢望。 她忘不了王府里那些嘲讽的目光,分明是同族,却比外人还要冷漠。那些人曾是祖父的亲信随从,但是,墙倒众人推,他们非但不记得受过多少恩惠,还要落井下石,争先恐后来踩一脚。 她忘不了父亲被人呼来喝去的样子,只要有人用马,父亲就必须前去伺候,经常是昼夜颠倒,连餐饱饭都吃不上。 她忘不了母亲省吃俭用为她做的新衣裳,母亲宁愿自己挨饿受冻,也不愿意看她被别的孩子比下去。 她忘不了趴着窗户偷听先生讲课的情景,要不是楚王妃求情,她绝没有机会读书识字。 她忘不了…… 刘烨垂下眼帘,她和烨儿已然合为一体,晶莹的泪水沿着精致的脸庞滑落,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但那耻辱的过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若是不想任人摆布,必须要依靠自己强大起来。 远嫁西域并不是件坏事,最起码父母不用再受苦,汉武帝封她为公主,也算给祖父平反了。如果她的牺牲可以洗刷过去,那倒没什么好犹豫的。 可是,他怎么办?刘烨眼前浮现出那道高大英俊的身影,来到汉代的两年间,冯刚对她照顾地无微不至,他眼里的情意她不是不懂,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自己好总会感动的,尤其是那么善良敦厚的男子。 刘烨在现代还没有谈过恋爱,冯刚给她的感觉像是青涩的初恋,跟他在一起无忧无虑,只需享受那种被关怀的温暖就好,可是,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刘烨心里很清楚。 自那日起,刘义夫妻提心吊胆如坐针毡,既怕触怒了汉武帝,又不忍心女儿嫁去西域。夫妻俩苦口婆心劝刘烨远走高飞,她却像是毫不在意,仿佛早就等不及进京了。 冯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和亲公主身兼联姻重职,时刻顾全大汉的利益,不管那位乌孙昆莫日后待烨儿好不好,仍是免不了受委屈的。 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乌孙,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晓得,烨儿的夫君品行如何也不得而知。 刘烨心意已决,冯嫽也不多言,因为她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都陪在烨儿身边,哪怕是下刀山入火海,她也绝不眨下眼睛。 烨儿和冯嫽已是破釜沉舟,刘义夫妻既不安又难过,但有个人的担忧并不亚于他们,他就是冯嫽的兄长冯刚。 冯刚与烨儿可谓是青梅竹马,两人朝夕相对两小无猜,他视她为珍宝,他想给她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同时,他又不敢靠近她,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而他只是父母双亡流浪街头的乞儿。她的美太过炫目,每看一眼都要窒息,他从没表露过自己的心意,就这样默默地守护她,也很好。 可是,烨儿就要离开了,一去就是万里,也许今生都不能相见。一想到烨儿将要嫁给茹毛饮血的西域蛮人,冯刚的心就如同被万箭刺穿,痛到无力呼吸,本想抛开一切带她走,但眼看烨儿下定决心,他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也许,他们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 汉武帝听了卿大夫那番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更为欣赏。不同于细君公主的多愁善感,刘烨过人的胆识正是他所需要的和亲人选,当即传命下去将她接进宫。 汉武帝对刘烨期望甚高,刘义夫妻喜忧参半,他们的女儿终于成为人中之凤,只是这代价未免太沉重了。 刘义一家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长安城,只见街道四通八达,商铺酒肆比比皆是,来往百姓个个神采飞扬,男子器宇轩昂,佳人美艳俏丽,就连街道两旁兜售货物的妇人也是窈窕精致。 刘烨和冯嫽掀开车帘探出身子张望,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有趣。造型别致的首饰盒,五颜六色的衣裳,香喷喷的芝麻糖,还有咕噜噜的风车…… “小嫽姐姐,你看,她头上的簪子闪着金光好漂亮啊……” “烨儿,看哪,那人穿的鞋子跟画上的一样,鞋头翘起来那么高……” 刘烨看得眼都直了,这长安城里到处都是宝贝啊,先不说那些做工精良的陶罐工艺品什么的,就连妇女头上戴的最普通的笄,这种一头钝一头锐的长钎子到了现代也是文物好不好。 以往只能远观的国家文物,如今就在眼前,随你拿在手里怎么玩都没人管没人问,这种心理落差实在太大了,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不过,刘烨没有忘记自己进京城的目的,她也不是第一天生活在汉朝了,虽说深山野林跟繁华的长安城差别很大,她也只是饱饱眼福就够了。 姐妹俩目不暇接,东瞅瞅西看看,开心地不得了,刘义和曾氏望着女儿笑得勉强,也顾不得欣赏长安城的繁华,只盼望着能与女儿好好相处几日。 冯刚面带微笑,宠溺地看着她们,痴迷的目光流连于烨儿的眼角眉梢,他有多久没见过她笑了,如果时光就此停滞该有多好。 第六章 依依话别离 刘义一家看起来跟刚进城的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但谁也不知道,车里坐着一位尊贵的公主,她即将远嫁西域,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付出自己的青春。 他们被安置在城东一所僻静的宅院里,宽敞明亮整洁幽雅,虽然不及大户人家奢华气派,却也有小康之家的温馨舒适。 时值初夏,长安城内繁花绽放景色似锦,宅院里几棵竹子鲜翠欲滴,与那池塘中嬉戏的金鱼交相呼应,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刘烨最喜欢坐在这儿与家人聊天,呼吸着花的芬芳竹的清香,可以忘记所有烦恼。她能陪伴家人的时间不多了,每一天都显得格外珍贵。她在院子里种了些花,如果今后家人想起她,希望这些花能代替自己安慰他们。 清晨,刘烨早起在院子里忙碌,养养花喂喂鱼,兴许是昨晚下了雨,远处山间云雾缭绕,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平静的日子。 “烨儿,原来你在这儿,刚才娘还到处找你呢!” 听到冯刚的声音,刘烨的双肩微微颤抖了下,最近他们一直没有好好聊过,每当她看见他深情的目光,就觉得有愧于他,她没有回头,轻轻地应了声:“刚哥,我这就过去,你先忙吧!” 冯刚好像没听见似的,缓缓走到她身后,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极有默契地珍惜这片刻的宁静,明明有千言万语,此时却无声胜有声。 许久,刘烨唇边浮现出一抹勉强的笑意:“刚哥,这些花以后劳烦你照顾了。” “嗯,我知道。”冯刚神色一黯。 “还有,池塘里的鱼两天喂一次就行,不用喂太多,它们不晓得饥饱。” “嗯,我知道。”冯刚往前走了两步。 “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是爹娘……”刘烨美丽的双眸蒙上一丝雾气,微微仰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爹娘为我操劳一生,我很舍不得他们,好在还有你,刚哥,有你陪着他们,无论我在哪儿,都能安心。” “那么,我呢?”冯刚迟疑半天,终于开了口,“你走之后,会不会想念我?” 刘烨匆忙低下头,只觉脸颊火烧似地灼热:“我、我……” 冯刚紧抿双唇,一个箭步上前,本想将她用力地拥在怀里,最后却只是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好了,我知道的,你放心。” 冯刚的手像是烧得通红的烙铁,刘烨连忙跳开,她的这个动作深深地伤害了冯刚,只见他面如死灰,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不,我不是……”刘烨欲辩无词,惟恐他误会,急道,“刚哥,对不起,你知道我对你……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我希望你幸福,但能给你幸福的那个人不是我,再也不是了……” “烨儿……”冯刚轻轻地唤了声,按捺不住满心激动,伸出双臂要抱住她。 刘烨不忍心伤害他,却又不能看着他越陷越深,只能狠下心说:“我不想伤害你,但你也不能这样执迷不悟,我现在是乌孙昆莫的女人,就算是自家兄弟也不能太靠近了,万一人家说三道四,不就是给爹娘添麻烦了么。刚哥,你是个好人,不要在我身上耗时间了,赶快招呼好人家的闺女成亲吧,日子久了,你就会忘了我,也不会再难过了。这世道谁离开谁都一样过,我们不是一路人,彼此也不适合,相信我,你一定会幸福的。” “烨儿,你……”冯刚的双手在半空中握成拳头,原来他是如此渺小,他连心爱的女子都留不住,更别说给她幸福了。 他的烨儿已经长大了,再也不需要谁来保护,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配不上她,正如她所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既然没有给她幸福的能力,他能做的只有放手。 冯嫽扶着刘义夫妻找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幅场景,她明白哥哥对烨儿的情意,也知道烨儿现在有多为难,她也希望最爱的两个人能够长相厮守,然而现实摆在眼前,他们今生只能错过彼此了。 “哥哥,你和烨儿都在啊!”冯嫽岔开话题,化解他们之间的尴尬,“刚才宫里来人了,说是后天就要我们进宫,而且皇上亲自挑选了两名大臣教我们礼仪呢!” “是么,那就好,我还担心皇上不许你跟去,你陪着烨儿我和爹娘也能放心。你就要随烨儿去乌孙国,还得多多学习才是,别给烨儿添麻烦了。” “哥,看你说的,你妹妹我也是聪明伶俐呢,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烨儿。”冯嫽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别忘了,我的小名叫什么,我可是出了名的小鬼难缠啊,哈哈……” 冯嫽这番话哄得刘义夫妻也笑了起来,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小嫽,烨儿,你们进了宫,好好跟夫子们学习,技多不压身,以后你们只能靠自己了。”刘义语重心长地说。 “烨儿,你从小身子骨弱,好在有你小嫽姐姐照顾,娘心里还踏实些。”曾氏说着,眼巴巴地又要红了眼眶,“爹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吃点饭,养好身体才行,西域那么远,得要多久才能到呀,我可怜的烨儿……” “孩子她娘,看你,小嫽跟烨儿一起能有啥事,说好了别这样,你怎么又……”刘义数落妻子,心里其实也很难受。 “我没有,没有,我只是舍不得烨儿,没事了……”曾氏连忙擦擦眼角,强颜欢笑道,“小嫽陪着烨儿我放心,放心着哪,你们姐妹俩互相照应着啊……” 刘烨和冯嫽连连点头,这个道理没人比她们更明白了,皇宫那种地方,除了宫女和太监,遇见十个人,得有八个都是王侯贵族,现在仰仗汉武帝的欣赏,但也不能恃宠而骄,免得节外生枝。 冯刚送烨儿进宫,原先想好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保重”两个字,刘烨觉得自己没法回应他,只道了声“谢谢”。 刘烨走后,冯刚对她的思念更深,无奈皇宫守卫森严他连门都进不去,只能每天傍晚在宫外徘徊,希望能见她一面。 刘义夫妻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刘烨已感欣慰,从现在开始,这条路她要自己走下去了。 第七章 女子亦豪杰 进宫最期待的莫过于能见到汉武帝刘彻本尊,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帝王,牛叉指数绝对是榜上有名的。 离奇的身世已经让人大跌眼镜,母亲王氏嫁过人生过孩子,再嫁居然嫁给了孝景帝,而他也不负重望,小小年纪就懂得讨丈母娘欢心,一句“金屋藏娇”更是流传千史。 汉武帝足智多谋,既有才情又有胆识,治国有道安民有方,指挥打仗无师自通,善于用人也是有口皆碑。偏偏他又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一旦心有疑虑就得把人往死里整,不管是文臣武将还是老婆孩子,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伴君如伴虎”用来形容他最合适不过了,一个连自己孩子的娘都不肯放过的男人,喜怒无常远远不足以形容他的多变。 诸多矛盾集于一体的帝王,谁有机会都想见识一下,更别说是痴迷汉史的刘烨了。 传说帝王之相在于“奇”和“雄”,人有千千万,能当皇帝的势必要与众不同,汉高祖刘邦身上有七十二颗红痣,刘备两耳过肩两手过膝,舜帝项羽长有双瞳。当然,这些传说或多或少含有水分,但不管怎样,身为帝王总会有些霸气的,也就是所谓的“雄”。 与刘烨想象不同的是,这位不惑之年的汉武帝刘彻既不“奇”也不“雄”,而是长得有几分帅气。他身着玄衣,腰部系着红黄相间的缎带,身材不胖也不瘦,想必是保养得好,轮廓依然分明,皮肤相当紧致,比例协调的五官透着多年养成的威严,眸子里的阴沉令人望而生畏。 大殿之上静得出奇,刘烨按捺住满心激动,不动声色施个大礼:“解忧拜见皇叔。”汉武帝面带微笑,和蔼地朝她招招手:“公主平身,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这话说得好像怪叔叔调戏小萝莉,怪不得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原来古代的怪大叔都有这种癖好。 刘烨顺从地抬起头,发现冕冠下那双洞悉世事的眸子闪现出一丝波动,他笑眯眯地点头道:“楚王妃所言非虚啊,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 有地位的人都喜欢装十三,只不过见了一面,怎就知道她聪明还是愚蠢,能看出个美丑就不错了,他当自己那双眼睛是X光么,看一眼就能看到心里去。 “解忧,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朕要你嫁到西域有些委屈?” 刘烨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可真够阴的,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连忙铿锵有力地说:“解忧身为汉室子女,领君命,为国家,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哦?”刘彻有些意外,看不出来年纪不大志向不小,且不说这话是谁教她的,但那神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好,你先在长乐宫住下来,朕为你请了两位夫子,乌孙昆莫迎亲之前用心学吧!” “谢皇叔!” 刘烨在宫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在意的不是这些,她对万里之外的西域乌孙一无所知,若是现在不能做到知己知彼,将来她何以立足?她不仅要在乌孙生存下去,更要担负起维护两国和平的重任,这绝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首先,她要拉拢身边的宫女,因为她知道要想打探消息,大臣们说的话往往不如这些宫女真实可信。既然汉武帝为她指派了夫子,她就得弄清楚对方的底细,以免处处被动,临到出宫也不知道自己学会了什么。 宫女们地位卑微,平日里被主子拳打脚踢那是家常便饭,能遇到个不发脾气的就算命好了,谁敢想被主子奉为座上宾呢! 服侍刘烨的几名宫女在宫中混迹多年,个个都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她们才不管后宫争斗,只等着攒够钱到了年龄出宫嫁人。 原本被派来伺候解忧公主的宫女们都在抱怨这趟苦差事,又不是真正尊贵的帝姬,也别指望拿什么赏赐了,再苦再累也是做无用功。 未曾想这位解忧公主出手却是相当大方,短短几天的打赏就比她们一年赚的都多,这等肥差可不多见,这种豪爽阔绰的主子得好好巴结才是。 于是,她们对刘烨有问必答,恨不能连掏心窝子的话都说出来,一个个只恨相逢太晚,巴不得解忧公主在宫里多住些时日。 某日午后,宫女们照例来讨好刘烨,领过赏赐之后,兴高采烈地夸赞起她的美貌。刘烨想听的不是这些,冯嫽随即转移话题。 “解忧公主进宫多日,至今也没见过陛下请的那两位先生,不知道他们是何来头,哪来这么大的面子?难不成要公主亲自求见他们吗?” 此言一出,宫女们随之倒吸口气,谨慎地四处张望,悄声道:“这位姐姐,宫里说话可得小心点啊,万一被谁听见传了出去,那可就不得了啦!” “那要是被谁传出去,估计就是你们吧!这儿可没有别人了!”冯嫽故意装傻。 “哎呀,看您说的,我们都是解忧公主的人哪,都是自己人,不是外人,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传出去的。姐姐呦,您就放心好了。” “嗯,跟你们说话自然是放心的,要不然也不会那样说了。不过,话说回来,解忧公主的两位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呢?怎就这么神秘?难道就没打算来拜见公主?” “陛下为解忧公主请的先生确实来头不小,您且听我慢慢道来。”为首的那名宫女年纪略长,看起来一幅百事通的模样,她朝身后的小宫女撇撇嘴,小宫女忙不迭地跑去关门。 能言善道的宫女满意地点点头,朝刘烨和冯嫽走近几步,继续说道:“公主,您有所不知,他们就是主爵都尉汲黯和乐府都尉李延年哪!这两个人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但对您来说,都是百里挑一的良师!说句斗胆的话,您在这儿等他们拜见,还不如屈尊求见来得容易。” 冯嫽柳眉一挑:“放肆,解忧公主皇室千金,居然还要反过来求他们?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宫女满眼惊恐,扑通一身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公主饶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刘烨温柔一笑,亲自将她扶起来:“有话直言,但说无妨!” 刘烨与冯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宫女哪里还敢动心思绕弯,咽下口水连忙说道:“汲黯大人堪称本朝大才子啊,要不是他性子太直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岂止做个都尉。他在朝堂之上接二连三直言劝谏,当众给陛下难堪,可就算这样,陛下也没罚过他,可见陛下有多器重他了。” “另一位李延年李大人更是传奇人物,他本身音乐造诣极高,唱曲弹琴都是他的拿手绝活,他的妹妹又是深受陛下宠爱的李夫人,他们李氏兄妹在宫中的地位可以说是无人能及。虽说李大人出身卑贱,但现如今文武百官都要给他几分颜面,就连王侯贵族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解忧公主,这两位大人眼下是宫里的红人,您要是跟他们打好关系,今后的路必定顺畅许多,虽然您将来远在西域,但宫中有个照应的人总是好的吧!只是,他们性情古怪不易亲近,只怕您得费点心思才行啊!” 话说到这儿,刘烨对汲黯与李延年总算有了些印象,难怪这几天送去的帖子都没有回应,敢情他们压根没把陛下的话放在心上,更别提对她这个公主言听计从了。 冯嫽给了不少赏赐将宫女们打发走,回过头来也是愁容满面,两手一摊,轻叹道:“陛下怎么偏挑这种难缠的人呢?是不是变着法子考验咱们?” 刘烨思量半晌,莞尔笑道:“皇叔不愧是我心目中的明君,小嫽姐姐,如果咱们还没出宫就败下阵来,将来何谈征服西域?” “征服西域……”冯嫽重复着她的话,打量胸有成竹的刘烨,眼前豁然一亮,心里涌出前所未有的豪情。 第八章 精诚所至 翌日一早,刘烨备上厚礼到汲黯府求见,不料府上家丁称老爷不在,要等晚上才能回来。 这极有可能是汲黯的借口,但刘烨坚持要等他回来,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汲黯依然不肯见她,冯嫽的忍耐渐渐到了极限,她不怕苦不怕累,就怕烨儿受人欺辱。 眼看换过几回的茶水又凉了,冯嫽气得拍案而起:“好一个都尉大人,公主亲自求见还要百般刁难,他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小嫽姐姐……”刘烨按住冯嫽的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别急,再等等……” “可是……”冯嫽看见刘烨眼中的坚决,无可奈何地坐下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府上的家丁才慢悠悠地告诉她们,汲大人回来了。 且不说这几个时辰汲黯是否真的不在,只看他家仆人如何怠慢,就知道解忧公主在他们眼里多么不重要了。 这要是换了别的公主,早就扬长而去,到汉武帝面前哭诉一番,非告到他五马分尸不可,谁还当真等到现在,等着看他嚣张的样子。 汲黯穿着宽松的便服,消瘦的身形更显单薄,花白的头发随意在头上盘个髻,长长的眉毛遮住眼睛,看不清楚到底长什么样子。他走进门,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刘烨称呼声“汲大人”,他只是颔首示意,也没有回礼。 冯嫽越看越生气,忍不住脱口而出:“汲大人,这位就是解忧公主,陛下请您教公主西域语言和宫廷礼仪。” 汲黯自顾自地坐下来,又打个呵欠,这才正眼看向刘烨:“解忧公主是么,老夫不才,除了认识几个字,礼仪什么的真是不懂,这恐怕要向乐府的李大人请教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公主亲自求见,你三言两语就想打发我们走?”冯嫽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愤愤不平地说,“公主敬你在先,你怎么能如此无礼?” 汲黯捋着胡子,不慌不忙道:“当然,公主若有兴趣学习西域语言,老夫倒是可以教一教的,唉,只怕学了也没用,白白浪费工夫。” “你这人……” 这汲黯确实是个耿直的人,虽然不好相处,但也不是奸佞之流。刘烨备受冷落不气不恼,反而对他有些敬佩,随即上前朝汲黯一拜:“夫子在上,请容解忧请教一二,解忧即将远嫁西域,为何学习西域语言反倒没用呢?” 汲黯眯缝着眼,摇摇头道:“汉朝的江山是打出来的,不是靠儿女情长换回来的。当年张骞出使西域,说服乌孙昆莫迎娶汉室公主,细君公主临行前也跟你一样信心满满,可是去了之后又怎样呢,就算学会了西域语言也很难沟通,原本就是政治联姻,能有什么感情可言!” “而且,西域诸国有个风俗,‘妻后母,报寡嫂’,女人对他们而言,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根本不管伦理道德,汉室女子谁能忍受那种耻辱!就算含恨屈从,也不被汉人理解,还要数落她们不知廉耻!细君公主郁郁而终,不仅是陛下伤心,老夫也着实难过!可怜,可叹,她们最终客死异乡,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依老夫所见,历代和亲的公主们,都不如卫青和霍去病那场仗打得好,所以,汉朝想要强盛,必须靠武力,而不是以和为贵啊!” 刘烨认真地听他说完这番话,赞同地点头:“夫子所言极是,解忧也是这么想。” 汲黯稍显诧异,微微前倾着身子,听她继续说:“皇叔继位之后,对西域发动了几次战争,最大的一次出动十几万兵力,彻底征服了大宛。但是,西域太过辽阔,各方面补给实在困难,如果不能乘胜追击,保住现有的成果,恐怕卫将军和霍将军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如今,匈奴与汉朝对峙,乌孙和康居若能归顺我朝,里应外合,必能一举拿下匈奴。夫子,匈奴数百年来威胁我朝百姓安危,历代帝皇无不想除之而后快,两国交战武力不可避免,但要是能将战争的危害降到最低,也算是件幸事哪!我想这也是张大人的初衷,细君姐姐就算客死异乡,终会魂归故土。” “解忧深知此行任务艰巨,但只要有一丝希望,解忧断然不会放弃。若能助我朝收服匈奴,也算不枉此生了。” 刘烨不卑不亢表明心意,汲黯难掩震惊之情,慢慢起身道:“你,你当真这么想?” “解忧一介女流,虽不能纵横沙场,但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保家卫国,至于受人曲解辱骂那都是身后事了。” 汲黯哑然无声,蓦地,他给刘烨行了个君臣大礼:“解忧公主,实乃女中豪杰!老夫愿将毕生所学相传,愿我朝宏图伟业早日实现!” 汲黯学识渊博,刘烨受益良多,师徒俩脾气相近,倒是很合得来。相比之下,李延年接连让刘烨碰了几回钉子,每次去乐府都见不着人。 上林苑离她们住的地方很远,冯嫽经常让宫女们打听清楚李延年的行程,确定他在乐府才去,可没想到即便是这样,她们仍是次次扑空。 “皇宫里每个人都说李氏兄妹深受陛下宠爱,看来果真如此呢!”冯嫽等候乐府的宫女通报,生怕这次又无功而返,忍不住为烨儿鸣不平,“和亲的日子就快到了,这李大人真是存得住气,依我看哪,不如找别的先生吧!”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八卦的种子,但刘烨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她摇摇头:“这样不妥,就算我们有意找其他先生,也不好违背皇叔的旨意。” 两人悄声议论着,乐府中传来阵阵动听的琴声,清澈如山涧清泉,婉转如黄莺吟唱,刘烨听得投入,不由自主步入乐府。 “咦?莫非今儿个李大人在呢,总算等到他了。”素闻李延年琴艺出众,亲耳聆听才知道竟是如此美妙,冯嫽喜出望外,快步跟上刘烨。 ~~~~~~~~~~~~~~~~~~~~~~~~~~~~~~~~~~~~~~~~~~~~~~~~~~~~~~~~~~~~~~~~~~~~~~~~~~~~~~~~~~~~~~~~~~ 新书求收藏,谢谢各位亲(*^__^*) 第九章 极品小受现身 上林苑里景色如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皆是精心打造,花草树木颜色形态也是巧妙布置,整座宫苑堪比巧夺天工的艺术品,配上优美的曲子,让人感觉置身于世外桃源。 汉白玉筑成的月台之上,十几名身着彩衣的舞姬正忘情地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她们随着旋律跳跃伸展,舞步轻盈如飞,腰肢柔若柳条。 台下那位琴师微闭双眸,纤长白皙的手指像在琴弦上飞舞的精灵,弹奏出动人心弦的乐曲。 琴师背对着刘烨,靛蓝色的长衫下,身形更显清瘦,他陶醉于自己的琴声,没留意到身后有人来了。 刘烨不好意思打扰他,安静地听他弹完这首曲子,待他看到台上的舞姬们满眼羡慕地看向身后,才忙不迭转过身来。 这位琴师相貌清俊气质脱俗,精致小巧的脸庞,眉目如画分外迷人。刘烨不知不觉多看了两眼,要知道她可是偶像剧的忠实粉丝,从港台到日韩的偶像美男,眼熟的都能叫出来名字。 眼前这位琴师,就是时下最流行的花美男,而且是天然不加修饰的氧气美男,看一眼都觉得心旷神怡。刘烨不是见了美男就流口水的花痴,但一见他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了几拍。 与此同时,优雅脱俗的琴师也在惊艳于刘烨的美貌,他在宫中多时,见过的美艳舞姬高贵妃嫔不计其数,但像她这么清新特别的美人却不多见,如同一尘不染的白莲,美得令人心动。 看她那身素雅的装扮,一时也猜不出对方的身份,只是从她身上散发而出的特殊气质让人无法忽视。 刘烨也不清楚眼前这位男子是不是李延年,迟疑着没有开口,冯嫽眼看两人尴尬,连忙问道:“敢问大人是不是李都尉?” 男子摇头,欣赏的目光停驻在刘烨发梢,柔声应道:“微臣乐府琴侍昭师中,可以代二位求见李都尉。” “有劳师中大人!”刘烨欠身道谢,留意到他温柔的视线,慌忙低下头来。 师中走后,冯嫽好半晌才回过神:“烨儿,你说这人究竟是男是女?看他那眉眼多俊秀啊……” 刘烨笑起来:“小嫽姐姐又说笑了,他当然是男的了。” “可他长得比女的还好看呢……”冯嫽话没说完,又指着不远处瞪圆双眼惊呼了声,“你看那个人是男是女,你要再说是男的,我可就真不信了。” 与师中一起走来那人,白衣飘飘面如冠玉,瀑布般的青丝随风轻扬,微微上扬的眉眼说不出的妩媚精致,柔和唯美的轮廓道不尽的俊逸清秀。 刘烨见到他,如同见到《王的男人》情景再现,那种媚入骨髓的妖娆气息,现实中她还从没见过。 两位美男像是从画中走出来,月台上的舞姬们看得目不转睛,若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只怕早就尖叫出声了。 刘烨直觉那位柔美的男子就是李延年,她听说过他的传闻,现在见到本人只觉相差甚远,这个人的气质飘逸出尘,完全不像是经历过什么磨难。 “师中,你说要见我的人就是她们么?”李延年微微一笑,瞥了眼身边人,“难道你连她们怎么称呼都忘了问?这可不像你啊,呵呵……” 原来他就是李延年!舞姬们不约而同暗叹了声,痴迷的眼神掺杂了些神秘诡异。听说李延年是汉武帝的宠臣,相传受宠的程度不亚于后宫嫔妃,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绝非君臣那么简单,更有传言李延年兄妹经常一起服侍皇帝,芙蓉帐暖春色无边,香艳场面超乎想象。宫里传言不断推陈出新,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师中被李延年调侃,他飞快地看了眼刘烨,白皙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随即拱手问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冯嫽连忙回礼:“奴婢是解忧公主的侍女,这位就是……” “哦,原来是解忧公主啊,失敬失敬!”李延年朝刘烨笑笑,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长发,随意地招呼她坐,“公主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公主莫要怪罪呢!” 李延年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没有那么真诚,刘烨也不跟他计较,直接道明自己的来意:“李大人,解忧资质平平,还请大人多费心了。” “呵呵,资质平平倒也没有什么,只要用心就好。不过,微臣的脾气有些急躁,若是不合要求,就顾不得讲究身份了,请公主多多包涵才是,万一您在陛下面前抱怨几句,到头来又是微臣的不是。” “严师出高徒,解忧跟随李大人学艺,高兴都来不及了,又怎会抱怨呢!” “那就好,那就好,师中,解忧公主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有丝毫马虎,不然陛下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李延年交代完就打算闪人,冯嫽心直口快:“李大人,您不亲自教公主吗?” “这个嘛……”李延年眨眨眼睛,抿唇笑道,“微臣正为陛下编曲,实在是分身乏术。怎么,你们怀疑师中的能力吗?你们可不要小瞧他呀,宫里朝贺酒宴都是他一手操办,陛下都对他赞赏有加呢!” 闻言,刘烨连忙解释:“李大人误会了,解忧听过师大人弹琴,技艺之高望尘莫及,能得到师大人指点,解忧荣幸之至。既然李大人忙着为陛下编曲,就请忙吧!” 李延年拍拍师中的肩膀:“公主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好了,先走一步,你们开始吧!” 众人目送李延年离去,师中满怀歉意地看向刘烨:“微臣才疏学浅,请公主见谅!” 刘烨真不计较谁来教她,李延年看起来很难相处,估计真的是受宠而骄,不过人长得美也算有骄傲的资本。其实,她更欣赏师中这位先生,长得好看也就算了,人还特别温和,给她的感觉比李延年亲切多了。 “师大人,解忧那番话并不是客套的,解忧跟您学琴深感荣幸,不如我们约好时间,解忧从明天起就来乐府找您吧!” 师中欣然应允,他感受到刘烨的真诚,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 刘烨每天准时来到乐府学琴练舞,从早到晚不喊一声累,师中待她也是极为上心,每个细节都是精益求精。没过多久,刘烨的技艺精湛许多,与宫廷舞姬相比也毫不逊色。 和亲的日子就快到了,汉武帝特意嘱咐李延年为刘烨编段舞蹈,待他宴请众王,让刘烨好好表现一番,趁机打消众人对她的质疑。 李延年编好曲子,师中逐字逐句地教烨儿,手把手地教她跳舞,不出两个时辰,刘烨就把整首曲子都练熟了,想到数日后将要当众表演,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更多好書盡在書本網 www.bookben.cn) 七夕花灯节 七夕花灯节,长安城内灯如白昼人潮如海,有机会出宫的宫女个个乐不思蜀,回来以后迫不及待到处炫耀。 “天哪,从没见过那么长的龙灯,一直从街口扯到街尾,足足有十几丈啊,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我还摸了摸龙鳞呢,那鳞片还会跳的……” “怎么可能是活的呢,陛下都没见过真龙,就凭你也想摸到龙鳞?话说集市可真热闹啊,人山人海,买东西都像不要钱了似的,不过真的很便宜呀,喏,我买了一堆胭脂水粉,用几年都用不完……” “看看,只顾着玩了,别忘了今晚可是七夕,你们有没有去淮河放花灯许愿呢,牛郎织女会保佑你们早日寻得好夫婿的……” “谁有空去许愿呢,就算去了也轮不到咱们,还有好几年才能出宫哩,街上那么多好吃的都吃不完了……” 宫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聊得热火朝天,冯嫽听得心痒痒,又怕打扰烨儿休息,开门将那群宫女撵走了。 “整天叽叽喳喳真烦人,唉,七夕花灯节,我这辈子估计都看不到了。” “小嫽姐姐……”刘烨光着脚跳下床,柔美的月光映照着她白玉般的肌肤,澄净的双眸充满期盼,“要不,我们也出宫吧!” 姐妹俩一拍即合,可是天色已晚怎么出宫是个大难题,她们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乐府琴侍昭师中。 托李延年的福,乐府在宫中势力很大,乐府的重要官员都有汉武帝钦赐的腰牌,就算是半夜也能随意进出宫。 起初师中不肯带她们出宫,但禁不住刘烨苦苦哀求,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经过数月相处,师中与烨儿亦师亦友,他们年龄相仿,彼此有很多共同话题。说起七夕花灯节,刘烨和冯嫽一路上问个不停,等他们到了集市,姐妹俩更是如鱼得水,看那一盏盏礼花灯、树地灯、蘑菇灯,眼花缭乱兴奋不已。 由于事先约定只能出来一个时辰,刘烨和冯嫽看了会儿花灯,就缠着师中带她们去淮河。 “听说在淮河放花灯的人,牛郎织女会保佑他们的。”刘烨一脸虔诚地说。 师中失笑道:“原来公主也信这个,可是,牛郎织女也只能一年见一回啊!” 刘烨无言以对,和亲的日子就快到了,她就要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以前,她只看到解忧公主呼风唤雨的一面,却不曾想她是如何度过那段阴云密布的日子。从情感上,刘烨很难接受这种安排,没有感情基础的夫妻在一起生活,比世界末日还要可怕。但事已至此,她已经回不了头。 师中看她神情黯然,随即转移话题:“我也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公主,待会儿要不要放花灯许愿呢!” “许愿就不必了,祝福那些放花灯的人就好!” 师中点点头,没有多言,默默地陪着烨儿走向淮河。 与此同时,冯嫽看见了人群中那道熟悉的身影,趁着烨儿没留意,挤进人群拉住他。 “哥,你也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出宫了?你是来见烨儿的吗?” 冯刚的视线始终胶着在烨儿身上:“我每晚都在宫外,只是想看她过得好不好。” 冯嫽了然,不禁有些心疼:“哥,我和烨儿就快走了,有些事不能强求,你还是尽快放下吧。我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你过得好我才能安心,不仅是我,烨儿也这么想。” “我知道的。”冯刚苦笑了声,拉着冯嫽的手,交代道,“妹妹,你和烨儿要多保重,哥有东西要你转交给她。” 冯嫽看了眼手里的锦盒,摇摇头:“你还是亲手交给她吧,了却这桩心愿,也好彻底断了念想。” 冯刚默然,凝视着刘烨纤丽的背影,心也随之融化。 淮河之上五颜六色灯光点点,承载着爱的期盼,悠悠地飘向彼岸。 宴会当晚,灯火通明,流光溢彩,仙乐飘飘 李延年垂首抚琴,时而悠扬时而婉转的琴声令人陶醉不已,就在众人称羡之时,殿外走来一位难以用笔墨形容的美妙佳人,只见她柳腰婀娜莲步轻移,轻盈的舞步曼妙的身姿,宛如天庭信步的仙女。 刘烨有生以来第一次当众跳舞,汉武帝期待的眼神让她有些紧张,但一看到李延年和师中鼓励的微笑,她整个人顿时放松了,随着熟悉的旋律尽情舒展柔软的肢体。 席间王侯哪个不是阅人无数,但像她这么美貌气质兼备的绝色真是罕见。举手投足彰显与生俱来的贵气,一颦一笑皆是倾国倾城令人赞叹。 乐声渐止,烨儿立于殿中微微喘息,娇美芙蓉面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汉武帝将众人的惊艳之情收于眼底,他满意地笑了笑,命人赏赐刘烨,又将李延年招至面前,亲自为他斟酒。 汉武帝此举并不罕见,众人已是见怪不怪,但从彭城来的楚王就看不过眼了。这些藩国与朝廷的关系并不和睦,汉武帝专宠李氏兄妹的传言早有耳闻,如今亲眼得见,积攒已久的怨气总算找到机会发泄了。 楚王解酒装疯拍案而起,举起酒盅跌跌撞撞地晃到汉武帝面前,嬉笑道:“陛下,听说这位细皮嫩肉的乐府都尉就是当年被阉了的狗监中?不知是否属实?” 不待汉武帝应声,楚王仰天大笑:“哈哈,不过是个喂狗的阉人,居然也能做都尉,难道我大汉如今连个像样的人都没了吗?可悲啊可悲,这也就不提了,堂堂一国之君不顾体统,居然当众给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斟酒,这要是传出去的话,皇室威望何在,大汉颜面何存?” 汉武帝的脸色忽青忽白,看那一群藩王个个诚惶诚恐的样子,恐怕楚王这么一闹,心里早就乐开花了。这场晚宴虽是家宴,但也容不得他胡闹。 李延年看出气氛不对,心里有气也不好声张,万一说错了话,到头来又要落个恃宠而骄的骂名,连累皇上成为众矢之的。 刘烨眨了眨灵动的美眸,步向洋洋得意的楚王,欠身道:“楚王爷,您身为大汉藩王,这样说只怕更有失皇室威严呢!” 楚王稍占上风,正在沾沾自喜,不料汉武帝没开口,区区一个女子竟敢数落他的不是。对他而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且不说这女子是何来头,就算是妃嫔公主也休想让他难堪。 楚王攥紧酒盅,强忍心中怒火,不屑一顾地哼道:“无知妇人,殿堂之上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本王今晚心情好,不与你一般见识,快快退下!” 刘烨莞尔一笑,压根没把他的轻蔑放在眼里,朗声道:“汉高祖一统中华,从未以血统贵贱将人定论,大汉王朝历代君主,也都是广纳贤良能者居之。李都尉的音乐造诣世人皆知,陛下因贤施用悲从何来?陛下亲民爱民,深得百姓爱戴,陛下能为藩王们斟酒,怎就不能犒劳臣子?王爷既为汉室后裔,理应谨遵高祖教诲,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并非明主所为!” 楚王的酒劲瞬间清醒不少,他打量着眼前这位女子,明明那般柔弱,言行举止却有大家风范,想必绝非等闲之辈。 汉武帝忍住笑意,看那楚王要对烨儿发火,连忙介绍道:“这位就是与乌孙联姻的解忧公主,朕安排今晚的宴席,也是为了给她送行。楚王啊,说起来你们也算是本家,你就不用跟个孩子计较啦!” “哦?”楚王恍然大悟,不免多看了烨儿几眼,原来她就是刘戊的孙女,怪不得骨子里有股霸气。 第十一章 西出玉门关 之前汉武帝下诏恢复刘义一家的宗籍,他怕刘戊的那帮老部下趁机作乱,这事始终压着没办,听说刘义的女儿被封为公主,心想他们家也就不计较这码事了,可如今偏就跟这位公主耗上了,争论下去只怕说多错多。 刘烨那番话虽然没给他留面子,但刚才逞一时之快羞辱皇帝,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众王对朝廷不满,他何必要强出头呢,得罪皇帝绝非明智之举,最后只会让别人看了笑话,让别人占了便宜。 想到这儿,楚王仰头灌进满满一杯酒,笑得前仰后合,继续装疯卖傻:“陛下,您果真是慧眼识人,解忧公主德才兼备,他日在异乡定会做出一番大作为。汉室之福,百姓之喜啊,哈哈……” 楚王给自己找台阶下,汉武帝心知肚明也不说破,举杯笑道:“承君吉言,来,来,诸位为我汉室之福再饮一杯!” 刘烨巧妙地化解了这场风波,汉武帝对她更为赞赏,加派人手护送她去西域,又赏赐了很多宝物。而李延年对她也是心生感激,允诺将来若有难处必定鼎力相助。 送行的车队即将出发,刘烨撩起窗帘,看向繁华的长安城,她这一走也许永远回不来了吧!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后悔,人生终有一死,但求死得其所,她并非男儿,无法驰骋沙场,虽为女儿身,也能为国效力。 马车缓缓驶向城外,刘烨在人群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天可怜见,让她再看一眼父母吧! 冯刚搀扶着愁容满面的刘义夫妻候在长安城外,看到浩浩荡荡的车队,焦急地一路小跑,声声唤着“烨儿”“小嫽”。 “爹,娘……”刘烨和冯嫽看到随着马车奔跑的亲人,双双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回应。 护送和亲队伍的常惠将军眼看此景不禁动容,命令车队停下来,允许她们跟亲人告别。 “烨儿,烨儿……”刘义夫妻踉跄地跑过来拉住女儿的手,哭得双目通红,舍不得放她走。 刘烨何尝舍得离开家人,数月不见都想的辗转难眠,更别说今生再难相见了,但这条路是她选的,即使明知前路凶险,也得咬紧牙关走下去。 “爹,娘,女儿不在,你们要多保重,只要你们过得好,女儿也就放心了。” 刘义夫妻涕泪横流连连点头:“烨儿,到了那边,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跟小嫽相互照应,要是受了委屈,就告诉你皇叔,千万不要自己硬撑着。” 冯嫽用力抹去泪水,强颜欢笑道:“爹,娘,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烨儿的。” “嗯,嗯,你们姐妹同心,一定要好好的啊……” 刘烨紧紧握住爹娘的手,说了好多宽慰的话,她留意到那道炙热的视线,只是没有勇气面对。在他面前,她永远是需要呵护的小妹妹,如今,她抛下他远嫁万里之外,她并不是不需要他,而是不想再连累他。 在她心里,他不只是兄长,那些美好的回忆她永远珍藏,他的好,她铭记于心。 “小嫽,你是烨儿的姐姐,你绝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不然大哥不会原谅你的。”冯刚红着眼眶,揉揉冯嫽的头,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你要记住,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们,一定要告诉大哥,大哥去救你们。” 冯嫽咬着唇,泪眼汪汪地点头,冯刚习惯性地去揉烨儿的头,但她头上戴着凤冠,光彩照人艳丽无双,他的手僵在半空,迟疑片刻终于放了下来。 “刚哥……”刘烨看他落寞的样子,于心不忍,开口唤了声,“我走之后,麻烦你照顾爹娘好吗?烨儿感激不尽!” “傻丫头。”冯刚含着泪,勉强笑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会照顾好爹娘,我会让人给你捎信,我会照料好你种的花,我会……” 冯刚的泪水再也藏不住了,他吸口气,笨拙地擦去脸上的泪痕,从怀里取出锦盒,打开来看,原是一支精巧的白玉短笛:“烨儿,哥哥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笛子你收下吧,见到它就如同见到我,想家的时候就吹你喜欢的曲子,我会听到的。” 刘烨收起玉笛垂下眼眸,双手紧紧贴着胸口,像是要把这一刻牢牢记在心里。许久,她抬起头,甜蜜而苦涩地笑了笑:“谢谢,我代烨儿收下了。” 刘烨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茫茫沙漠,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世上再也没有烨儿,我是解忧,刘解忧。” 和亲的队伍驶出玉门关,踏上万里之行,通往西域诸国必须经过塔克拉玛干沙漠,放眼望去,天地混为一体,辽阔的沙漠像是永远走不出去,日复一日仍是黄沙遍野。 接连走了几日,除了跟张骞走过这片沙漠的领路人之外,随从们都开始感到疲惫。常惠将军看着膀大腰圆,为人却很细心,他担心娇贵的解忧公主禁受不住长途跋涉,每天都会安排时间让她休息。 晌午,烈日当空,沙漠被晒得直冒热气,别说是人,就连骆驼也受不了。常惠命人支起凉棚,请解忧公主下车休息,冯嫽扶着刘烨坐在凉棚下,周遭没有一丝凉风。 “公主,喝口水吧!”自从离开皇宫,冯嫽就改变了称呼。 刘烨接过水袋喝了几口,递给冯嫽:“你也喝,不用都留给我。” 冯嫽舔舔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地抿了口,又将水袋拧紧放好。沙漠水源稀少,带出来的淡水有限,若是不能按时到达草原,她们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对了,师大人呢,昨晚他好像头疼来着,今天好些了吗?”师中自愿跟来,解忧心里满是感激。 “哦,我去看看。”冯嫽奔去师中的车厢,问候一声,点点头,很快回到解忧身边,“师大人好多了,他这就过来。” 刘烨这才放心,看向茫茫沙漠,这种场景在电影电视里经常看到,只是没想到亲身经历绝不是件轻松的事。蒸笼似的车厢像能把人烤熟,昼夜无休止的颠簸把胆汁都能颠出来,她现在每天基本只喝水,干粮简直是难以下咽。 和亲之行,这还只是刚刚开始,丝绸之路,她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难怪世人对张骞敬仰万千,他的功绩真是无人能及的。还有香消玉殒的细君公主,她在西域生活地很压抑,那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无处倾诉的委屈,无数个不眠之夜究竟是怎样的折磨。 刘烨轻声叹道:“细君姐姐当初也是从这儿走过的吧!” “是啊,还有张大人,卫将军,霍将军……” “看着这片沙漠,好像天地间的一切都静止了,心情格外平静。小嫽姐姐,终有一天,我还会回去的,不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相信我一定会回去。” “嗯,会的,我陪你一起回去。” “你们聊什么呢?”师中换上一件清爽的长衫,施施然走过来。 刘烨抬眼看他,笑得坦然:“没聊什么,触景生情,想起了曾在沙漠留下足迹的前辈们。” 师中微笑:“微臣敬仰张大人已久,他将我们汉朝的丝绸带到西域,开通了这条东西大道。若不是公主给微臣这个机会,恐怕今生也无缘看到传说中的沙漠。” “师大人肯随解忧前来,这份情意解忧此生无以回报啊!” “公主言重了,公主此行任务艰巨,微臣能助一臂之力,也不枉称大汉子民。” 冯嫽瞅瞅刘烨瞟瞟师中,哈哈大笑起来:“好啦,好啦,你们都不用再客套了,以后咱们还得互相照应,哪分什么你啊我啊的……” 第十二章 荒漠之行 三人相视而笑,师中正打算弹首曲子给众人解闷,忽闻喊声震天,敲锣的打鼓的乱成一团,冯嫽反射性地跳起来,将刘烨护在身后。 师中起身看去,只见一群赤膊的男子挥舞着棍棒呼啸而来,他们体型瘦弱皮肤黝黑,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小孩,不像是以打劫为生的盗匪。 “保护公主!”师中微微眯起清丽的长眼,眼神冰冷神情肃穆,完全不似平日那般文弱。 冯嫽慌忙点头,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虽说她也习武,但有常惠将军在还轮不到她出手。 冯嫽拥着刘烨钻进车厢,两人从窗户缝隙往外看,那群人咿呀怪叫跑得飞快,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个个凶神恶煞,但仔细听来,明显底气不足。 常惠手握剑柄冷眼打量着他们,看不出有一丝慌乱,待对方靠近之时,才对师中说道:“大人上车歇着吧,免得待会儿溅一身血。” 师中也不推辞,他料定这帮人不是常惠的对手,果然,常惠手起刀落,一眨眼的工夫就将面前那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啊……”刘烨和冯嫽齐声惊呼,她们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杀人的场景,这好端端的人顷刻之间就尸首分离血溅荒漠,她们怎能不恐慌。 被常惠一剑砍下来的脑袋咕噜噜滚到刘烨面前,尚能转动的眼珠子盯着她,不甘心地张大了嘴巴,似乎在说“我不想死”。粘稠的血液很快浸入黄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气,让人不禁作呕。 刘烨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趴在窗口吐了几口水,乖乖隆滴隆,这可不是拍恐怖电影的,当真死了个人啊,而且就死在她面前! 叫嚣的人群瞬间寂静,他们目瞪口呆,盯着常惠手里正在滴血的长剑,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叫不出来了。 常惠面无表情,就像是刚才杀了只鸡而已,他一把拎起那人的脑袋,朝他们丢过去,人群纷纷后退,仿佛那是致命的炸药,碰到就会粉身碎骨。 “谁敢阻我大汉皇驾,杀无赦!” 常惠森冷的低吼像从阎王殿传出来的,冲在前排的几个略显强壮的男人开始胆怯,握着棍棒的手瑟瑟发抖,黝黑脱皮的双脚不由自主往后退。 这时,其中一个男人操着生硬的汉语叫道:“这是我们的地盘,从这儿过,给钱!” 他一带头,其他人才如梦初醒,跟着叫起来:“给钱,给钱,给钱……” 这些人想钱想疯了,同伴刚刚惨死,他们还是要钱不要命! 常惠的耐性到了极限,他知道要钱不要命的人最可怕,这些在荒漠中饥寒交迫的野蛮人,凶狠起来堪比饿狼,为了得到猎物敢拿命来拼。如果刚才那一剑还砍不掉他们的戾气,那就只能陷入苦战了。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常惠不想大开杀戒,和亲队伍中随行的士兵有上百名,都是年轻力壮训练有素的,要真是打起来,眼前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对手。可是前路漫漫,他们必须保留实力,如果混战中有人受伤,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管怎样,解忧公主的安全至关重要,就算拼尽最后一兵一卒,常惠也不能犹豫分毫。 那群人的叫声越来越响,最初的恐惧渐渐被愤怒取代,他们既然敢来拼命,就没想过临阵退缩。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人,他们索性就豁出去了,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还能给老婆孩子留口饭吃。 常惠的士兵们只待一声令下,丧失理智的野蛮人目露凶光,双方眼看就要大打出手,忽然有人叫了声“住手”。 刘烨不顾冯嫽的劝阻下了车,刻意无视地上那摊血迹,忍着血腥味面无惧色走到那群人面前,用西域语说:“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出来,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现在你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同伴,何必再无辜送命呢!请为自己的家人想一想,她们要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你们……” 常惠没想到刘烨出面,惟恐野蛮人伤害到她,连忙将她拉回去:“公主,不用跟这些人讲道理,他们就算拿到钱,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不,我要说。”刘烨轻轻推开常惠,继续说道,“我想你们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但不要忘了,你们的爹娘妻子孩儿还在家里盼着你们回去,如果我能解决你们的困难,大家何不心平气和好好谈呢!” 话音未落,有人猛地啐了声:“去你娘的,还有脸来骗咱们呢,你们汉人没一个好东西,都不把我们西域人当人看,想谈是吧,好,你现在把他杀了,为我兄弟报仇,我就跟你好好谈!” 刘烨叹了声,道:“发生这种事我也很遗憾,若不是你们威逼在先,常将军也不会动手。你们应该明白,不管是在汉朝还是西域,但凡有人敢挡皇驾,都是要被杀头的,我出面阻止,是不希望原本可以和平解决的事,发展到血刃相见的地步。” “呸,你少在这儿假惺惺装好人,你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哪有这么好心替我们着想!你还不是怕你的人死个精光,没人保护你这个矜贵的公主么!哼,我们才没这么傻,送到嘴边的肥肉都不吃,你要是识相就滚远点儿,老子还能赏你一条全尸!” “岂有此理,你们这群不识好歹的东西!受死吧!”常惠懒得跟他们多说什么,怒喝一声就要杀过去。 “常将军,稍安勿躁!” 刘烨依然沉着冷静,淡淡地瞥向那人:“既然你这么想,我也无需多言,但我要警告你们,大汉兵将征战沙场多年,匈奴人都不在话下,对付你们更是绰绰有余。本公主心怀慈悲,不想看到你们尸横遍野,不料你们倒是争先恐后跑来送命,好吧,本公主就成全你们!” 说完,刘烨转身而去,人群中开始骚动,常惠举起明晃晃的长剑,眼看就要朝人脖颈砍下来,有人终于禁不住吓,跪倒在地嚎哭起来。 “公主饶命,饶命哪……我们只是想混口饭吃,真是饿得没法子了啊……” 常惠迟疑地看着刘烨,刘烨点点头,命人取来一些干粮铜板散给他们,有人争着抢干粮,揣在怀里咬在嘴里,恨不能塞进肚子里带走,也有人趴在地上捡铜板,欣喜若狂地咬几下舔一舔,牢牢攥在手里生怕被人抢去。 “公主,这些人强取豪夺,分明就是匪类,死一百回也不可惜,您不仅为他们求情,还给他们干粮,要知道在沙漠里,干粮和淡水多么重要啊!”常惠是个直性子的人,想不明白就直接问。 刘烨答道:“我晓得的,但不管是汉人还是西域人,他们的性命都值得保护。倘若他们真的十恶不赦,死在将军剑下也算死得其所,可是你看这些人,他们瘦骨伶仃,饱受战乱饥荒之苦,生于乱世不是他们的错,国家治理不好,往往是老百姓遭殃,造化弄人啊!我这次来西域和亲,是为了维护和平,如果造成杀戮,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常惠想了想,认同地点头,他们万里和亲,目的不就是造福天下苍生么!解忧公主有如此见地,将来必能有一番作为! 虽然损失了不少干粮,但总算免了一场杀戮,常惠对这位柔弱的公主另眼相看。为免路上再出意外,车队加快赶路缩短时间,争取早日来到乌孙。 第二卷 万里和亲 第一章 草原夜无眠 乌孙夏都特克斯草原 雨下整晚,清晨碧空如洗澄净明亮,天边那道彩虹像道拱桥架在翠绿的山峰之上。放眼望去,绿油油的牧草随着风波浪般起伏,侧耳倾听,山谷中的鸟儿婉转吟唱,深深呼吸,植物的芬芳沁人心脾。 历经数月长途跋涉,饱受黄沙暴雨侵袭,解忧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乌孙国的国都赤谷城。迎接她们的这片草原比想象中美丽多了,一路上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冯嫽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伸伸懒腰舒展筋骨,仰起头感受草原的气息。走过那片荒芜的沙漠,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刘烨看她高兴的样子,唇边扬起一丝笑意,她看着眼前这片辽阔的草原,正如茫茫未知的将来,看不到头望不到边。 她将成为乌孙昆莫的妻子,草原上的女主人,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做个好妻子,但她明白,维护两国和平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 “公主,快来看,这儿还有条河呢!水好清啊!”冯嫽以侍女的身份随嫁,已经适应了这种新称呼,尽管她们私底下仍以姐妹相称,但平时还是不敢马虎的。 刘烨刚要下车,常惠将军匆匆来报:“公主,乌孙昆莫军须靡的迎亲队伍就快到了,请您不要到处走动,以免耽误吉时。” “好,我知道了。”刘烨看向常将军身后,下意识地拢了拢刚梳好的长发,冯嫽神色一黯也看过去,该来的终归要面对,明知躲不过,她还是忍不住为解忧担心。 乌孙昆莫军须靡已有一位左夫人,西域诸国以左为尊,这意味着解忧只能屈就做右夫人。而这位左夫人亦非乌孙族人,她是匈奴国的须其格公主,自从嫁给军须靡一直受宠,育有两子一女,地位非同一般。 所以,军须靡对两位夫人的态度,决定了大汉与匈奴对乌孙的重要性,这在无形中增加了解忧的压力。她不仅要与须其格争宠,还要借军须靡之势削弱匈奴的影响力。 面临如此严峻的形势,解忧始终没流露出担忧之色,这叫冯嫽更为担心,她知道解忧性子刚强不肯示弱,但她不希望解忧将所有事都自己扛。 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近,刘烨收回视线放下车帘,此时的她,没有一丝新嫁娘的喜悦,紧张感越来越强,她的双手不由自主贴近胸口,冯刚送给她的玉笛热得发烫,心就像烧起来似的。 她明明做好准备嫁给毫无感情的陌生人,现在却又没来由地慌乱,冷静,她一定要冷静,她的使命就是维护和平,她将自己献给了国家,她现在是汉室公主刘解忧,不再是无忧无虑的烨儿。 刘烨缓缓放开手,狂跳的心房平复了下来,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她能做的只有勇往直前。 刘烨抬眼望去,冯嫽握住她的手,姐妹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乌孙人民兴高采烈地迎接汉室公主,一路上笑声连连歌声不断,刘烨还没看清楚夫君的模样,就被众人的热情感染了。与她想的一样,不管是哪里的百姓,都在渴望和平,她的到来,让百姓们看到了汉室与乌孙和睦相处的前景。 华丽的蒙古包外,等待多时的文臣武官齐齐起身恭迎,刘烨迈出车厢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为她的美貌震惊,他们看惯了高大健硕的西域女子,这位纤柔娇美的汉室公主面若桃花娴静优雅,简直就像仙女一样。 军须靡面目黝黑,满脸络腮胡,一看就是生于草原的西域人,他摩挲着下巴,笑得合不拢嘴,他没想到汉武帝居然这么给乌孙面子,送来这样一位绝世佳人。他大步走上前,骄傲地牵起刘烨的手,当众宣布她是自己的右夫人。 听到众人的欢呼声,刘烨含笑示意,不经意间看到人群中那张扭曲的笑脸。那女子头戴华冠衣着艳丽,虽是笑容狰狞,但也能看出来姿色不俗,只是这么一眼,她就想到了军须靡的左夫人须其格公主。 果不其然,军须靡将刘烨带到她面前,一把拉起满眼柔媚的须其格,豪爽地笑了起来:“本王拥有你们两位夫人,胜过神仙逍遥,不枉人间走一遭啊!你们虽为左右夫人,但在本王心目中不分伯仲,从今以后,你们就以姐妹相称好好相处吧!” 军须靡话音刚落,须其格纤腰一扭,整个人跌进他怀里,不着痕迹地将刘烨挤开,娇嗲嗲地说:“大王,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我们一定会好好相处,一起服侍大王。妹妹,你说是不是啊!” 须其格一手在军须靡胸口画圈,一手拉来被她挤走的刘烨,柔声细语道:“哎呀,妹妹这皮肤水灵灵的,真是好看哪!姐姐我怎么舍得亏待你呢,我还指望着你为大王开枝散叶啊!妹妹,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要是得罪了你,你就告诉我,姐姐为你做主!对了,我和大王说话你能听懂吗,要不要找人教你呀!” 须其格话说得快,表情变化更快,活脱脱一个奸妃,刘烨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以乌孙语回答:“听得懂的,妹妹在此谢过姐姐一番好意!”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可千万不要见外,我们这些西域的人哪,个个都是真性情,说话直来直去,从来不懂得拐弯抹角,也不喜欢那些假里假气的人。” 须其格趁军须靡不注意,示威性地瞪了刘烨一眼,那股狠劲像要拿刀子捅她几下才解气似的。 席间有人适时地插话:“今晚这么热闹,不如请左夫人为我们跳支舞吧!” “是啊,是啊,我们好久没看过左夫人跳舞了,昆莫,您不是要犒赏大伙儿么,我们不要皮毛珠宝,只求看左夫人一支舞。” 这番奉承很受用,军须靡当即应允:“爱妃,你看大家都很期待看你跳舞,要不你就当为本王舞一曲吧!” 须其格看了眼刘烨,貌似为难道:“大王开口,臣妾不敢不从,只是,今晚是妹妹大喜的日子,臣妾太过张扬,恐怕有抢风头的嫌疑,这样只怕不合适啊!” 须其格这么说,明显小瞧了解忧公主,刘烨不跟她计较,客气道:“妹妹也很期待,不知有没有这种荣幸。”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姐姐就不推让了。妹妹远道而来,姐姐一时也想不出送你什么,就为你跳支舞吧!” 第二章 明争暗斗 说着,须其格扬起右手打个响指,鼓点随即奏起,显然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须其格恋恋不舍地离开军须靡的怀抱,扭腰摆臀缓缓后退,妩媚之极地解开领口的系带,任由那件披风顺着脚踝滑落,露出结实平坦的小腹。 鼓点密集起来,须其格扭腰的频率也越来越快,腰间金光闪闪的珠链叮咚作响,令人目眩神迷。 这种西域舞蹈狂野奔放,须其格本身又很妖冶,灵活的腰肢如同少女,黑玉般的双眸风情无限,时不时地朝人群放电,引得众人兴奋尖叫。 “哎呀,左夫人的舞技增进不少啊,这下更是无人能及了……” “可不是么,汉人都说咱们草原的宝贝是天马,我说啊,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左夫人跳的舞……” “昆莫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男人,娶了这么一位能歌善舞风情无限的美娇,娘,哪里是汉人能比得上的……” 气氛渐渐达到高潮,诸位长老与大臣们对须其格曼妙的舞姿赞不绝口,有些人干脆将须其格捧上天,有意无意地提到汉人怎样怎样,摆明了给解忧下马威。 军须靡毕竟是一国之君,总要为大局着想,况且今晚是迎娶解忧公主的喜宴,总不能让须其格抢了风头,就算是给汉朝几分颜面,也不能冷落了解忧。 鼓点刚停,须其格就等不及向军须靡献媚,每个字都拖长了三拍:“大王,您喜欢臣妾跳的舞吗?臣妾练了两个月呢!” 军须靡一脸干笑,这又不是在帐篷里,老夫老妻在人前亲热总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解忧公主还在旁边看着。 “喜欢,喜欢……”军须靡敷衍她,咳了几声,转而面向刘烨,“听说汉朝对歌舞也极有讲究,不知公主愿不愿意为大家表演一曲?” 军须靡这是客套话,意思就是给解忧公主一个表现的机会,免得汉朝使者说他偏心。 没等刘烨开口,又有人说话了:“对啊,咱们不能只看左夫人献艺,不看右夫人表演啊!” “公平起见,就让右夫人也来一曲好了,就算跳得不好也没关系,反正还有左夫人在呢!” 须其格那张浓妆艳抹的脸笑开了花:“妹妹呀,你也来跳一曲嘛,你比姐姐年轻,那腰还软着呢,一定比姐姐跳得好的。” “恭敬不如从命!”刘烨大方地起身行礼,“请大王和姐姐稍等片刻,容解忧准备一下!” “好,好,你快去准备吧,咱们可等着呢!”须其格自始至终没把刘烨放在眼里,压根不信刘烨的舞跳得比她好,她就高枕无忧地等着看笑话吧。 师中抱琴前来,毕恭毕敬地拜见过军须靡和各位长老大臣,端坐在一旁开始抚琴。乌孙族人除了惊叹他的长相标致,倒也没人把他放在心上。 不料,这位琴师技艺相当了得,十指飞旋之间,将那首古朴典雅的《白雪》演绎地出神入化。 众人听得如梦似幻,恰在此时刘烨现身,她穿着红色曳地华服,更显明艳照人光彩夺目,金丝勾勒的鸾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如同她出神入化的舞姿,玄色缎带镶嵌着炫目的宝石,飘然回旋之间,仿佛百花盛开般艳丽。 乌孙民众如痴如醉,仿佛置身于天庭,久久不能回神。 弦音未尽,师中指尖陡然一转,旋律轻快的舞剑曲让人耳目一新,只见戎装打扮的冯嫽手舞银剑飞跃而至,精湛的舞艺丝毫不比须其格逊色。 众人折服于汉室女子的风采,不仅是解忧公主堪比天仙,就连她的侍女也非等闲之辈。之前吹捧须其格的那些人纷纷垂下脑袋,文臣们则以天鹅比喻解忧,称赞她高贵优雅,有国母之风。 须其格的风头瞬间被比了下去,听人夸赞解忧更是让她抓狂,她跟随军须靡多年,为他生儿育女独得宠爱,今日若是输给一个干扁的小丫头,还怎么在乌孙立足。 当年父王将她嫁给军须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乌孙国母,使乌孙完全归顺于匈奴。如今汉朝也与乌孙联姻,很明显要拉拢乌孙对付匈奴。这丫头不过初来乍到,就有人赞国母之风,这叫她情何以堪。 须其格怨气难平,这个解忧公主不仅是来跟她抢男人的,还谋算着对付匈奴。这样说来,不管是为国为己,都不能让她得逞。 偌大的蒙古包,弥漫着羊奶烤肉的腥味,这里除了刘烨与冯嫽再无他人,刘烨坐在厚厚的毡垫上,不时看向帐外,时而怅然,时而庆幸。她不知道乌孙昆莫军须靡今晚会不会来,如果真的来了她又该怎么办,她对那个络腮胡大汉没有半点儿好感,凶巴巴的须其格又恨不能将她手刃,难怪解忧公主跟第一任丈夫没有子女。 终于,赴宴的长老大臣都散去了,帐外一片寂静,偶尔听到几声鸟儿的啼叫,更觉凄凉落寞。 “小嫽姐姐,你说,他今晚还会来吗?”刘烨皱着眉,轻轻咬唇,“其实我心里很矛盾,既盼着他来,又不想他来。” 冯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当然懂解忧的心思,解忧不喜欢军须靡,甚至连第一眼的好感都没有,但她既然已为人妻,就必须履行做妻子的义务。如果她能成功取得军须靡的信任,乌孙归顺汉朝指日可待,如若不能,只怕乌孙仍将在汉朝与匈奴之间摇摆不定。 这时,帐外守卫传报,说是世子突发疾病,昆莫今晚就不过来了。 冯嫽大失所望:“昆莫真的不来了吗?这可是他和公主的新婚之夜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公主?怎么可以……” “小嫽姐姐,算了吧。”刘烨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我们早点睡,明天说不定还有好多事等着我们呢。” 军须靡没来,刘烨松了口气又不免忧虑,宫斗的戏码在新婚之夜上演,看来这场较量比她想象中的艰巨,世子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病发,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实在是太巧了。 当然,世上的巧合多半是精心安排的。 ~~~~~~~~~~~~~~~~~~~~~~~~~~~~~~~~~~~~~~~~~~~~~~~~~~~~~~~~~~~~~~~~~~~~~~~~~~~~~~~~~ 新书冲榜求收藏求红票,谢谢各位哈O(∩_∩)O 第三章 有名无实 翌日,新婚之夜没有现身的军须靡满怀歉意地前来看望解忧公主,兴许是自觉心里有愧,带了好多皮毛珠宝作为补偿送给她。 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佳人,军须靡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照着事先想好的说辞安慰道:“公主,昨晚泥儿身体不适,本王实在分身乏术,所以未能过来陪你,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刘烨淡然一笑:“大王言重了,当然是世子的身体要紧,现在已无大碍了吧!” “嗯,总算没事了,昨晚把你姐姐急得要死,幸亏没有大碍,要不然本王还得头疼呢!” “没事就好,大王和姐姐整晚没有合眼,你们也要注意身体!” “好,好,还是公主善解人意识得大体。”军须靡由衷地赞叹了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帐篷,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日得闲,一定再来看望公主,将昨日亏欠一并偿还。” 刘烨欠身颔首恭送,这简短的几句话对于新婚夫妻来说,未免太过生分,可是她又无可奈何,军须靡明显更为在意须其格的感受。其实,军须靡会不会来,她并不当真,但她担心的是军须靡摇摆不定的态度,万一乌孙被匈奴拉拢,那么,她万里和亲也就失去了意义。 接连几日,军须靡始终没有露面,周围对解忧公主不利的传言也越来越多,诸如解忧依仗自己大汉公主的身份处处刁难军须靡的谣言传得像真的一样,冯嫽心里着急却是无计可施,但只要让她听到类似的传闻,她就绝对不会姑息。 草原气候昼夜温差很大,晌午的时候穿件薄衫就可以,但到了晚上就得披上裘皮了。某天,乌孙长老给他的孙子过百天,忙活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气温骤降,人们纷纷穿上了羊皮夹袄御寒。 刘烨应邀赴宴,穿的是军须靡赏赐给她的白狐披肩,原本这身打扮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在好事之人看来,却又能大作一番文章。 西域诸国的国力跟大汉相比有很大的差距,即使乌孙的国力属于中等偏上,百姓的生活水平还是仅限于温饱。 乌孙国最繁华的地方当属国都赤谷城,也是西域诸国经济往来的中心地带,但其余十几个部落大都依靠养马打猎为生,生活还是挺艰苦的。为了得到昆莫的支持与援助,各个部落时常进贡一些奇珍异宝,有幸得到赏赐的人非富即贵,也是其他人眼红的对象。 “哎呦,这不是子午部落进贡的白狐披肩么,你们大伙儿快来看看,我不是眼花吧?” “可不是么,这件就是子午部落首长的大儿子特意进深山捕到的稀有白狐,那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大王不是说要送给大汉天子的嘛,怎么又给她穿上了?” “啧啧,人家啊,可是大汉的公主呢,大王讨好她不也是一样的嘛,哪敢不送啊!” “讨好她有什么用,她还不是照样不把咱们大王放在眼里,你们都不知道吧,她这个女人,至今都没让大王碰过,就凭她也配称为‘右夫人’么!看看人家左夫人,已经为大王养育了良儿一女,她有什么资格计较?” 误信传言的民众不分青红皂白数落解忧,虽然不敢用词太不敬,但这些话听起来仍是免不了难堪。 多位长老大臣在场,刘烨原本不想搭理这些俗人,但冯嫽听见却不乐意了,当场指责他们搬弄是非。 “你们不要到处胡说八道,谁说公主没把大王放在眼里,其中经过你们了解多少,凭什么在这儿品头论足?这件披肩是大王送给我们公主的,又不是公主管他要的,什么左夫人右夫人,不都是大王的夫人么!” 冯嫽气势汹汹不肯罢休,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也不敢再激怒她了,毕竟今晚是长老孙子的百天之喜,场面搞砸了谁都不好收场。 “好男不跟女斗,懒得跟个丫头一般见识!” “切,不就仗着有公主给她撑腰嘛,拽什么啊!” “得,得,谁叫人家是公主的人呢,有靠山,咱们惹不起!” 看对方挤眉弄眼撇嘴的酸样,冯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们的后脑勺正要大吵,刘烨连忙一把拉住她。 “算了,由他们说去吧,走吧,不要耽误正事!” 刘烨跟长老大臣们打过招呼,在师中的指引下坐到王位右手边,静静地等待军须靡到来。可是,她隐约感觉不太对劲,偏偏又说不上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这时,须其格搀扶着军须靡款款而来,她依然是浓妆艳抹的装扮,头顶层层缠绕的麻花辫绑着五颜六色的饰品,描绘成桃核般的双眼拼命地眨动,恨不能将全场的人瞬间秒杀。她夸张地扭动着腰肢,摇曳生姿魅力四射,整个人像是不会走路似的,紧紧贴在军须靡身上。 待他们走近,刘烨终于意识到哪儿不对劲儿,军须靡的王位旁边只有一个位置,而须其格摆明了就是冲着她来的,笑里藏刀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军须靡也留意到这种尴尬的状况,微微一怔,片刻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解围的好法子,长老大臣们都在等他落座,索性装作视而不见直接坐在王位上。 须其格顿觉胸口一凉,咬紧牙关幽怨地瞪着军须靡,转而又耀武扬威地昵向刘烨,仿佛在说“识相的快给老娘滚开”。 刘烨若是逆来顺受的那种人,须其格也不必绞尽脑汁对付她了,面对须其格的满腔怒火,刘烨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继而若无其事地笑对众人,压根没有乖乖退让的意思。 众人只是听说军须靡的两位夫人不和,当场见到这种局面倒是头一遭,一个个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巴不得两位夫人闹得不可开交。 军须靡自然不希望场面混乱,随即向身边随从使个眼色:“去,給左夫人搬张凳子过来。” 随从一路小跑搬来凳子給须其格,谁料她连睬也不睬,指着刘烨身下雕龙画凤的座椅,皮笑肉不笑地说:“妹妹,姐姐年纪大了,坐不得这种硬板子,你坐的这块毛皮看起来倒是挺舒服的,跟姐姐换一下好吗?” 须其格这番话听起来很客气,却没给解忧公主留半点颜面,本来她坐的就是右夫人的位置,根本谈不上跟她抢什么。须其格这番话说得真是毫无道理,刘烨若是任她摆布,那才真是让人笑话。 “姐姐,这块毛皮你喜欢拿去便是,换位就不必了吧,妹妹居右,怎敢占了姐姐的位置呢!” 刘烨这样说也算给足了须其格面子,但在须其格看来,这是很明显的挑衅。且不说座位之争是谁故意安排,但当着众人的面,自己的颜面绝不能丢。 “妹妹……”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须其格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她不耐烦地踢了下军须靡的脚,撒娇道,“大王,你看嘛……” 军须靡咳了几声,这事明摆着须其格不对,人家解忧公主坐得好好的,实在没道理叫她让位,而须其格咄咄逼人,字字针对解忧,他要是处置不公,很容易给人留下话柄。 “大王,大王……”须其格一声比一声急促,坚决不肯坐下来,大有跟刘烨拼到底的势头。 军须靡看看暴躁的须其格,瞅瞅从容的刘烨,犹豫地不知如何是好。 “大王,左夫人,右夫人……” 为难之间,军须靡看到那人上前,蓦地眼前一亮,招手叫他走近些。 第四章 真命天子 刘烨扫向出面解围的那个人,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打扮比这些长老大臣们有品位得多,没有那些繁冗的项链挂坠,简单清爽的长袍干净利落。 他抬起头,白皙俊秀的脸庞在一堆络腮胡中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令刘烨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笑起来温柔似水的眼眸,清澈见底柔情百转。 这种长相的人很容易留下好印象,尤其是他还这么年轻,又能做到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想必也不是个普通人物。 当他起身的时候,蒙古包里的那些人都随之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看他如何调解这场左右夫人之争。 刘烨打量着这些人,一个个阳奉阴违,他们借着晚宴之名,故意挑拨是非,只在军须靡身边安排一个位置,乍看上去像是无心之过,但实际上却是居心叵测。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试探军须靡的态度,还能逼得须其格当众翻脸,如果他们以为解忧公主这么好欺负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年轻人不知是什么来历,但看起来军须靡挺重视他的,军须靡微微往前倾着身子,极有兴趣地问:“堂弟,今晚你安排了哪些活动,每次你都会带给本王惊喜,本王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堂弟?刘烨心中一颤,不禁多看了那男子几眼,原来他就是军须靡的堂弟翁归靡?解忧公主的第二任丈夫?史书上说翁归靡对解忧公主言听计从,他们夫妻感情和睦,乌孙归顺汉朝也是翁归靡力排众议争取的结果。 刘烨的心情有几分激动,毕竟她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相比身边坐着的这位络腮胡,她当然更属意眼前的清俊少年。 翁归靡朝军须靡行个大礼,朗声说道:“得知王兄与两位夫人前来,臣弟特意安排了赛马表演,此次悠游部落进贡的天马,皆已受过马术训练,大王若有兴趣的话,可以偕同两位夫人到账外观赏。” 军须靡猛地拍下大腿,这么好的主意他咋就没想出来,两位夫人为个座位争破脑袋,都带出去不就没事了么。 “好啊,好啊……”军须靡指着堂弟笑得合不拢嘴,“本王最喜欢马术表演了,二位夫人,走,咱们出去看看。” 须其格撅着嘴,气鼓鼓地瞪了眼翁归靡,她嫁过来这么多年,这个小叔子好像从来没有关照过她,以前细君公主在的时候,他就处处偏袒,现在走了个细君,又来了个解忧,这争风吃醋的日子到底有完没完。 军须靡揽着须其格的肩膀安慰:“走吧,你不也喜欢看驯马的么,难得悠游部落又进贡了天马,堂弟精心安排的表演一定很精彩的。” “呵呵,好呢,臣妾当然喜欢啦!”须其格笑嘻嘻地挽起他的胳膊,谄媚道,“只要是陪大王,去哪儿都乐意呢。” “好,好……”军须靡转而又看向刘烨,“不知右夫人意下如何?” 刘烨巴不得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蒙古包,连忙笑道:“臣妾求之不得。” 两位夫人的意见达成一致,争宠的僵局也化解了,军须靡顿觉神清气爽,忙不迭地拥着须其格和刘烨走了出去。 训练有素的天马弹跳力惊人,驯马师的花招层出不穷,跨越障碍穿过火圈之类的表演引得众人连连尖叫。军须靡看到兴头上,心痒难耐,抓起马鞭冲向马场。 昆莫亲自驯马,草原上的民众顿时沸腾起来,长老大臣们也都围聚上前,纷纷称赞英勇神武的大王。 须其格斜眼瞥向刘烨,原先那口恶气要是出不去的话,晚上她是睡不着觉的。这些汉室的女子一个个弱不禁风,真不明白男人们为什么喜欢,当初细君公主宁死也不肯嫁给军须靡,要不是汉武帝要她嫁,恐怕真得悬梁自尽呢。 后来,细君公主为军须靡生了个女儿就去世了,临死也没有向军须靡示好,仿佛她的丈夫是个十恶不赦的淫贼,屈从于他是天大的耻辱。真是笑话,草原上的风俗历来如此,丈夫死了,妻子就要过继给同族,不管是儿孙还是叔侄,这种规矩是改不了的。 兴许是细君公主的冷漠伤害了军须靡的自尊,军须靡也没再提起细君这个人,连他们的女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交给一个老嬷嬷看管,一年到头也没见过几回。 可是,乌孙的长老们却极力劝谏军须靡与大汉联姻,这不又来了个解忧公主么。出乎须其格的预料,这女人不仅比细君长得祸害,为人也是大不相同,从她来到草原那天起,就没把自己的威胁当回事,军须靡接连几天没去她那里,也没见她半点不开心,相反还很积极地跟长老们处关系,军须靡对她的冷落显然没有任何影响。 “左夫人,少夫翁主来了。”老嬷嬷的轻唤将须其格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她挑了下细如弯钩的眉毛,慵懒地应了声。 少夫翁主?刘烨循着须其格的视线看去,老嬷嬷手里牵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精致可爱惹人生怜,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草原上的陌生人,不由自主地往老嬷嬷身后躲去。 听说细君公主为军须靡生了个女儿,没过多久就去世了,难道这个小女娃就是他们的女儿?看这精巧可爱的脸庞应该八九不离十,再听她的名字少夫,史书上应该也是这样写的。 须其格面无表情地看了少夫一眼,语气冰冷地像千年寒冰,逐渐拧起来的两道眉毛夹着难以掩饰的厌恶:“过来,让我看看。” 少夫躲在老嬷嬷身后,粉嫩的小手扯着她的衣裳不肯过去,须其格不耐烦地撇撇嘴:“跟你娘一个德行,不识好歹,真当自己是什么翁主公主啊,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小孩子听不懂这番刻薄话,眨眨水汪汪的眼睛,眼看就要落下泪来。刘烨看着于心不忍,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少夫,不怕,你看这儿有好多马呢,它们会跳火圈,是不是很好玩……”刘烨摸着她的小脸逗她,指向草原上的军须靡,“看,那是你父王,在骑马呢!” 少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稚嫩地叫了声:“父王,父王……” 刘烨开心地笑了笑:“对啊,叫父王……” “父王……”少夫拍着小手声声唤道,苹果般的可爱脸庞泛着兴奋的红晕。 ~~~~~~~~~~~~~~~~~~~~~~~~~~~~~~~~~~~~~~~~~~~~~~~~~~~~~~~~~~~~~~~~~~~~~~~~~~~~~~~~~~~ 新书冲榜,非常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送上第二更,求红票求收藏(*^__^*) 第五章 陌生的第三者 少夫好不容易笑了,粉嫩的小脸有几分细君公主的影子,须其格看着她没来由地气恼,要不是军须靡要见这个孩子,她才不高兴叫她出来。况且解忧公主这个女人很不简单,说不定要利用这个孩子讨好大王,这女人年轻貌美狡猾奸诈,万一大王受她勾引可怎么办。 须其格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早就想好的念头再也存不住了,她打个呵欠,对那老嬷嬷说:“悠游部落人丁稀少,首领长老来了好多次,要求大王多分些族人过去,这不又来进贡天马,看来志在必得啊!要我说呢,不如就把少夫送过去吧,毕竟是大王的血脉,将来做个首领夫人也算名正言顺。” “悠游部落?”老嬷嬷皱着眉头迟疑了下,仗着胆子说,“可是,那里常年闹饥荒,翁主年纪还这么小,恐怕受不住吧!” 话音未落,须其格一个白眼甩过来,不悦地哼了声:“本夫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别忘了是谁把你从马场带出来的,忘恩负义的东西,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撵回去喂马,要你待到老死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闻言,老嬷嬷哆哆嗦嗦连忙下跪:“老奴该死,老奴不是故意多嘴的,还请夫人饶命!” 须其格余怒未息,板起一张晚娘脸,挥挥手道:“快把她带走吧,想想她那个短命的娘心里就烦,不吉利的丫头。” “是,是,左夫人,老奴这就带翁主回去,一切全凭左夫人做主。”老嬷嬷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像她这种无依无靠的人,连自己的将来都管不了,哪有资格操心别人的事。人各有命,是福是祸自有天意。 “少夫翁主,走吧,我们回去。”老嬷嬷走向刘烨,颤巍巍地将少夫拉进怀里,低着头不敢看她,“右夫人,老奴告辞。” 少夫仿佛知道自己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能遇到像刘烨这样疼自己的人,她拉着刘烨的手舍不得松开,水汪汪的大眼睛雾气朦胧。 “等一下!”刘烨握紧了少夫的手,从容道,“翁主还没见过大王,现在不能走。” “可是……”老嬷嬷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须其格,她可不想再招惹什么麻烦了。 “这儿没你的事,你的职责就是照顾好翁主的日常起居,至于翁主将来要留在哪里,是由大王决定,不是听谁三言两语就算数的。”刘烨才不理会须其格高不高兴。 须其格坐直身子,双手交叉搭在膝头,微微眯上眼睛,警告的意味很浓:“妹妹,许多事情你并不清楚的,送走少夫是大王的旨意,姐姐没有越矩行事,你不要误会了才好。” “姐姐多虑了,正因为是大王的旨意,才要等他回来说清楚,毕竟翁主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你我都不适合决定她的去留,免得别人误会我们亏待翁主,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姐姐着想呢。”刘烨忍着恶心,姐姐来妹妹去的跟她寒暄,如果可以的话,她真不稀罕说这些场面话。 “妹妹,送你一句汉人的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哦!少夫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姐姐劝你还是识相点好,激怒了大王对你有好处吗?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多谢姐姐提点,不过解忧认为人皆有情,更何况是父女!让如此幼小的孩子离开父亲,实在有悖人情!” “你知不知道她娘是什么货色,你真以为大王会珍惜这个孩子?刘解忧,你就不怕得罪大王步上少夫她娘的后尘?你不会不知道她娘最后落得什么下场吧!” “逝者为大,请左夫人自重!”刘烨的忍耐也到了极限,跟这种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的女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翁主是大王的女儿,解忧为翁主着想,难道大王还会怪我多管闲事?细君公主既然将女儿托付给大王,其他人还是少插手为好。” 须其格满面通红拍案而起,高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攥紧的双手泛着青筋,尖尖的十指恨不能当场抓破刘烨的脸。 老嬷嬷带少夫出现的时候,翁归靡就已经悄悄跟过来了,原本并不打算现身,但听到她们的对话,又忍不住挺身而出。 翁归靡朝须其格行礼,语气平静如常:“左夫人,右夫人,臣弟奉大王之命,接少夫翁主欣赏马术。” “真的假的?”须其格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质疑道,“大王正在骑马,哪有心情见她?你该不会假传旨意吧!” 翁归靡面不改色,沉声道:“左夫人若不相信,可以与臣弟一起去见大王!” 须其格看他一脸笃定的样子,心里也没了底,她跟刘烨彻底翻脸,并不意味着军须靡完全站在她这边的。细君公主虽不受宠,少夫终归还是军须靡的亲生女儿,如果翁归靡和刘烨一起到他面前告状,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就是她了。 刘烨趁须其格犹豫的时候,牵着少夫的手走到翁归靡身边:“左贤王,大王有令不宜耽搁,我们走吧!” “好,右夫人请!” 翁归靡成功带走少夫翁主,却不是带她去见军须靡,其实军须靡也没有要见这个女儿,他只顾着驯服手里那匹天马,哪里还有心思管女人们的事情。 翁归靡送走老嬷嬷和少夫,不忘交代一句:“左夫人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以后翁主有事直接来找我。” “是,左贤王!”老嬷嬷有翁归靡撑腰,总算可以不再害怕了,忙不迭地将少夫带走。 翁归靡一而再地为刘烨解围,刘烨心里总是有些感激的,目送少夫离去,由衷地道了声谢:“谢谢你,左贤王,今晚幸亏有你在,不然我恐怕很难脱身。” “右夫人客气了,臣弟出言相助,都是为了王兄和翁主。”翁归靡后退数步,可以跟她保持距离。 感觉到他的生分,刘烨就算想多聊几句也不好意思了:“即便如此,解忧还是谢谢左贤王对少夫的关照。” “应该的,右夫人放心。” 这时,有名衣着艳丽面容娇好的蒙古族少女,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她双手把玩着胸前又黑又亮的麻花小辫,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他,玫瑰色的唇微微上扬。 “索朗哥哥,你又撇下人家自己跑了,你好坏哦!”看来索朗是翁归靡的小名。 翁归靡俊逸的脸庞微微一红,匆匆向刘烨作个揖,快步走向少女,语气满是宠溺:“扶玛,我来了,走,我带你去骑马……” 扶玛热情地挽着他的胳膊,两人肩并肩步入人群。 刘烨讶然,翁归靡不是解忧公主的第二任丈夫吗?他怎么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呢?书上根本就没有这一段啊! 眼见为实还不够,又听见别人说:“左贤王和乌长老的孙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听说索朗和扶玛下个月就要订婚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不得了呢……” 原来翁归靡已经有未婚妻了,那么,他对解忧公主深厚的感情是如何产生的呢?刘烨一直以为穿越过来之后,生活就会照着历史的安排顺利发展,但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第六章 幸福大作战 尽信书不如无书,刘烨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已经有了意中人,并且你侬我侬情意缠绵。 在刘烨眼里,扶玛是绝对的第三者,她的出现使原本十拿九稳的事变悬乎了,对于翁归靡的心意也不容易把握了。 目前看来,翁归靡只当解忧公主是乌孙昆莫的右夫人,他的堂嫂,压根没往男女发展方向考虑。男女之间要是没有想入非非的念头,哪来干柴烈火的热情,相敬如宾是处不出好感情的。 刘烨将目标指向翁归靡,并不是她不守妇道朝三暮四,也不是嫌弃军须靡年老貌丑,而是她不想浪费时间做无用功。方向不对,努力白费,明知解忧公主跟第一任丈夫有名无实,何必再花费心思维系夫妻感情呢! 其实话说回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不管男女,谁都想找个既顺眼又喜欢的另一半。环境所迫或是条件有限也就算了,没得选的情况下将就将就也可以,但要是有选择,谁不要好的啊! 长老大臣们都知道解忧公主与军须靡的关系没有丝毫进展,与此同时,乌孙国内关于汉室公主娇蛮任性的谣言也越传越多,起初人们好奇亲切可人的公主为何冷漠昆莫,听说公主嫌弃乌孙落后族人荒蛮,后来索性众口一致诋毁解忧。 军须靡冷落解忧公主,刘烨倒是早就料到的,史书上虽然没有明言,但多少也能联想到。一来军须靡年事已高,对年轻貌美的女子没有多大兴趣,况且还有那个妒妇随时盯着,二来军须靡仍在大汉与匈奴之间徘徊,想跟大汉拉近关系,又怕得罪匈奴,毕竟匈奴就在家门口,若是哪天手痒打了过来,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汉也是鞭长莫及。 须其格也就是看准了这点,所以有恃无恐,摆明了吃死解忧公主,偏不给她半点机会。 刘烨并不是不懂如何争宠,好歹那部TVB红片《宫心计》也看过了好几遍,她也不是不明白如何讨好丈夫欢心,杂志网站上的两性相处秘诀那可是每天更新,随便想想也有十条八条用得上的,只怕就连那个刁钻的须其格也望尘莫及。 不过,刘烨现在心思根本没放在军须靡身上,络腮胡过不了几年就要退位,须其格得意不了多久,她还不如想想怎样跟翁归靡处好感情,翁归靡才是她志在必得的幸福归宿。 冯嫽自然不晓得刘烨每天在想些什么,她着急的是军须靡迟迟不来,成亲数月一直没有圆房,这对解忧公主来说是莫大的耻辱。这样下去汉朝与乌孙的关系根本得不到改善,现在须其格有了危机意识,极有可能密报匈奴,让他们尽快采取行动。如此一来,解忧远赴乌孙和亲就失去了意义,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冯嫽得知军须靡与武官们出游打猎,而须其格身体不适不便陪同。冯嫽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安排军须靡与解忧见面,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 “公主,明儿个我们上山游玩吧!自从来到草原,我们姐妹俩还没有好好玩过呢!”冯嫽生怕刘烨不好意思,试探着问道。 刘烨会心一笑:“明天大王要去打猎的吧,我们跟去倒不是不可以,但这个做法并不妥当。小嫽姐姐你想想看,即使须其格不能陪同,她也会在军须靡身边安插眼线的,说不定比平时更加严密呢!” “说的也是,不过,我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须其格再霸道,也不可能把军须靡管得死死地,公主,你要趁机将大王拉回到身边才行,不能再让别人看笑话了……” 冯嫽越说越着急,刘烨却在打着自己的算盘:“这次打猎,右贤王也去的吧?” “右贤王?你是说军须靡的堂弟翁归靡吗?嗯,应该也要去的吧,要不我问问常将军和师大人?” “也好,你先去问问吧!” 冯嫽满腹狐疑地瞅瞅刘烨,心想翁归靡去不去与他们夫妻有什么关系,但解忧公主的想法向来与众不同,而且都有她的道理,也就不多问了。 确定翁归靡同行,刘烨爽快地答应配合冯嫽上山“诱惑”军须靡,常惠已经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常惠虽为武将,但他出使西域的任务并非护送公主这么简单,军须靡对解忧公主的冷落他也看在眼里,悄悄买通了军须靡身边的侍卫,又与几名官员打好关系,动点手脚还是不成问题的。 同时,师中也不是简单角色,他弹得一手好琴,也懂得察言观色,解忧公主被孤立的时候,他就用自己的琴技讨好军须靡与须其格,让他们渐渐放下戒备,时常有机会为他们弹琴,也能听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按照约定,解忧公主与冯嫽候在林中,军须靡身边的侍卫们会将他带到这儿来。素衣打扮的刘烨清丽可人,花一般的年纪不用胭脂水粉,依然美得惊人。 冯嫽时刻关注周围的情形,生怕错过军须靡出现的最佳时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 冯嫽探直了身子,紧张兮兮地拉了下刘烨的衣袖,低声道:“来了,他们来了,待会儿你可不要胆怯,成败在此一举,可不能临阵退缩啊!” 刘烨面颊微红,这话听着忒别扭,像是她等不及被宠幸似的,不好意思说出心里话,难为情地点头道:“我知道的,尽力而为吧……” 话音未落,忽闻“噔”一声响,锋利的羽箭贴着刘烨的耳畔深深刺入树干,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刘烨吓得花容失色,来不及多看就被冯嫽拉到身后。冯嫽警惕地注视着前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种念头,难道她们的计划被须其格识破?躲在暗处的刺客是乌孙人还是匈奴人?常惠将军现在身在何处?万一埋伏的刺客太多,她和公主还能不能全身而退?若是真到了危急关头,哪怕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公主! “小嫽姐姐,你看!”刘烨指向右前方,惨白的小脸渐渐有了一丝血色,“那儿有人,看他的打扮,好像是乌孙的王侯贵族。” “王侯贵族?”冯嫽颇感意外,循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影影绰绰的阴影下,果然有位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他头戴乌孙王族标志的鹰羽帽,肩上背着精致的箭篓,他骑在马上,双手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想必是留意到林中有人,瞪大了双眼探着身子张望。 冯嫽有些纳闷,看不清楚男子的相貌,不过那身打扮确实是像王侯贵族,应该是与军须靡他们一起来狩猎的。不过,他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种地方,莫非他就是常将军收买的人?但这也不对啊,刚才他明明朝解忧公主射箭来着! “这可能是场误会!”刘烨拍了下冯嫽的肩膀,安慰道,“姐姐不要紧张,对方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让他走吧,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冯嫽点头,军须靡也许就在附近,安排好的计划不能被一个陌生人打乱。 解忧与冯嫽息事宁人,闯了祸的那个人却不打算肇事逃跑,他看见了她们,身手敏捷地跳下马,径直朝她们而来,满脸歉意地拱手施礼。 “两位姑娘,实在抱歉,我……”话没说完,那人怔怔地盯着解忧,舌头像是打结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你……”刘烨喜出望外,没想到她的猎物这么快就露面了。 ~~~~~~~~~~~~~~~~~~~~~~~~~~~~~~~~~~~~~~~~~~~~~~~~~~~~~~~~~~~~~~~~~~~~~~~~~~~~~~~~~~~ 今天第二更,求收藏红票哈~谢谢大家~ 第七章 许是蔷薇开 冯嫽大惊,原来他就是军须靡的堂弟翁归靡,但他究竟是敌是友呢,他在乌孙地位很高,若真是须其格那边的人,待会儿该如何收场? 刘烨满眼含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翁归靡,他不像大多数草原男子那般粗犷,面色白净眉清目秀更像是中原人士,神情腼腆,眼梢唇角挂着亲切的笑意。虽然没有师中那般标致,也不似李延年那么妖媚,但他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美男子。 只是,翁归靡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不知道是否听了传言,对她持有偏见。亦或是,他心里只想着扶玛,眼里容不下别人。情人眼里出西施,真心喜欢一个人,就看不到其他人的好,自然也不会动心思了。 说起来,这也是翁归靡第一次正眼看刘烨,正如他人描述那般,解忧公主果然是个绝世佳人,脉脉含情的秋水美眸令人不禁想多看几眼,与众不同的清新气质格外引人注目。 喜宴那晚解忧公主的风采犹在眼前,但凡是男子都会动心,只是身份有别,人们对她的欣赏也就仅此而已。关于她的传闻他也听说了不少,但他不是不辨是非的普通民众,随便听人家说几句就信以为真。 须其格骄纵善妒多疑霸道,她绝不会善待堂哥新娶的右夫人。况且,这关乎匈奴国的利益,须其格使出浑身解数也不会让右夫人占了风头。军须靡无意得罪汉朝,但他与须其格是结发夫妻,若论感情还是会偏向她的,再加上他比解忧年长许多,两人恐怕很难合得来。 望着处变不惊的解忧公主,翁归靡心中的欣赏不免又多了几分,这位汉家公主不仅美貌绝伦能歌善舞,为人也是恬静优雅。他不相信那些虚妄的传言,他相信他看到的一切。 “右夫人……”翁归靡欠身行礼,满怀歉意地说,“方才臣弟不慎,险些误伤夫人及侍女,还请夫人宽恕!” “没关系呢,左贤王又没有伤到我们,干嘛这么客气!”刘烨自然要把握住这个单独相处的良机,朝他甜甜一笑,“既然都是自家人,就不用左一句夫人又一句夫人了,在我的家乡,亲人朋友都叫我烨儿,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啊!” “烨儿?”翁归靡在她的诱导下唤了声,随即又发觉这样称呼太不合适,顿时羞红了脸,“臣弟不敢直呼夫人名讳,臣弟知错!” 刘烨看他害羞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这翁归靡位高权重处事成熟,成天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十足的正太,实在是太有趣了。 “呵呵,索朗,我以后叫你索朗好不好,左贤王啊什么的太生分了,我不喜欢跟你生分……”刘烨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她灵动的美眸凝视着他,叫了两遍他的小名,翁归靡不由自主地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啊,如果夫人乐意的话……” “哎,你又忘了,叫我烨儿就好,夫人夫人的多生分啊,我不跟你客气,你也不用再拘礼了。嗯,口说无凭……”刘烨四处打量一番,眼前一亮,拎起裙摆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到林中花丛摘了朵黄色的野蔷薇。 “太幸运了,这里居然有蔷薇花……”刘烨娇美的面容散发出兴奋的光彩,眸子里的欢欣雀跃让人心情愉悦,她一手捧着那朵蔷薇花,一手握住翁归靡的手腕,轻轻地将花放到他手心里。 “这是蔷薇,黄色的蔷薇,象征甜蜜的微笑。”刘烨甜美的声音有种催眠的魔力,“以后再看到蔷薇花,你就会想起我的笑容。” 手心的黄色蔷薇美得炫目,正如刘烨温柔甜美的微笑,翁归靡的视线凝聚在手腕上,刘烨纤细白皙的手像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又像是光洁柔润的美玉。 “索朗,你听过蔷薇的故事吗?“刘烨仰起小脸问他。 翁归靡迎向她那双动人美眸,心弦一颤,不知所措地应了声:“没听过。” “那么,我来讲给你听吧。”刘烨将前世的导游经历发挥地淋漓尽致,声情并茂地说。 “从前有个花匠,在他的花园里,每一朵花儿都是用心养成的,每一朵花儿都属于不同的人。 在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小蔷薇出生了,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明白了,她的一生都是属于他的。 每天,她都盼着他来,以最美丽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而他总是笑着,为她浇水,为她遮风挡雨。每当他有心事,就会向她诉说,她安静地倾听,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花园里的花儿都在为他盛放,为了报答那颗爱护她们的心。一天夜里,小蔷薇惊奇的发现,在她身旁多了一朵美丽的玫瑰花苞,那么出众多姿的玫瑰,将所有花都比了下去。 渐渐地,玫瑰一瓣一瓣地把自己的美绽放出来,娇柔的花蕊揉着丝一般的花瓣;她微微的笑着,那么从容,那么高雅;她的香味弥散在风中,她的花瓣轻漾着幸福。小蔷薇赞叹她的美丽,仰慕她的风采,两朵花儿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花匠再一次来到花园的时候,瞬间就为晨光中玫瑰的美打动了。小蔷薇一如既往地等待着他,他也关心着她,爱护着她。只是偶尔他会久久凝望小蔷薇身边的玫瑰,他会轻轻为她掠去身边的杂草,他会为她的叹息而忧郁,为她的容光而微笑。 但他没有发现,他的蔷薇在一天天的虚弱。蔷薇是多愁善感的花儿,她爱着他,她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发现了他对玫瑰的感情,她很快地虚弱下去。可是,除了每天在他到来之前,更加精心的打扮自己,不让他发现自己的落寞以外,善良的蔷薇还能做些什么呢? 夜里,小蔷薇默默地看着娇美的玫瑰,独自在夜风里哭泣。玫瑰没有错,她为他而绽放,蔷薇也没有错,她为他而盛开;她们的主人也没有错,他还是一心一意的照顾着她,只是偶尔望望玫瑰的身姿。 只是他不明白小蔷薇有多敏感,多脆弱。只有他全部的爱才能撑起她的天空。 没有爱的支撑,她的生命到了尽头,那天晚上,月光很美,她凝望着主人离去的背影,缓缓闭上双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深深的忧郁。 小蔷薇的一生短暂而凄美,她无怨无悔,永远爱着她第一眼看到的他。” 故事讲完了,翁归靡和冯嫽听得投入,沉浸于小蔷薇的深情,久久难以自拔。 刘烨刻意停顿了一会儿,待他们回过神来,继续说道:“知道吗?蔷薇的花语是——爱的思念。” 翁归靡抬眼看她,有些茫然有些困惑,刘烨只是微笑:“索朗,这朵蔷薇送给你,作为我们相识的信物,从今以后我们是朋友,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 “朋友……”翁归靡喃喃地重复她的话,手心里的蔷薇花与刘烨的笑容逐渐融为一体。 第八章 情敌相见 根据史书记载,这位左贤王翁归靡不同于其他王侯,既不争名夺利,也不与人生怨,人们都在背地里叫他“老好人”。虽说乌孙的继承人必是军须靡的长子,但那些虎视眈眈的王侯仍在明争暗斗。相比之下,军须靡在这些兄弟之中,最信任的反而是这位无欲无求的堂弟,估计是不怕他觊觎王位吧。 冯嫽看刘烨与翁归靡相谈甚欢,没好意思多说什么,踮起脚尖观望,生怕错过军须靡的行踪。看了半天没见着军须靡,却见一名蒙古族少女气喘吁吁地赶来,她一手牵马,一手持鞭,美丽的脸庞泛着青春健康的红晕,待她再走近些,原来竟是乌布吉的孙女扶玛。 扶玛焦急地四处张望,看到心上人的背影,随即眉开眼笑:“索朗,原来你在这儿啊,害得人家到处找呢……” 话没说完,她发现了翁归靡身边的刘烨和冯嫽,讶异之余有些尴尬,羞红了脸躲到翁归靡身后,轻声细语地说:“扶玛见过右夫人!” 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温馨气氛被破坏了,刘烨没想到翁归靡上山打猎也会带着这位“青梅”,可见他们感情确实很好。 既然“青梅”找来了,就算心里别扭也不好表现出来,刘烨连忙上前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扶玛小姐不用多礼,我们也是碰巧遇见索朗的,这么大的林子也能凑到一起,可见我们很有缘分呢!” 扶玛抬起头,扇子般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的:“右夫人,你,你叫他什么?你也叫他索朗?可是……” 翁归靡咳了声,一把拉过扶玛的坐骑,转移话题道:“王兄和常将军在哪儿?我得过去找他们了!” 刘烨留意到翁归靡将那朵蔷薇花迅速地收进怀里,心头涌起阵阵暖流,冯嫽看她两眼冒桃花,心呼不妙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扶玛没有冯嫽那么敏感,但女人的天性告诉她,解忧公主是个危险人物,还是不要让翁归靡靠近为好。 扶玛主动地依偎在翁归靡身边,故意表现地亲热甜蜜,像是向全天下宣告他是她的男人。 “右夫人,您还是称呼他左贤王吧,索朗,不是所有人都能叫的。” 刘烨表情诚恳,谦虚地向她求教:“为什么这样说?” “呵呵,右夫人有所不知,在我们西域,只有家人才能叫小名的,按照规矩,您是他的堂嫂,所以不适合。” “哦,原来是这样啊!”刘烨轻蹙柳眉,不解道,“如果是讲规矩,扶玛小姐更不适合吧!我是索朗的堂嫂,按理说也算是一家人,那扶玛小姐又是什么身份呢?既不是血缘至亲,也不是正式过门的妻子,怎么能称为家人啊?既然不是家人,你为什么就能叫他的小名?” “我……这是……”扶玛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心急地拉扯翁归靡的衣袖。 刘烨转而微笑:“不过呢,等你跟索朗成了亲,自然就是一家人了,虽说时候还没到,不过堂嫂看好你们的。” 扶玛难为情地笑了笑,随之松了口气,刘烨继续笑说:“对了,听说扶玛小姐马术了得,改天有机会,教我这个堂嫂骑马好不好?” 扶玛只有点头的份儿了:“好,好,右夫人不嫌弃的话,扶玛很乐意。那个,右夫人还是叫我妹妹吧,小姐什么的是不是你们汉人称呼王侯贵族的啊,那我可受不起!” “小姐确实是尊称呢!”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好吧,扶玛妹妹,你也叫我堂嫂好了,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 刘烨的“一家人”战略打消了扶玛的顾虑,她很开心地接受了刘烨的示好:“堂嫂,扶玛的马术很好的,明天我就教你骑马吧!” “那太好了,我们说定了哦!” “嗯,说定了!” “你呀,只是会骑马而已,哪能称得上是马术?亏了你还大言不惭要教堂嫂!”翁归靡数落了她几句,眼神语气却是极其温柔的。 扶玛娇羞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讨厌啦,人家哪有大言不惭……” 这时,军须靡和常惠师中等人也追来了,军须靡看见翁归靡的马,大老远地就笑起来:“臣弟啊臣弟,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怎样,这林中的豹子被你射中了么!” 翁归靡颇为尴尬,匆忙回应:“王兄,哪有什么豹子,臣弟碰巧遇见了堂嫂,特意下马问安。” “哦?”军须靡猜到解忧会来,但以这种方式见面还是有些拘束,声音顿时降了八度,“咳咳,原来公主也在这儿啊!” 刘烨神色自若地出现在军须靡面前,温婉笑道:“大王狩猎多时,想必也累了吧,臣妾准备了些糕点水果,请大王稍事歇息。” 自从新婚之夜,军须靡就被须其格缠得日夜不得闲,解忧公主这般善解人意,他更觉得心中有愧,连忙下马安抚佳人。 “公主,劳你费心了啊!”军须靡看着眼前精美的糕点,试探着拿起一块放在嘴里,糕点虽然美味,但还是不及大口吃肉过瘾,他将就着吞下糕点,再也不想尝第二块,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酒壶,咕噜噜喝了几口才觉得顺畅多了。 刘烨将他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看来这次讨好并未奏效。 “嗯,好吃,好吃,公主的手艺真是了得,不过,在你们汉朝,男人也喜欢吃这种东西吗?哈哈,我们草原的男人对吃的不讲究,也说不出来好听的话,公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来,来,你们都尝尝公主亲手做的糕点。” 军须靡将糕点端给其他人品尝,常惠朝师中使了个眼色,师中心领神会,随即说道:“大王,这儿风景宜人微风惬意,不如多歇会儿再走吧!微臣给大王弹首曲子如何?” “好,好,听你的,那就多歇会儿……”军须靡听从师中的建议,兴趣盎然地嚼起肉干,只是再也没碰那盘糕点。 扶玛兴高采烈地品尝美食,时不时地拿一块塞到翁归靡嘴里,颇有热恋情侣的甜蜜愉悦。翁归靡对扶玛也是相当疼爱的,但他看到王兄的反应,不由暗暗为解忧公主着急,他不晓得该怎么做,只好不停地吃糕点,不停夸赞刘烨的手艺。 常惠与师中的计划落空,刘烨终是没能赢得军须靡的青睐,他们担心这是乌孙疏远汉朝的征兆,说不定军须靡已经暗中与匈奴达成什么协议。 相比之下,刘烨倒是不太在意,强迫自己讨好不喜欢的男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既然努力过了也没有用,不如想想其他出路。她远嫁乌孙的目的是拉近两国关系,并非只有讨好军须靡这一种方式,也许,她该尝试其他办法。 ~~~~~~~~~~~~~~~~~~~~~~~~~~~~~~~~~~~~~~~~~~~~~~~~~~~~~~~~~~~~~~~~~~~~~~ 第二更,求收藏求红票,多谢支持~ 第九章 知识就是力量 悲催的前世让刘烨懂得,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积极进取,被动的等待只会落得一事无成的下场。 现在的形势对她来说相当不利,丈夫指望不上不说,还有个左夫人处处穿小鞋,就连未来的第二任夫君也心有所属,对她只是以礼相待。 父系社会男子为尊,纵使女子有满腔志愿也难以发挥。今时不同往日,刘烨如今可是千古奇女子解忧公主,再也不是没人赏识的小导游,既然站在了这个历史的舞台上,她就绝不甘心悄然落幕。 刘烨开始转变思路,她不会眼光短浅到执迷于后宫争斗,眼前还有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等着她来做。 西域诸国几乎都是游牧民族发展而来,至今仍然留有原始部落的习气,除了王族长老思想先进一些之外,绝大多数的普通民众还是处于尚未开化的阶段,不仅行事荒蛮,观念也是相当落后的。 他们认为生活的主要来源是放牧,一日三餐吃烤肉喝羊奶,一年到头也没想过洗澡洗头洗衣服什么的,简陋的蒙古包里泥泞不堪,到处都是油腻腻的,至于马桶这种东西,也是从来不用,找个僻静的地方就解决了,连挖土盖树叶的工夫都省了。 由于经济落后,各个部落基本都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的时候,百姓倒也衣食无忧,但要是遇到个天灾什么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六年前,细君公主刚到乌孙,曾经积极建议发展农业纺织,但是由于技术不成熟,普通百姓也不习惯新事物,所以没有太大成效。但若从长远打算,发展农业这条路子还是要坚持走下去的。 刘烨在皇宫受训期间,汲黯大人教了她好多知识,包括辨别土壤种植粮食蔬菜,还有养蚕制丝织布漂染。汉武帝对这次和亲也极为重视,特意派来农业方面的专家协助刘烨,希望他们在西域能有一番大作为。 这位农业专家可不是那种只会忽悠人的砖家,而是身出名门大有来头的,他们家族出了位响当当的大人物,那就是西汉著名农学家赵过。 关于赵过的生平,史书上没有太多记载,撰写史书的人都是为统治阶级服务,擅长描述帝王将相如何治人杀人,而像赵过这种重视养人活人的科技型人才就不在考量的范围内了。 但赵过在农学史上的成就不容忽视,他是多项农业技术的发明者,他大力推广牛耕,并且发明了高效率的播种机——三脚耧车,将开沟、下种、覆盖等播种过程统于一体,省工省时科学合理,效率高达“日种一顷”。 当时耕牛数量有限,很多贫民家里都是没有牛的,这种人工挽犁的方法不仅节约成本,还提高了工作成效,受到农民朋友的一致拥护,让老百姓得到了大实惠。 汉武帝征和四年,也就是公元前89年,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搜粟都尉,顾名思义是搜罗粮食的意思,主管全国征收军粮的重要职责,官级仅次于将军。 任职期间,赵过推行的“代田法”,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要说代田法是怎么回事,说白了就是现代的旱田种法,轮番耕作,今年的垄沟,明年改成垄台,今年的垄台,明年改成垄沟,以此类推。 现在看来这种做法很普遍,也算不上什么发明创造,但在那时,人们根本没有转变观念的意识,今年的垄沟,明年还是垄沟,结果种下的庄稼一年比一年收成差,渐渐连种子都收不回来了,过不了三两年,人们就得被迫将土地撂荒,恢复地力之后再重新耕种。 赵过推行代田法以后,土地几十年都不用撂荒了,人民的收益也大幅度提升,生活日渐富足。 这就好比我们现代人,辛辛苦苦一辈子拼套房子,自己节衣缩食给子女留家底,年纪大了落一身病,子女孝顺还好,要是养个白眼狼,那还不如去养老院图个清净,当然,这还是有收入保障的前提下。 也许再过五十年,一百年,这种观念也会转变,没人愿意耗尽一生做房奴孩奴,而更愿意享受人生,打拼几年赚够了钱,买辆设施齐全的保姆车,和心爱的人一起周游全国甚至全世界。钱花完了可以再赚,赚够了继续旅行,要让钱为人所用,而不是为人所累。 跟随解忧公主远赴西域的农学家赵胜,正是赵过的兄弟,他也参与了发明三脚耧车和耦犁的工作,对农学也极有研究。 所以有赵胜在,刘烨一点儿都不担心,她要做的就是打通关系,为赵胜争取更多的支持力量。 虽然没有军须靡的全力支持,但部落里的大多数长老大臣都接触过西汉文化,他们也都渴望借着发展劳作增强国力,以此摆脱匈奴造成的威胁。 于是,刘烨就先接近这些人,与他们商讨具体发展细节,其中又以翁归靡的反应最为积极。翁归靡自幼接受西汉文化熏陶,他的观念意识比军须靡先进得多,他明白部落的强大离不开丰富的物资供给,乌孙草原草肥水美,发展农业也有天时地利的基础,若是能将先进的知识普及到百姓中去,乌孙的强盛指日可待。 刘烨找来长老大臣们商议实施方案,翁归靡当即响应,并且召集了其他人前来参加。碍于他的身份,好多人都是不情不愿硬着头皮来的,他们压根就不相信一个傲慢的公主能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见地。 刘烨先请赵胜开了个头,赵胜讲明了草原上适合开垦的地区,然后征集大家的意见。 “公主啊,刚才赵大人说开地种田的事儿可以考虑考虑的,咱们这儿的草原地广辽阔,要多少有多少,赵大人若真能让咱们乌孙像大汉一样,就尽管种吧!千万别说咱们西域人迂腐啊,咱们以前只是没机会!”其中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络腮胡大声嚷嚷,双手在头顶来回比划,仿佛整个草原都由他做主似的。 刘烨莞尔一笑:“话虽如此,那也不能随便开垦土地,维持自然平衡更为重要。” “哦?为什么不能?赵大人不是说只要农业发展好了,国家就富强了么?既然如此,那还不把地全用上?” “赵大人说的没错,但是开垦土地也要有个限度,也要考虑地质条件,不然,盲目地改造草原,那就不要考虑牧民们的生活了吗?那些牛羊马又怎么办?” “哎呀,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没完没了,怎么说都是你们在理,那还叫咱们来商量干吗,你们决定不就好了么,真是的!”中年络腮胡满脸不悦地摊开手,转身朝外,做好随时走人的准备。 久未出声的翁归靡看他反应这么激烈,随即劝导:“你不要激动,右夫人的意见很中肯,咱们不能因小失大,要为乌孙的长远打算。” 乌布吉也随之点头:“左贤王说得对,一步步来,不要操之过急。” “好,好,好,你们说的都对,老丈人能不向着自己的女婿么,小叔子能不向着自己的嫂子么,我跟你们争什么呀,你们都是一家人!哼!”络腮胡没好气地叽歪几句,起身拍屁股走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好端端地一件事情,也要闹得这么不愉快,乌布吉摇摇头,朝刘烨笑了笑:“右夫人,你和赵大人的意见很好,不如咱们就这样定了吧,明儿个我陪赵大人上山选地方,先种几块地积累经验,等以后培养出一批人,咱们看情况再多开垦一些地方,你看这样行不?” “那就有劳长老了。”三代老臣乌布吉出面解围,刘烨再有异议那就是真没眼色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翁归靡明显也是支持刘烨这边的,他和乌布吉步调一致,以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其他人就算心有不服也不敢多言了。 “左贤王和乌长老都觉得没问题,我们还有什么异议,当初细君公主的那些能工巧匠也都在的,再加上右夫人又带来了一位赵大人,这事儿就交给他们办吧,需要咱们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哈!”其他人纷纷开始表态,反正是翁归靡和乌布吉点头同意了的,出了差错军须靡也只能找他们问罪。 “是啊,咱们放心着呢,没事没事,话说回来,最近总听别人提起左贤王和乌长老家的喜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请咱们吃酒去啊!” “哎,你们该不会不打算请咱们吧,这就太不讲义气了,不带这样瞧不起人的呀,啊哈哈……” 翁归靡俊脸微红,连忙赔笑道:“哪里哪里,怎么可能不请各位呢,日子还没定下来呢。” “呦,这么说就是八九不离十了,好啊,扶玛可是咱们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左贤王啊左贤王,你这是上辈子积来的福气哦!” “恭喜乌长老寻得佳婿,你们快挑个好日子定下来吧,咱们都等不及吃酒了啊……” 闻言,乌布吉也是乐不可支:“多谢各位,到时候一定通知大家来吃酒。” 刘烨有意无意地打量翁归靡,翁归靡接触到她的视线,匆匆别过头去。 ~~~~~~~~~~~~~~~~~~~~~~~~~~~~~~~~~~~~~~~~~~~~~~~~~~~~~~~~~~~~~~~~~~~~~~~~~ 今晚20:00第二更 (更多好書盡在書本網 www.bookben.cn) 以退为进 有翁归靡和乌布吉的支持,赵胜的工作进展地相当顺利,他们很快在附近山坡找到适合种植的土壤环境,安排了一些技术熟练的农民,在赵胜的指导下分别种了粮食和蔬菜。 刘烨几乎每天都去山上与农民们交流,有时候还自己动手帮忙劳作,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公主架子。不仅如此,她和冯嫽还手把手地教妇女们养蚕纺织,时间久了,当地百姓对解忧公主也产生了好感。 务农人员大多生活困顿,这次开辟试验田,有朝廷补助的物资,许多人都在争这块肥差,但翁归靡考虑到低收入家庭的困难,所以特别照顾他们。 为了方便管理,刘烨设立了农业组和桑蚕组,同时也将男女分开,避免了轻活重活的矛盾。 渐渐地,刘烨与翁归靡相处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两人朝夕相对,关系自然亲近了些。而冯嫽也察觉到刘烨对翁归靡有好感,既担心又害怕,毕竟她是思想保守的西汉人,虽说她也知道刘烨和军须靡没有夫妻之实,仍是认为刘烨不该跟其他男子有暧昧,尤其是小叔这种敏感的身份。 夕阳西下,翁归靡照例送刘烨回去,他们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笑声不断气氛融洽。冯嫽跟在后面,只是听也不插话,暗自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刘烨好好谈谈。 草原的暮色很美,玫瑰色的晚霞映照着蔚蓝的天空,折射出淡紫色的光晕,随风波动的牧草如同一片碧绿的海洋,海天一色交相呼应宛如一幅泼墨油画。 翁归靡凝视着浅笑倩兮的刘烨,眼角眉梢随之漾起笑意,和她在一起感觉很舒服,她的笑容仿佛带有魔力,让他可以轻松放下压力。 “右夫人,今天辛苦你了,我们没有种过番薯,赵大人一个人忙不过来,还得麻烦你亲自动手,真是过意不去。” 翁归靡始终没有叫她一声“烨儿”,刘烨也不着急,感情是要慢慢处出来的。 “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索朗,你还是太客气了,不要忘了,我也是乌孙人啊!” “嗯,右夫人说的是,那么,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早我来接你好吗?” “好啊,明天见!” 刘烨还没转过身,就看见那匹枣红色的马儿“哒哒”地飞奔而来,骑马的姑娘神色匆忙,仔细一看,正是翁归靡的“青梅”扶玛。 扶玛找到了要找的人,随即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兴许是力道太重,马儿感觉不舒服,烦躁地扬起前蹄发出嘶鸣。 翁归靡愣了下,连忙迎上前去,拉住马脖子上的缰绳,关切地问花容失色的扶玛:“怎样,你没事吧!” 扶玛俏脸通红,扬起马鞭气恼地抽了几下马屁股,恨声道:“该死的东西,居然敢跟主人撂蹄子,看我回去不饿你几天……” “扶玛,你这么着急,难道有什么要紧事吗?”翁归靡扶她下马,拍拍马儿的脑袋,让它逐渐安静下来。 扶玛瞥了眼刘烨,气鼓鼓地推开翁归靡:“我有什么要紧事啊,我又不像你,成天忙得不见人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大王哪!” “你,你这话从何说起!”翁归靡摇摇头,神情略显尴尬,“你今天是怎么了,无缘无故发什么脾气!” “无缘无故?我怎么就无缘无故了?”扶玛气得头晕脑胀,眼睛瞪得像葡萄那么大,指着翁归靡的鼻子叫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也就算了,你还怪我发脾气,分明是你有错在先,你反倒来怪我!” “今天……”翁归靡想了想,恍然大悟,“今天是七月十五,你的生辰,扶玛,对不起,我差点儿给忘了。你别生气,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我去拿给你……” “不用了,我又不是来要你的东西,没有那份心,送什么礼物都白搭。”扶玛委屈地红了眼眶,伸出手背揉揉眼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每年生辰都是你跑来找我的,你从来不会忘了这种日子……前几天还说要陪我过生辰,现在就忘了,今天我不来找你,你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 翁归靡显然不会哄女孩子,扶玛一哭,他就束手无策了,急得团团转:“你别哭啊,别哭……扶玛,我没有忘,我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我回去以后一定会想起来的……你看,礼物我都准备好了,怎么可能会忘了呢……” 扶玛不听他解释,双手捂着耳朵不停摇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不来找我,忘了我的生辰,还埋怨我乱发脾气,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一直以来都是我喜欢你,你从来没说过你喜欢我,你嫌弃我了是不是,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翁归靡窘迫地看了眼刘烨和冯嫽,想将哭闹的扶玛拉走,“回去吧,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我不要,不要跟你回去,回去还有什么意义,你不喜欢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都是我在一厢情愿,我好傻啊,我是个十足的傻瓜……” “扶玛,回去再说,天色不早了,你要是还不回去,乌长老会担心的……” “我看你关心祖父比我还多呢,你跟我在一起,难道是碍于祖父的面子,如果是这样,我们继续下去也没有意思,你去跟我祖父说吧,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哎呀,你又误会了,乌长老从没插手我们的事,你别再胡思乱想了。扶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真的不肯相信我?” “好,你让我相信你,你现在就当着右夫人的面说你喜欢我,说啊,说啊……” 扶玛不耐烦地催促翁归靡,翁归靡清俊的双眉越皱越深,压低声音道:“为什么要当着右夫人的面说,你究竟在想什么啊,扶玛,现在跟我回去,不然……” “不然?不然什么?”扶玛顿时火冒三丈,不依不饶地抬高嗓门,“索朗,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哪儿都不去!” “扶玛……”翁归靡被她这么一闹,再好的脾气也被磨光了,丢下缰绳转身就走。 扶玛傻眼了,盯着他的背影气得跳脚:“回来,你给我回来,你不回来,我们就完了……” 西域男人都有大男子主义,翁归靡也不例外,扶玛让他这么没面子,就算想回来也拉不下脸。 “索朗,请留步!”刘烨看了半天好戏,终于开口了。 翁归靡停下脚步,只是还不肯回头,扶玛看他那么倔强,急得直掉眼泪,万一他们真完了,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刘烨拉着扶玛的手走到翁归靡面前,柔声劝慰道:“索朗,扶玛也只是一时情急,才说了些不分轻重的话,其实她也是太在乎你才会这样,你不要当真生气啊!好了,今天是扶玛的生辰,你们还是好好庆祝吧,不至于为了点小事伤和气,男子汉大丈夫,你这次就让让她。” 说着,刘烨碰了下扶玛的胳膊,扶玛心领神会,可怜兮兮地拉着翁归靡的手:“索朗,索朗,刚才是我不对,我口不择言,我乱发脾气,你别生气了啊!” “索朗,人家扶玛都跟你赔不是了,你一个大男人,还要跟小姑娘计较么!” 翁归靡叹口气,无可奈何地看向扶玛,苦笑了声:“我有什么好计较的,误会解释清楚就好。” 闻言,扶玛高兴地跳起来,紧紧抱住他的手臂,生怕他长出翅膀飞走似的。 望着他们相互依偎远去的背影,冯嫽满腹疑惑,不解地问刘烨:“公主,难道你不希望左贤王和扶玛分开吗?你为什么要帮她呢?” 刘烨淡然笑道:“这就叫做以退为进!” ~~~~~~~~~~~~~~~~~~~~~~~~~~~~~~~~~~~~~~~~~~~~~~~~~~~~ 第二更,冲榜期间求收藏求红票,谢谢O(∩_∩)O 第十一章 眼线密布 刘烨以前做导游的时候,旅行社有条新疆旅游专线,每到五月至十月的旅游旺季,这条线路都是爆满的。 新疆美丽的景点很多,辽阔的草原,薰衣草紫色海洋,巴音布鲁克草原九曲十八弯,塔河胡杨林,月亮湾,五彩河岸等等等等,都是喜欢大自然喜欢摄影的游客必选之地。 单是旅行宣传单就让人目不暇接,更别说是亲临其中了,虽然专线导游每次回来都精疲力竭,老猴王般的脸颊凹得更深,但刘烨还是羡慕他羡慕地要命。 嫁到乌孙两个多月,刘烨还没有机会到处游览,当然,西汉时期的草原还没有现代这么有观赏性,但有好多自然景观仍是很壮观。譬如翁归靡提过的月亮湾和九曲十八弯,还有须其格经常炫耀的五彩河岸,五彩河岸在匈奴境内,景色独特色彩斑斓,岩石形态各异光芒四射,每到刮风的时候,幽长的峡谷就会响起怪异的叫声,尤为神秘诡秘。 刘烨对五彩河岸很感兴趣,但那里是匈奴的境地,一般乌孙人很难进得去,除非是经常做生意的马贩子或者是持有王室通行证的使者。 之前,在那场乌孙与月氏的战争中,乌孙王被击杀,乌孙险遭灭族之祸。后来,匈奴冒顿单于收养了乌孙王的儿子猎骄靡,将他扶养成人并且教他各种技艺。 然而,猎骄靡始终铭记国仇家恨,不甘心一辈子寄人篱下。在他与冒顿单于联合击败月氏一族之后,立即宣布继任昆莫,重建乌孙王朝。 猎骄靡没有归顺匈奴,却答应了张骞的建议,与汉朝联姻,匈奴因此心有记恨,恨他忘恩负义。其实猎骄靡并没有联合汉朝对付匈奴的打算,他毕竟还是念及那段恩情的,只是为了乌孙的独立强大,他不得不借助汉朝的势力。 乌孙日渐壮大,匈奴的危机意识也越发强烈,匈奴同样借以联姻维持两国关系。在大汉与匈奴的拉锯战中,乌孙一直是“持两端”的态度,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不归顺,就像对待须其格与解忧公主一样,同为夫人都不怠慢。 于是,匈奴也是时刻提防乌孙,并且不停催促须其格拉拢军须靡的心,将来若是立下他们的儿子为王,匈奴也就不担心了。 目前的形势的确对匈奴有利,须其格为军须靡生下长子泥靡,如果没有变数,泥靡就是下一任的乌孙昆莫。 原本细君公主改嫁给军须靡,须其格着实提心吊胆过好一阵子,但好在细君公主对军须靡很冷淡,虽说生了一个女儿,两人的关系还是没有任何好转。 细君公主逝世,最开心的就是须其格,只是她没高兴多久,大汉又送来一位解忧公主。为此,须其格恨死了那个万里之外的汉武帝,有事没事总惦记着乌孙,一而再送来公主和亲,妄想不费一兵一卒收服乌孙。 须其格对政务不在行,如何讨好自己的丈夫还是有一套的,管她什么细君公主还是解忧公主,都别想抢走她的男人。须其格这么想,她也这么做了,而且她确实做到了。军须靡并没有对年轻貌美的解忧公主格外厚爱,甚至连夫妻之实都没有过。 须其格心里那个得意啊,时不时地讽刺解忧公主,闲来无事就想着怎么拔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哪怕刘烨根本没想过觊觎她的男人,也不肯掉以轻心。 得知刘烨每天在山上务农,跟军须靡完全没有交集,须其格还是觉得浑身不对劲儿,派了几个心腹去盯梢才能睡个安稳觉。那几个盯梢轮流盯着刘烨,将她的一举一动都记下来,回去向须其格报告。 刘烨也发觉到有人跟踪,但她也没做过什么值得大做文章的事,便也就懒得搭理了。 自从扶玛跟翁归靡吵过架,翁归靡对刘烨又疏远了些,若非必要,很少跟她聊天,很明显有太多顾忌。 冯嫽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军须靡对刘烨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好不容易有个翁归靡处处帮着刘烨,现在被扶玛这么一搅合,恐怕以后连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天高皇帝远,大汉再有势力,她们也沾不得光,如果没有乌孙王族的支持,和亲这条路只会越走越艰难,说不定刘烨会重蹈细君公主的覆辙。 赵胜和翁归靡、刘烨刚从山上下来,冯嫽笑呵呵地就迎上去了:“左贤王,赵大人,你们快来歇歇吧,我刚泡好一壶竹叶茶,解暑降温最好了。公主,你带大人们一起去凉亭吧!” 刘烨微微一怔,心想冯嫽这是给自己制造机会呢,敢情她也开始着急了,正要开口,翁归靡满怀歉意地说道:“多谢右夫人一番好意,臣弟还有事,您和赵大人先休息吧!” 冯嫽急了:“左贤王,再忙也不耽误喝口茶吧,怎么您现在连喝茶的空儿都没有了,您不是很喜欢我们带来的竹叶茶么!” 翁归靡笑得勉强:“冯姑娘,实在抱歉,要不等下次好吗!” 刘烨轻拍了下冯嫽的后背,微笑着看向翁归靡:“索朗,你有事就去忙吧,有空的时候过来坐坐,竹叶茶一直为你准备着。” 赵胜瞅瞅神情不自然的翁归靡,又看看满脸焦急的冯嫽,心里也有些明白了,出面做了一回和事佬:“呵呵,左贤王是很忙的,不过看在冯姑娘满腔诚意的份儿上,您还是坐会儿喝口茶吧,山上还有人照应着,不急不急。走,我们一起去凉亭坐坐,这可是您带人亲手盖起来的啊!” 话已至此,翁归靡也不好再推脱了,他又不是单独和刘烨在一起,别人就算看见了,也没有什么好编排的。 冯嫽喜笑颜开,拥着刘烨跟在赵胜和翁归靡身后,走向不远处的凉亭,一行四人有说有笑,方才的尴尬也一扫而空。 忽然,山坡上传来阵阵怒吼,刘烨和冯嫽的西域语不太灵光,都能听出来是有人在叫骂。翁归靡转身看去,林子里人影晃动,叫声越来越响,隐约听见“砰砰”的声音。 “左贤王,赵大人,右夫人……”翁归靡的随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匆忙行个礼,说,“不好了,不好了,他们、他们打起来了,快去看看哪……” ~~~~~~~~~~~~~~~~~~~~~~~~~~~~~~~~~~~~~~~~~~~~~~~~~~~~~~~~~~~~~~~~~~~ 今晚20:00第二更,请您放心收藏,谢谢~ 第十二章 不白之冤 翁归靡的侍从嚷了半天“他们打起来了”,可是谁也没听明白“他们”究竟是指谁。 “你先别急,慢慢说,究竟是谁跟谁打起来了?为什么要打架?”翁归靡抬头看向山坡上黑压压的人群,劝和之前还是先搞清楚比较好。 “就是啊,这种时候越急越说不清,来,喝口水。”冯嫽递给侍从一杯茶水,他接过来一饮而尽,擦了擦脸上的汗,深吸几口气,心情平复多了。 “左贤王……”侍从欲言又止,神情复杂地看看刘烨和赵胜,犹豫着该不该照实说。 “有话直说,无妨。”翁归靡没有把他们当外人,也就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侍从吃了定心丸,噼里啪啦像倒谷子似地说:“还不就是桑马家又看莫巴家不顺眼了么,咱们耕地的犁不够用的,原本就说好两组用一架,谁知道今儿个碰巧他们两家凑到一起了,谁也不肯让谁,桑马家的大儿子脾气火爆的要命,一言不合就把莫巴家的老头子打了,这还得了哇,莫巴家虽说人丁稀少,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老头子被打,立马就跟桑马家打起来了,打得那叫一个激烈啊,锄头铲子都使上了,我刚才下来的时候,桑马家那个闹事的儿子头上不知被谁砸了这么大的洞,淌血像淌水一样……” 侍从边说边用双手比划了一个碗口的形状,激动地两眼泛红,似要往外喷火:“现在两组人已经打成一团了,早有人看不惯桑马家的嚣张,这不逮着机会教训他们了吗!可是还有平时巴结他们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瞅谁揍谁。我心想这打架不要紧,要是真打伤了和气,没人愿意来种地就糟糕了,所以来请左贤王上去看看,大家伙儿见着你,也许就打不起来了。” 翁归靡二话不说径直上山,侍从想在前面带路,又跟不上他的步伐,愁眉苦脸地回头问:“公主,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左贤王生我的气了吗?” 刘烨摇头,连忙道:“你做得对,现在大家都是农业组组员,理应心平气和有事说事,随便动手打人是不行的。走吧,我们上去看看。” 赵胜也说:“他们实在太冲动了,公主划分组别就是为了减少矛盾,这些人都是左贤王挑选出来的,自愿参加劳作服从安排,之前一直相安无事,今天这都是怎么了。左贤王,咱们快走,事情闹大了恐怕不好收场!” 翁归靡和赵胜走在前面,侍从跟着刘烨和冯嫽,嘴巴还是停不下来:“公主,冯姑娘,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莫巴家和桑马家是宿敌,他们这几年打过的架往少了数也有百八十场,前几天这两家的女人在桑蚕组还骂架呢,要不是您正好经过,她们估计也要打起来的。” “哦,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一定要告诉我们多留意才好。”刘烨看山坡上参战的人越来越多,不由叹气,也有些好奇,“他们两家有什么矛盾,难道就不能和解吗?” 这话正问到点子上了,侍从那颗八卦之心再也按耐不住,滔滔不绝地说:“哎呦,这可是深仇大恨,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解的啊,要是真能和解,左贤王早就劝和了。没用的,就算大王出面也没用的,谁来劝都没用,这是上天注定的仇恨,化解不了的。” 冯嫽不相信他的话:“你说的也太玄乎了吧,这天底下哪有化解不了的仇恨?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双方各退一步不就没事了么!” “嗬,这您可就说对了,他们两家就是有夺妻之恨啊,这些年来,没打死人就是万幸了,还能指望他们坐下来讲和吗?咳,想都别想,没门!” “夺妻之恨?”刘烨和冯嫽异口同声地反问道。 “是啊,夺妻之恨!”侍从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讲清楚哪能对得起解忧公主的关注,“说起来莫巴家和桑马家以前还是邻居呢,两家的关系不好也不差,虽说日子都不富裕,但也能吃饱穿暖。莫巴家就一个儿子,老两口为了给他娶个好媳妇,省吃俭用攒了不少钱,五年前他看中了悠游部落的一个姑娘,回来以后茶饭不思,非要娶她为妻。 “老两口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啊,商量一下就拿着丰厚的礼金去提亲了。悠游部落除了有马,其他什么都没有,而这些马都是属于族长和长老的,普通百姓只能跟着干点杂活,日子艰苦地很,根本没法跟咱们赤古城相比。那姑娘家何时见过那么多钱,当即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莫巴老两口欢天喜地将姑娘带回来了,请长老选好日子,就准备着给儿子成亲了。莫巴家的这个儿子呢,也是个老实人,姑娘在他家住了一个多月,也没敢碰人家一下。天有不测风云啊,这世上的事真是难以预料,桑马家的大儿子也看上了这个漂亮姑娘,有天晚上趁着下雨,偷偷溜进姑娘的房间,硬是把人家给那啥了。” “唉,你说这好端端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被人给糟蹋了,而且还是多年的老邻居,这事让谁摊上谁不气啊!莫巴家气急之下,要找桑马家讨个说法,可是桑马家抵死不认帐,一个子儿都不肯赔,更别说跟他们赔礼道歉了。莫巴家闹别扭,迟迟没有给儿子成亲,但更过分的是,桑马家的几个儿子接连又把姑娘给侮辱了,还说是他们大哥的女人,也就是他们的女人。” “姑娘不堪受辱悬梁自尽,莫巴家这才知道桑马家几兄弟干的丑事,闹得天翻地覆也没用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媳妇就这么没了,这可是一辈子的深仇大恨啊!” 刘烨听得一阵恶寒,荒蛮之地确实不可思议,就像是电影里演的无法无天的原始人,桑马家的人也真够不要脸的,不由同情起莫巴家。 “那后来呢,莫巴家也没去报官吗?”冯嫽忍不住追问,“总不能白白受气啊,这可是一条人命哪!” 侍从扁扁嘴,小声道:“你以为这里是大汉啊?这种事情报官有用吗!” 冯嫽杏眼圆睁:“怎么会没用,你们还有大王,族长和长老呀,总有个人能主持公道吧!” “话虽如此,但桑马家还有靠山的呢,要不然他们哪能那般嚣张!嗯,实话对你们说吧,桑马家有个叔父,曾是猎骄靡昆莫身边的贴身侍卫,官职不高却很有权力,五年前有他家叔父拦着这件事,谁有机会到昆莫面前告状啊!所以这事一拖再拖,拖到老昆莫去世,军须靡大王继位,也没人给莫巴家一个说法。” “现在呢?现在是大王当朝,难道不能还给莫巴家一个公道吗?”冯嫽还是不甘心。 “现在?”侍从无奈地叹口气,“现在更没门了,桑马家的女儿嫁给乌布吉长老的儿子做妾,只要她吹几下枕头风,说不定莫巴家就要被赶出赤古城呢!” “什么?他们欺男霸女,还要将人家赶尽杀绝?”刘烨吃惊极了,正义之血熊熊燃烧,“不过是个做小妾的,有什么好耀武扬威,难道真就没人管这种事?” “公主莫生气,咱们乌孙不比大汉啊,大汉还有个地方衙门办事,咱们这儿长老贵族的一句话就能治人死罪啊!王族昆莫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说句你们不信的话,在咱们这儿,普通人的一条命或许还比不上一匹纯种的天马!” “所以啊,平民百姓压根不敢跟长老贵族作对,如今桑马家有乌布吉长老撑腰,更是有恃无恐,受欺负的不止莫巴一家,都是忍着不敢吭声罢了。实在忍不住了就打一架,莫巴家和桑马家争吵不断,桑马家早就想把他们赶出去了,要不是左贤王一直帮忙说话,莫巴家指不定在哪儿流浪哩!” 冯嫽气得头晕脑胀:“岂有此理,实在太过分了,这种人怎么能待在我们农业组呢!” “冯姑娘,小点儿声!”侍从吓得直缩脑袋,趴在她耳边轻声说,“桑马家是乌布吉长老安排进来的,左贤王都不能多说什么的。” 刘烨了然:“农业组和桑蚕组有朝廷给的犒赏,所有人挤破头都想进来,左贤王挑了些生活困难的家庭上山劳作,但长老安排的关系户还是不好意思拒绝的。” 侍从用力点头:“公主说的是啊,就是这个意思,左贤王也很为难呀!” “哼,我还以为乌布吉长老是个忠臣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将来左贤王做了他的孙女婿,恐怕就成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了。”冯嫽才不理会面色惨白的侍从,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刘烨不置可否,她也不好多说话,自己的第二任夫君都没搞定,评判别人的过失有意义么! 不过,眼前这事倒是个转机,试探翁归靡为人的转机! ~~~~~~~~~~~~~~~~~~~~~~~~~~~~~~~~~~~~~~~~~~~~~~~~~~~~~~~~~~~~~~~~~~ 第二更,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请您顺手收藏,投张红票吧,谢谢呢~ 第十三章 热血沸腾 刘烨等人来到山上,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大吃一惊,地上到处扔的都是支离破碎的农具,辛辛苦苦犁好的地也被踩得乱七八糟,地里刚长出来的秧苗东倒西歪。更离谱的是那群正在打架的男人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满嘴污言秽语喊爹骂娘,雨点般的拳头铺头盖脸地往人脑袋上砸去,什么锄头啊石头啊,只要够坚硬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成为伤人的凶器。 男人们打得头破血流,女人们也都没闲着,裙摆系在腰间,裤子撸到膝盖,光着脚丫站在一旁观战,双手抡着长短不一的棍棒尖声大叫。有个女人看到自己的男人被打了,破口大骂还不解气,弯腰捡起一块馒头大的石头就往人家脸上扔,对方没料到还有人偷袭,鼻子被砸个正着,血流得满脸都是,乱糟糟的也看不清是谁下的毒手,惟有揪着那个倒霉的男人继续殴打。 被石头砸中脸的男人也是有女人的,男人打架女人通常是不出手的,只管叫骂助威就好,不过既然有人犯规,她也不能白受欺负,随即上前揪住扔石头的女人,呲牙咧嘴地扯头发撕衣服,两个女人打得激烈也够惨烈,脸上身上抓得千沟万壑,瞪着一双熊猫眼还要骂,直到双双滚到泥地里,叫骂声才渐渐低了下去。 这哪里是打群架,简直就是种族屠杀啊!照这样打下去,不分出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 西域人的思想本就守旧,遇到问题也不懂得分析解决,讲道理不如骂人痛快,辩是非不如动手省事。拳头就是王法,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对的,一个男人要是连架都不会打,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家做饭呢! 现在也不管究竟是什么起因了,陷入混战的男女打得昏天暗地热血沸腾,只想着将对方打趴下,踩到脚底狠狠践踏解气。 看到这幅场景,谁都知道没工夫讲道理了,先把他们拉开才是要紧事。 翁归靡和赵胜冲进人群劝他们别打了,赵胜被人一屁股撞到地上,翁归靡虽说是个练家子,却也不是这群人的对手。冯嫽顾不得拖鞋,跑到地里去拉那两个滚成泥团的女人,结果也被她们拽进泥堆里。 长舌的侍从吓傻了,躲在刘烨身后哆哆嗦嗦,他有服侍左贤王的义务,却没有打群架的能力啊! 刘烨皱眉,自言自语道:“那把枪是时候拿出来了。” “墙?公主哩,都这时候了,您还想着盖墙啊,您看看这些人,就算有道墙隔住他们,也会把墙撞破打起来的,都是打起架来不要命啊……哎呦喂,左贤王,您小心点儿,离他们远些,奴婢,奴婢没用……” 刘烨懒得搭理他,掉转过头下了山,在她的休息室里,有把尚未成型的火枪,虽说还没用过不清楚多大威力,但最起码反反复复试验过多次,也有八九分相像了。 火药是中国古代的炼丹家偶然发明的,炼丹家将硫磺、砒霜等具有猛毒的火石药用烧灼的方法提炼丹药。硫、硝、炭混合点火会发生激烈的化学反应,如果没来得及控制反应速度,很容易就产生爆炸,所以炼丹师经常被炸得面目焦黑头顶冒烟,丹房也被烧得漏顶。 炼丹师毕竟是炼丹师,火药不能解决长生不老的问题,又很容易失火爆炸什么的,长此以往就失去了兴趣。而火药的价值在历史舞台上真正发扬光大,则是军事家的功劳了。 历经数个朝代,火药的应用越来越广泛,流传至今比较普遍的配方就是硫磺硝石和草木灰。刘烨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在深山里的帝陵待了两年,碰巧接触到了这几样东西,就萌生了造火枪的念头。 刘烨学过跳舞,没带团的时候闲极无聊,每到周末就陪老板娘去健身房,什么拉丁舞肚皮舞钢管舞都能跳上一段。但要是说到能打人的武术,她就没这能耐了,要真是跟人打起架来,她也就会女人的原始三招——揪头发、挖眼睛,掏下身。 西域之行危机重重,没点儿自我保卫意识是不行的,刘烨不会武功就只有借助武器,她花费了半年的时间研究火药配方,又用了一年的时间偷偷摸索如何造火枪,等她好不容易学会用竹筒引线,也到了和亲的时候了。 刘烨拿着竹管装了几颗弹药,又一阵风似的往回跑,希望她这两年的试验也有点成果吧,不然身为现代人也太丢脸了, 山上战况有越演愈烈的趋势,刘烨连忙将竹筒削尖的那头插在地上,左手扶着竹管,右手用火石蹭出火来点燃引线。 这种原始火枪威力有限,射程仅有两三米远,竹筒禁不住高温轰炸,通常用过一回就差不多报废了。好在火枪发出的声响是很惊人的,足以起到心理震慑的效果。 刘烨闪开几米外捂住耳朵,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竹筒就裂开了,那些打群架的家伙吓得浑身一颤,纷纷回头看过来,半空中飞舞着灰色的粉末,呛人的气息能把人的眼泪逼出来,阵阵青烟散去,刘烨神色从容地走向他们。 “谁带头打架的,站出来!”刘烨眼神凌厉扫向众人。 鼻青脸肿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还没搞明白冒烟的东西是什么,刘烨出面质问,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果没人承认的话,明天开始,你们都不用来了,这半个月的劳作没有任何奖赏。我之前就说过,有矛盾向组长报告,谁影响了劳作就要全权负责。谁要是不服气,不用找长老或大王诉苦,直接给我离开赤谷城,这话儿就是我说的,你们都听清楚了。” 终于有人有反应了,那个扔石头的女人两手一摊,撇撇嘴哭出声:“右夫人哟,你别生气,不是这样的,咱们不想打架,就是帮个忙罢了,你要查清楚给咱们做主啊,不关我的事呀……” 另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也存不住气了:“这、这怎么行,都干了半个多月,眼瞅着就能领到赏了,不干活咱们吃什么……离开赤谷城,不就是要咱们去讨饭吗……”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立即达成统一战线,扑通跪在地上求情:“右夫人,左贤王,赵大人,咱们不是故意打架的,你们行行好,别撵咱们走,留条活路吧!家里还有老人孩子,每天睁开眼睛就得吃饭啊!” 翁归靡和赵胜刚要说话,刘烨玉手一挥,沉声道:“不行,今天这事儿非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带头打架的,为什么要打架,不说清楚,所有人都要跟着受罚!” 女人们呜咽着哭起来,眼瞅着自家男人恨得跺脚,有心急的直接嚷嚷开了:“说啊,你们还傻愣着干吗,是谁带头打架的?” “谁干的谁站出来,别连累了咱们,难不成非等到被赶走才肯承认吗?” “求求你们承认了吧,家里还有孩子等着吃奶,不能没有这份工啊……” 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西域男人什么都不讲就讲义气,天塌下来大家也要一起扛。于是,咬紧牙关,狠心不理会女人们的眼泪,板起脸庞一言不发。 刘烨心想这些男人真够拗的,眼看着就吃不上饭了,还要讲究兄弟义气,也不想想以后一家老小怎么过活。 “好啊,都不肯说是吗,你们走吧,以后不用再来了。” 刘烨一发话,男人们有的气不过,丢下手里的锄头就要走人,女人们慌了神,有的自己的男人苦苦哀求。 “不能走,不能走,快跟右夫人说,是谁要打架的,咱们求右夫人开恩,走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也有女人的脾气比男人还火爆,一脚踢过去,双手叉腰横眉竖眼开骂。 “天杀的,挨千刀的,逞什么英雄好汉,你吃不上饭的时候,谁给你送过一碗饭啊,还讲什么他娘的义气,义气能当饭吃啊,快说,别给脸不要脸,回去有你好受的……” 女人们的哀求谩骂渐渐有了效果,男人们表情各异,明显开始松动,有人干脆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巴家和桑马家,意思是有种你们就承认了吧! 许多人陆续走开,不一会儿的工夫,泥泞不堪的田地里只剩下六个男人,左边的一老一少相互搀扶,脸被打得分辨不出五官,右边的一老三少也是面目模糊,却是高昂着头满不在乎的样子。 显而易见,左边就是莫巴家,右边就是桑马家,刘烨根据侍从说的话做出判断。 “你们现在有什么好说的?” 没人应答,刘烨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左边那个年轻男子忽然指着她叫道:“走就走,离开赤谷城难道就活不了吗,就算讨饭咱们也不回来了,你以为你是个夫人就了不起吗,还不是给大王做小妾的,别瞧不起人,老天爷会收拾你们的……” 刘烨愣了下,男子面目狰狞语气蛮横,难道她看错人了? ~~~~~~~~~~~~~~~~~~~~~~~~~~~~~~~~~~~~~~~~~~~~~~~~~~~~~~~~~~~ 今晚20:00第二更 第十四章 卑鄙小人 年轻男子朝刘烨鬼吼鬼叫,像是有前世仇似的,其他人吓得瞠目结舌,心想这家伙的脑袋被砸坏了吧,居然连右夫人也敢骂,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这人满腔悲愤声嘶力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刘烨根本就不认识他,就算是组员也没打过多少交道,哪里来的仇恨呢! 如果非要找出点仇恨,那就是她与他的身份差别了,对于组员来说,她是统治者,他是被统治者,两者对立的关系注定有矛盾。而这位年轻男子应该是积怨已久,而她碰巧又赶上了这场风波,所以就拿她当出气筒了。 即便如此,普通民众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绝不肯离开赤古城的,尤其是生活本来就困难的老百姓。人在异地身也贱,故乡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就更不用指望其他部落能收容了。 西域物质匮乏,没有部落的照顾与支持,落单的人很难存活。虽说大不了进深山当野人也是条出路,但真要是走上这条路,只怕不过十天半月就没命了,有可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直接被野兽吃掉。 年轻男子不是三五岁的小孩,他也不是不懂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他之所以豁出去了,恐怕也是对这个世道绝望透顶,生无可恋了吧! 想到这儿,刘烨释然,正视他语气如常:“你就是莫巴家的儿子吧!” 年轻男子身形一颤,总算知道后怕了,血淋淋的双手紧紧抱住年长者的胳膊,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恐慌:“你、你要做什么……你管我是谁,我没家没院,你休想牵连别人……没错,是我带头打架的,你要罚就罚我吧,跟其他人没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有胆量,有胆量你杀了我吧……” 年长者回握住他的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能啊,不能,有罪咱们一起承担……” 男子匆忙甩开他的手,想要撇清干系:“行了,没你的事儿,你快走……” “儿啊……”莫巴就算牺牲自己,也不舍得让儿子顶罪,不顾一切地抱住儿子,“儿啊,你说啥傻话呀,我是你爹,哪能没我的事儿,咱家就你一根独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娘还怎么活……” “爹!”莫巴的儿子像垂死的野兽哀嚎了声,颓然耷下了脑袋。 莫巴说着就流下泪来,胡乱擦了把脸上的血迹,转身向刘烨下跪:“右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儿子吧,他年纪小不懂事,得罪了您,您可千万不要生气!是我打架,是我破坏农田,所有事都是我干的,右夫人,您要抓就抓我,要杀要剐都行,只要您能消气……” “老头子啊……”莫巴老婆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害怕了,发疯似地扑到莫巴身边,“你这是要做啥子,凭什么就该咱们去死,他们一家还活得好好的,咱们不能死啊不能死……” 莫巴老婆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丈夫和儿子,面朝刘烨泪如雨下:“右夫人,您是尊贵的大汉公主,乌孙大王的女人,咱们这种人的命在您眼里,或许连路边的野草都不如。但就算是野草,也能好好地活下去,您就大发慈悲,留下咱们的贱命吧!” 刘烨最初的目的只想制止这种野蛮的行为,揪出元凶为无辜的百姓讨个说法,谁知道竟变成这种局面。 “你们先起来,起来再说……”刘烨走进泥地去扶他们,莫巴儿子挺直背,满是戒备地盯着她。 翁归靡担心莫巴儿子冲动起来伤害刘烨,紧跟而去,莫巴和他老婆又将儿子往身后推,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 刘烨欠身扶起莫巴老婆,瘦如枯柴的胳膊让人不由叹息,翁归靡跟着拉起莫巴,莫巴一家人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不敢想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莫巴,没人认定你有错,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公主只是要你说出事实经过,你们可倒好,以下犯上罪加一等知不知道!”翁归靡气恼地瞪了眼莫巴儿子。 莫巴不停点头:“是啊,是咱们错了,咱们不该顶撞公主,左贤王,您也消消气!” “爹,你这样低三下四有用吗?现在不管怎样,咱们都被定下了以下犯上的罪名,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说出事实又怎么样?谁能帮咱们说话?左贤王,右夫人,哼,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别忘了,人家左贤王就快成亲了。” 莫巴儿子一幅不怕死的样子,莫巴和他老婆打也不是骂也没用,急得都快哭了:“祖宗喂,你就别说了别说了……” 刘烨莞尔:“你们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没用呢!你们打架与左贤王有什么关系,我倒是很好奇呢!” “这……”莫巴跟他老婆愣了,心惊胆颤地瞟向翁归靡,谁也不敢吭声。 “好,说就说,有啥不敢说的。”莫巴儿子指着右边的一老三少,铿锵有力地说,“是他们桑马家先动手打我爹,我气不过才打他们的,这就是事实,父老乡亲们都看见了,他们都能为我证明。” 刘烨转身看去,那些男男女女点头像鸡叨米,虽然不敢大声说出来,但都用行动证明了。 “这么说,确实是桑马家先动手打人了?”刘烨看那一老三少,个个双手抱胸看好戏的表情,发觉到刘烨不悦的视线,怏怏地放下手装老实。 “右夫人,您不能听他们瞎说啊!”桑马家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吐口唾沫,拽拽地走过来,斜眼瞥莫巴的儿子,“我是桑马家的长子,当家人,我也有话要说,这小子跟条狗一样,见着我就咬,难道我还等着被咬吗?我也不想打他老子的,谁知道他老子硬往我拳头上面送,这不就是自己找打嘛!自己找打我就没办法了,您说是不?” 刘烨看他那幅无赖样就讨厌:“那你是承认打人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在这里打架就是不对的。明天开始,你们桑马家不用上山干活了,并且还要负责赔偿所有的损失。” “啥?你说啥?”肥头大耳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歪着脑袋,右手小指用力掏掏耳朵,“哎呦,我说,我没听错吧?右夫人,你把咱们撵走还不算完,还要咱们赔偿什么损失?去他爷爷的,这都啥破事啊!” “够了,桑马家打架闹事造成损失是不争的事实,你少在这儿口无遮拦!”翁归靡也不待见这一家子,就算刘烨没这么说,他也决定这么判了。 “左贤王,呵呵,你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啊……”桑马还是那幅有恃无恐的样子,不耐烦地耸耸肩,“右夫人是你嫂子,咱们也是你自家人啊,你哪能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这要是传出去,你不就成了大笑话吗……” “有事说事,你别胡说八道!”翁归靡剑眉倒立,不屑地怒斥了声。 桑马很没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肯服输,哈哈一笑,自嘲道:“好啊,好啊,人家左贤王瞧不起咱这穷亲戚呢,不过也不打紧,咱也没想着高攀人家,有乌布吉长老给咱撑腰,也不差个左贤王了。右夫人,有啥说的就去找长老吧,省得回头再找您也麻烦是不,天不早了,大伙儿都散了吧,没啥笑话好看的了,散了散了!” 刘烨冷笑了声:“你这么说,我倒要看看乌长老怎么给你撑腰,是不是犯了错也不用承担责任。至于麻不麻烦,用不着你来操心,你只管跟我回去就可以了。” “嘶……”桑马倒吸口气,凶巴巴地盯着刘烨,咬牙道,“右夫人,刚才跟你客气呢,你还蹬鼻子上脸啦?识相的闪一边儿去,我不想跟女人动手!” “桑马!”翁归靡厉喝一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跟我回去,别再自找难看,也别给乌长老抹黑!” 桑马使劲儿挣脱,莫巴儿子见状,也来帮忙抓人,桑马一个转身单手掐住他的脖子,恨恨地说:“你小子找死是吧,好,大爷我就送你去见你那个短命的媳妇。” 不提媳妇还好,一提起来莫巴的儿子就受不了了,浑身像打了鸡血似的,瞬间变身为混战魔王,伸头去顶桑马的下巴。 桑马被撞得双眼直冒金星,手脚并用打得不可开交,边打边叫:“老子打得就是你这个窝囊废,你媳妇还是个黄花闺女就被我睡了,你他娘的连个男人都不是……想告我,下辈子吧,我亲家是乌布吉长老,有本事你告去啊……” 莫巴和老婆哭成一片,刘烨的耐性也到了尽头,人无耻的程度真是难以想象,做过那种十恶不赦的事,居然还有脸拿来炫耀。李刚有个当官的爹,还不得照样接受人民的审判么,他只不过有个长老亲家,就妄想只手遮天,实在是可恨又可笑。 刘烨云淡风轻地说了声:“谁拿下桑马,奖赏半旦稻谷。” 话音未落,男女老少一窝蜂地扑上去,将桑马死死地压在身下。 ~~~~~~~~~~~~~~~~~~~~~~~~~~~~~~~~~~~~~~~~~~~~~~~~~~~~~~~~~~~~~~~~~~ 第二更送上(*^__^*) 第十五章 民心所向 桑马五花大绑被捆下山,一路上骂骂咧咧,恨不能把所有人的祖坟都挖出来鞭尸,他自信有乌布吉长老撑腰,别说这些普通百姓,就连翁归靡也没放在眼里。 “你们这些不讲义气的孬种,半旦稻谷就给收买了,你们也不动动驴脑袋好好想想,那个女人靠得住吗!她在咱们乌孙算个毛啊,说好听点是个夫人,听上去挺唬人的,其实她屁也不是,你们还不知道吧,大王都不高兴睡她,哈哈,她连个女人都不是……” “去你娘的,闭上你的臭嘴!”莫巴的儿子听他这么说就来气,抡起拳头揍他的嘴,手被他的牙咯出血也浑然不觉,一下下打得很过瘾。 “该打,该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听他说的那些话,缺不缺德啊,糟蹋人家的媳妇还有理了,是个人都没脸说这种话。右夫人对咱们这么好,不感激也就算了,还满口脏话侮辱人家,有没有良心的!” “他哪算是个人啊,良心早就被狗吃了,畜生都比他强,这些年仗着他家里有人在朝里做官,嚣张得不得了,见我这个当舅爷的理都不理,刚才还被他打了一拳,哎呦,我这鼻子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疼哪!” “他抢咱们的东西比拿自家的东西还顺手,这种恶霸要是不遭严惩,今后咱们也都去抢,这次一定要让左贤王和右夫人给咱们做主,要不然真就无法无天了……” 桑马越凶大家对他的反感就越强烈,越盼着解忧公主和左贤王治他的罪。莫巴的儿子在气头上,也顾不上想这件事的后果,莫巴和他老婆却是怕得要死,惟恐乌布吉长老怪罪下来,他们一家到头来只能流落异乡。 翁归靡当众表态,他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奖罚分明绝不姑息。有他这番保证,莫巴老两口和集体痛殴桑马的普通百姓终于放下心来。 冯嫽目睹了这一切,她也觉得桑马混账该死,但这事毕竟牵扯到乌布吉长老,况且翁归靡又是他未来的孙女婿,现在说得好听,难保待会儿不变卦。他们之间关系牵扯很复杂,相比之下莫巴等人的分量根本不足畏惧,即使惊动了军须靡,也未必能给个明确的说法。 解忧公主初来乍到,原本指望着发展农业和纺织业在乌孙国立威,眼下威势还没立起来,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是帮别人鸣不平,对自己有没有利呢? 军须靡对解忧公主不冷不热,须其格没事都想找出点事来,翁归靡虽然关系近一些,但他终究是扶玛的未婚夫,关键时刻能不能挺身而出还是未知之数。 总之,这场较量还是太冒险了,解忧公主尚未站稳脚跟,这么硬来恐怕得不偿失啊! “公主,刚才爆炸的那玩意儿就是你以前经常摆弄的火枪吗?”冯嫽挽着刘烨,随意挑起个话题,“不过,威力比以前大很多啊,那声响吓得我这颗心到现在还扑腾扑腾地跳呢!” 刘烨看着桑马狼狈的背影,心想弹药多装了两颗,威力自然更强,她不方便多解释,笑道:“所以才能震慑住他们啊,要不然这些人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对了,小嫽姐姐,火枪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嗯,我知道的,你不让我说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放心!”冯嫽看刘烨压根也不着急,自己更犯愁了,“可是,桑马的事怎么办呢,万一闹到最后不了了之,吃亏的可就是公主了啊!” 刘烨顾左右而言他:“你看,桑马那个癫狂的样子,像要把人生吃了似的,有句话说得好啊,人欲灭亡,必先疯狂,形容他最合适不过了。” “嗯嗯,公主你现在是越来越能说了,经常说些我听都没听过的话。”冯嫽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眼看众人下了山,往左贤王处理政务的蒙古包走,不由心急地扯了下刘烨的袖子,“公主,公主,待会儿怎么办啊,你说那乌长老也会来的吧,要是连大王也来了,我们可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刘烨呵呵笑起来,拍着冯嫽的手安慰她,“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别担心,都来了才好呢!” “好?哪里好?公主呀,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们在乌孙可以说是无依无靠,真出了事谁来帮你?常将军和师大人吗?他们也是势单力薄啊,怎么能跟乌布吉长老比哪!还有我,我只是个随嫁的侍女,就算我宁愿死,恐怕也不值一文!公主,我觉得你今天的做法太鲁莽了,你就不为将来多打算打算?你为不相干的人出头,说不定要把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都赔进去的啊……” 刘烨停下脚步看向远方,深深呼吸草原上的新鲜空气,唇边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容:“小嫽姐姐,你忘了吗,我们一直是无依无靠啊,如果不是为了大汉来西域和亲,我也没有公主的封号。我们穿过万里荒漠,烈日灼烧黄沙侵袭,还有叫不出名字的蛇虫,记得有一次我们被虫子咬得全身红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以为会死在沙漠里呢!” “结果,我们都活下来了,与死相比,这些得失又算得了什么。你说的没错,乌孙不是我们的家,也没有人在乎我们,自己的丈夫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谁哪,不过,我们还能依靠自己,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莫巴也好,桑马也好,他们与我确实是不相干的人,但他们是乌孙的子民,我也没把自己仅仅当做大王的女人,我要做乌孙的国母,我有责任照顾我的子民,如果没有这点担当,我活该被人瞧不起,被人踩在脚下。” “不管大王和乌布吉是不是一个鼻孔出气,也不管左贤王愿不愿意再帮我一次,我都会这样做的。我原本就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赌上未来又如何,要是有必要的话,我这条命都可以作为赌注!” 刘烨语气从容神情坦然,像是在描述别人的经历,她挽着冯嫽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轻声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当自己是个公主,因为我很清楚,这条路我只能靠自己走下去,不能依赖别人,不能心存侥幸。” 冯嫽眼眶微热,紧紧握住她的手:“不,你还有我,还有我,我是你的小嫽姐姐,无论到何时,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你要是敢撇下我,我生生世世都要缠着你……” 刘烨伸手拭去冯嫽眼角的泪花,欣然道:“嗯,小嫽姐姐,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我答应你,我会烦你一辈子的,你想甩开我都没门,呵呵,你一定会后悔的哦!” “公主,看你说的,我巴不得被你烦呢!”冯嫽破涕为笑。 “告诉你个小秘密……”刘烨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其实,我们已经是生生世世的好姐妹了。” 冯嫽想了想,嗔怪道:“又来了,又开始胡说八道,你这两年说了好多不着边际的话,改天我都记下来给你瞧瞧,看你自己觉得好不好笑!” “那就有劳小嫽姐姐啦!”刘烨吐吐舌头,俏皮地笑了笑,拉着冯嫽往山下跑,“快走,快走,左贤王要开审了,我这个重要人物哪能缺席啊……” “你啊你,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哎,公主,你慢点,要注意举止礼仪……” ~~~~~~~~~~~~~~~~~~~~~~~~~~~~~~~~~~~~~~~~~~~~~~~~~~~~~~~~~~~~~~~ 每天两更,第一更是中午12点30,第二更是晚上8点,读者朋友们放心收藏哈,还请赏张红票呢,谢谢了~ 第十六章 姜是老的辣 乌布吉还没来,桑马已经骂得筋疲力尽了,众人彻底无视他,管他要死要活都不过问,不堪入耳的脏话都当成是骂他自己的。 除了莫巴家和桑马家,其他人都在蒙古包外等着,时而交头接耳悄声议论,时而踮起脚尖往里面看。翁归靡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刘烨和赵胜悠闲自在地喝茶,都在安静地等待乌布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许多人只顾着打架连午饭都没吃,这会儿工夫一个个都揉着肚皮猛咽口水,想回家吃饭又怕错过精彩的公审,只有饿着肚子继续等下去。眼瞅着天就快黑了,大家伙儿渐渐开始存不住气,悄声议论起来。 “乌布吉长老为啥还不来啊?该不会还没收到信儿吧?是不打算搭理左贤王呢,还是不准备救桑马了?” “哎,再等等呗,乌布吉长老要是不来,左贤王和右夫人还能这样一直等么,会来的,肯定会来的。” “那你们说,桑马会没事吗?他家妹子可是乌布吉家的人啊,怎么着也是能说上话的,乌布吉长老就算不看在她的面子上,也能听他儿子的几句话吧!再说了,桑马又不是得罪了什么长老贵族,莫巴不过是个贫民,乌布吉长老还怕了他么!” “你这样说倒也有点道理,不过,这次不是有左贤王和右夫人出面吗,你没听见桑马骂右夫人有多难听,人家是大汉的公主呀,啥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好歹也是大王的女人,乌布吉长老就算有心维护桑马,也得看右夫人乐不乐意!” “你们说来说去也没说个明白,要我说呢,这事恐怕还是会不了了之,看莫巴家吓的那样,乌布吉长老出面讲和那是小事一桩,最多赔点粮食就算了,大不了要桑马给右夫人磕头认错,总不能真把他给杀了吧!” “杀了他又咋啦,莫巴家的媳妇就是因为他死的啊,这事咱们可都知道的呀,谁也没冤枉他。自作孽不可活,这种混账死了拉倒。” “咱们再怎么说都不作数,有这几个大人物在,也轮不到咱们插嘴……” “看呀,看呀,乌布吉长老来了……” 听说长老来了,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看去,那辆核桃木马车晃悠悠地驶向蒙古包,车顶飘荡着乌布吉家的家族旗帜——独角兽。 众人激动过后,自觉为马车让出一条道,听到外面的动静,打蔫的桑马顿时又活了过来,洋洋自得地大笑:“哈哈,长老来了,你们赶快想想怎么脱身吧,够机灵的现在就放了我,省得自找难看。” 桑马嘲讽过翁归靡和刘烨,又恶狠狠地瞪着莫巴一家人:“莫巴,你这个老东西,待会儿你要敢胡扯,看我怎么收拾你!” 翁归靡缓缓起身看他一眼,漠然道:“奉劝你省点力气,等着受刑吧!” 桑马愕然,看他径直往外走,努力挣脱身上的绳索,嚎叫起来:“左贤王,左贤王,难道你真要跟长老对着干吗?咱们两家可是亲家啊,为了一个区区的贫民,你值得吗……” 翁归靡没理他,桑马冲着他的后背大呼小叫:“左贤王,我没得罪过你啊,你不能帮着外人说话,这不像话,不像话……” 刘烨端起茶杯抿了口,猛地将滚烫的茶水泼到桑马脸上,桑马愣愣地看着她,随即凶相毕露:“臭娘儿们,你敢泼我,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大汉来的婊子,也想在咱们乌孙撒野……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跟乌布吉长老是亲家,乌布吉长老是乌孙三代老臣,他一发话,左贤王都得乖乖听着,就算是大王来了……” 刘烨朝冯嫽使个眼色,冯嫽点点头,卷起袖子上去就是一巴掌,冯嫽从小跟她哥哥冯刚在街头卖艺,刀枪棍棒都耍地得心应手,后来被刘义收留,家里重活也都是他们兄妹俩抢着干。后来她随刘烨进宫,又跟武师学了几套拳脚,她这一巴掌下去少说也有百八十斤的力道,冯嫽平时不爱展露拳脚,但不代表她就是好欺负的。 桑马被打得头晕眼花,重重地摔在地上,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见状,桑马家的两兄弟不愿意了,扬起拳头就要打冯嫽。 “辱骂贵族是重罪,本夫人现在就是要他的双手双脚也不过分,打他一巴掌又算什么。”刘烨冷眼睨向他们,一字一句道,“退下,不然立刻要他受刑!” 桑马家两兄弟的拳头僵在半空中,他们是从心底瞧不起大汉来的公主,但乌布吉长老和翁归靡就在帐外,要是看到他们打人,那可就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桑马吐了口血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努力睁开肿成水蜜,桃的眼睛,阴冷笑道:“好,好,你是贵族,咱们是平民,咱们不跟你斗,就看你能威风多久,你有本事就赶紧跳上大王的床……” 话没说完,冯嫽紧接着又是一巴掌,桑马跟他的兄弟敢怒不敢言,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满脸不服气的表情。 “右夫人,老臣来迟了,还请夫人见谅!” 乌布吉在翁归靡的陪同下,步伐沉稳地走了进来,他虽已年过七十,身体还是很硬朗,头发胡子雪白,脸色却很健康,黑中泛红紧实饱满。要不是跟他还不熟,刘烨真想问问他是怎么保养的。 “乌长老太客气了,临时请长老过来处理事务,解忧实在过意不去啊!”场面话谁都会讲,看他做不做正事再动真格的。 乌布吉与刘烨寒暄几句,双双落座,自始至终没看一眼喘得像狗的桑马。 “左贤王,今儿个发生了什么事,老臣只是听说还不清楚,不如你再说一遍吧!” 翁归靡正有此意,便将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个遍,既没偏袒也没诬陷,就是很客观地陈述事实,包括桑马如何猖狂如何侮辱自己和解忧公主。 桑马听得脸都变色了,看来这左贤王当真不打算放过他,解忧公主那边肯定也是恨他恨得要死,现在能指望的就只有乌布吉了。 “长老,长老,不是这样的,他故意陷害我……”桑马仗着自己跟乌布吉有点关系,急于摆脱罪名,不顾一切地大叫,“我没有侮辱他和右夫人,他这是公报私仇……” “放肆!”乌布吉厉声喝道,深不见底的眼眸没有任何波澜,“左贤王为人公正,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岂是你这种人能评断的。” 桑马随即没了气焰,他猜不透乌布吉心里在想什么,更不敢得罪这颗救命稻草,老老实实地垂下脑袋。 乌布吉捋捋长及胸口的胡须,客气地询问翁归靡:“依左贤王所见,如何治他的罪好呢?” 翁归靡在朝中跌爬滚打多年,自然也不愚笨,不动声色将这块烫手山芋推给他:“本王请长老前来,正是为了商议此事,长老一向主持公道,就由您来做主吧!” 一听翁归靡将审判权交给乌布吉,桑马跟兄弟们眉开眼笑,莫巴一家人惊慌失措,盯着刘烨和翁归靡,期望他们能救自己一命。 乌布吉应了声“好”,沉吟片刻,淡然道:“桑马聚众闹事,造成农田巨大损失,左贤王与右夫人规劝之下不肯认罪,态度顽劣实不可取,为免他人效仿必须严惩……” “长老,您说什么……”桑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得大叫起来,“我是桑马,我的妹妹是您的儿媳妇啊,咱们两家是亲家……” 乌布吉眼睛都不眨一下,冷冰冰地说:“判处桑马斩足之刑,没收全部家产赔偿农田损失,今后若有人再敢在农田闹事,无需定夺,当众斩足!来人哪,把桑马拖下去行刑!” “不要啊,不要……长老,我是桑马,我是桑马,您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桑马这才知道害怕,疯狂地扭动着身子,用尽全力哀号,他的父亲和两个兄弟也吓傻了,一个劲儿地给乌布吉磕头。 乌布吉无动于衷,两名侍卫架起桑马的胳膊就往外拖,桑马一路鬼哭狼嚎,完全不像之前那么盛气凌人。围观的老百姓兴冲冲地追出去,直到眼睁睁看着桑马的双脚被砍掉,才相信了这是事实。 “啊,啊……” 惨叫声震天,桑马的父亲和兄弟连滚带爬逃出蒙古包,莫巴一家人既震惊又激动,泪眼相望说不出话来。 翁归靡满意乌布吉的审判,一老一少相伴离去,冯嫽送走莫巴一家人,回来精神大振。 “公主,你果然没看错左贤王,他是帮着我们的,信得过呢!那个桑马跟乌布吉家有关系也没犹豫,一点儿都没偏袒的。” 赵胜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连声附和:“是啊,左贤王确实靠得住,公主,我们以后可以相信他了。” 刘烨笑得勉强:“左贤王我是信得过的,但现在看来,我们还有个大麻烦啊!” 冯嫽随即说:“大麻烦是指,乌布吉长老?” 赵胜随即反应过来:“桑马嚣张了这么多年,一定有人给他撑腰,左贤王之所以把乌布吉请来,就是让他亲自了断,省去了自己的麻烦。” “不错,乌布吉长老是个明白人,所以他毫不犹豫就砍掉了桑马的脚,当然了,只要能拉拢左贤王,牺牲一个桑马算得了什么。” 刘烨微微皱眉,看来她要跟翁归靡在一起,不只是除掉扶玛那么简单。 第十七章 桂花飘香 刘烨初到乌孙势单力薄,她能信任的只有常惠、师中、赵胜和冯嫽,他们是密不可分的集体,惟有紧紧拧成一股绳,互相照应才能更好地抗争。 冯嫽是刘烨的贴身侍女,她们朝夕相伴情胜姐妹,彼此间谁有心事都不遮掩,谁有想法也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刘烨对翁归靡有意,冯嫽不用问心里也是有数的,起初冯嫽谨守女子从一而终的信条,还尝试着规劝刘烨,但军须靡对刘烨的态度让她很失望,处处向着别的女人的丈夫不要也罢。况且,西域这里原本就不讲究什么规矩,如果军须靡过世,刘烨和翁归靡就能顺理成章结为夫妻。 当然,刘烨和冯嫽并没有因此产生谋害军须靡的念头,因为刘烨知道军须靡时日无多,即使没有外加因素,老天也最多给他三年时间。 可是,翁归靡现在的态度也不明朗,说他对刘烨有意吧,他还总跟扶玛在一起,哪怕她刁蛮任性无事生非也能统统包容。说他对刘烨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应该也不可能,每当刘烨有事相求,翁归靡都是当即应允着手就办,就算有难度也不带犹豫一下的。 组织农业组和桑蚕组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若是没有翁归靡的大力支持,纵使刘烨和赵胜再有能力,也绝不可能实现。不仅是这样,翁归靡每天早晚护送风雨无阻,说是为了保证右夫人的安全,但其实也大可不必,从山坡到刘烨居住的蒙古包不过就是几百米的距离,而且还有赵胜陪同,他堂堂一个左贤王派几个侍卫保护就足够了,还用得着亲自护送么,有几次甚至忘记了他与扶玛的约会,两人还激烈争吵过。 如果照着这种趋势发展下去,翁归靡的心意很有可能偏向刘烨,这次莫巴家与桑马家闹矛盾就是个契机。只是乌布吉长老既不糊涂也不迂腐,他这三代老臣可不是白当的,他又怎会看不出翁归靡向着刘烨呢,权衡之下狠心不理会儿子的求情,直接把作恶多端的桑马拉出去砍了双脚。 按理说桑马这也是罪有应得,在众人看来乌布吉长老确实很公正,但这对于乌布吉家族却是一种耻辱。在乌孙,谁要是有长老贵族的庇护,都会趾高气扬继而行凶作恶,像桑马这种人不在少数。 普通百姓受了欺负不敢声张,就是怕得罪了他们,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乌布吉长老带头整治这股恶风气,对平民百姓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在长老贵族的眼中,他们只会嘲讽乌布吉太软弱,身为三代老臣居然还要看翁归靡和刘烨的脸色。 翁归靡虽为左贤王,但他在朝中毕竟是个新人,论资排辈还没有资格跟乌布吉长老平起平坐。刘烨封号解忧公主,嫁到乌孙又被封为右夫人,说穿了就是大汉送给军须靡的女人,根本不足畏惧。 乌布吉好歹效忠过三代君王,到头来还要听命于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是个笑话。听话就听话吧,随便拉个不相干的平民砍了倒也无所谓,这老家伙竟然把自己的亲家砍了,简直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桑马再怎么说也不算不相干的人,他妹妹终归是乌布吉家的人,给乌布吉家族养育后代,哪怕讲她孩子的面子,也不能把他砍了啊!这砍掉的不是桑马的脚,而是长老贵族的颜面!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大家都会说乌布吉怎样怎样,往后还有什么贵族威严,谁还费尽心思巴结讨好他们,将他们奉若神明呢! 长老贵族们将乌布吉鄙视地要命,乌布吉却不以为然,他也知道这样做很跌份儿,桑马以前的种种罪行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以前不闻不问,现在反而要出面主持公道哪! 还不就是桑马太愚蠢,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么! 翁归靡极力推广农业试验田,乌布吉不支持他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实在说不过去,他也希望翁归靡多有建树,在朝中更有影响力,这样一来,他乌布吉家族不又多了一员猛将嘛! 再说,这个项目批下来,他也能从中得利,采办购置能吃到不少回扣,还能解决不少穷亲戚的生活困难。乌布吉老谋深算,这种两全其美只赚不赔的交易他一定会积极促成的。 未曾想桑马当着翁归靡的面,也不懂得收敛,跟人打架破坏农田还不过瘾,逞强骂解忧公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原本翁归靡不请乌布吉来的话,乌布吉还打算继续装聋作哑,但翁归靡派人来请了,他就不好再装下去了。 乌布吉在来的路上权衡一番利弊,已经做好了决定,哪怕是丢了面子,也得拉拢翁归靡的心,不能落个是非不分倚老卖老的印象。等翁归靡真正成为自己的孙女婿,丢掉的面子迟早会还回来的,而且是双倍奉还。 乌布吉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翁归靡,他压根没考虑过刘烨的感受,权当送个顺水人情。但刘烨对他的认识倒是更深刻了,也为自己多准备个应对的法子。 刘烨想到了师中,他留在军须靡那儿弹琴打听情报,应该收到了不少风声。平时他们怕须其格怀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尽量减少见面的次数,但现在发生了这么大件事,那边应该有人议论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刘烨正打算叫冯嫽去请师中,师中就不请自来了。 “公主,公主,师大人来了……”冯嫽端着一盘子糕点,整个人像飞起来似的,英气的脸庞笑开了花,“公主,这是师大人亲手做的桂花糕,你快尝尝……” 刘烨接过桂花糕,扬起头看向帐外,多日不见,师中仍是那幅清朗俊逸的样子,素白色的粗布长衫难掩他优雅出众的气质,随意挽起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草原上灿烂的阳光在他身后形成白色的光圈,映着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像天使一般美丽。 “怎么,草原这儿也有桂花的吗?”刘烨晃了晃手里的桂花糕,指着鹅黄色的桂花笑问,“该不会是你一笔一笔画上去的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师中佯作讶异,施施然坐在榻上,清泉般澄净的眼眸满是笑意,“微臣只求公主一笑,是真是假不用深究了吧,有的吃就不错了!” 刘烨咬了口桂花糕,唇齿之间漫溢桂花芬芳,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说话都开始结巴了:“这、这真的是桂花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烨想说的是,师中你也太牛了吧,在没有保鲜条件的情况下,竟然把长安城的桂花带到万里之外的乌孙,难道你也是穿越来的,还是你会什么魔法。 冯嫽也是不敢相信:“师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吧!” 师中拗不过她们,只好从实招来:“你们不知道世上有种东西叫桂花酱吗,将新鲜的桂花蒸一下晾干,一层桂花一层蔗糖,密封在陶罐里半个月,就能随时食用了。” 冯嫽赞叹:“师大人,您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刘烨三两口解决掉桂花糕,意犹未尽地说:“好怀念的味道,就像是还在家乡一样。师大人,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桂花糕的呀,怎么还想着做桂花酱带来,难道是我记错了?” 师中只是笑也不答话,看了眼端着盘子的冯嫽,说道:“小嫽姑娘,你也尝尝看啊,我这还是第一次做呢,跟宫里的味道只怕不能比了。” “嗯,闻着就很香。”冯嫽拿起桂花糕吃起来,陶醉地闭上双眼,发自肺腑道,“好吃,就是这个味儿啊,师大人,您不仅会弹琴谱曲,还会做糕点,真的很了不起呀!” “呵呵,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嫽姑娘真会说笑。”师中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我说真的,听常将军说,您还会武功的,而且功夫还不错呢,不如哪天你教教我吧,我要多学点功夫保护公主。” “好啊,只怕我们一交手,我还打不过你哪,若论武功高强,还是得找常将军了。”师中说话倒也实在,正因如此,刘烨和冯嫽都没把他当外人。 “那好,明天开始你就来教我和小嫽姐姐吧,我也要学点功夫才行。”刘烨消化了不少桂花糕,揉揉肚子满意地笑起来,“好幸福啊,还是家乡的东西最好吃。” 师中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疼惜,渐渐敛去笑容:“公主,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微臣无能,没能帮你做什么,实在汗颜。” “嗨,师大人,你可是我们姐妹俩心目中的阳光美男,虽说你忧伤起来也很迷人,不过我还是觉得不适合你,你笑起来最好看,真的。” 刘烨坐在师中身边,大咧咧地拍他的肩膀,满脸真诚地望着他,师中没来由地心跳加快,不自在地挪开一些距离,咳了几声才道。 “公主,桑马的事大王已经知道了……” ~~~~~~~~~~~~~~~~~~~~~~~~~~~~~~~~~~~~~~~~~~~~~~~~~~~~~ 冲榜期间求收藏求红票,谢谢亲爱的朋友们 第十八章 作茧自缚 师中借着送桂花糕之名来见刘烨,正是要告诉她迫切想知道的情报。 冯嫽放下食盘走到帐外,装作漫不经心地打扫,其实是在看有没有人偷听。这里是军须靡的地盘,就连须其格的拥趸都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必须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不能留给别人可趁之机。 冯嫽给刘烨打个安全的手势,刘烨放下心来,有话直说:“师大人,大王他怎么说?” 师中说:“桑马被判处斩足,大王没什么好在意的,乌孙的长老贵族纵容手下作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乌布吉带头整治对乌孙来说是件好事,大王乐于见到这种局面,他才不会有异议。” “哦……”刘烨心想既然这样,师中你为什么还是愁眉不展呢,“那么,师大人在担心什么?” 师中如实说道:“公主和左贤王严惩桑马,不仅对农业试验田的发展有帮助,你也可以趁机立威,倒不失为一件好事,相比那些世代沿袭的贵族,你为平民百姓做实事更能得到拥护。但凡事有利必有弊,现在你也成为了当权派的众矢之的,其中又以须其格怨念最深。他与公主素来不和,你也明白,她最见不得别人称赞你了。” “嗯,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觉得好笑,她要断绝我跟大王的联系还不够,还不许我为百姓做些事,难不成我什么也不做,完全顺着她的心意,每天闭门不出做个活死人就好了。是不是只有这样她才会满意?”刘烨冷哼了声。 “如果可以的话,恐怕她早就对公主下手了,当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有我和常将军在,没人敢动你一根头发,这也是微臣惟一能向公主保证的事了。须其格欺人太甚,她要堵断你所有后路,公主有所防备就好,千万不要操之过急,我们应该静待时机,而不是冲动行事,这可是一场持久战,绝非三年五载就能分出胜负的。” 师中生怕刘烨气急之下做错了事,先来给她做好心理建设,刘烨明白他的用意,释然笑道、“你放心,即使我心里不服气,也是能分清楚轻重的。须其格要把我往死里整,我就偏不让她如意,我会跟她较量到底的,不会由着她为所欲为。” 师中松了口气:“这就好,我就知道公主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来提醒你多留意身边发生的事,大王那边我也会随时留意,总之有紧急情况,我和常将军都在的。至于须其格那种女人,公主不要跟她计较,这些帐我们迟早都要她还回来。” “好,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为免出来久了引人怀疑,师中叮嘱几句就回去了,候在帐外的冯嫽听得一清二楚,等师中走后,愤愤不平地抱怨起来。 “须其格那个女人真够不要脸的,她霸占着大王还不算完,现在连你做点事都要从中作梗,她就见不得你好啊,看你好一点就浑身难受,她怎么就缺德成这样?我从小就在市井中讨生活,也没见过这么坏的女人啊,她就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呀,为了自己就非得把别人都逼死吗!” 冯嫽越说越气,一拳头下去打塌了晾衣服的木架子:“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她前些天不还是腿脚不便么,现在看来可能是好得差不多了,不如我把她彻底打残废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动这些坏主意!” “小嫽姐姐,别急,师大人好心提醒我们是为了长远打算,我们不能自己跑去找麻烦啊,是吧!” “话是这么说,可这事太气人了,唉,听你的,我忍着这口气,那个女人要是再使坏,我可就不饶她了。” 对于一个见惯勾心斗角的现代人来说,刘烨的适应能力明显比冯嫽强,她早就认识到世上没有一片净土,上学的时候有人眼红她成绩好,谁打破了公用物品,或是在课桌上画画的这种事都往她头上栽赃。 刘烨听过最离谱的一次小报告,是说她下楼梯的时候掀女同学的裙子,好在老师坚定地认为她没有发展成蕾丝的潜质,才没把她叫到办公室问话。 后来到旅行社实习,因为前世的相貌比较对不起观众,老板和老板娘都把她当成倒茶小妹使唤。她原本想忍气吞声熬个一年半载,却没想到那些新来的小导游都争着抢着往上爬,托熟人找关系,陪聊陪吃陪嘿咻,无所不用其极。 就在刘烨纠结青春的肉,体为啥都那么不值钱的时候,她不知道已经为多少人背了黑锅,譬如某个小导游跟老板发生了一夜暧昧,被老板娘发现之后,结果一口咬定跟老板有暧昧的另有其人,矛头还时不时地指向刘烨,说是刘烨故意制造证据栽赃陷害。 老板娘叫来刘烨对质,刘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进公司几个月,见过老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清,就算她有暧昧的念想,也没有暧昧的机会吧! 小导游一脸正气满身正义,铿锵有力地控诉刘烨如何勾引老板,如何自动献身,言辞之精彩描述之细腻,恐怕连专门研究色,情小说的写手都比不上。刘烨红着脸听她讲了一章又一章,想发评论都插不上嘴,人家已经自我评论了。 刘烨忘不了那副场景,因为她做梦都会笑醒,小导游是这么说的:“很遗憾发生了这种事,我全身心投入的旅游事业竟然也有肮脏的一面,我被视为姐妹的同事陷害诋毁,我感觉很心痛,但我相信清者自清,那些居心不良的小人迟早会遭报应的。哼,女人的耻辱!” 刘烨差点儿也要相信小导游是无辜的了,但她那鄙夷的眼神总往自己身上瞟,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的,不然不就成了女人的耻辱么! “呃,那个……我想这是个误会,事先声明我没有跟老板那个什么……我不知道是谁陷害你的啊,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说出来的……” 小导游拔尖了嗓门,像是突然被人掐住喉咙似的:“你当然不承认啦,你自己干的丑事,你敢当着青姐的面说出来吗?你别把人都当成傻子,我警告你,像你这种人,无论在哪家公司都混不下去的,导游界不属于你,干脆趁早滚吧!” 无缘无故被人冤枉,还被人当成孙子吼,任谁都受不了这窝囊气。勾引老板的罪名可不小,这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可是这种事也说不清道不明啊,没有真凭实据谁相信呢! 刘烨看看面无表情的老板娘,涨红了脸对小导游说:“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是真跟老板有一腿,我出门就被雷劈。你口口声声说我陷害你,我为什么要陷害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你说你是冤枉的,说不定你是贼喊捉贼呢,好啊,我发过誓了,你也发誓,你不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我,我……”小导游傻眼,这种老土的招数居然还有人用,随即不以为然地别过头,“哼,土死了,我才不要像你那么傻!” “青姐,你看她……”刘烨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在公司老实干活与人无仇,结果一个个都将屎盆子往她头上扣,真能活活把人气死。 青姐看够了戏,妩媚一笑,朝刘烨挥挥手叫她过来。刘烨以为这次死定了,硬着头皮走过去,心想走就走吧,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确实不适合她。 “小刘啊,你这孩子就是个实心眼儿……”青姐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我找你来问话,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世间险恶人心不古,别以为人家叫你声姐就把你当亲人了,你对她好,她还以为你傻呢!这不,刚出点事儿就把你扯进来了,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非要闹得大家都不安生就不对了。” 刘烨稀里糊涂地点头,没听明白她究竟想说啥,青姐呵呵笑着,转身又朝小导游挥手:“你也过来!” 小导游这会儿神色不太对劲,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青姐拉着她坐在身边,继续说:“你表现地不错,做导游就该像你这样,如果我们公司的导游都像你一样,就没有那些索赔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事了。从老板娘的立场看,我很欣赏你,被人逮着把柄还死不承认,露馅了还得找个替罪羊瞎搅合,你要是早出生个几十年,绝对是块革命的好料子。但从女人的眼光看,你就太不值了,得了,我就明白跟你说吧,蓉蓉宾馆302号房,你还记得吧!” 听到“蓉蓉宾馆”这几个字,小导游浑身像触电一样,那张义正言辞的脸通红通红的,像被人扇过几十个巴掌。 青姐笑意更深:“哎呀,这种事太正常了,你别以为我会怪你,其实我真没有,你想啊,现在的行情找个小姐得多少钱哦,街头巷尾那种野的可不行,太脏,像你这种自动送上门的多好啊,怎么说也不是出来卖的,算是个良家了,而且小宾馆就搞定了,比一般的小姐便宜多了!” “好啦,我找你来呢,就是想跟你做个良好的沟通,看你这样对人家小刘,我还是有点担心的,担心什么呢,担心你把我老公吃了,还要反过来告他强暴你,呵呵,这我可就头疼了呀!我就顺便引用你那句话了,像你这种人,无论在哪家公司都混不下去的,导游界不属于你,干脆趁早滚吧!再加一句,走好不送喽!” 小导游后来是怎么滚出去的,刘烨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老板娘又多了张钻石信用卡。 ~~~~~~~~~~~~~~~~~~~~~~~~~~~~~~~~~~~~~~~~~~~~~~~~ 第二更送上,朋友们别忘了顺手收藏哈,有红票的话更好了,谢谢~ 第十九章 调教小正太 夏天的草原绿草如茵美到极致,连绵的群山逶迤延伸至天边,湛蓝的天空漂浮着白云朵朵,像甜到心里的棉花糖,又像是漫天飞舞的蒲公英。 山涧清泉欢快地流淌,鱼儿伴着水花嬉戏,引得树梢上的百灵鸟声声吟唱,争奇斗艳的山花烂漫绽开,只为晨曦朝露的温柔情怀。 平整如毯的牧草如同一望无垠的绿色海洋,洁白肥美的羊群点缀其中,像是叶叶轻舟泛于海上,风扬起时,波浪起伏轻舟涌动,由远及近的丰富画面美不胜收。 远处传来了“哒哒”“哒哒”的马蹄声,飞奔的白色骏马如梭似箭,放牧人高高挥起马鞭唱着嘹亮的牧歌,他身后的马群匹匹健壮结实四肢有力,高昂起头放声嘶叫。马群经过,声如雷鸣,只觉眼前划过一道道栗色或黑色的闪电,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它们已经奔向下一片草原,留下渐行渐远的鸣叫。 清早起来劳作的小姑娘们结伴而行,聊着家常唱着歌,挽起袖子露出莲藕般的纤细手臂,笑吟吟地挤着羊奶,饱满红润的脸庞洋溢着幸福与满足,柔滑的乳汁漫过她们娇嫩的手,甜进了人们的心。 绿色海洋里有一座座银色的小岛,正是昆莫与长老们居住的蒙古包,这些蒙古包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银光,像是海洋里的航标为人们指引方向。 这是一幅美丽的天然画卷,言语不足形容,笔墨难以描述,即使是最好的画家也未必能完全描绘出她的美好。 某座蒙古包外传来了稚嫩的童声,听着像是五六岁的孩子,而且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又能听得很清晰。 男孩问:“你为什么哭呢?” 女孩答:“我想我的娘亲。” “你的娘亲去哪儿了?她不要你了吗?” “不,娘亲不会不要我的,她去天上唱歌了,因为她是草原上唱歌最好听的人,以后我也会去天上唱歌,这样我就能找到她了。” “哦,那你也唱个歌给我听听吧,我听听看,你是不是草原上唱歌最好的人。” “你又不是草原上的人,我才不要唱给你听,你说话都说不好,听起来怪怪的。” “我以前不是草原上的人,但我现在是的啊,我刚学会说你们的话,等我说习惯了就好了。” “嗯,原来你才刚学会说话啊,你那么笨,我就唱歌给你听吧!” “好啊,好啊……”男孩兴高采烈地拍手,“你要是唱的好听,我就给你学,拜你为师。” “拜你为师?什么意思啊?” “就是师傅的意思啊!” “师傅又是什么意思?” “……” 男孩一时答不上来,女孩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非要弄个清楚明白不可。 这时,又有个男孩的声音响起来:“你这个笨蛋,师傅就是男人的意思,他要做你的男人,你还傻不拉几要唱歌给他听。” “哥哥……”女孩怯生生地低下头,“做我的男人,什么意思啊?” “蠢货,这你都不懂,没娘养的野孩子就是愚蠢,他要做你的男人,就是他要占你的便宜,搞大了你的肚子再把你扔到羊群里去,以后你还想唱歌?哼,你趴在地上啃草还差不多!” “哇,我不是没娘养的野孩子……”女孩扁扁嘴大哭起来,走过去拉着凶男孩的手,“哥哥,我不要大肚子,我不要趴在地上啃草,我不要……” “滚开,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要大肚子,以后就别跟他一起玩,他不是我们草原上的人,他是汉狗,汉狗,不想做狗就离他远一点儿。” “嗯,嗯,哥哥,我不跟他玩了,我听你的……” 刘烨和冯嫽越听越不对劲儿,这小男生说话的口气好熟悉,像是之前在哪儿听过一样,但是她们并没见过哪个小男生像他这么嚣张。 “公主,你听这女孩儿的声音像不像细君公主的女儿少夫翁主呢?” “有点像,不过少夫不在这儿啊,须其格讨厌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把她接到大王身边哪?” “话是没错,也有可能是大王的旨意呢,上次左贤王说会想法子帮翁主的,也许在大王面前求了情,把翁主接过来了。” 刘烨想了想:“那这两个男孩又是谁,如果真是少夫,她的哥哥就是……” 冯嫽一惊,两人异口同声道:“泥靡,他就是泥靡!” 泥靡何许人也?军须靡与须其格的长子,昆莫王位继承人!军须靡与解忧公主新婚之夜,须其格就以泥靡身体不适为由阻止他们圆房,之后又不断借着军须靡对这个儿子的溺爱,三番四次强留住他,同时又派人在赤谷城到处散播谣言,污蔑解忧公主骄纵蛮横,嫌弃军须靡野蛮肮脏。 渐渐地,军须靡对解忧公主失去了兴趣,原本两人在语言和生活习惯等方面就合不来,再有须其格从中挑拨,时间久了,就算心里有点想法也拉不下脸了。 这是刘烨和冯嫽都知道的,但只有刘烨知道冯嫽却不晓得的是,史书记载,翁归靡病逝,泥靡坚持迎娶解忧公主,成为她的第三任丈夫。 刘烨想到这儿,心里就阵阵恶寒,这个蛮不讲理的小屁孩也是她的丈夫?以前只是想想须其格是她婆婆就浑身不自在了,现在亲耳听到泥靡的声音,那种浑身有成千上万蚂蚁爬过的真实感更强烈了! 要说她跟翁归靡年纪相仿做夫妻还差不多,而且翁归靡从里到外都符合她对另一半的要求,她还挺愿意接受历史的安排。 但要是说这个泥靡,那就太恶搞了吧,就算她是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也很难接受,怪不得解忧公主对泥靡很反感,而泥靡死皮赖脸都要娶她,估计是想存心报复借机羞辱! 刘烨忍着恶心喝了口水,在现代,老少配已是屡见不鲜,不管是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以找到年轻的另一半为荣,年纪相差个三五岁是正常的姐弟恋,相差十岁也能称为真性情,至于电视里演的杂志上登的那些“父女恋”、“母子恋”、“祖孙恋”,见怪不怪的观众们已经麻木了。 按理说老牛吃嫩草不是谁都有的吃,年纪一大把了找个小情人也不失为有魅力,但对方的老妈跟自己是情敌,并且斗了一年又一年,忽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婆婆,这种滋味可就太不好受了。 乱,伦,家庭变态乱,伦! 刘烨想起了汲黯汲大人的那番话,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和蔼老人,他所担心的不无道理啊!嘴上说说容易,真轮到了自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是,刘烨的大话也说过了,豪情也表过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话虽如此,但谁说历史一定不可以改变的呢!这是她刘烨的人生,她有权利让自己生活得更好,稍微做点无伤大雅的改变,不影响历史发展百姓安康,不坑人不害人不就行了嘛! 泥靡现在还是个孩子,他哪知道自己将来会跟个阿姨死磕,不依不饶非把阿姨娶进门哪!小正太虽说顽劣,但还是有调教的空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培养他健康的心理,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别总想着推倒阿姨,还是正儿八经地找个萝莉谈恋爱吧! 刘烨认识到自己任务艰巨,除了须其格、翁归靡、扶玛和乌布吉,她又多了一项工作,那就是把小泥靡扭曲的人格掰直了,受到污染的心灵净化了,使他成为爱祖国爱社会爱人民的三好青年。 这样的话,生活和谐了,日子顺遂了,她刘烨也就无忧无虑了。 “小嫽姐姐,我们出去看看。” 蒙古包外,孩子们已经打起来了,两个男孩抱成一团在草地上打滚,女孩哭哭啼啼吓得不知所措。 刘烨看清楚女孩正是少夫,将她拉进怀里安慰,故作镇静地打量起滚草地的两个男孩。 “少夫乖,不哭不哭啊,有姨娘在呢!”刘烨摸摸少夫的头,搂着她柔软的小身体,柔声道,“姨娘来了,少夫不要怕。” “姨娘,姨娘……”少夫还记得刘烨,毕竟对她好的人没几个,她依偎在刘烨怀里,努力吸取多一些温暖,“少夫怕怕,哥哥打人,他好凶的……” 冯嫽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揪起那两个不肯服输的男孩,一手拎一个,强制他们站好。男孩们灰头土脸,身上满是草屑,愤恨不平地怒视对方,握紧双拳,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个子高点的男孩衣着华丽,头上戴着雄鹰标志的蒙古帽,俊俏的小脸张扬着桀骜不驯的气息,乍看上去有几分像那个喜欢拍照又不会修电脑的某某希。 稍矮的男孩穿着随意,脑袋左右两边各挽一个发髻,是汉人最常见的打扮。 谁是泥靡很明显了,刘烨心里纳闷,问那个汉族的男孩:“你是谁呢?为什么要打架?” 男孩规规矩矩地朝刘烨行礼,用汉语说:“回禀公主,草民赵子卿,看不惯他欺负妹妹,所以动手打了他。” 刘烨点点头,好一个懂事的孩子,这次和亲,西汉随从有不少人将自己的孩子带来,可见他也是其中之一了。 刘烨还想再问几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女人的怒吼声。 “该死的,你们这些汉狗,竟敢打我儿子……” 第二十章 以牙还牙 须其格早上起来突发奇想要见孩子们,叫来奶娘一问才知道,泥靡刚起床就跑出去玩了,去哪儿玩的也不清楚。 泥靡深受军须靡宠爱,从小就养成了随心所欲傲慢无礼的性子,区区一个奶娘根本管不了他,反正须其格不到中午是不会醒的,泥靡要去玩就随他去了。 须其格一怒之下,将纵容泥靡的奶娘打了三十杖,气鼓鼓地冲出去找儿子,偌大的草原茫茫无边,远处那群马跑得正欢,万一泥靡去看热闹被碰伤了可怎么办。 心里越着急,就越容易出错,须其格正胡思乱想,没留神踩在了一堆马粪上,热烘烘的马粪将她那双绣着金凤的新鞋子完全淹没,像是陷在沼泽地里似的,越陷越深,想拔也拔不出来。 “左夫人……” 跟出来的两名侍女吓得脸都变色了,须其格虽是西域人,但她可不是普通的西域人,身为匈奴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后来嫁给军须靡,也是贵为左夫人。须其格长得美,她也相当爱美,每天都要泡澡保养之外,对衣服饰品的执着也是极其惊人的。 国都赤古城是乌孙经济最发达的地方,临近匈奴边界有个集市,每天南来北往的商人都会从那儿经过,须其格有个手下,专职就是在集市上为她挑选最好看的衣裳最新颖的饰品,就算丢在一旁不穿不戴,也不许其他人抢了去,总之,她就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谁也别想抢她的风头。 须其格不仅善妒,脾气也很坏,在她眼里除了自己是天仙其他人都是丑八怪,除了爹娘丈夫孩子看得顺眼,其他人都是混账王八蛋。她对身边的侍女从来没有好脸色,张口就骂动手就打,赏几板子那是家常便饭,打几十杖都是人家犯贱自找的。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两条眉毛都拧成麻花了,她们苦着脸,哆哆嗦嗦地跑过去将陷在马粪堆里的须其格解救出来。 “左、左夫人,您没事吧……” 须其格恶狠狠地瞪过去,冷声道:“你们看我像是没事的吗?还不快把鞋子脱了给我穿上!一个个废物,怎么带的路,我养你们还不如养一只羊!” 侍女忙不迭地脱下自己的鞋子给她穿上,指着地上那双绣花鞋,怯怯地问:“那鞋还要吗?我带回去洗洗吧!” “洗你个头呀,臭死了,还不给我丢远点儿。”须其格捂着鼻子,整张脸皱成了核桃,“快去把泥靡找出来,要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话没说完,须其格一扭头看见了刘烨,下意识地转身就走,却发现了泥靡的身影。那个叫小嫽的女人拽着泥靡的胳膊,横眉竖眼像母老虎,而刘烨抱着少夫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旁边还有个汉人打扮的男孩跟她作揖。 好家伙,这明摆着就是他们一起欺负她的宝贝儿子啊! 须其格顿觉浑身的血液往头顶冲,拎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狂奔过去,边跑边叫:“该死的,你们这些汉狗,竟敢打我儿子……” 冯嫽见是须其格,没有立刻放开泥靡,而是更用力地抓着他,泥靡再蛮横,却也是个几岁的孩子,长这么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哪有人对他这么不客气呢!心里委屈地要命,看见自己的母亲来了,总算可以放心大胆地告状了。 小孩子撒娇的方式有很多,最常用的就是哭,他们知道自己一哭,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也是孩子们的专利。等人长大了,哭这一招就不管用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一哭,就意味着失去了珍爱的东西。 “娘,娘,哇……”泥靡哭起来的样子比少夫还惹人疼惜,粉嫩的脸颊布满泪痕,微微撅起的小嘴一开一合,像是下一秒钟就要窒息似的。 须其格顾不得骂人,心都要融化了,连忙跑过去抱住泥靡,拍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亲他的脸:“宝贝不哭,不哭哦,娘来了,没人敢欺负你了……” 泥靡还是在哭,双手拉扯着须其格乌黑的长发,像是怪她来晚了一样,咧开嘴巴哭得更大声:“痛,痛……她打我……” 泥靡边哭边伸出脏兮兮的小爪子,指着冯嫽满眼恨意:“这个女人打我,痛痛……” 须其格和泥靡双双瞪着冯嫽,刘烨一看,真不愧是母子俩,不仅长得像,咬牙切齿的那股狠劲儿都如出一辙。泥靡继承了须其格的美貌,小小年纪就具备了帅哥的雏形,黑玉般的眼睛透着灵气,棱角分明的轮廓如同雕塑。 只是,几岁大的孩子就有这么重的戾气,长大以后那还得了,刘烨不禁叹气,前路漫漫任重道远,每时每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啊! “你们看着靡儿。”须其格将宝贝儿子交给两名侍女,拢了拢垂落下来的长发,不怀好意地瞟了刘烨一眼,微微扬起唇角,“她就是你从大汉带来的侍女吧!” 须其格指的“她”就是冯嫽,她看也没看冯嫽,仿佛那么做会自跌身价。 “你这是明知故问啊,我刚来到乌孙那天,你不就知道了么!”刘烨看惯了她的虚假,倒不如直截了当。 须其格咬着下唇微微眯起眼睛,高耸的胸膛像吹满了气越挺越高,已然是气得不行了。自从上次翻脸,刘烨就懒得应付她了,她说话夹枪带棒,刘烨也是嘲讽挖苦,时时透露着一个讯息,就是要跟她斗到底。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谁都喜欢拣软的柿子捏。须其格可以说是满肚子坏水,以前挑拨军须靡和细君公主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她从来没有如此憎恨一个人,也没有这么不痛快过。 以往得罪她的人哪有活命的机会,一言不合就拉出去打个半死,或者直接送进军营里被折磨至死。像刘烨这种恨之入骨又下不了的手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原以为刘烨会像细君公主一样,受到排挤只会暗自垂泪,遭遇不公只能顾影自怜。 须其格万万想不到,刘烨比她还要张狂,自卑自怜自怨自艾完全扯不上关系,自大自我自傲自信才是专属标签。于是,须其格的恨意越来越强烈,三天两头说她的坏话,哪天不动坏主意反而稀奇了。 要不是军须靡惧怕大汉的势力,翁归靡处处维护着她,常惠和师中又总是盯着自己保护她,须其格早就把想好的一百零八种死法统统用在她身上了,不管是掐死刺死还是淹死烧死,只要死得最快就好。 “你承认最好,你的侍女以下犯上该当何罪,身为公主你应该很清楚吧!”须其格正跟长老们谋划怎么对付刘烨,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先被她打了,这倒也好,省去了很多麻烦,直接较量吧! “前些天,桑马的脚被砍了,罪名就是以下犯上,呵呵,这可真巧啊,百姓都称你为正义的化身,这回可就不好偏袒了哦!”须其格捂着嘴笑,样子欠扁极了,“一个侍女而已,我想你总不至于为了她那双脚,就失信于百姓吧,你来乌孙几个月,也没得到大王的青睐,只有那些穷酸的平民跟着你屁股后面转,得到他们的心对你来说也是功劳一件,你舍得前功尽弃吗?我这么说可是为你好啊!” 刘烨面无惧色,妩媚一笑:“你这是欲加之罪啊,如果没弄清楚桑马为什么被斩足,就先去搞明白再说吧!免得说多错多让人笑话,不管怎么讲,你也是个夫人,有时间还是多学学国家律法,女人年纪大了就得讲究内在美,买再多新衣服新首饰也盖不住脸上的皱纹,人老珠黄不肯服老是不行地,反而显得更加肤浅。我想这些话平时没人跟你说吧,我这可是为你好啊!” “你、你、你说我老了?”须其格被反将一军,双手捂着脸浑身发抖,尖叫起来,“我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所有人都这么说……” “你曾经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曾经,过去式,懂吗?”刘烨气不死她不罢休,“女人最可悲的就是不肯接受现实,再美的女人也有老去的一天,所以我好心提醒你多充实内在美,别等皮肤松了心也垮了,你连怎么哭的都不知道。还有,我比你年轻,这也是现实,但我不跟你比那些浅薄的东西,你好好守着大王过日子,我不跟你争也不跟你抢。但你不要得寸进尺,成天吃饱没事干就想着怎么整我,好啊,你自己找不痛快,就别怪我不留情面,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欺负,你也不配做我的对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奉劝你别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 “你去死……”须其格气昏了头,也不在乎什么形象气质了,伸开十指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还没碰到刘烨的头发梢,就被冯嫽一把抓住。 “你没听见公主说的话吗?就凭你还不配跟我们公主作对!”冯嫽稍一用力,须其格的手腕就像折断了似的,疼得她直掉眼泪。 “你,你们会后悔的……你们给我记住……” 少夫看须其格流眼泪,蓦地挣脱了刘烨的怀抱,跑过去抱住她的腿,也跟着哭起来:“娘,娘……” 须其格正满肚子气没处撒,抬脚将少夫踢出去好远:“谁是你娘,扫把星,滚远点儿……” 就在这时,泥靡哭喊着大叫:“父王,父王,我娘也被人打了……” ~~~~~~~~~~~~~~~~~~~~~~~~~~~~~~~~~~~~~~~~ 第二更,非常感谢朋友们收藏本书,大家投的红票对燕子冲新书榜帮助很大,书评区里的评论燕子每条都有看,可是每周加精的次数是有限制的,没能加精的还请各位见谅,再次感谢O(∩_∩)O 第二十一章 自讨苦吃 军须靡现身不是偶然,而是多方努力的结果。跟泥靡打架的那个孩子不是别人,他就是赵胜的独生子,赵胜的妻子早逝,只留下了这个儿子,说他是赵胜的命根子也不为过。 圣命难违,赵胜听从旨意随解忧公主远赴乌孙,此去前途未卜,他不舍得带儿子一起去冒险,但更无法忍受一辈子分离。赵子卿年纪虽小却很懂事,主动要求跟父亲去乌孙,积极学习西域语,还将农学方面的书籍看了个遍,别人问他长大以后想做什么,他就很坚定地告诉人家要像父亲一样教人种地。 赵子卿和泥靡刚打起来的时候,赵胜就发现了,正犯愁该怎么办,刘烨和冯嫽就替他解了围,将赵子卿从泥靡手里救出来。赵胜还没刚松口气,母狮子须其格就怒吼着冲上来了。 赵胜心知不妙,虽然他整天忙于农务,却也知道须其格跟刘烨是死对头,现在因着孩子的事,须其格非得闹得天翻地覆不可。赵胜不敢耽搁,赶快去找常惠和师中求助。 常惠擅长带兵打仗,一个人赤手空拳撂倒十几个彪形大汉没有问题,但要是解决女人们的家务事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年近三十还没成家就是嫌女人麻烦,如今被朝廷派到乌孙保护解忧公主,他就没想过成家这码事了。 听完赵胜的叙述,常惠急得抓耳挠腮,保护公主是他的职责,不管对方是神是魔是男是女,只要敢碰公主一根汗毛,他就决不轻饶。 “他奶奶的,这个姓须的没完没了是吧,离间大王和公主也就算了,这还三天两头跑来找麻烦,再忍下去公主还需要我做什么?我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吧!那姓须的不就是匈奴的人吗,她有啥还得瑟的,欺人太甚老子就不忍了,直接请兵杀到匈奴老巢!赵大人,她们在哪儿,你现在就带我去……” “常将军稍安勿躁!”师中出声制止他,“两位夫人发生争执,常将军去了又能做什么呢?难道你保护公主的方式就是把须其格打一顿?你打了她之后又该如何收场?就算圣上派兵攻打匈奴至少也要等几个月,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要藏身何处?况且,我朝刚经历过大宛之战,现时圣上会派兵攻打匈奴吗?” 师中有条不紊地分析一番,常惠的眉头皱得更深,摊开双手无力道:“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到底怎么样才行?师大人,我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也不能看着公主受人欺负啊,那个女人不会善罢甘休,她就见不得公主比她好!” “我们不方便出面,但总有合适的人选,不是吗?”师中已经有了主意,起身走向愁容满面的赵胜,安慰道,“赵大人不要着急,有公主在,令公子不会有事的。这样吧,赵大人去请左贤王,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他,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请左贤王?”赵胜犹豫了一下,“最近他跟乌布吉长老走得很近,有时还刻意疏远公主,我去请他,他会来吗?” “会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师中唇边扬起优美的弧度,“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赵大人尽管放心,你去请他来吧!” “嗯,那好,我这就去,师大人,那你呢?你和常将军还要出面吗?” 师中摇头:“我们就免了吧,常将军在这儿等着,我要去见大王!” “哦,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得知师中要去请军须靡,赵胜就像吃了定心丸。 须其格打架打不过冯嫽,斗嘴斗不过刘烨,怒火攻心气昏了头,什么也不管了,披头散发泼妇似地扑上前去。 冯嫽不可能让她碰到刘烨,看着是拉架,其实是趁机还以颜色,掐几下拧几下,怎么解气怎么来。西域女人虽然比较健壮,但须其格从没干过重活,每天养尊处优哪来多少力气。 须其格又哭又叫,恨不能头上长出两把刀,直接把这两个女人砍死。 泥靡从没见过他娘这样疯狂过,真给吓哭了,哭得泪眼朦胧的时候,一眨眼瞧见了他爹,连忙大叫起来:“父王,父王,我娘也被人打了……” 军须靡脸色铁青,大踏步地走向混战现场,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搭理。须其格见是丈夫来了,甩开冯嫽的手就去告状。 “大王,你要为臣妾做主啊,她们两个贱人,先是打靡儿,这又来打我,你可是亲眼看到了呀,今儿个无论如何不能饶过她们,都把她们拉出去砍了,她们不死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须其格打过一场架,衣衫凌乱不堪,下垂的胸部若隐若现,引以为傲的乌黑长发乱成了鸟窝,头顶还沾着黄色绿色的草屑。平时精心保养的那张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指甲抓痕,一撇一捺,正好是个叉。 军须靡看她这幅狼狈的样子,厌恶地皱眉,须其格没有半点儿眼色,依然紧紧拽着他的手,狠狠地瞪着刘烨和冯嫽:“就是她们,她们打你最心爱的靡儿,还有那个该死的下人,她打得最起劲,这可是以下犯上的罪,大王一定要严惩她,必须判她斩足之刑……” 须其格没有彻底扳倒刘烨的把握,便将矛头对准了冯嫽,借着这个机会,先掰断刘烨的左膀右臂也是好的。 “臣弟拜见王兄,左夫人,右夫人……” 匆忙赶来的翁归靡来不及喘口气,先是打断了须其格的控诉,继而向军须靡解释道:“臣弟奉王兄之命,昨日将少夫翁主接回来了,由于天色已晚没有打扰王兄和左夫人,请右夫人代为照顾。赵大人的住处就在附近,赵公子和少夫翁主一起玩耍并无不妥,至于泥靡世子为何跟他们打起来,臣弟就不知情了。” 军须靡还没应声,须其格已经跳起来了,她指着翁归靡的鼻子叫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左贤王,你摆明了帮她们几个说话啊,什么叫不知情,你的意思是说我没看管好靡儿,他被别人打也是活该了?你别忘了你是乌孙人,她们是汉狗……” 只听“啪”地一声响,须其格左脸颊上多了几道红里发紫的指印,须其格捂着脸,瞠目结舌地望着一脸怒气的军须靡,张了张嘴:“大、大王……” “闭嘴!”军须靡一把推开她,眼里满是鄙夷不屑,“你没看好靡儿,还有脸到处叫嚣,你不嫌丢人我都看不下去了。” 须其格委屈地眼泪汪汪,指着杵在一旁发愣的泥靡:“大王,你的靡儿被她们打了,不信你看,靡儿,靡儿,你过来让父王看看。” 泥靡早就傻眼了,这一早上发生的稀罕事,加起来比他过去几年见过的都多,军须靡浑身散发着怒气,他现在过去除非他真傻。 军须靡懒得理她,眯眼打量着鼻青脸肿的赵子卿和满脸泪痕浑身泥污的少夫,再看将少夫抱在怀里的刘烨,心想师中说得果然没错。一个是备受冷落的妻子,一个是孤苦无依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听须其格的一面之词实在不该。他确实是忽略了她们,英明的君主不仅要治理好国家,也要照顾好自己的小家,妻子孩子都管不好,只会沦为他人的笑柄。 见状,翁归靡应景地说:“小孩子打架嬉闹原本就是寻常小事,大人们何必无故夸大。臣弟记得小时候,经常与王兄打得不可开交,用先王的话说,这才是草原男儿的本色,赵公子看起来明显不是世子的对手,以后还得多练练呢!不过,两个男孩打架,怎么连翁主也跟着遭殃,她一个女孩子哪里是你们的对手。” 说着,翁归靡走到少夫身边,少夫跟他熟悉,很自然地伸出手抱他,翁归靡留意到她手臂红肿,心疼地说:“哎呀,翁主,是不是很疼啊,以后哥哥们打架,你不要靠近哪……” 冯嫽心直口快:“这不是哥哥们打的,是左夫人踢的。少夫翁主叫她娘,她却将翁主一脚踢开,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娘!” 须其格刚要辩驳,就被军须靡瞪得低下了头,刘烨拍拍少夫的背,在她耳边轻声道:“叫父王啊,父王来看你了。” 少夫被须其格踢得浑身都疼,见着大人就害怕,在刘烨的鼓励下,她胆怯地开了口:“父、父王……” “哎!”军须靡罕见地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快步上前,将少夫抱起来,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脸。少夫被他的胡子扎得到处躲,躲来躲去自己咯咯地笑起来。 少夫笑了,军须靡心情大好,看着这个乖巧可爱的女儿,不由想起了温婉可人的细君公主。他与细君公主相处不多,一方面由于细君公主难以接受他们的关系,一方面也有须其格不停挑拨的原因。现在想来,自己着实亏待了细君公主,那般柔情似水的女子,只要他多用点心,她也不会郁郁寡欢香消玉殒。 看着他们父女其乐融融,刘烨也想到了细君公主,由衷地感叹:“细君姐姐在天有灵,她一定会深感欣慰。” 军须靡看向刘烨,两人虽说不是真正的夫妻,但她眼中的真诚已经打动了他。 “解忧公主,往后少夫就由你来照顾吧!” 刘烨喜出望外欠身施礼:“谢大王恩典。” ~~~~~~~~~~~~~~~~~~~~~~~~~~~~~~~~~ 晚上八点照常第二更哦,燕子现在每天码字六千,眼睛又有点痛了,不过已经保证过每天两更,就不会失信的,亲爱的朋友们请收藏本书哈,注册个账号也很方便呢~ 第二十二章 如果喜欢 军须靡将少夫翁主的抚养权交给刘烨,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管须其格服不服气,军须靡已经肯定了刘烨的地位。 须其格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军须靡怎么会突然转变态度,他以前对刘烨和少夫不闻不问,现在却对她们这么好,像是要补偿什么似的。 其实,军须靡并不是突然转变,这些日子以来,师中和翁归靡有意无意总给他灌输如何做明君的观念。师中和翁归靡是什么人,三言两语就能看透对方的心思,须其格那些小伎俩根本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时机尚未成熟的时候,师中只是弹琴,从来不多说话,翁归靡也是恪守臣子兄弟的本分,不去过问军须靡的家务事。 须其格自以为坐稳了乌孙国母的位置,军须靡对她言听计从,儿子又是下一任昆莫,朝中长老大臣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即使大汉来的解忧公主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被军须靡打入冷宫的弃妇,下地干点农活还差不多,跟她争宠想都不要想。 但她没有发现军须靡的想法正在逐渐变化,也没想过师中和翁归靡有胆量在背后为解忧公主说好话,更没料到有朝一日她会得到军须靡的肯定。 眼下一切已成定局,须其格明白过来也已经晚了,她或许能理解师中和翁归靡为什么讨厌她,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军须靡的所作所为。难道真像刘烨说的那样,她老了? 军须靡嫌她老了,所以爱意也没有以前那么深了,即使她曾带给他那么多欢乐,为他辛辛苦苦养育继承人,他也记不得她的好了! 须其格想起她的母亲,那么美丽聪慧的女人,曾经深得她的父王匈奴单于的宠爱,赏赐的珠宝不计其数,为博佳人一笑可以冷落整个后宫。可是现在又怎样呢?她的母亲独守空房,身边连个耐心服侍的奴婢都没有,父王再也记不起母亲的生辰,再也没心情整晚陪母亲聊天看日出。 这就是以色事人的下场吧,自古君王皆薄情,这是细君公主说过的话,须其格曾嘲笑她嫉妒自己,现在看来确是不假! 此时,须其格并不难过,她只是觉得悲哀,为自己的付出感到不值,她连丈夫的心都抓不住,她连想对付的人都扳不倒。 像须其格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永远都是别人不对,全天下的人都该以她为尊,将她奉为神明! 要知道世上没人有这种特权,就算你是九五至尊天皇老子,多行不义天怒人怨,照样有人敢把皇帝拉下马。 得人心者得天下,即使你天生高人一等,但也要看后天的修为,看你有没有福气享用老天爷赐予的好命。 知足常乐!这话不只是说给普通百姓听的,那些位高权重野心膨胀欲望不满的人更该听听,而且应该听到心里去。要不怎么还有人说自找麻烦呢,有时候,麻烦确实是自己找来的。 须其格这次受到教训,她能不能反省就不得而知了,当然,也没有人关心她怎么想,多行不义必自毙,凡是有因必有果,看她接下来怎么做吧! 赵胜抱住儿子,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心有余悸地数落起来:“子卿,你这孩子真是不听话啊,爹每天起早贪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吗!你可倒好,你好的不学坏的学,现在都会跟人打架了,一打还打上了大王的儿子,你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你要是真打伤了世子,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啊!” 赵胜越说越来气,拎起赵子卿的衣领,接连几巴掌,结实地打在他屁股上。赵子卿也是个倔脾气,忍着眼泪就是不哭也不求饶。 刘烨最看不惯人家打孩子,有理说理,孩子能听进去最好,听不进去打也没用。况且,赵子卿又没有什么错,碰上泥靡那样的,她都想上去揍几下。 “别打了,赵大人,快别打了,子卿受了伤,禁不起你这么打。”刘烨一把拉过赵子卿,冯嫽连忙将他藏到身后,惟恐赵胜再追过来打。 少夫拉着赵子卿的手,嗲声嗲气地问:“小哥哥,你的屁屁疼不疼啊,我给你揉揉好吗?” 赵子卿看了眼少夫天真无暇的脸庞,紧抿双唇,猛地抬手蹭去眼角的泪水,可是泪水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越蹭就越止不住。少夫看他一直哭,也跟着哭,两个孩子哭得可怜兮兮,叫人看了心疼。 赵胜鼻子一酸,眼眶开始泛红:“你娘走得早,留下咱们爷俩儿相依为命,这儿是乌孙的地盘,不是咱们长安城啊,谁不是小心翼翼讨生活,你这孩子不长进也就算了,还净惹事,你说,你为什么要跟世子打架?” 少夫吸了吸鼻子,边哭边说:“哥哥打我,小哥哥打哥哥……” 刘烨一听,顿时了然:“原来是泥靡打少夫了,所以子卿才看不过去动手的。赵大人,子卿没有故意惹事,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少夫啊!” 翁归靡跟着劝和:“是啊,赵大人,子卿还这么小,就知道帮助弱小,有这么懂事的孩子,你该高兴才是,哪里还要责怪他呢!” 赵胜将信将疑:“子卿,少夫说的是真的吗?” 赵子卿还在跟他闹别扭,迟迟不肯开口,刘烨柔声相劝:“子卿,你爹打你是怕你犯错,既然这一切都是误会,你就要跟大家说清楚啊!” “嗯……”赵子卿点点头,“少夫妹妹说的没错,她哥打她,还骂我是汉狗,我很生气就打了他。” “原来是这样……”赵胜满怀歉意地摸他的头,语气哽咽,“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打人啊,以后再遇见这种事,你就把少夫带走,就算别人打你也不要还手,知道了吗?有什么事就来找爹商量,爹不在的话,你还可以找公主,不能自己做决定,知道了吗?” “爹,我知道了,我知道,以后再也不敢了……”赵子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胜看着儿子伤痕累累的脸,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孩子啊,你就是爹的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大人……”刘烨在一旁看着心里都不是滋味,拿出丝帕帮赵子卿擦眼泪,“好了,现在没事了,子卿,你带妹妹去敷药好不好,妹妹怕痛,你们一起她就不怕了呢!” “好,我要和妹妹一起!爹,你别难过,我向你保证,以后听你和公主的话,就算别人打我,我也不会还手的,你就放心上山干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赵子卿人虽小,说话却像大人似的,赵胜看他这么听话,早就没气了,不停点头努力笑道:“乖,乖,这才是爹的乖孩子。” 冯嫽和赵胜带着两个孩子敷药去了,刘烨望着翁归靡,心里有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每当她有困难,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前世的时候,她就渴望生命中出现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关心她,爱护她就够了,她对王子没有幻想,因为她不是公主。 刘烨承认自己的前世很悲催,满腔志向无处施展,还没找到心上人就挂掉了。上天待她不薄,她现在是解忧公主,真正的公主,但她同样不奢望得到王子的爱情。 如果说当初她对翁归靡志在必得是因为历史,那么现在,她是在听从自己真实的心意。 她动了心,她对翁归靡动了心,也许是从见他第一眼起,也许是那朵黄色蔷薇对她施了咒语,也许是每天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许…… 翁归靡察觉到她不一般的视线,心里又是没来由地慌乱,他抗拒这种感觉,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他有心爱的扶玛,他们下个月就要结为夫妻了,刘烨是军须靡的妻子,他的大嫂。 翁归靡不敢正视她,反射性地想要逃走:“右夫人,少夫翁主昨晚刚到,不如你这几天多陪陪她吧!山上的事有我和赵大人看管,右夫人尽可放心。” 这是翁归靡惯用的疏远口气,刘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啊,那就有劳左贤王和赵大人了。” 翁归靡转身要走,刘烨忽然叫住他:“索朗,谢谢你,谢谢你说服大王,让我照顾少夫。” 翁归靡的双肩微微颤动了下,他顿了顿,淡淡地说:“其实,右夫人最该感谢的是师大人,是他潜移默化说服王兄相信你,让你照顾翁主的,王兄对左夫人不满,估计也是受了师大人的影响。臣弟这么做都是为了翁主,不管大人们心存什么念想,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希望右夫人将翁主视为己出,也算慰藉细君公主在天之灵。” 刘烨苦笑道:“这是当然,我始终将细君公主当成姐姐,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就算为了少夫牺牲一切,我也不会犹豫一下。索朗,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大可不必刻意躲着我,你这样生分我心里很难过。” “我……”翁归靡缓缓转过身,看见刘烨眼中的苦楚,心脏蓦然抽痛,“我,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 刘烨强颜欢笑:“好了,你去忙吧,索朗,我这儿有你最爱喝的竹叶茶,随时为你准备着。” ~~~~~~~~~~~~~~~~~~~~~~~~~~~~~~~~~~~~~~~~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祝大家时刻保持朝气,保持好心态O(∩_∩)O 第二十三章 扩建赤谷城 乌孙国都赤谷城建于公元前161年,建都伊始乌孙国力有限,无论是规模还是经济发展都远远比不上大汉的长安城。 公元前140年,汉武帝想要联合大月氏攻打匈奴,任命张骞为使者远赴西域打探当地情况,张骞穿越荒漠好不容易来到了大月氏,潜伏了一段时间打听到不少有利情报,后来顺道把康居、大夏和乌孙都转了个遍。 张骞历尽辛苦总算不辱使命,除了危机四伏的匈奴没敢去,整个西域的情况几乎都了解了。由于张骞实在是个人物,即使隐姓埋名也难掩锋芒,藏在黄沙里也照样绽放出金子的光辉,西域诸国的王侯贵族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能人,都以与他结交为荣,将他奉为座上宾。 没过多久,匈奴就注意到了张骞的存在,虽然还没搞清楚他的底细,但以匈奴的作风,不管是友是敌都要先抓过来再说。孤立无援的张骞哪里是匈奴鹰爪的对手,被俘之后假意奉承借机逃脱,在逃回大汉的路上,又被那群鹰爪擒获,这次他被直接带回匈奴,匈奴单于还给他娶了当地人作妻子。但张骞依然坚持汉族风俗,即使妻子给他生了儿子,也没有动摇他重回大汉的决心。 直到匈奴联合猎骄靡攻打大月氏,张骞才有机会逃出来,回到大汉以后,他将西域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告诉了汉武帝,并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张骞提出,西域地域辽阔发展潜力巨大,如果能将中原的先进技术传输过去,促进中原与西域诸国的交往,将汉文化传播开来,势必能为大汉带来难以估计的收益。 大月氏溃败,汉武帝攻打匈奴的计划也就此搁浅,张骞的提议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虽说还料不到收益会有多少,但这个提议确实是可行的。 汉武帝是那种想到就做的人,如果没有这点魄力,他也不会成为中国历史上的千古明君了。于是,汉武帝大笔一挥,不仅给张骞升了官,也成就了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 张骞带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再次出使西域,这次出使,张骞掌握了西域诸国地理、物产以及风俗习惯的资料,为后来卫青大获全胜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因着之前与诸国王侯的良好关系,张骞在大宛、康居、大夏、龟兹等国很吃得开,这些西域的小国家长期以来饱受匈奴欺压,他们对国盛民强的大汉心存向往,如果能与大汉结盟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张骞说服这些小国家并不困难,但他更看重的是惟一能与匈奴抗衡的乌孙。可是,乌孙昆莫猎骄靡念及匈奴单于的恩情,对张骞的示好视而不见,三番几次拒绝大汉使者的求见,始终不肯给张骞机会。 猎骄靡态度坚决,张骞也不是轻易放弃的普通人,他料定猎骄靡不甘心归顺匈奴,不然当初也不会重新兴建乌孙了。只要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君主,都会全心全意致力于国家强盛,不能容忍百姓再受欺压。 匈奴一直是西域的霸主,匈奴各地的奴隶主凶狠残暴,尤其是对周边这些小国家的人民,欺压程度是相当残酷的。 作为一国之君,猎骄靡能保障的只有国都赤谷城而已,其他部落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随时都有被匈奴吞并的可能。猎骄靡心里很清楚,匈奴老单于念着昔日情分不会将他赶尽杀绝,但匈奴王族却对他怨念很深,他日若是老单于过世,恐怕就没人能控制住这种局面了。 乌孙岌岌可危,猎骄靡自然是担忧的,张骞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每次派去使者都以国富民强为主题,让他们轮流给猎骄靡洗脑。 功夫不负有心人,猎骄靡开始松动了,他对百折不挠的张骞产生了兴趣,终于答应跟他见面。 如何劝服猎骄靡,张骞已经想好了上百种方案,关键还是让他看到乌孙强盛的希望,意识到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有资本与人抗争。 猎骄靡与张骞相见恨晚,张骞简直就是他的知己,猎骄靡怕得罪匈奴,不敢明着来,暗地里派使者也去大汉走一趟。 张骞当时已是积劳成疾,为了促成乌孙与大汉联姻,亲自将乌孙的使者带回长安城。乌孙使者受到了极为周到的招待,每天有好酒好菜享用,每晚有仙乐佳人相伴,长安城的繁华给使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都不想回去了。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乌孙使者还是很尽职的,他回到乌孙之后,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将大汉描绘成人间仙境,强过匈奴百余倍的超级强国。 猎骄靡很是心动,想象着张骞给他描绘的美好蓝图,同时又怕乌孙与大汉联姻的举动激怒了匈奴,惹来杀身之祸。 得知张骞病逝,猎骄靡不禁欷歔,志同道合的知己天人相隔,以后他连个说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了。 就这样,和亲这码事也不提了,直到匈奴对乌孙边境的挑衅逐渐升级,猎骄靡才下定了决心,以良马千匹为聘礼向汉武帝求亲,顺利娶到了多才多艺的细君公主。 从那时起,猎骄靡就一心想着兴盛乌孙扩建赤谷城,但他心愿未了就过世了,细君公主也依照传统改嫁给猎骄靡的孙子军须靡。 军须靡继承祖父的遗愿,广为接受大汉方面的建议,发展农业和纺织,即使屡次遭到长老贵族的抗议,还是顶住压力坚持了下来。也就是在这种局面下,翁归靡站在了军须靡这边,每当有人提出异议,他就代军须靡出面解决。 长此以往,军须靡跟这个堂弟的关系越发密切,翁归靡说的话他也能听得进去,就算是须其格恨翁归靡恨得要死,也不敢对他怎样。 军须靡筹备多年,终于将扩建赤谷城的方案摆到了台面上,长老贵族们觉得他这么做有些操之过急,但这毕竟是先王的遗愿,他们也不好直接干涉。朝中支持与反对的势力各占一半,军须靡为这事头都大了,经常找翁归靡商量,一商量就是整晚。 朝中气氛紧张,须其格再笨也不敢挑这种时候找事,刘烨着实轻松了好一阵子。山上的农业组和桑蚕组进展顺利步入正轨,赵胜也培养了一批骨干分子,刘烨基本上不用每天都去看管了。 现在,她大半部分时间都用来照顾少夫,教她汉语和汉族习俗,也教她琴棋书画,趁着冯嫽不在的时候,还教她说几句简单的英文,用作以后打暗号用。 少夫在刘烨的悉心呵护下成长得很快,比草原上的小孩子更聪明更活泼,她最好的玩伴就是赵胜的儿子赵子卿,两人有事没事就在一起背诗经。 赵子卿是个小才子,据他说五岁的时候就会背诗经了,刘烨不相信,《诗经》收集了三百多篇诗歌,别说是几岁大的孩子,高智商的成年人也未必能全背出来。她刚进宫那会儿,李延年和师中让她唱的那几首曲子,配的就是里面的诗歌,刘烨成天“兮”啊“也”啊的,背的都快吐了。 不过赵子卿这孩子倒不像是吹牛的,什么大雅小雅国风颂,他说起来头头是道,听着比百家讲坛还过瘾。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段谁不会啊,求爱经典嘛!刘烨得意地笑,正准备着给他们讲讲其中的含义,赵子卿就已经转到“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了。 这段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诗经第二篇《葛覃》,说的是女子干完活准备回娘家看望父母的事。刘烨刚要开口为少夫解释喈喈是黄鹂在叫,赵子卿已经开始背下一段了。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呃,这是怀念征夫的《卷耳》吧! “南有樛木,葛藟礨之,乐之君子,福履绥之……” 这是祝人幸福的《樛木》?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 这是…… “朝躋于西,崇朝其雨……” …… 刘烨无语,这小男生也太牛叉了吧,这不是小才子,而是大天才!难道古代的小孩都这么牛叉?是不是随便拉一个回到现代都能上春晚? 赵子卿已经不是在背书了,他拉着少夫的手,两人一边跳舞一边唱曲,那本《诗经》就像是从他肚子里长出来的,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好吧,她认输了,崇拜一下无数的穿越前辈,你们穿越的时候有没有带笔记本或者iPad啊! ~~~~~~~~~~~~~~~~~~~~~~~~~~~~~~~~~~~~~~~~~~~~~~~~~~~~~~~~~~~~~~~~~~~~~~~~~~~~~~~~~~~~~~~~~~~~~~~~~~~~~~~~~~~~~~~~~~~~~~ 第一更,收藏啊收藏,红票也赏张吧,谢谢各位呢~ 第二十四章 防不胜防 须其格安分了,刘烨也清净了,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心情也轻松许多,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 二十三岁的刘烨穿越到十七岁的解忧公主身上,转眼之间又过了三年,加在一起算起来,刘烨也有二十六岁了。 生理年龄有二十六,可她的心理年龄远远不止这个数字,西汉距今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这期间发生的事如果都写下来整理成书,几座图书馆都不够放的。当然,现代还有一种东西叫电脑,可以节省很多空间。 但凡穿越,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不能改变历史,不管你穿到哪个朝代,都不能仗着自己通晓历史胡作非为,不然准没好下场,人消失了还算好的,最怕就是活不成死不了,沦为不生不死的宇宙游魂。 那些穿到架空朝代的幸运儿自然没有这种困扰,但作为刘烨,她就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而且要深思熟虑不得马虎。这关乎到她的性命,稍有不慎就会遗恨万年,她可不要做那孤魂野鬼,世世代代没个着落,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刘烨绝对没有篡改历史的勇气,她能做的就是在历史允许的范围内,尽量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然而,她现在过得一点儿都不好,没喜欢上那个翁归靡之前,日子过得还算顺畅,她不挑吃,煮熟的就行,也不挑住,遮风挡雨就好,虽然个人卫生问题让她挺纠结的,但总算是适应下来了。 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 她统统都忍了,反正她前世就是宅女一枚,吃饱了睡,睡醒干活,日复一日,生活既单调又乏味,大学时期的几名闺蜜陆续嫁人之后就很少联系,她喜欢的男生不喜欢她,她不喜欢的男生也不喜欢她。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就是被遗弃的人,除了父母,没人在意她的喜怒哀乐。刘烨习惯了做个被人无视的小透明,几乎修炼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直到穿越成为解忧公主,她才知道自己内心的渴望,她渴望被人重视,渴望呼风唤雨,渴望轰轰烈烈的爱情。 刘烨对自己说,今生一定要好好地活,活个够本,将前世的遗憾都弥补过来。她有知识也有常识,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照着历史的大纲活下去,一定要活得精彩活得开心。 说,永远比做容易得多,她知道如何瞒过刘义夫妻,如何迎合汉武帝,如何化解须其格的挑衅,但她不知道的是,如何面对心爱的人。 她爱上了翁归靡?她想是的! 只要翁归靡一出现,她就浑身不自在,总想着头发有没有乱,为什么不用蝴蝶缎带扎头,而是随便拿了根乌漆吗黑的布条;脸上有没有黑眼圈,晚上为啥要熬夜弄火枪,不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么;还有,早上跟人学挤羊奶,身上可能有羊的膻味吧,他讨不讨厌这种味道,万一讨厌可怎么办…… 如果哪天她的状态很好,她又像是台上光芒四射的主角,恨不能将自己最好的一面都展现出来,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美丽有多么好。譬如那段让人酸掉大牙的蔷薇花的故事,事后回想起来刘烨都觉得肉麻,好在效果还不错,翁归靡并不排斥,似乎还曾为她动摇过。 或许男人就喜欢这种调调吧,就喜欢漂亮可爱温柔体贴声音娇嗲又爱撒娇的女人,要不怎么男人们都喜欢林志玲呢! 可是,刘烨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不喜欢这种难以捉摸的感觉,虽不喜欢,却又满心向往,翁归靡的任何一丝回应都能牵动她的神经,让她为之欣喜为之神伤,甚至辗转难眠。这种感觉就像中了罂粟的毒,明知自己会受伤,偏偏抗拒不了那瞬间的喜悦。 刘烨想让自己洒脱一点,就像面对所有对她产生质疑的人那样,但惟独对他做不到,翁归靡,他究竟是不是她的毒?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初见翁归靡的时候,刘烨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诗。虽然没有令人窒息的美貌,但他就像蔷薇花的芬芳,无声无息渗入她的心扉。 “公主,公主……” 刘烨胡思乱想了一上午,总算被冯嫽叫醒了,她揉揉托下巴托到发麻的手腕,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少夫和子卿跑去哪儿了?他们在找我吧?” “不是他们找你……”冯嫽心神不宁地看了眼帐外,在她耳边轻声说,“是扶玛,扶玛来找你了。” “什么……”刘烨顿时来了精神,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刚想着翁归靡,扶玛这个碍眼的女人就找上门来了,她以为她是谁?真当自己是翁归靡的未婚妻吗? 自从扶玛当着她的面跟翁归靡大吵大闹,刘烨对这个女人就没有一点儿好感,要不是她胡搅蛮缠,翁归靡也不会刻意疏远。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啊!史书上还说呢,她才是翁归靡的妻子,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既然历史不容改变,她就不能再忍下去了,必须拨乱反正,及时把迷了路的翁归靡拉回到正道来! “好啊,她来得正好!”刘烨不是在说气话,她们俩迟早要分出个胜负,也就不差这一时了。 刘烨打扮得光鲜亮丽,走出蒙古包,看到了同样光鲜亮丽的扶玛。扶玛头戴浅蓝色罗帕,颈边两根水滑油亮的黑色发辫镶嵌着橘色的玛瑙,她穿着紧身的天蓝色夹袍,腰间系着乳白色的缎带,将那窈窕的腰身勾勒地恰到好处。袍子边沿、袖口和领口绣着最时兴的云卷纹,蓝金双色的绣线搭配起来很好看,映得她健康红润的脸庞更显迷人。 扶玛的确是个美人,只要是男人见了她都会心动吧,其实,翁归靡喜欢她没什么好稀奇的,但不管他有多喜欢,最后都会清醒过来,因为他命中注定的爱人并不是她! “右夫人……”扶玛一见着她,立马甜笑起来,熟落地挽起她的胳膊,指着不远处两匹棕栗色的骏马,“你不是说想跟我学骑马么,不如就今天吧,怎样,你方便吗?” 说说而已,何必当真!看见你就心烦,谁还当真跟你做姐妹啊!刘烨边笑边腹诽,不过看那两匹马高大健壮确实不错! “这是扶玛小姐挑的马吗?” “是啊,教右夫人骑马,当然要挑最好的了,在咱们草原这儿,不分男女,个个都是好骑手呢!右夫人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了,等右夫人骑熟练了,扶玛也带你去月亮湾看看,月亮湾很美的呀,我第一次带索朗去看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回来了,呵呵,喏,这两匹都是蒙古马,受过驯养,生人也能骑的,我先陪你在这附近转转,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刘烨根本没把扶玛的奉承放在心上,但她对月亮湾着实很感兴趣,不由问道:“从这儿到月亮湾要多久呢?” “月亮湾?你真想去月亮湾?”扶玛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右夫人怎么知道月亮湾?难道是索朗告诉你的?” 看看,又来了,这个扶玛压根就没相信过他们,总觉得翁归靡暗中跟她有一腿。 刘烨嗤之以鼻:“喀纳斯湖月亮湾,谁不知道啊!” “喀、喀纳斯、湖?”扶玛纳闷地重复她的话,“右夫人说的是月亮湾上游的湖水吗?” “呃,嗯,是吧!”刘烨不清楚这个时候当地人是怎么称呼那片湖的,为免露馅,连忙转移话题,“那就麻烦你了,扶玛小姐,我可是第一次骑马啊!” 扶玛笑得开怀:“我知道右夫人这是第一次骑马,所以挑的都是驯过的马,它们很温顺的,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冯嫽眼看刘烨要走,不由着急:“公主,你从没骑过马,一定要当心啊!叫几个侍卫跟你一起去吧!” 刘烨想了想:“也好,就让他们跟来吧!” 扶玛回头瞪了眼冯嫽,冯嫽一怔,随即看过去,而扶玛早已换上了灿烂的笑容,亲切地朝她挥手:“小嫽姑娘,你也来吧,骑马可好玩啦!” 冯嫽摇摇头,心想可能是她看错了,扶玛要是嫌她多事,怎么可能叫她也去呢! “不了,我还要照看翁主,扶玛小姐,拜托你好生照顾我们公主,她不会骑马的……” “好啦,好啦,知道了,小嫽姑娘,你就放心吧!” 扶玛声声保证,保护刘烨的侍卫也都跟去了,刘烨上了马,扶玛一手持鞭,一手拉着刘烨那匹马的缰绳,两匹马并列前行,马儿在草原上缓缓踱步,看起来惬意极了。 冯嫽目送她们走远,没发现哪儿有不对劲儿的地方,便也就放下心了。 刘烨刚开始骑马有些紧张,不过她骑的这匹马确实很温顺,扶玛又很会驯马,骑着骑着就适应了。 “右夫人,你果然学得很快啊!”扶玛满眼真诚地赞叹道,看了眼身后的侍卫们,朝刘烨狡黠地笑,“不如,咱们今天就去月亮湾吧,你不是很想去么!” “月亮湾?”刘烨随即摇头,“那么远,还是不要了吧,再说,我还没练熟呢,都是靠你带着我走。” “咦?你不想去的呀,我还以为你很想去呢……” 刘烨没有回话,她是很想去,但绝不是跟扶玛一起去,谁知道扶玛究竟安得什么心,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点儿的好! “那好,我们就随意走走吧,等下次再说。” 扶玛笑眯眯地帮刘烨牵马,不着痕迹地回过头去,朝那些侍卫使了个眼色。 ~~~~~~~~~~~~~~~~~~~~~~~~~~~~~~~~~~~~~~~ 系统查违禁字出现点问题,所以耽误到现在才能上传,嘿嘿,其实这章很纯洁啊很纯洁~ 第二十五章 善恶一线间 夕阳笼罩着西边的山峦,如血一般蔓延开来,霎时间万物轮廓变得朦胧恍惚,无法分辨从远处走来的那道影子到底是自己抚养的忠实爱犬,还是残暴凶恶的野狼,善与恶的界限变得模糊,黄昏过渡到夜晚短短的几分钟,这就是“狼和狗的时间”。 这句法国谚语“heureentrechienetloup”出现在《狼和狗的时间》这部剧集里,刘烨爱看电影不爱看电视剧,那些天雷滚滚的偶像剧或是婆媳争霸的家庭剧不是她的菜,爱来爱去没事找事浪费时间,场面宏大的历史剧或是勾心斗角的宫廷剧她倒是愿意看的,不管怎样总能学习经验嘛,还有就是这样的刑侦剧,看得人热血沸腾。 《无间道》的成功,引发了屏幕上的卧底热潮,电影电视剧拍了不少,惟一让刘烨印象深刻的就是这部《狼和狗的时间》。虽说刚开始是冲着帅哥男主去的,但看着看着就被精彩的剧情吸引了,连着两天一口气看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男主为了彻底惩治犯罪集团,忍辱负重做了几年卧底,面对心爱的女主惟有狠心视作陌路,一次次从鬼门关里爬出来,仍是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当女主不顾生死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时候,顽强的男主终于忍不住流下了英雄泪。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刘烨现在身处乱世,时刻处于善与恶的较量中,好在她分得清楚是非,也不会被人左右,至于那生死相许的知己,多盼望他快些来到自己身边! 每个女人心里都有王子情结,殊不知大多数的王子都是王八伪装的,还不如丢掉幻想,用自己那双善于发现的眼睛,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另一半。 茵茵绿草如海浪般起伏,血色残阳与暮色融为一体,天地间陷入昏暗。刘烨发现自己每到夜晚就容易多愁善感,这也许就是爱上某人的后遗症,看来她还是太纯情了,远远比不上那些身经百战心如磐石的情场高手。 “扶玛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刘烨没有心思再转悠下去,扭头看向神情模糊的扶玛,纳闷道,“扶玛,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话音未落,扶玛“哎呀”一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那些侍卫手忙脚乱地上前抱住她,那匹惹了麻烦的骏马仿佛知道大事不妙,扬起前蹄就狂奔起来。刘烨还没学会如何下马,只能紧紧抓着缰绳,竭力控制身下越发暴躁的马儿。 这时,不知是谁“碰”到了马屁股,刘烨骑的那匹马像发疯了似地扬蹄尖叫,混乱之中,刘烨看不清扶玛诡异的表情,只听她惶恐地叫起来。 “右夫人,双腿夹,紧马腹,千万不要松手……” 这种时候,不用你说也不会松手的啊,只是这匹马像不受控制一样,焦躁不安地来回晃动喘着粗气,刘烨觉得自己瞬间穿越成西班牙的斗牛士了,可惜她前世就不喜欢看这种血腥的运动,更不晓得如何收服狂躁的牛马。 扶玛也很焦急,她急得是马儿为什么还不跑,总在原地打转有什么用,她就是要刘烨消失,这辈子都回不来才好呢! 扶玛咬着唇,装作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从小就是草原山出色的驯马师,就算站在马背上都不会跌下来,又岂会真把自己摔伤。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告诉她,刘烨对翁归靡有企图,而翁归靡似乎也受她迷惑,即使他不肯承认,但从他留恋的眼神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扶玛无法容忍翁归靡移情别恋,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嫁过人的汉族女子,扶玛不相信自己会比她差,不相信自己留不住爱人的心。 但她毕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她察觉到翁归靡的动摇只会大吵大闹,发小姐脾气蛮不讲理,还没到敢害人的地步。 若不是她…… 须其格表面上安分,背地里可没少做动作,她听说扶玛与翁归靡闹别扭,立刻想到了新出路。谁说对付刘烨非得靠军须靡,谁说除掉对手非得亲自出面,像扶玛这种妒火焚身头脑简单的女孩子就是最好利用的工具啊! 尤其是扶玛不容小觑的身世背景,足够让军须靡和翁归靡两兄弟头疼了,如果扶玛真有本事除掉刘烨,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到时候木已成舟,看他们两兄弟还有什么法子,人都死了,总不可能起死回生吧! 须其格和扶玛的关系原本就不错,再加上她们有共同的敌人,交流起来就更投机了。须其格以过来人的身份,警告扶玛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女人要是不懂得为自己打算,就只有被抛弃的下场,等男人真变了心,要死要活都没用的,上吊自杀都不会来拦一下。 扶玛跟翁归靡吵过架之后,两人虽然又和好了,但她总感觉跟过去不一样。翁归靡不像之前那么在意她了,说话更像是敷衍,笑容也是那么勉强,总之,完全不一样了。 须其格这样说,扶玛心里就更不安了,她当然不愿意失去翁归靡,他们即将成亲的消息世人皆知,万一有个变数,就不仅是她个人的面子问题了,整个乌布吉家族都要蒙羞啊! 扶玛心神不宁,须其格更有话说,乌孙不比大汉,小叔子真跟嫂子好上了,也没有人嘲笑他们。况且军须靡一向器重这个兄弟,他跟刘烨又不是真正的夫妻,说不定脑子一热就把刘烨赏给翁归靡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须其格并非无心,她添油加醋挑拨离间的本事连刘烨都望尘莫及,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就更难参透了。 在军须靡和翁归靡忙于扩建赤谷城的日日夜夜,须其格和扶玛也是一聊整晚,扶玛可以说被她完全洗脑,对刘烨的恨意也越来越强烈。须其格为她安排好了除掉刘烨的计划,她还傻兮兮地记住须其格教她的每一句话,做好应对不同可能性的准备。 待她来找刘烨的时候,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单纯的扶玛了,她是伪装过的侩子手,为了除掉对手抢回自己的幸福,她不介意自己变成冷血残酷的野兽。 刘烨意识到这些已经晚了,她身下的这匹马不知道往哪儿狂奔,充满欢声笑语的蒙古包被抛于身后,想回头都来不及了。 那些侍卫当然不会跟来,扶玛愿意叫他们来,肯定都是被收买了的,他们不会在意她的死活,他们已经等不及向须其格报告这个“好”消息了。 刘烨啊刘烨,你上辈子被人欺负被人骗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会轻易上当呢!活了二十六年,居然被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要知道她可是你的情敌呀!情敌要是能和睦相处,世界和平也不成问题了,情敌是什么人,就是往你碗里下药,朝你脸上泼镪水,从你背后捅一刀的人啊! 你自己愚蠢也就算了,还要搭上解忧公主一条命,解忧公主那等奇女子,你轮回几世也不够赔啊!汉朝与西域的历史被你改变,你这个历史的罪人,你就等着做孤魂野鬼吧,永远都别想着投胎了! 刘烨努力从脑袋里搜罗驯马的知识,她记得电视里的帅哥驯马师想要马停下来的时候,都会用右手往下拉马的缰绳,就算当初驯这匹马的人是左撇子,她往左拉应该也能行吧! 刘烨坐扯右拽了半天,马儿压根不高兴理她,跑得贼快停也不停。刘烨摸了摸马的颈子,汗流如注烫得吓人,完了,这马该不会是有病吧! 天大地大,她这究竟要去哪儿呢? 第二十六章 情迷月亮湾 不管去哪儿,只要不跳悬崖就好! 在这种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刘烨天生的乐观因子派上了用场,发疯的马儿漫无目的地奔跑,月光为草原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目光所及之处黑白交替,像是穿梭于茫茫时空之间。 耳畔疾风掠过,脸颊的刺痛转为火烫的烧灼,肆无忌惮的夜风穿透刘烨麻木的身体,没有任何知觉。 刘烨的双手像是用强力胶黏在缰绳上一样,双脚也跟马腹分不开了,浑身上下只有脑袋还算清醒,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来到这片草原,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解忧公主就是她,她就是解忧公主,她已经不觉得自己占有解忧公主的身体对不起谁,既然上天这样安排,她就有存在的道理。 刘烨感觉马儿的速度放慢了许多,渐渐地,她能看清楚周围的景色了。眼前影影绰绰,高低起伏,近看像是童年时外婆家楼上的爬墙虎,远看又像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但镶嵌其中的点点银光又那么美,像天边蜿蜒的银河,又像美人玉颈间的钻石项链。 忽然,马儿哀鸣了两声,四肢瘫软跪倒在地上,此时的刘烨已经不害怕了,她打心底里同情这匹马,虽然它差点儿要了她的命。明明是人起的邪念,遭殃的却是无辜的马儿,刘烨不清楚扶玛给它吃了什么药,让它癫狂往死里跑。 马儿有气无力地看向刘烨,鼻子口腔冒出股股热气,刘烨凑近一看原来是浓稠的鲜血,她心里一酸,轻拍着它的头,念念有声:“去吧,平静地去吧,去到那片自由的草原,和同伴们无拘无束地生活……” “嗷,嗷……”马儿痛苦地叫了几声,也许是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也许是在回应刘烨,它的头颈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双眼半开半合。 刘烨依偎着它,躺在草地上,听着生命渐渐消逝的声音,内心的酸涩倾涌而出,泪水漫过脸颊,沉静冰冷。 她会记住这种感觉,永远记住!她不会再忍让,再也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眼泪都流干了,刘烨的身体才恢复知觉,她双手撑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看向那片银光闪烁的地方。看了好久才发现,原来那是一片丛林,而那美丽的银河正是盘旋其中的湖泊,S型的湖泊似是一弯弦月,将丛林从中分开,乍看上去就像是太极图。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阴阳化合而生万物,宇宙有无限大,是以称为太极。相比宇宙,一花一叶是那么渺小,但每朵花都有自己的世界,每片叶都有自己的绿意,花有凋零,叶终枯萎,最后都将归还大地。没有这一花一叶,也就没有宇宙的浩瀚。 刘烨在这一刻好像明白了许多,以前她总是在想,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生命的含义又是什么。但她现在明白了,她就是她,她存在的意义就是经历生命的过程,至于生命是七彩斑斓还是昏暗混沌,那就是个人的修为了。 既然如此,如果她不珍惜生命,没有好好把握每一天,那她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与其纠结命运公不公平,倒不如享受阳光的温暖健康的欢乐,对这个世界来说,百年不过是瞬间。 刘烨深深吸口气,做了几个伸展手臂的动作,她现在要养好体力,没有了马,她得靠自己走回去呢!这里如果没估计错的话,应该就是喀纳斯湖月亮湾了,因为看起来跟宣传单上的照片有七八分相像,究竟是不是,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再看吧! 刘烨拢紧衣服,看了眼身后黑茫茫的草原,能不能走回去虽然是未知之数,但她并不害怕。 迷迷糊糊就快睡着的时候,“哒哒”的马蹄声从梦里传来,依稀还有人唤她的名字“烨儿”。马背上那道帅气潇洒的身影看着就让人心动,他的眼角荡漾着温暖的笑意,俊美的轮廓真是百看不厌。人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不假,但他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美男子,就连偶像剧的男主都比不上的超级帅哥。 古代的水土养人哪,没有污染就是好,粮食蔬菜都是天然有机的,水里没有重金属,肉里没有瘦肉精,奶里没有三聚氰胺,衣服里没甲醛,化妆品不含激素…… 其实,来到古代挺好的,没有现代的高科技,却有最纯粹的生活,尤其是古代的美女帅哥一个个都这么水灵,皮肤光滑得像,像什么来着? “剥了皮的煮鸡蛋,对,煮鸡蛋,广告上就是这么说的……”刘烨闭着眼睛念叨“煮鸡蛋”,小手摩挲着类似煮鸡蛋的物体,嘴角微微上扬,“嗯,好光好滑啊,这是男人还是女人啊,不对,都不对,应该是小孩子的,是少夫?还是子卿?手感真好,我的皮肤都没这么好……” 发觉那个物体开始移动,刘烨毫不客气地扭住他:“是少夫吗?是的话快回答!不回答?那就是煮鸡蛋,煮鸡蛋,不许动,不许动哦,不然,不然我就一口吃掉你……” “煮鸡蛋”果然不敢动了,乖乖地任她又掐又扭来回蹂躏。刘烨满足地咯咯笑着,小手开始往下滑,“煮鸡蛋”居然还穿衣服的么,领口还是那种最难解的盘扣,好吧,盘扣就盘扣,再难解也是能解开的,她好歹也穿越过来两三年了,这点难度算得了什么! 解开一颗,两颗,三四五六颗扣子,刘烨觉得差不多了,直接把手伸进去,结实的巧克力块哦,一块,两块,三四五六块…… “嗯,不错,真不错,挺有料的呢……”刘烨沉浸于自己的美梦,不安分的小手就没打算停过,她一边数着“巧克力块”,一边舔着唇,没来由地喉咙一阵干渴,“咦,奇怪了,巧克力块还会动的,该不会是要融化了吧,哎呀,让我吃一口再化吧,我好久没吃过巧克力了……” 刘烨眯着眼睛在笑,意识还是模模糊糊的,她固执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做梦,荒凉的草原哪来的巧克力呢! 殊不知“巧克力块”也是有尊严的,不甘心接受被推倒的命运,“巧克力块”猛地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滚烫的胸膛像一团烈焰。 “唔,好热……”刘烨不舒服地扭动着身子,却被“巧克力块”抱得更紧。 “别动,让我抱着你就好。” 嗯?“巧克力块”还会说话的? 刘烨的梦醒了大半,她糨糊似的脑袋开始转动,她在月亮湾附近的草地上睡着了,按理说这里应该没人在的,难道说林子里有黑瞎子?不对啊,黑瞎子不会说人话! 人?什么人? 刘烨艰难地睁开双眼,沉重的眼皮像涂了强力胶,怎么睁也睁不开,但她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紧贴在胸口的滚烫胸膛剧烈地跳动着,头顶炙热的气息拂过她裸露的肩颈,像是烙铁那般烫。 刘烨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这幅胸膛属于男性,荒郊野外半夜三更,一个男人强行抱住她,想做什么还用问吗! “放、放开我,他妈的流氓……”刘烨挣扎的声音糯甜娇媚,听起来像撒娇,她窘迫地红了脸,使出全身力气想推开他,“混蛋,敢跟老娘来强的,再不放手我阉了你……” “烨儿,是我……” 刘烨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去,迎上他温润多情的眼眸,兴许是月光太美,他美好得太不真实,他努力地望着她笑,却掩不住眼里的疼惜。忽然间,刘烨的心蓦然抽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就快喘不过气了。 “烨儿,是我,索朗……”翁归靡轻轻地说。 四目交接,情深几许,那只无形的手渐渐松开了,化为一汪春水,流淌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刘烨眼眶泛红,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下,翁归靡望着她,突然低下头来,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刘烨和翁归靡都在颤抖,分不清楚谁抖得更厉害些,翁归靡的唇所及之处,就像火焰在熊熊燃烧,刘烨不敢呼吸,生怕这一切只是个梦境,转眼即逝。 翁归靡用吻膜拜他心目中的女神,她是那么遥不可及,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对她动心。可是,在这么美的夜晚,在这失而复得的时刻,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几乎就要失去她了,得知她有性命之忧,他想也没想就找来了,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期望,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真的失去了她,他会恨死自己。他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哪怕不能在一起,也要如此。 翁归靡在草原上策马狂奔,冯嫽焦灼的哭喊,扶玛冷漠的神情,刘烨蔷薇花般的笑容,在他眼前纵横交错,让原本就不安的心饱受煎熬。一直以来,他都不肯承认对刘烨动了心,她满怀期待的眼神,他看得懂,但他不敢再进一步,惟有否认自己对她的感情。 那朵蔷薇花是她甜美的笑容,而他,拥有她的笑容就足够了! ~~~~~~~~~~~~~~~~~~~~~~~~~~~~~~~~~~~~~~~~~~~~~~~~~~~~~~~~~~~~~~~ 想看刘烨如何推倒翁归靡吗?想看他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吗?收藏还没过千,朋友们给点动力哦~嘿嘿,求收藏求红票哈~~ 第二十七章 咎由自取 月亮湾的夜晚充满魅惑,容易让人失去理智,更容易让人敞开心扉,即使是翁归靡也情难自控。 他的心脏仍在狂烈地跳动着,自从冯嫽来找他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陷于极度恐慌的状态,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害怕失去的恐惧。 扶玛带走刘烨之后,冯嫽始终放不下心,要知道扶玛可是翁归靡的未婚妻,而刘烨与翁归靡之间暧昧的氛围不仅是她察觉得到,其他人应该也能看出端倪吧! 尤其是像扶玛这种恋爱中的女子,她满心想着都是翁归靡,满眼看的也都是他,哪怕他有一丝异样也能立刻感应出来。 冯嫽没有谈过恋爱,迄今为止也没爱过谁,但她知道女人天生都是敏感的,特别是对情感之事。 看着少夫和赵子卿天真无邪的笑容,冯嫽心里的不安逐渐扩散,她和刘烨真能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吗?须其格或者其他人当真愿意放过她们? 冯嫽当然没有这么单纯,她清楚地知道解忧公主的使命是什么,这是一场殊死较量,用师中的话说,没有三年五载是很难分出胜负的。所以,解忧公主的存在本身就对某些人造成了威胁,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扶玛临走时的那个眼神…… 冯嫽反复思量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明明是毫无心机的青春少女,那种歹毒的眼神实在是太不相称了。就像是,就像是须其格? 萌生出这种联想,冯嫽不寒而栗,当时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这种眼神分明是须其格才有的啊!扶玛,须其格,须其格,扶玛,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难道,一切都是须其格的阴谋?扶玛受须其格指使,假意向公主示好,然后趁机下毒手? 冯嫽顿时懵了,既害怕又紧张,如果不幸被她说中了,那么,刘烨现在又是什么处境?若是出个意外,若是…… 不敢再想下去了,冯嫽强作镇定,眼看天色已晚,将少夫和赵子卿送到赵胜那里,谎称她和刘烨晚上有事,请他帮忙照看少夫。 紧接着,冯嫽调头就往乌布吉家奔去,扶玛和刘烨要是都没回来还好说,要是扶玛先回来了,那就一定有问题。 看到扶玛躺在榻上心事重重的样子,冯嫽一颗心猛地下沉,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冯嫽很想冲上去将扶玛揪起来,当面问她刘烨在哪儿,很想赏给她几巴掌,问她还有没有良知。 但冯嫽都忍了,她已经想到了更合适的人选,那就是扶玛的未婚夫——翁归靡。 谁叫扶玛招惹她们了呢,她冯嫽就是要让翁归靡看到扶玛的真面目,让翁归靡知道扶玛怎么陷害刘烨的。 可是,冯嫽根本就见不到忙于政务的翁归靡,她连他的蒙古包都靠近不了,因为翁归靡和军须靡正为扩建赤谷城的事烦神,其他人等一概不见。 既然如此,冯嫽也有对策,当即去找师中和常惠,向他们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常惠二话没说,带上十几名心腹动身去找刘烨的下落,师中意识到事态严峻,稍作思量想了个主意将军须靡引开。 冯嫽见到翁归靡,没有一上来就控诉扶玛的阴险狡诈,而是很平静地说出她的亲眼所见。翁归靡又不是傻子,他怎会听不出来其中的猫腻,很明显就是扶玛从中使诈。 翁归靡来不及猜测扶玛背后的指使人是谁,也顾不得问她究竟为什么这样做,直接找扶玛问刘烨人在哪儿。 扶玛没想到翁归靡这么快就找来了,按照事先编排好的说辞敷衍他,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极其无辜地说:“索朗,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难道你不相信我?你以为是我故意让右夫人骑的那匹马发疯?” 翁归靡没工夫听她辩解,再次重复道:“扶玛,右夫人在哪儿?你快告诉我,天已经黑了,耽误下去说不定会出人命的!” 扶玛继续装疯卖傻,眼角似有泪花闪动:“你知道吗?那匹马真的发疯了,我在草原上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马能疯成那样,像是最凶狠的野兽,能把人吃了一样。那些侍卫为了保护她,都被马踢伤了,有一个还伤了脊梁骨,这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了,现在正在军营里躺着呢!不信你去看哪,看我有没有在骗你!” “还有我的腿,你看看,看看呀……”扶玛激动地掀起裙子,露出刚包扎好的小腿,“幸亏我反应快,要不然恐怕就摔断腿了,索朗,你不心疼我的伤,反而怀疑是我害了右夫人,你怎么能这样,你真是太过分了!” 冯嫽冷冷地开口:“扶玛小姐,自始至终左贤王都没说是你害了我们公主,你反应这么激烈,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住口,你只不过是个卑贱的侍女,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扶玛鄙夷地哼了声,反过来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没看好你们公主,你连做个下人都不称职,现在右夫人出了事,居然有脸来诬陷我,让我替你承担责任,你这个无耻的小人!好,我再说一次,右夫人骑的马发疯了,我们谁都拦不住,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我从马背上摔下来,被侍卫们送回来休养,就算你们不来,我也要去见大王的。” “这招确实够阴险,看起来似乎是无懈可击,不过,怎么看都不像是你能想出来的。”冯嫽不卑不亢地迎向扶玛憎恶的怒视,“这就是最大的漏洞,扶玛小姐,以你那点能耐,还想不出这么周详的招数,我说的没错吧!” 扶玛恼羞成怒:“放肆,无礼,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你这是犯了亵渎贵族的大忌!来人哪,砍去她的双脚,再把她的嘴给我缝上,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口出狂言……” 冯嫽没把她的恐吓放在眼里,厉声打断她的话:“你心虚了,对吧,因为全被我说中了。扶玛小姐,我们中原有句俗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我们公主,老天爷都不会帮你,你把你的罪过都推到马身上,自己歹毒却要怪马凶暴,装着一副清白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最肮脏的就是你!‘马发疯了,不知道跑去哪儿了’,这话说出来恐怕没人信吧,别把人家都当成傻子!如果你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良知,请你立刻告诉我们公主的下落!不然,就算把这片草原翻个遍,我们也会找到公主!” “我说过我不知道,就是马发疯了,就是这么简单,哪来的什么阴谋诡计!”扶玛不见棺材不掉泪,气恼地跳起来,“贱人,你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是清白的,我是无辜的,右夫人失踪跟我无关,你们高兴把草原翻个遍就去找吧,清者自清,我才懒得跟你废话自跌身价!” “清者自清?哼,你说话就不怕闪了舌头!好吧,死不承认是么,你就准备好遭报应吧!” “该死的贱人,你敢诅咒我……”扶玛扬手就要打冯嫽一巴掌,却被翁归靡一把抓住,她又伤心又悲愤地尖叫起来,“索朗,你帮她不帮我?你竟敢帮这个贱人……” 只听“唰”一声响,翁归靡把她腿上的布药包撕下来,沾着药渣的小腿完好无损,连块青肿的痕迹都没有。 翁归靡和冯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小腿,扶玛那张脸红得像一团火,她结结巴巴地摆了摆手:“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索朗,你听我说,我真的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还有呢?接下来还要怎么编?你说你的腿差点儿摔断,结果却能跳起来骂人,现在我揭穿了你的谎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翁归靡心痛地看了她一眼:“扶玛,你太让我失望了!” 冯嫽冷笑了声,转过身紧追翁归靡而去,扶玛瞪着眼睛半张着嘴,悔恨、懊恼、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冲翁归靡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喊:“索朗,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 推倒下章继续哈,不是某燕卖关子呀,因为这段有必要交代下的,表拍我~请看下章 第二十八章 吹吹枕边风 一直以来,翁归靡为生长在这片辽阔的草原而自豪,但在今晚,他却无比憎恨无边无际的草原,刘烨不知身在何方,也许她能逢凶化吉,也许她正孤立无援,也许她已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惟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她,即使是在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翁归靡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刘烨,这种自信并非无缘无故,仿佛冥冥之中有指引,将他带到刘烨的身边。 在黑暗中茫茫追寻的无助,惴惴不安的焦灼,提心吊胆的惊慌,这些感觉翁归靡不愿意回想。他第一眼看到刘烨的时候,她紧闭双眸像在昏睡又像是停止了呼吸,翁归靡只觉自己的心在那瞬间停止了跳动,苦苦压抑的感情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 “烨儿……” 翁归靡用尽所有力量唤她的名字,他从不敢直呼她的名讳,从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在心机深沉的族人面前,在浑身戒备的扶玛面前,他不能流露出一丝仰慕之情,即使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是的,他爱她,他爱上了美丽的汉家公主,爱上了同族兄长的女人,爱上了乌孙昆莫的夫人。 他并非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他不会轻易为谁动心,也不会迷恋女子的美貌,更不会觊觎兄长的女人。可是,遇见了她,他所有的坚持都化为乌有。 初初见她,他就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原以为是她的美让他产生幻觉,但当她蔷薇花般的笑容绽开之时,他听见了心底传来的声音,那朵花开的声音。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女子,遭受冷落排挤还能笑得那么明媚,她不会自怨自艾,不在意别人给她造成的伤害。她怀抱更远大的志向,她将中原先进的技术带给乌孙,与乌孙的平民百姓一起务农,在她身上看不到公主夫人的影子,但却觉得她最矜贵。 她用她的“炮仗”解决了一场危机,她的坚强勇敢令人折服,她的正义凛然令人佩服,她的聪明才智令人信服。 她对少夫的温柔诚挚,翁归靡看在眼里,心也为之融化,但当她叫住他的时候,却又不敢回头看她,因为他怕自己再也回不了头。 那杯竹叶茶像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仿佛他们前世缠绵今生有约,不管相隔多远,终有重逢的一天。 翁归靡灼热的唇徘徊在刘烨耳畔,双手不知不觉越拥越紧,像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 刘烨的掌心贴着他的胸膛,感受他有力而纷乱的心跳,他的吻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渴望,她想跟他更为亲近,亲近到不分彼此。 但,翁归靡仍是在顾忌什么,他的拥抱那么用力,唇却像羽毛轻轻撩拨她的心,犹豫着该不该许下一生的承诺。 “索朗,既然你来了,我就不让你有机会逃走……” 翁归靡怔了怔,刘烨没给他时间思考,便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翁归靡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刘烨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到在草地上,两人的唇胶着在一起,像是引线点燃了彼此的热情。 刘烨面红心跳呼吸困难,忍不住抬起头换口气,看着身下的翁归靡,涨满情愫的双眸如烟似雾,像是花瓣上的晨露,美得令人心醉。 翁归靡看得痴了,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托住自她肩头垂下的长发,呼吸着专属于她的芬芳,原始的冲动在他体内放肆地延伸。 “烨儿……” 在她的注视下,翁归靡忘情地唤了声,轻抚着她粉嫩的脸颊,目光流连于她精致的面容。 刘烨羞赧一笑,整个人卧在他怀里,翁归靡趁势翻了个身,转而将她压在身下,化被动为主动,温柔地吻上她的唇。他等不及品尝她的甜美,她每一次的颤动都让他心动不已,他轻柔地安抚她的不安,他要她知道他会好好待她。 此时,刘烨的脑袋一片空白,前世毫无恋爱经验的她,这可是她名副其实的初吻。记得言情小说里描写这种场面的时候,通常是说思绪放空脚都站不稳了,甜美地像是在云端漫步。 可她现在是躺着的啊,有没有躺着接吻的经验借鉴?置身云端的感觉她也没感受到,她只知道自己紧张地要死,他的引领让她不知所措,如何迎合让她困惑不已,这是他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她不想给他留下不解风情的印象,甚至是麻木不仁的恶劣影响。 算了,算了,谁接吻的时候还在胡思乱想呢!刘烨两眼一闭,装作很熟练地回应,生涩与激情矛盾地结合,引得翁归靡直想笑,所有人都知道,刘烨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她果然是个不服输的人,哪怕是在这方面也不甘落于人后! 但翁归靡不得不承认,她的“反击”确实很有效果,他温柔的怜惜逐渐遮掩不住攻略的本性,愈发激烈地追逐她的芳踪,大肆侵略每一处属于他的柔软。在他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下,刘烨败得溃不成军,任他予取予求。 许久,刘烨忽觉胸口一凉,睁开双眼,却见翁归靡像是痛苦地隐忍什么,他看着她,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在这种地方要了你。” 放心?她看起来像是在担心吗?她有吗?她有吗?她有吗? 不过,这种被人疼惜的感觉真好,真正爱你的男人不会只爱你的身体! 刘烨拥住翁归靡,想要说些应景的话,突然发现一道玫瑰色的光芒从他身后升起,她激动地将他推开,指向那片蓝紫色的月亮湾。 “看,日出……” 翁归靡宠溺地望着她笑:“从今以后,我会陪你看每一个日出。” 刘烨没来由地鼻子发酸:“喂喂,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吗?” 翁归靡将她拥在怀里,轻声道:“傻瓜,我当然知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真心。”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刘烨哽咽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不管翁归靡是不是她的毒,有这句话也算她没白喜欢他一场。 “下次我带你来好好看看月亮湾,现在我们要回去了。”翁归靡体贴地为她梳拢头发,捧起她的脸,深深地看着她,“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解决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带你来的。” 翁归靡和扶玛订有婚约,眼看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所有长老贵族都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在这种时候,翁归靡要是提出退亲,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一个扶玛尚且好对付,再加上个乌布吉就没那么容易了。 刘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她要的不止是这些:“索朗,答应我,做乌孙的昆莫,好吗?” 翁归靡愕然:“我?昆莫?我从没觊觎过王位啊!烨儿,你、你就这么看重夫人的位置吗?我以为,以为你是与众不同的……” 刘烨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我们想要在一起的话,你就必须成为昆莫。你想想看,我是大汉的和亲公主,我来到乌孙就是为了两国的安定,我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幸福,辜负了祖国的期待。” “索朗,你和那些愚昧的长老们是不同的,他们只看到眼前的利益,只贪求片刻的欢愉,但你明白匈奴是永久的威胁,乌孙的强大离不开大汉的支持。如果我们只为自己,大汉和乌孙的关系仍是停滞不前,匈奴要是打过来,百姓们还得跟着受苦受罪。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们什么都不管了,这样的幸福是你想要的吗?你能心安理得吗?” “可是……”翁归靡犹豫了,“王兄不可能传位给我的,乌孙昆莫的继承人是泥靡,这是王族的传统,谁都改变不了。我要是动了这个念头,须其格第一个不放过我,如果她唆使匈奴发动战争,我们乌孙肯定招架不住啊!” “泥靡还小,若是军须靡主动将王位传给你,须其格还有什么话说呢,这毕竟是你们乌孙的国事,匈奴再不情愿也不敢轻举妄动。” “烨儿,王兄的身体硬朗得很,十年八载也不会退位的,真等到了退位的时候,泥靡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刘烨轻叹道:“索朗,我不是逼你谋朝篡位,也不是为了我们能在一起才这么说,更不是贪图什么荣华富贵。乌孙除了你,不能交给别人统治,须其格是匈奴的人,他的儿子要是称王,乌孙肯定会沦为匈奴的附属国,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有所准备,天有不测风云,若是真有那一天,泥靡又担负不起国君的重任,你该怎么办?” 刘烨这番话戳中了翁归靡的要害,他当然能看出来,而且看得很透彻,但直系相传是乌孙历代的传统,他怎么能背弃传统呢?他决计不肯眼睁睁看着乌孙成为匈奴的附属国,更不忍心让百姓受人欺压,难道,只有他继承王位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难道,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这一条出路? 翁归靡看向满怀期待的刘烨,幽幽地叹了声:“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 哈哈,推倒了吧,要是觉得不过瘾的话,就继续鼓励某燕吧,下次来个通篇滴,收藏红票哈~~ 第二十九章 比翼双飞 翁归靡将刘烨平安地送了回来,一晚未见,恍若隔世,看着满脸洋溢幸福的刘烨,冯嫽喜极而泣,拉着她的手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冯嫽整宿未眠,再加上焦虑不安,眼底的黑眼圈跟国宝有得一比。 刘烨下马抱住她的好姐妹,百感交集地安慰道:“小嫽姐姐,都是我不好,害你为我担心了……” “看你,什么好不好的,谁为你担心了……”冯嫽不停地擦眼泪,抽抽嗒嗒地说,“我昨晚睡得好好的,连个梦也没做,我就知道你会没事儿的,有左贤王在呢!” “嗯嗯,有他在,就算我跑到天边,他也会把我找回来的。”刘烨甜蜜蜜地看了眼翁归靡,恋爱中的小女人样羡煞旁人。 翁归靡与她深情对视,冯嫽顾不得擦眼泪了,瞅瞅刘烨,瞟瞟翁归靡,怎么看都不对劲儿。 “好了,你回去吧,我累了,进去歇会儿。”刘烨朝翁归靡挥挥手,挽着冯嫽的胳膊往蒙古包走去。 刘烨一步三回头,眼里的柔情蜜意将冯嫽刺激地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她也跟着回头看了两眼,翁归靡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平日里严肃的脸庞荡漾着花痴般的笑容。 冯嫽心里瘆得慌,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好家伙,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啊,也不知道谁对谁下了迷药,明摆着就是你侬我侬打得火热啊! 短短十几步路,刘烨走了足足十分钟,依依不舍地目送翁归靡离去,这才觉得累得不行了,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扑倒在软绵绵的床榻上就不想起来。 冯嫽寻思着他俩必有奸情,端着脸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论主仆身份,她这个做侍女的不该多管公主的事,但要是从姐妹来讲,做姐姐的就不得不管了。 “烨儿……”冯嫽撂下脸盆,以姐姐的口吻说道,“原本这些话不该我说,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是乌孙昆莫的右夫人,所有人都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小嫽姐姐,我这儿好疼啊……”刘烨紧蹙眉头捂着胸口呻吟,吓得冯嫽手忙脚乱,连忙为她揉胸口,“哪里疼?是这儿吗?怎么个疼法,哎呀,我还是去请大夫吧,烨儿,你坚持住,坚持住啊……” 刘烨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奇怪,你帮我揉了揉,这会儿又不疼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学什么医术秘笈了,你比大夫还神了啊,妙手回春呢!” 冯嫽知道自己被她戏弄了,气恼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臭烨儿,坏烨儿,昨晚我都担心死了,你居然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你要真是出了意外,我哪有脸回去见爹娘啊,哥哥要我好好照顾你,我却亲手把你往火坑里推,明知道那个扶玛不安好心,还让你跟她一起去了,我恨不能一头撞死……” 冯嫽眼圈红了,刘烨不敢跟她再开玩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小嫽姐姐,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再说这事不能怨你,是我自己要跟她走的。过去的事就算了吧,你别往心里去,啊!” “嗯,不提了,一想起来我就恨不能拿把刀砍了扶玛,好歹毒的心哪,同样是人,她怎么能这样对你。”冯嫽深吸口气,紧咬下唇,坚定的眼神透出顽强的光芒,“去她的扶玛、须其格,管她什么长老的孙女还是左夫人,谁要是再敢伤害你,我就跟她拼命。” 有个出生入死的好姐妹,刘烨说不感动是假的,她坐起来,下巴搭在冯嫽肩头,努力想找个轻松的话题。 “小嫽姐姐,你知道世上最浪漫的事是什么吗?” “最浪漫的……”冯嫽皱眉,“你又想说什么?哎,你跟我说实话啊,昨天晚上,你跟左贤王有没有,有没有那个啥?” 刘烨装傻:“啊?什么那个啥?你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冯嫽羞得面红耳赤:“哎呀,还能有什么,就是那个啥呗,孤男寡女独处整晚还能干啥?” “哦,你说那个啊,那倒没有……”冯嫽刚松口气,刘烨转而又道,“我跟他只不过吻了一夜而已,只是亲吻哦,没干别的,两个人心里想着对方,温柔缠绵,吻来问去吻一整晚,然后并肩看日出,你说,这是不是世上最浪漫的事? 刘烨陶醉地回味着,却没发觉冯嫽已是面色惨白,她捂着唇喃喃道:“吻,吻一整晚?你们,你们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我的天呀,你们这是叔嫂乱,伦,你们不要命啦,这是要浸猪笼的啊!” “浸猪笼,哈哈,你好幽默啊,亲个小嘴就要浸猪笼呀,那不知道有多少人该浸一浸呢!”刘烨想说冯嫽大惊小怪,转念一想,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确实够震撼的,也就不再说了。 刘烨敛去笑容,正色道:“小嫽姐姐,我爱他,他才是我想要的男人,以前我不相信缘分,但遇见了他,我又不得不信。除了他,我谁都不要。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游戏人间,我要跟他在一起,不惜一切代价!” 冯嫽从没见她这么认真地谈论某个男人,无奈地点点头:“好,既然你决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这条路并不平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山坡上阳光充足雨水丰沛,农作物生长得很快,临近中秋,正是收获番薯的季节,甜美多,汁的番薯深受当地百姓喜爱,不管是生吃还是煮粥,甚至是磨成粉做窝头都很美味。 刘烨前世就喜欢吃烤红薯,每到秋冬季节,街头巷尾往往都有一位大叔推着烤炉叫卖“烤红薯”“香甜可口的烤红薯”。这种味美价廉的小食很受欢迎,时常看到三五闺蜜、热恋中的小情侣手捧冒着热气的烤红薯,笑容像蜜糖那样甜。 看着烧烤架子上滋滋流下糖水的红薯,刘烨搓着双手咽着口水,熟悉的香气弥漫开来,引来许多做农活的男女。 “好香啊,这烤的是什么呀?”他们看见刘烨,不好意思靠的太近,远远地望着已经烤黑了的红薯,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烨扭头一笑,朝他们招手:“都过来吧,就快烤好了,待会儿一起吃。” 质朴的人们笑着摇头,美丽聪慧的公主在他们心目中高不可攀,谁都不敢上前跟她坐在一起。 “小嫽姐姐,你叫他们过来吧。”刘烨拿起手里的树枝,将烤熟的番薯放在地上,伸手按了下,烫得连忙抽回手,“烤好了,叫大家一起吃。” “公主,你小心点,别烫着。”冯嫽无可奈何地笑笑,她的公主自始至终没有端过架子,对谁都是那么好。 冯嫽将闻香而来的人们叫过来,把烤好的红薯分给他们吃,这些人起初当着刘烨的面不好意思吃,但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嗯,好吃,好甜。” “真的很好吃啊,这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红薯吧,原来还能烤着吃的?” “公主人美手也巧,烤的红薯也这么好吃……” 人们争相夸赞解忧公主,冯嫽高兴地眉开眼笑:“呵呵,我们公主当然好了,学识高又善良,无论对谁都特别好。以前那些谣言你们可要帮着澄清啊,可不能让人家再误会公主了。” “是啊,咱们知道公主不是那种人,都是别人瞎说的。” “嗯嗯,现在没人相信谣言了,公主天天和咱们在一起,谁比咱们更了解公主的为人啊。” “冯姑娘,你就放心吧,再也不会有人说公主的坏话了,咱们听见都不饶他。” 冯嫽开心地连连点头:“那就好,我相信你们的,吃吧,吃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啦!” “哎,好哩,敢问公主您是怎么把红薯烤得如此美味?有没有什么秘诀?咱们要是学会了,以后也好烤给您吃啊!” 刘烨接过冯嫽递来的汗巾擦擦手:“哪有什么秘诀呀,烤熟了就行,火候均匀就没问题,跟你们烤肉差不多的。” “哦,这样就行啊,咱们还以为这是汉人才会的本事呢!” “红薯本来就甜的,烤熟以后糖分挥发就更香甜,最适合天冷的时候吃了。” “没错,没错,以后咱们就这样吃,每天吃烤肉都吃腻了,换换口味,换换,哎呀,有公主在真好啊,咱们吃得越来越好了。” “哈哈,公主还有什么拿手的都教给咱们吧,往后这些活咱们来做。” 刘烨和他们聊得热火朝天,也没留意有人来了,翁归靡来了有段时间,只是没有打扰他们,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冯嫽无意中看到翁归靡,刚要开口却见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也没出声。 “公主,您身上这件衣服可真好看,上面绣的是什么啊?”大伙儿跟刘烨熟悉以后,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避讳了,指着刘烨衣服上的花样兴致勃勃地问。 刘烨低头看了眼:“啊,这是比翼鸟,传说中的一种鸟,雌雄连体比翼双飞,用来比喻恩爱夫妻或是感情深厚的朋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象征不离不弃的爱情……” “好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众人正聚精会神地听刘烨讲述比翼鸟的故事,忽然看见翁归靡现身,纷纷欠身行礼,齐唤“左贤王”。 第三十章 往事如烟 “坐吧。” 翁归靡挥挥手,示意大家不用拘束,他坐在刘烨对面,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红薯串在树枝上烤起来,发自内心地赞叹,“右夫人好文采,刚才那句歌赋实在是妙,连理枝,相思树,人间难得几回见,树尚有情,何况人乎!” 刘烨的脸颊飞上两抹红云,她随口就剽窃了唐朝白居易的千古名句,而翁归靡还以为她是原作者呢!幸亏现在是汉朝,没人晓得这两句诗的由来,她就恬不知耻地认了吧! “左贤王也喜欢歌赋的么?”汉朝那时候还没有诗词,有些文采的人通常做赋,有些朗朗上口的句子配上曲子就成诗歌了。 翁归靡眼中流动着暧昧的情愫:“草原上的歌曲虽然不能跟大汉的歌赋相比,但也能唱出草原人的豪情与热血,右夫人若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唱几句给您听听。” 刘烨跟他眉目传情,冯嫽见状,连忙暗中推她一把,这才拍手道:“好啊,好啊,左贤王快请。” 刘烨笑靥如花明媚动人,翁归靡不由看得有些恍惚,英俊的脸庞浮现出羞涩的红晕,随即清了清嗓子,帅气地跳起来,展开双臂放声高歌。 “骑着白马的桑吉呀,翻过黄坨快马加鞭,想起美丽的乌木噶啊,就像大雁飞奔向前,就像大雁飞奔向前……” 翁归靡歌声嘹亮表情丰富,听他唱歌有种驰骋于草原的快感,坐在篝火旁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打着拍子为他和声,几名年轻女子随着旋律翩翩起舞。 夕阳遍洒,绚烂的红映照着年轻俊朗的翁归靡,天边的雄鹰被他豪迈的歌声吸引,挥舞着翅膀在他头顶盘旋。 刘烨的目光追随着他,心头涌起异样的情愫,兴许是知道他也同样爱着她,兴许是这样的美景容易令人动情,在这一刻,她觉得心中某个角落正在融化。 翁归靡与大伙儿一起载歌载舞,刘烨和冯嫽被他们的表演吸引,边打拍子边和声,场面温馨而欢喜。 听完了翁归靡唱歌,众人也想重温刘烨艳惊草原的情景:“公主,您也来跳一曲吧,您跳舞的样子像极了优雅的天鹅,咱们还想再看一遍呢!” “我也来跳?可是,我都没有准备呢!”刘烨红着脸摆摆手,留意到翁归靡期待的视线,不由心跳加快。 “不用准备,公主的舞姿美丽绝伦,您跳几下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刘烨事先没有准备,但在翁归靡面前也就没有推辞,正打算让冯嫽帮忙吟唱,有人高喊着“左贤王”,“左贤王”冲上山坡。 众人不约而同看去,那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心急火燎地直奔翁归靡,边跑边喊:“左、左贤王,您快去看看吧,我家的母马难产,就快死了……” 年轻人走近些,大家发现他就是莫巴的儿子,听他不停嚷嚷母马难产,开始悄声议论。 “莫巴家真是够倒霉的,这一家人上山干活,好不容易日子宽裕了些,家里惟一的母马就要死了,真是……” “就是说啊,这匹母马是他们家的命根子呀,要是保不住了,他们一家可怎么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翁归靡交代冯嫽送刘烨回去,转身就朝莫巴的儿子奔过去了:“走,带我去看看!” 莫巴的儿子顾不得擦汗,急忙掉转过头往山下奔,众人也没有心思唱歌跳舞了,刘烨心里着急,说:“大家收拾好东西就回去吧,谁会帮马接生的话,跟左贤王一起去。” 众人摇头:“草原上没人比左贤王更有本事了,他要是也救不了这匹马,那莫巴家就真没指望了。” “原来如此!”刘烨眼看翁归靡走远了,拉着冯嫽就跟过去,“我们也去帮忙吧!” 解忧公主的父亲刘义养了一辈子马,刘烨穿越过来生活了两年多,耳濡目染也知道如何养马。 刘烨赶到马厩的时候,莫巴一家三口正围在外面焦急踱步,嘴里念念有声不停作揖祷告。他们一家住的环境极为简陋,别说蒙古包了,连像样的帐篷都没有。院子里总共有两间茅草屋,包括这间马厩,正如人们所说,这匹母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莫巴一家人会彻底崩溃的。 “公主,我们要进去吗?”冯嫽看看阴暗潮湿的马厩,腥臭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捂住鼻子。 “嗯,进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刘烨说着,快步走上前去,轻拍着莫巴妻子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你们的马不会有事的。” 莫巴的妻子见是刘烨,就像是见到了大恩人:“右夫人,您也来了啊,您来了就好了,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我家的。您快进去吧,左贤王已经在里面了,谢谢,谢谢您哪!” 刘烨和冯嫽挤进马厩,那匹枣红色的母马躺在草堆上动也不动,有气无力地喘息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像要涨破似的,身下已经湿了一片,情况看起来很危险。 翁归靡看见刘烨,诧异道:“你怎么也来了?这里太脏,你回去歇息吧!明天我去找你……” 刘烨不以为意地走过去,蹲坐在母马身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腹部,笑道:“索朗,你放心,我不是来添麻烦的,父亲养马多年,说不定我还能帮上点忙呢!” “这样啊!”翁归靡对她的身世并不十分了解,听她这样说不免心酸,只能善意提醒道,“依我看这匹马还要过几个时辰才能生,估计要熬上整晚,你还是在天黑之前回去吧。” “没关系的,只要能帮上忙,熬整晚也没事。”刘烨答得坦然,她才不是娇滴滴的柔弱女子,她也不希望翁归靡将她看做养尊处优的公主。 冯嫽冰雪聪明,怎会看不出来刘烨眼里的情意,一屁股坐在草堆上:“左贤王,您只管照顾这匹马就好,我来服侍公主。” 姐妹俩相视而笑,刘烨来回摩挲着母马的腹部,让它放松下来,翁归靡看她的动作很娴熟,犹豫着开口道:“你的父亲养马多年,难道,他是亲自养的吗?他可是亲王啊!” “不然你以为呢?”刘烨抬眸一笑,犹如雪莲花开清丽迷人,翁归靡舍不得移开视线。 刘烨也不掩饰自己的身世,落落大方地跟他讲起了当年七国之乱,以及后来全家被贬为庶民,直到汉武帝封她为解忧公主才恢复了宗籍。 如此坎坷的身世令翁归靡大感意外,他注视着刘烨良久才说道:“在我看来,你才是真正的人中之凤,若能与你相守,必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刘烨甜蜜一笑,继续说道:“其实我的经历跟细君姐姐挺相似的,皇叔虽然舍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到西域,但我们也是皇族出身,绝无怠慢乌孙之意。” “我们乌孙从来没有怀疑过皇上的诚意,细君公主的身世我也听说过。不瞒你说,我意外的不是你们相似的经历,而是你们截然不同的性格。” 翁归靡回忆往事,不禁欷歔:“细君公主初到乌孙,嫁给我的祖父猎骄靡,那时叔父已是风烛残年,细君公主悉心照料,当初左右夫人争宠,她处处退让忍气吞声。这些还不算是最糟糕的,后来祖父传位给王兄,按照惯例细君公主也要过继给王兄,但是公主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甚至绝食多日以示抗议。” “老祖宗的规矩谁都无法改变,公主最终还是嫁给了王兄,并且为他生下少夫翁主。往后的事情想必你也很清楚了,那种情形之下,本就郁郁寡欢的细君公主根本不是须其格的对手,最后生场病香消玉殒。” 翁归靡垂下眼帘,轻叹了声,怜惜细君公主的遭遇。 刘烨语带双关:“谁说规矩不能改变的,规矩也是人定的。” 翁归靡还不想公开讨论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你看这匹马还有多久才能分娩?” 刘烨看他不想答,也不再追问,揉揉母马的肚子:“这是第一胎吧,感觉它还很紧张,再观察下看看。由着它的力道慢慢引导,总之不能硬来。” “你果然很在行啊,有你这位好帮手,我相信今晚一定可以平安度过。”翁归靡将地上的干草铺平整了,和刘烨一起为母马揉肚子,温柔的眼神看着令人心动。 “以前草原上哪户人家的牛马要接生,都会来找我的母亲,我那时候还小,母亲不让我去我就偷偷跟去,没想到看过之后吓得晕过去了。呵呵,谁也想不到现在我也成了最会接生的人。” 翁归靡跟刘烨聊起小时候的事,从他如何顽皮到长大开始认真读书,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母亲的怀念。刘烨听说翁归靡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应该是跟着父亲长大,但他始终没有提起父亲,好像是有意回避似的。 或许是看懂了刘烨眼里的疑惑,翁归靡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双手交叉在后脑勺倚在草堆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的母亲是被逼死的,父王的左夫人逼死的。” ~~~~~~~~~~~~~~~~~~~~~~~~~~~~~~~~~~~~~~~~~~~~~~~~~~~~~~~~~~~~ 今天是母亲节,记得要说“妈妈,我爱你”哦(*^__^*) 第三十一章 痴心遇薄情 刘烨和翁归靡情定月亮湾,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彼此敞开心扉。在莫巴家简陋的马厩里,刘烨毫不避讳地聊起自己的身世,受她感染,翁归靡也讲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翁归靡生于王侯之家,世袭左贤王的封号,作为家族惟一的继承人,他的童年时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欢乐。他的母亲是普通牧民家的女儿,青春貌美年轻朝气,就像草原上灿烂的阳光,带给人美好的希望。 翁归靡的父亲对她一见钟情,将她收到身边日夜宠幸,虽说始终没有给她什么名分,但她却很快乐,因为她深爱着这个勇猛豪迈的男子,心甘情愿与他厮守。 只是,激情褪色之后的落寞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爱的男人很快又带回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天真无暇的双眸干净纯粹,满是仰慕与崇拜,一如从前的她。 她依然仰慕着他,但她的眼中早已没有那份纯粹,而是充满了忧虑、不安与患得患失。 若不是有了他的孩子,她也许就要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翁归靡的降生,不仅让他的父亲欣喜若狂,也为他的母亲赢得了名分。家族久无男丁,翁归靡的父亲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当即宣布翁归靡为继承人,而翁归靡的母亲母凭子贵,一夜之间从牧羊女变成了右夫人。 右夫人对她而言,是想都没想过的,她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世袭的封号,她只有这个儿子,视若生命的儿子。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封号,这个儿子是他们曾经相爱的结晶,他爱过她最好的证明,即使他现在流连于其他女人的身体,再也不会与她重温鸳梦,她仍是心存感激。 每当看到这个儿子,她就会看到他的影子,就会感觉到他还在她身边。渐渐地,她的爱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得不到他全部的爱,为他好好抚养儿子心愿足矣。 她的退让没有给她带来逢凶化吉的好运,她的善良也没能给她长命百岁的福气。贵族出身的左夫人连生五个女儿,也没能生下继承人,丈夫的疏远族人的嘲笑使得她连最后一丝良知也丧失了。 丧心病狂的左夫人生无可恋,她就要找人同归于尽,而这个最好的人选就是翁归靡。只要翁归靡消失,她的丈夫就会痛苦一生,她的死对头就会生不如死。没有比这更解气的报复了,她要所有对不起她的人都尝到心碎欲裂的滋味。 左夫人送来的美食有剧毒,吃一口便会送命,不幸的是,她察觉到了。思来想去,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吃了那些东西,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毒发身亡。 临别之时,她看到了爱人为她流下的悔恨的泪水,含笑而终。 当然,她并不是白白牺牲,她完全可以指出左夫人送来的食物有毒,这样他们母子就能免于一难。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下毒这种事,左夫人很容易找来个替死鬼来交差,反正没有伤害到谁,没人会追查下去。 而左夫人这次没得手,肯定会变本加厉对付他们母子,翁归靡的父亲不可能时刻保护他们,必须有人牺牲才能将左夫人惩之以法。望着年幼的儿子,她决定牺牲自己。 她将翁归靡的父亲请来,佯做无意,说明食物是左夫人送给翁归靡的,并且当他的面吃下去。毒性发作,她哀求他好好照顾翁归靡,用自己流逝的生命控诉了左夫人的恶毒。 如此一来,来龙去脉就很清楚了,翁归靡的父亲盛怒之下,一刀砍了冷酷无情的左夫人,没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翁归靡的母亲温柔善良,她用自己的性命保全了儿子,同时她也用这种方式在翁归靡的父亲心里,留下了属于她的位置。 说到这儿,翁归靡已经哽咽,冯嫽很有眼色地离开马厩,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刘烨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好好活着,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现在,你做到了。” 翁归靡动容地望着她,刘烨依偎在他身边,静静地聆听他的心跳。 寂静的黑夜传来阵阵轻微的呻吟,半梦半醒之间的刘烨打起精神,只见那匹母马痛苦地扭动着身子,连忙唤醒刚刚睡着的翁归靡。 两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母马的一举一动,刘烨推挤着它的腹部,轻重有度不疾不徐,翁归靡试探着抓住伸出一条腿的小马,他们配合的极有默契,很有耐性地等待母马调整状态。 冯嫽冲进马厩,拿着汗巾不停地为刘烨和翁归靡擦汗,莫巴一家人听到动静也过来了,反复问马怎么样了,冯嫽只能不厌其烦地解释安慰。 “出来了,出来了……”好不容易看到小马的第二条腿,刘烨激动地叫了起来,翁归靡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出了任何闪失。 “当心,慢点!”刘烨发现母马的情绪越发急躁,连忙提醒翁归靡,“别急,给它一点时间适应。” “可是小马不能再等了……” “不行,不能着急,不然母马也有危险。” 翁归靡和刘烨有了争执,冯嫽也凑上来看个究竟:“左贤王,你就相信我们公主吧,我觉得母马的安全比小马更重要,再说,就算把小马硬拽出来,没有母马的照顾,它也未必能存活的。” 翁归靡点点头,放慢动作安抚母马,随着刘烨推挤母马腹部的节奏缓缓地拉出小马,母马稍有反应,他就立即停手,等它准备好了再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小马的四条腿都出来了,母马的呻吟越来越轻,刘烨频繁地推着它的肚子,柔声道:“加油,再加把劲就生出来了,为了你的孩子,坚持住啊!” 也许是母马听懂了她的话,居然反常地配合起翁归靡,拱起身子努力将小马生了出来。 翁归靡仔细检查刚生下来的小马和疲惫不堪的母马,兴奋地拉起刘烨的手:“太好了,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刘烨微笑,也不急着将手抽出来,倒是翁归靡发现到莫巴一家人也在场,尴尬地放开她的手,不好意思地抱着小马笑起来。 冯嫽跟着守了整夜,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莫巴一家人高兴地咧开嘴笑,作揖道谢,只差没给他们磕头了。 翁归靡与刘烨回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刘烨看着他,心里没来由地甜蜜。 “索朗,明天我们再来吧,看看母马和小马。” “好,明天我陪你来,现在回去好好休息,累了吧。”翁归靡不由自主牵起她的手,深情地与她对视。 “哪有,跟你在一起一点儿都不累呢,嗯,马厩的坏境不太好,潮气太重,这样不利于小马生长,我们带些干草来铺上吧!”刘烨用指尖划过他的掌心,调皮地笑了笑。 “好啊,回去我就叫人准备干草,给莫巴家送过来。”翁归靡反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惩罚一番,又怕冯嫽看见难堪。 冯嫽打着呵欠东张西望,装作没看见身后的那两个人调情,好在周围没什么人,他们爱咋地咋地吧!不过,以后这两人再见面的话,她还是得跟来,万一得意忘形被人发现,那还不如让她来放哨呢! 忽然,冯嫽停下脚步,看着蒙古包外那道浑身散发怨气的身影,心里暗叫不好,连忙伸开双臂挡住刘烨和翁归靡,轻声道:“公主,左贤王,小心啊,她来了。” 刘烨放开翁归靡的手,坦然地注视着对方,该来的迟早要来,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翁归靡不由皱眉,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面对她,但这件事必需得解决才行,及早解决总比越拖越麻烦的好。 翁归靡长吁口气,平静地走向她,淡然道:“扶玛,你来了。” ~~~~~~~~~~~~~~~~~~~~~~~~~~~~~~~~~~~~~~~~~~~~~~~~~~~~~~~~~~~~~~~ 新一周冲榜,朋友们帮忙砸红票哈,谢谢呢O(∩_∩)O 第三十二章 风雨前夕 扶玛眼神冰冷,密密麻麻的血丝遮掩不住眼中的深恶痛绝,如果她手里有把三十公分长的刀,早就冲上去一人捅八下了。 她这几天饱受煎熬,这两个人却在风流快活,翁归靡不肯见她,却跟刘烨整晚待在一起,他们两人当真要跟全天下作对吗?他们就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冯嫽警惕地挽着刘烨,翁归靡快步迎向她:“扶玛,你来多久了,有什么事吗?” 扶玛不搭理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刘烨,冷冷地问:“昨晚你跟索朗在一起?孤男寡女大半夜的,你说,你们在一起究竟干什么了?” “干什么关你屁事!”冯嫽忍不住爆句粗口,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昨晚公主和左贤王给莫巴家的马接生,一直忙到现在,你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看!我们公主光明磊落,你休想污蔑她。” “真的?”扶玛将信将疑,斜眼扫向翁归靡,“她说的是真的吗?” “扶玛,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蛮不讲理!”翁归靡难为情地看了眼刘烨,“你先回去吧,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翁归靡的口气跟以前截然不同,明显亲近了许多,扶玛为这个发现神伤不已,顿时来了气:“呵,怎么,现在连右夫人也不叫了,你是不是都改口叫她小心肝了呀!索朗,做人是要讲脸面的,你好歹也是个左贤王,再不要脸也该明白哪些女人不能碰吧!” 扶玛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踮起脚尖指着他:“你还问我什么意思,昨天明明跟我约好晚上见面的,结果我等你等到现在。你一整晚都没回去,现在我在这儿等到你了,你还有脸说什么啊!你来求我原谅,我还得考虑考虑哪,你反而怪我不讲道理?索朗啊索朗,你跟谁出去不好,非要跟她在一起,别忘了,她可是你王兄的女人!” “扶玛!住口!你太不可理喻了,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们!”翁归靡动了气,一把甩开她的手。 “我们?你说什么?你跟她成了‘我们’?哈哈哈哈……”扶玛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仰头大笑起来,笑了半天,猛然揪住翁归靡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跟她是‘我们’,那你跟我是什么?我是你的什么人,难道你已经忘了吗?我是你的未婚妻,我跟你是有婚约的!索朗,我警告你,你别想抛弃我,想都别想,我不会放开你的,永远不会!” 翁归靡看着她,神情有些悲哀,良久才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这不是你啊,扶玛!” 扶玛身形一颤,喉咙涌起阵阵腥甜,她苦笑道:“你还会关心我变成什么样吗?我变成这副样子,还不是被你逼的……” 扶玛低下头,泪水潸然落下,语气近乎哀求:“索朗,跟我回去吧,跟我回去好不好?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伤害谁,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啊!我不能失去你,没有你我活不了,你的心为她动摇,我恐慌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如果没有她,你就会回到我身边……” “索朗,求求你了,跟我回去,我们立刻成亲,我用我的一生来赎罪还不行吗?我会成为你的好妻子,为你生一大堆孩子,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真的,我发誓!索朗,你说话呀,快答应我跟我回去,跟我成亲,快呀……” 此时的扶玛既可怜又可悲,但翁归靡对她的感情就像被吹散的夜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回来了。 “扶玛,不要这样,有些事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听到“散”这个字,扶玛像疯了一样叫嚣:“不可以,不可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你,我对你真心真意,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难道我对你的心意就是假的吗?可是,一切都过去了……”翁归靡无力多说什么,这种情形多说无益。 刘烨原想好好教训扶玛一顿的,但看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想想还是作罢。翁归靡和扶玛两个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翌日,翁归靡没来找她,刘烨像个没事人似的照常去看望莫巴家的马,这次去看的时候,阴暗潮湿的马厩明显大变样,不仅明亮了许多,马厩里的草也都换成干的了。 莫巴的妻子打心底里欢迎这位平易近人的解忧公主,一见着她就滔滔不绝地说:“左贤王早上刚来过,他把这里收拾的真干净呀,其实这些粗活哪用得着他做呢,他说一声咱们就照做了不是,可是人家左贤王非要自己来,心细地连我这个女人家都自愧不如啊,他说马厩要保持通风,有利于母马复原,还有草堆要时时更换,不然小马长大了会关节痛……” 翁归靡说些什么,刘烨自然清楚,因为这都是她告诉他的。昨晚对他们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进展,翁归靡敞开心扉道出童年往事,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密。 原来他的母亲也曾是右夫人,这么尴尬的位置,如果过不了自己那关,确实很难体会到何为幸福。如果夫君懂得疼惜自己还好,如若不然,结果可想而知。 好在这位右夫人生了个聪明懂事的儿子,就算生活不如人意,也总有值得庆幸的地方。但她最后还是未能如愿,早早结束了并不平坦的一生。 想到这儿,刘烨好像明白了翁归靡为何惋惜细君公主和自己的遭遇,因为他不想看到有人步上母亲的后尘。 起初,翁归靡对她的情意只能称为同情吧!不管同情也好,惋惜也罢,毕竟她引起了他的注意! 刘烨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扶玛,对于这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第三者,刘烨并没有将她看成威胁。也许在别人眼里,他们才是金童玉女,最般配的一对,但在刘烨看来,自己才是最适合翁归靡的。 乌孙需要一位英明的君主,而能辅佐他的那个人只有她——刘烨。 这就是最好的理由,翁归靡与解忧公主的千古佳缘哪能被一个小丫头破坏。不管过程有多艰辛,她都有信心笑到最后。 不同于乐观的刘烨,冯嫽却是满腹心事,刘烨和翁归靡的事要是传扬出去,恐怕麻烦不断。扶玛不顾一切要让翁归靡回心转意,要死要活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为情发狂的女人最可怕啊!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句话用来形容冯嫽此时的心情再适合不过了。 冯嫽端着刚煮好的米粥给刘烨送去,在蒙古包外遇见了面容沉静的师中,见到师中,冯嫽感觉分外亲切,也想从他那儿打听须其格和军须靡的消息,譬如昨晚之事。 “师大人,你这大忙人怎么今天才有空来啊,要不要去见见公主,公主回来以后,一直在念叨你呢!” “呵呵,公主平安无事就好,有你照顾公主,我很放心。小嫽姑娘,公主她还好吗?” “还好了,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每天都吃烤肉喝羊奶,还是我们中原的饮食比较合理。呃,师大人指的是哪方面?”冯嫽不好意思明说。 “入乡随俗,不适应也得学会适应。”师中斟酌着如何开口。 冯嫽心一沉,试探着问:“嗯,说的是呢,那个,师大人今天见过大王了吗?有没有听说什么?” 师中倒也坦白:“你想说昨晚的事吧。” “啊,你真知道公主和左贤王昨晚待在一起的事情,这么说,须其格已经知道了?是扶玛告诉她的吗?她向大王告状了?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你能不能跟我说清楚啊!”冯嫽急得跳脚,真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师中皱起俊秀的双眉,轻轻摇头:“具体状况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大王现在很不开心,应该是左夫人夸大其词,恶意扭曲了公主和左贤王的关系。” “唉,这是一定的啊,那个须其格成天想着怎么对付公主,遇到这么容易造谣的机会,她能放过吗?不过,你说大王会相信她的话么,就算不信公主的为人,也得信他兄弟吧!” “这倒未必,君心难测,他身为一国之君,试问真正信过谁呢!况且,这种事情向来是说不清道不明,再有人稍加点拨,很容易就信以为真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任由大王误会下去吧,公主的名声至关重要,她跟左贤王真的是清白的,我可以作证,我作证还不行吗?师大人,事不宜迟,你带我去找大王吧,如果他不肯相信公主,我宁愿以死明志。” 师中深吸口气,清澈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小嫽姑娘,有时候,死并不能解决问题。公主需要你,你可不要轻易就说死这个字。我来只是提醒你留意,暂且不要惊动公主,容我再去打探打探。” 冯嫽眼眶微热:“师大人,你也要当心,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万一出了事没人会帮我们的。” “放心,有我和常将军在,即使有事,也会化险为夷。”师中温和地笑了笑,眼底却有不容质疑的坚定。 第三十三章 欲加之罪 刘烨照常参与发展乌孙农业的晨会,席间翁归靡提出了不少好建议,赵大人与长老们纷纷赞许,就在众人要散会的时候,须其格挽着军须靡一步三摇地进了蒙古包。 军须靡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翁归靡和刘烨,随手示意众人起身,脚步沉重地坐在他的虎皮毯上。 “诸位坐吧,无须多礼,本王听说你们在山上种了几块地,刚才在左夫人陪同下去看了下,看起来还不错。” 听他这么一说,长老大臣们顿觉松了口气,乌布吉很有眼色地上前一拜:“大王,这都是左贤王和右夫人的功劳,他们每天都去山上视察,和农夫们一起下地干活,等这些地结出粮食来了,咱们就能在乌孙各个部落推广开来,以后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呢!” “如此甚好!”军须靡漫不经心地点头,复杂的视线再次聚集到翁归靡身上,“那么,就请臣弟为本王详细表述一番吧!乌长老等人可以退下了!” 乌布吉微微一怔,随即应了声“是”,百思不得其解地来回打量军须靡和翁归靡,他在军须靡身边服侍多年,对这位大王可算是相当了解,稍微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就能感觉出来。 当然,翁归靡此时也感应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军须靡虽然溺爱须其格,但还不至于带她来参与政事。既然他们不是为了政事,那就是有私事要解决了。 眼看其他人都退出了蒙古包,刘烨朝军须靡和须其格行礼,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听见须其格甜腻地唤了声:“妹妹,你也留下来吧!” 刘烨柳眉一挑,心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没有多说话,只是悄悄放开冯嫽的手。冯嫽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走了。 于是,偌大的蒙古包只剩下军须靡、翁归靡,须其格和刘烨四个人。军须靡微微眯起眼睛,粗糙的大手来回摩挲着满布络腮胡的下巴,像是有满肚子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须其格身子微斜,翘起二郎腿,双手撑在毯子上,斜眼瞟向刘烨,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刘烨懒得跟她心理对战,直接问军须靡:“大王是否有话要对臣妾说?” 军须靡“嘶”了声,不答反问:“怎么,你已经料到本王要找你问话?” 刘烨淡然一笑:“左夫人要我留下来,难道不是大王的旨意?如果只是我们姐妹闲话家常,也不必在这种地方吧!” “公主果然爽快!本王也就不啰嗦了!”军须靡长吁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本王之所以遣散长老大臣们,也是为了给公主留些颜面。” 说着,军须靡颇为惋惜地看着翁归靡:“你们,一个是本王最器重的兄弟,一个是最尊敬的右夫人,本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们竟然会在背地里……在背地里行苟且之事……” “王兄!”翁归靡神色大变,急于澄清自己与刘烨的清白,“你这话是听谁说的?我怎会与右夫人……” 军须靡大手一挥:“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不错,我们西域人不比汉人,也不讲究什么道理伦常,但公主不仅是你的堂嫂,她还是乌孙的右夫人,你就算不为本王着想,也要为乌孙王室的尊严考虑,哪能落下笑柄让人耻笑。” 翁归靡白皙的俏脸涨得通红,尴尬地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刘烨,连连摇头:“冤枉啊冤枉,臣弟与右夫人没有遭人诟病的行为,还请王兄明察呀!” 军须靡似是对他失望透顶,低头叹气也不搭腔,须其格扬起嘴角得意笑道:“左贤王呀,早就告诉你不要吃里扒外,你动谁的女人不好,偏要觊觎你王兄的女人,你叫乌孙王室颜面何存?你只顾着巴结人家大汉,连自家兄弟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左夫人,原来是你!”翁归靡气得面红耳赤,指着须其格高声道,“以前细君公主在的时候,你就在王兄面前不停挑唆,如今又要针对解忧公主,甚至连我也要拉下水。你到底居心何在?为何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是不是要把乌孙闹得鸡犬不宁,好让你们匈奴有机可趁!” “哎呦,你这话越说越离谱啊,你跟公主私通在先,关我什么事啊,又不是我让你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我为你们着想,劝大王家丑不可外扬,现在好心没好报,我反倒成挑拨叛国的罪人了。” 须其格状似委屈地撇嘴,身子靠向军须靡:“大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确实没有歹念,更没有挑唆之意啊!” 军须靡拍拍她的手,不耐烦地从鼻孔里哼了声:“左贤王,你也不用再狡辩了,别以为本王不知道,自从公主提出农田改造,最积极的那个人就是你,你们每天在山上见面跳舞狂欢,这些本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今日来提醒你,无非是劝你收敛一些,并没有要治你的罪,你不必惊慌害怕。” “王兄!你不要听信他人谗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弟与公主千真万确是清白的,王兄要是不信,臣弟可以对天发誓……” “对天发誓?难道你们整晚待在一起也是别人诬陷的吗?”须其格挑高眉毛,声音提高了八度,“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和夜夜守空房的新婚妇人,你们整晚待在一起难道就是纯聊天啊,哈哈,这种笑话说出去谁信哦,你当咱们都是三岁小孩,你给自己的兄弟戴绿帽子也就算了,吃干抹净还不认账,你真当咱们是傻子啊!” “王兄,左夫人,臣弟那晚为莫巴家的马接生,公主只是帮忙而已,这件事情莫巴一家都可以作证的。这样吧,臣弟这就去找他们来,让他们说清楚当晚的事实。”须其格紧咬不放,翁归靡不想搭理也不行了。 “你不用去了!”军须靡大喝一声,烦躁不堪地瞪着翁归靡,“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本王不想把话说破,你却非逼本王这样做!好吧,本王就跟你说清楚,看你还有什么借口狡辩!来人,把莫巴一家带上来!” 翁归靡愕然,原来军须靡早有准备,他明摆着是来兴师问罪的。翁归靡原本打算等解决好扶玛的事再请求军须靡答应他和刘烨在一起,现在看来,军须靡明明很在意刘烨,相当反感她和其他男人来往甚密。 军须靡在气头上,须其格又不停地煽风点火,既然是来问罪,那么,莫巴一家人的话肯定也是如出一辙,他们早就被收买了。难怪军须靡如此笃定,因为所有后路都被他阻断了。 始作俑者须其格满意地看他惊慌的表情,不屑一顾地扫了眼一言不发的刘烨,这女人想跟她斗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学那个细君公主拉拢长老大臣,只会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这次整不死她才怪,这种不守妇道不安于室的女人,活该被乱石砸死。 莫巴一家人哆哆嗦嗦地被侍卫带进蒙古包,看见翁归靡和刘烨也在,羞愧地无地自容。他们匆忙低下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按照事先编好的说辞,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大、大王,那天晚上左贤王和右夫人的确来过我家,他们,他们在马厩为我家的马接生,一起待了整个晚上,说是怕惊扰到马,让我们回去休息……后来发生什么我们也没看见,只是,只是听见他们一直在说话,一直在笑……说了什么听不清楚,早上起来看见公主的侍女在外面,马厩里只有他们两个……” “行了,别再说了!”军须靡怒不可遏,宽袖一挥,掀翻了身边的茶碗,冒着热气的羊奶泼到刘烨脚边,“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吗?难不成要把你们的丑事都说出来才能承认?你们不要脸我还要呢!不知廉耻的东西!” 第三十四章 才辩无双 刘烨冷眼打量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莫巴一家人,难怪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就算被整死也不值得同情。 军须靡怒火攻心,须其格得意忘形,他们认准了她是红杏出墙的贱女人,那幅道貌岸然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恶心。 没错,她就是爱上了翁归靡,爱上了自己的小叔子,可是她爱谁关他们什么事,一个是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名义丈夫,一个是蛇蝎心肠的歹毒妇人,他们有什么资格评论她的不是。 好吧,既然要讲究个名义,那她就不能白白受冤,她跟翁归靡确实没有发生那种事,凭什么吃这个哑巴亏。 区区一个莫巴算什么狗屁证据,普通平民也敢挑拨王族的是非?明眼人一看就是须其格从中作梗,而军须靡那个昏君竟然也信她!也许军须靡想借机打压越来越得人心的翁归靡,所以不惜拿掉她这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刘烨气到内伤,表面上仍是笑靥如花,是的,她要笑,她干吗要哭丧着脸,错的人分明就不是她,看清楚了这些人的真面目,她确实该笑! 军须靡看她不以为然的样子,胸口那团怒火越烧越旺,厉声吼道:“笑,你居然还有脸笑?你是想存心气死我吧,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丈夫,我要给大汉皇帝上书,问问他礼仪之邦怎么会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公主!” 须其格跟着发飙:“可不是么,她算什么公主,简直给他们大汉抹黑,大汉皇帝送她来,是要后悔死的。我看她呀,这是破罐子破摔,彻底不要脸了……” “你们不要再说了!”翁归靡再也无法容忍他们羞辱刘烨,索性将一切罪名揽到自己身上,“这件事与右夫人无关,是我请她去马厩的,你们怀疑也好,不相信也好,怎样都好,要怪就怪我吧!” 军须靡气得整张脸都变形了,指着他责问:“你,你竟敢维护她,你当真为了她鬼迷心窍?” “哎呀,左贤王你怎么糊涂了呢,大王可不是针对你啊,我们知道你是无辜的,你只是被她迷惑了而已。”须其格忍住笑,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她有什么本事,迷得你七荤八素,左贤王,你要想清楚了呀,为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放弃爵位值不值得!” “不要说了!我说过,都是我的错……”翁归靡为扶玛的事烦不胜烦,现今就连军须靡和须其格也不放过他们,他全心全意为国为民,他只想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他没想过伤害谁,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放过他。 “王兄,臣弟甘愿随你处置,这左贤王的封号请收回吧!”翁归靡万念俱灰,他信赖的军须靡不肯信他,他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既然如此,要这个封号还有什么用。 军须靡和须其格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想不到翁归靡居然为了刘烨放弃爵位,这可是无数人向往的崇高地位,而他想也不想就放弃了。 刘烨莞尔,她果然没有看错翁归靡的为人,他连爵位都可以放弃,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现在,是她出面的时候了。 “左贤王此言差矣,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放弃世袭爵位,你是想要大王做一辈子罪人吗?”刘烨坦然面向军须靡凌厉的视线,不慌不忙地说,“大王,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谁是谁非么?如果臣妾和左贤王真做过什么苟且之事,他为何不肯承认呢?连爵位都不在乎了,还在乎世人所谓的眼光?” 军须靡没有插嘴,静静地听她往下说:“乌孙王室的规矩是,除非亲王有谋反之罪,否则,就算是大王,也没有权利收回世袭的爵位!换句话说,哪怕左贤王光明正大地跟臣妾在一起,大王也是无可奈何的。当然,这得在臣妾同意的前提下。左贤王放着权力地位不要,心甘情愿做个平民百姓,难道就是为了毫无瓜葛的臣妾吗?” 军须靡看了眼落寞的翁归靡,不自然地追问刘烨:“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为了大王啊!”刘烨走近他,铿锵有力地说,“左贤王之所以这样做,完全都是为了大王,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明白,大王当真不懂吗?” 不待军须靡应声,刘烨以压倒一切的气势说道:“大王误信他人谗言,诋毁手足兄弟,污蔑左贤王与臣妾的清白,没查清楚真相就来兴师问罪,可见大王根本不信任他!如果大王信任这个经风历雨的兄弟,怎么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就治他的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左贤王得不到信任,他留在朝中还有什么意义?” 军须靡开始心虚:“本王何时不信任他,本王一直视他为手足,若是不信任,又岂会找他商议扩建赤谷城之事!” 刘烨的语气缓和了些:“是啊,了解大王的人,自然晓得大王这么做出于无心。但要是不了解的,还以为大王嫉妒贤能呢!” 军须靡眼神闪烁:“一派胡言,谁说本王嫉妒贤能!本王就是太相信他,才会来问个究竟,要是换了别人,本王才懒得多费唇舌。” “看,现在说开了不是很好嘛!”刘烨朝军须靡行了个礼,“臣妾不忍心看到大王与左贤王兄弟反目互相猜忌,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大王见谅!臣妾深信大王并非令人不齿的昏君,从未怀疑大王对左贤王的信任,既然都说明白了,请大王和左贤王和好吧!” “本王从没说过要削去他的爵位,都是他太冲动了。”军须靡不安地挪动双脚,换了个坐姿,咳了两声,说道,“左贤王,你这脾气可得好好管管,动不动就拿爵位开玩笑,本王看在兄弟情分上,这次就不追究了,但不许有下次了啊!” 翁归靡气还没消,但看到刘烨不停冲他使眼色,随即跪拜谢恩。 见状,须其格傻了眼,这和预想中的结果不一样呀,军须靡听那妖妇几句话怎么就变卦了呢,不是说好了要惩治这对奸夫淫妇的吗! “大王,就算左贤王没有背叛您,那么她呢!”须其格直指刘烨,“莫巴一家人的话可不是假的吧,他们两个,肯定有一个先动淫邪的念头,要不怎么会成事哪!” “成事?成什么事?”刘烨嘲讽地冷笑道,“左夫人也是有地位的人,别学那些粗俗的贱民,有话就要说清楚,含糊其辞可不作数。” 须其格咬着唇,恼羞成怒地叫道:“用不着你来数落我,我说的什么你心里明白。” “那倒是,听不明白那是装傻,我只是想提醒左夫人,身份不同说话也是有讲究的。乌孙阶级分明恪守本分,难道左夫人嫁过来多年还没改掉原先的习气?” 须其格的脸红到发烫,军须靡也不好帮腔,他这个老婆娇纵惯了,确实不管那些规矩。 刘烨得意地笑:“好了,我们今天敞开天窗说亮话,谁也不用兜圈子,左夫人说我和左贤王无夫妻之名,行夫妻之事可有证据?不要跟我说莫巴一家人的话就是证据,这种下三滥的栽赃手段对我不起作用!” 须其格气急败坏:“谁栽赃了?莫巴一家人说的话怎么就不是证据?” “也就是说,你只有这一个不靠谱的证据?” “是证据就能治死你,你别想狡辩了,老实认罪吧!” 刘烨笑得轻蔑至极:“想治死我,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你说这就是证据,我就给你说说这证据怎么不靠谱。” 刘烨斜睨向莫巴一家人:“你们说我和左贤王在你家马厩行苟且之事,是吗?” 莫巴根本不敢看刘烨,颤巍巍地看向须其格,须其格狠狠地瞪着他,他打个寒战,然后点点头。 “哼,你在说谎!很明显这就是栽赃!”刘烨正视军须靡,朗声道,“马厩偷情这听起来不觉得太荒谬么!时间地点条件都不符合!臣妾贵为汉室公主,居然要在那种肮脏的地方献身,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更何况当时那匹母马奄奄一息,莫巴一家人时刻等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试问什么人能做出那种事!” “这是污蔑!对大汉与乌孙王族的污蔑!臣妾支持大王上书皇叔,将此事彻查到底!事关臣妾清誉,皇叔必当严查,为了大汉的颜面,不惜一切代价!” 刘烨面无惧色,军须靡倒是慌了神:“公主稍安勿躁,这种小事用不着惊扰大汉皇帝,还是由本王来解决吧!” “也好,希望大王能给解忧一个公正的交代,如若不然,解忧亲自上书皇叔,自有人来讨个说法!” “公主放心,放心,本王向你保证,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军须靡死也不敢跟大汉皇帝作对,刘烨的态度如此坚决,他不信也得信了。 刘烨扫向做贼心虚的须其格:“下作之人只能想出这种下流的手段吧,自己不要脸就算了,还连累别人也当傻子,真不知道是何居心!” “你说谁下作……”须其格话刚出口就慌忙捂住嘴巴,她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刘烨毫不掩饰对她的讥讽,朝军须靡一拜:“谁是谁非已经显而易见,一切全凭大王定夺!” 军须靡那张老脸红一阵青一阵,怒视着须其格:“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我……不是啊,不是我……”须其格现在只有狡辩的份儿了。 莫巴一家人吓破了胆,莫巴跪爬到刘烨面前,磕头求饶:“右夫人,右夫人,放过我们吧,我们贫民老百姓,禁不起吓唬啊,我们是被逼的……” 刘烨面无表情径直而去,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再也不要原谅那些对不起她的人。 第三十五章 未雨绸缪 刘烨在蒙古包外看到冯嫽和师中,还有手执佩剑蓄势待发的常惠,顿时明白过来,连忙挥手,示意他们都散了吧。 常惠瞪着刘烨身后的蒙古包,愤愤不平地跺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都是在问候军须靡和须其格的十八辈祖宗。 师中理解他的心情,英雄无用武之地,确实是件挺憋屈的事,但刘烨不打算让他们插手,应该已经顺利解决了那件事。 之前,冯嫽始终不好意思告诉师中和常惠,其实刘烨和翁归靡两情相悦,他们互相喜欢也准备在一起,但两人之间的确没有那种关系。 师中反应迅速,很快意识到须其格为什么跟军须靡一起去,还要带上莫巴一家人。男女私通的罪名要是放在大汉,那是要有性命之忧的,虽说在洗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但军须靡毕竟是昆莫,刘烨和翁归靡同属王族,为了维护王族的颜面,也是要有个说法的。 况且,扩建赤谷城一事让军须靡大伤脑筋,这项开支对本就不太宽裕的乌孙国库来说有些吃力,不过赤谷城建成以后的收益,可以预见是很可观的。猎骄靡之所以坚持扩建赤谷城,不仅是张骞的提议让他看到了光明的前景,他自己也认定这是造福百子千孙的大事。 乌孙的地理位置举足轻重,赤谷城更是连接了西域的交通要道,不管是西域诸国还是大汉的商旅使者都得从这儿经过。西域物资贫乏,祖祖辈辈都是拿猎物交换粮食,开采天然矿藏换取衣物用品。 从商这条路是乌孙必然的选择,扩建赤谷城势在必行。 猎骄靡时期国库空虚,解决国民温饱问题之前,他没有余力付诸行动,临终之时拉着孙子军须靡的手千叮万嘱,交代他一定要实现这个愿望。 在大汉的帮助下,乌孙的国力提升不少,军须靡一向勤俭,多年下来倒有一笔积蓄。与长老大臣们讨论扩建赤谷城之前,军须靡和翁归靡暗中去过几次赤谷城,经过调查,做出比较接近的预算。 预算在军须靡能接受的范围内,想起祖父的殷殷嘱托,沉寂许久的心狂烈地跳动起来。他要扩建赤谷城,有生之年一定要成功。 然而,朝中长老大臣们并不像他这么乐观,他们认为此事行之过早,乌孙应该养精蓄锐,等国库富足的时候再动赤谷城的念头。因为,匈奴的威胁时刻存在,边境的平民百姓很多连饱饭也吃不上。如果在这种时候,匈奴发动侵略,乌孙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他们这番话,军须靡根本听不进去,匈奴的威胁何时不存在才奇怪了,畏手畏脚能干什么大事。但他又不能直接反驳他们,只好将提议延后。 不同于保守中立的长老大臣,翁归靡是站在军须靡这边的,他也认为扩建赤谷城势在必行,拖延下去只会耽误乌孙强盛。匈奴固然可怕,但他们还有大汉这座靠山。大汉皇帝早想拔掉匈奴这颗眼中钉,正愁时机不成熟呢,如果乌孙与匈奴交战,大汉一定会来帮助盟国,将匈奴彻底歼灭。 正因如此,匈奴不敢轻易对乌孙发兵,他们也怕乌孙豁出去了,若是来个玉石俱焚,得利的就是死对头大汉。 有翁归靡的支持,军须靡也有了信心,为免跟长老大臣发生正面冲突,便将此事交给翁归靡处理。但军须靡渐渐发现,翁归靡在朝中的声望越来越高,那些无动于衷的长老们开始对扩建赤谷城产生兴趣,甚至还主动询问翁归靡相关事宜。 军须靡开始反思,难道他给翁归靡太多权利了?想想也是,翁归靡是乌孙的使者,每当其他国家来访,都是他出面,大汉那些农业纺织人才跟他最熟悉,就连解忧公主跟他走得也很近!还有,翁归靡是乌布吉长老未来的孙女婿,乌布吉这个老滑头,肯定会帮他树立威信! 翁归靡位居左贤王,本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万一风头盖过了他这个昆莫,以后乌孙的事还是他说了算么! 所以,军须靡对翁归靡的戒备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须其格污蔑翁归靡与刘烨的关系,只是挑起事端的导火索。军须靡没有深究,是因为他不想深究,他等不及借这个机会打压翁归靡,至于刘烨只是个牺牲品。 师中和刘烨已经将整件事看透,他们交流起来也就容易得多。 “刚才那种情形,我不得不为左贤王说句公道话,为了维护我的声誉,连皇叔都搬出来了。这样做虽然化解了这场危机,但军须靡和须其格以后一定会处处提防我。”刘烨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 “说得好,他们那种人自以为是心胸狭隘,公主就不该给他们留面子。”冯嫽觉得解气,忍不住拍手叫好,“我没在现场都觉得浑身舒服,公主你早该这样做了。” 常惠也觉得痛快:“他奶奶的,自从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成天受他们的窝囊气,真恨不得一刀砍了他们。” 师中一言不发陷入沉思,刘烨很想听听他的意见,问道:“师大人,你是否觉得我刚才的举动不妥?” 师中摇摇头,沉静的眸子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并无不妥,公主是时候强硬了,我们忍让多时,实在是委屈了你,这种情形要是再退让的话,那就是软弱可欺了。” 刘烨松口气:“那就好,师大人,我决定了,以后再也不看谁的脸色,管他是乌孙昆莫还是匈奴单于,谁也别想冒犯我们大汉的威严。” 常惠听得热血沸腾:“好,太好了,公主你一句话,我常某人上刀山下火海,眼睛都不眨一下。别说是一个区区的乌孙昆莫,匈奴老贼来了,我也照样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冯嫽失声笑起来:“常将军每天喊杀喊打,莫不是怕你的刀生锈了吧!” 常惠双手叉腰,嘴一撇:“哼,可不是么,再不见血,只怕真要生锈了。” “公主……”师中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往前倾着身子,“你可知道扩建赤谷城一事?” 刘烨一怔:“知道,当然知道,这事谁不知道,草原上挤羊奶的小姑娘都想着拿羊奶去赤谷城换件衣裳穿呢!” 师中点点头:“不如,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去赤谷城吧!” “去赤谷城?”刘烨茫然,这段历史可是毫无借鉴的,但谁说自己一定要按照历史的安排走呢! 冯嫽凑过来说:“师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公主去赤谷城暂避风头吗?军须靡和须其格对公主起了戒心,眼下公主和左贤王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离开一段时间,省得那些长舌头的家伙搬弄是非,是这个意思吗?” “这只是其中之一……”师中看向刘烨,静待她的回答。 刘烨想了想,说:“如今扩建赤谷城,乌孙的发展重心也将转移过去,我先过去参与扩建,不仅能熟悉情况,还能在百姓中树立威信。” 师中赞许地笑道:“公主果然冰雪聪明。” 刘烨转念一想,又道:“可是,乌孙那些长老们敏感多疑,只怕他们会堤防啊,一定会横加阻挠,防止我们探清虚实。” “这是自然,对乌孙而言,不管是大汉还是匈奴,都是敌人。只是相比之下,与其被匈奴奴役,不如与大汉结盟,哪怕日后真成了附属国,也不至于流离失所。”师中分析地头头是道,“无论我们如何示好,他们都不会放下戒备,既然如此,何不为我们自己多打算呢,探清乌孙腹地虚实,大汉及早收服乌孙,我们也算不枉此行。” 常惠猛地拍下大腿,盯着师中俊美绝伦的侧脸,感叹道:“师大人啊师大人,你以前在乐府跟李延年混日子真是委屈了,你这等才智,中尉府咋就没发现呢!” 师中愣了下,咳了几声:“好吧,既然常将军都看出来了,师中也就不瞒各位了,师中正是受中尉府所托协助公主的。” 常惠没想到竟被自己蒙准了,张大的嘴巴好半天都没合拢。 冯嫽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我就说呢,师大人琴弹得好也就算了,为人处事也是毫无挑剔,原来是中尉府的人啊!” 刘烨想象着赤谷城建成的样子,心里涌起无限豪情:“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去赤谷城!” 第三十六章 诡计多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蒙古包里的军须靡气愤难平,他乃一国之君,居然被女人们摆布地如此狼狈。一个是恃宠而骄的须其格,小肚鸡肠三天两头没事找事,一个是高高在上的解忧公主,虽然她从来不摆架子,但就是给人这种感觉。 方才刘烨说的那番话,每个字都让他如坐针毡,听着令人无法接受,却又无力反驳,而他想要打压翁归靡的计划也就此落空了。 须其格仍是死不认账,横眉竖眼指着趴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莫巴一家人,大呼小叫道:“你们这些贱民,不是说看见右夫人和左贤王做过那种龌龊事吗,怎么当着他们的面又不肯说了呢!你们这是要存心给我找难看哪,是不是,是不是?” 莫巴的身体在抖,声音也抖得找不着调:“左、左夫人,小的不敢,不敢啊……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呀……” “不敢?那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给我当着大王的面说清楚,你说,右夫人勾引左贤王做下流事,你快说啊!”须其格拍桌子砸板凳,尖尖的十指划过膝上织锦缎长袍,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莫巴的头更低了:“我、我、我不知道他们……” “什么?你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都是在说谎么,你骗了我还不够,还要骗大王说你不知道!哼,莫巴,你诋毁王族可是死罪,别怪我没给你们留活路!”须其格这样说,像是恐吓又像是提醒,提醒莫巴一家人想活命该怎么做。 “我没有,没有诋毁王族……“莫巴吓得只知道磕头了,”左夫人,大王,大王,求求您了,求您饶了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还敢说瞎话,我看你是真的活腻歪了!”须其格怎么可能让军须靡知道一切,连忙召来几名侍卫,“把莫巴一家人给我带下去,拔了他们的舌头,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莫巴吓傻了:“左夫人饶命,不关小的事啊,小的只是……啊,啊……” 眼看莫巴就要被侍卫带走,莫巴的老婆突然挺直了腰,看也不看须其格,直盯着军须靡,一字一句地说:“大王,这些话都是左夫人教我们说的,污蔑左贤王和右夫人的也是她,是左夫人!” 须其格的脸扭曲了,抓狂地吼叫:“胡说,一派胡言!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带下去,拔掉舌头,不,直接砍掉他们的头……” 侍卫上前抓住莫巴的老婆,莫巴的儿子猛地跳起来推开他们,继续说道:“大王,我娘说的没错,就是左夫人指使我们这样做的,她还威胁我们,如果不照做就把我们赶出赤谷城……” 莫巴的老婆挣扎之间叫起来:“冤枉啊,大王,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左夫人要拔掉我们的舌头,就是不让我们说实话……我们不说也难逃一死,干脆都说出来好了,须其格,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不配做我们乌孙的左夫人……” “反了,反了……”须其格一把拔出军须靡的佩刀,就要往莫巴的老婆身上砍去,军须靡一挥手将那把刀打落,虎目圆睁喝退了须其格。 侍卫们将莫巴一家人捆绑,听候发落,军须靡略显疲惫地摇摇头:“算了,让他们去悠游牧场喂马,三年之内不许回来。” 莫巴一家人被带走了,被判三年劳作总好过受拔舌之苦。军须靡无力追究,须其格却像个疯子没完没了。 “大王,你怎么就放过他们了,你糊涂了啊,他们看见左贤王和那个贱人的丑事了,你再问下去就能问出来的……” “够了!”军须靡怒吼一声,扬手就是两巴掌,打得须其格眼前直冒金星,她趴在虎皮毯子上,双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喃喃道,“你又打我,你为那个贱人又打我……” “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教唆他们造谣目的何在,你看左贤王和右夫人不顺眼,就要本王为你出气是吗?好你个须其格,你连本王也敢戏弄,本王真是愚蠢,居然相信你的谎话……” “大王,我没有骗你啊,他们两个的关系真不一般,不仅是马厩这回,他们早就在外面过夜了。”须其格据理力争。 “你当本王是蠢的?”军须靡恨得咬牙,抬手又要打她。 “大王,你听我说,听我说……他们在一起待了两个晚上,想做什么做不了,我才不相信他们的关系那么简单……”须其格拉住军须靡的衣袖,喋喋不休地说。 军须靡不屑理她拂袖而去,须其格急道:“扶玛,这都是扶玛告诉我的,她可以证明我没骗你啊,大王!” “扶玛?”军须靡记得这个名字,“她不是乌布吉长老的孙女吗?” “是啊,就是她,她和左贤王原本情投意合,要不是那个贱人,他们现在还好着呢,下个月就要正式成亲的。乌布吉长老这么在意左贤王,还不是因为扶玛离不开他么!那个贱人来到乌孙,理应是来服侍大王你的,可她倒好,竟然看上了年轻力壮的小叔子,她这不是明摆着嫌弃大王么!” 军须靡的脸色很难看,须其格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个贱人为了能和左贤王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先是挑拨左贤王和扶玛的关系,无所不用其极,不惜用自己的身体诱惑血气方刚的小叔子。她硬生生地将这对青梅竹马拆散,她就是无耻到这种程度啊!” “扶玛终日以泪洗面找我哭诉,还闹腾着要找乌布吉长老出面,臣妾为了大王着想,当然不想家丑外扬,便答应了扶玛,帮她挽回左贤王的心。臣妾为大王不值啊,那个贱人就算没有你的子嗣,她也是你的夫人哪,怎能红杏出墙呢,而且还是对自己的小叔子下手!这种丑闻要是传出去,大王颜面何存,咱们乌孙不就成了人家的笑柄吗?” “大王,你想想吧,就算我是个蛮不讲理的女人,但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啊!扶玛要不是伤透了心,怎么能找臣妾哭诉,还不就是让臣妾帮她做主么!大王,你要是还不相信,就去试探下左贤王吧,他要抛弃扶玛,跟那个贱人在一起,你只要提他跟扶玛的婚事,就知道谁在撒谎了。” 军须靡的眉头越皱越紧,须其格来拉他也没有推开,颓然坐回到虎皮毯子上,沉吟片刻,问道:“且不说马厩这次吧,左贤王与公主第一次独处整晚,扶玛就该说出来啊,她为何不说?” 须其格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那次是个意外,谁能想得到呀!扶玛害刘烨不成,反而给她机会与翁归靡交好,扶玛吃了这种哑巴亏后悔地要死,要不是须其格再三保证还以颜色,早就一头撞墙去了! “这,这个……”须其格眼珠子一转,假惺惺地装着抹泪,“要不怎么说女人都傻呢,左贤王跟那个贱人好上了,扶玛还是对他一片痴心,只要他能回心转意,一切都不计较。扶玛她怕事情闹大,她和左贤王就再也走不到一起了,宁愿自个儿伤心也不肯说出他们的丑事。大王,臣妾明白她的心意啊,因为,臣妾对大王也是如此,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须其格一席话听起来牵强,仔细想想却又能说得通,军须靡察觉到翁归靡对刘烨的感情不一般,正想找机会试探,这样一来,倒是给他省了好多工夫。 “希望你这次没有骗本王!不然,别怪本王不顾夫妻情分!”军须靡决定再信她一回,也给自己找台阶下。 须其格眼前一亮,忙道:“臣妾向大王保证,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 第三十七章 心生怨怼 军须靡也是那种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人,刘烨拐弯抹角骂他昏君,这口闷气还没吐出来,又从须其格嘴里得知她和翁归靡确实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很窝囊。 身为当事人,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兄弟搞婚外情,原本应该气到吐血,把这对奸夫淫妇狠狠抽打凌虐至死方才解恨。但军须靡的反应却是相当平静,还有心思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之所以存得住气,并不是他顾忌自己的身份,也不是想给他们留条活路,更不是打算既往不咎诸事不提。而是他根本没把刘烨放在心里,因为在乎所以在意,他和刘烨没有夫妻之实,更没有所谓的夫妻感情。如果牺牲一个不在乎的女人,就可以将风头正盛的左贤王打压下去,那么,他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古往今来,争权夺势这码事他见得多了,祖父猎骄靡经历丧国之痛,卧薪尝胆卷土重来,重新坐上乌孙昆莫的王位,这其中的痛苦太多太多难以言说。他军须靡要是将祖父留给他的王位拱手让人,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祖先哪! 泥靡年纪尚小,想要担负起一国之君的重任估计还得十年八载,在此之前,乌孙王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其实,军须靡对翁归靡没有多少恨意,反而打心底里当他是好兄弟,但与一国之君的威望相比,手足兄弟也是可以牺牲的。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了将王位顺利地传给长子泥靡,军须靡开始打起了翁归靡的主意。短短三年时间,翁归靡已经从不招待见的世袭王侯,成为了世人敬仰名副其实的左贤王,他的精明圆滑化解了一次次外交危机,不仅是那些爱挑毛病的长老大臣心生敬意,城中的老百姓更是将他奉若神明。 况且,还有三代老臣乌布吉长老为他保驾护航,如果他真有谋反之意,恐怕也难奈何得了。 想到这儿,军须靡紧紧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想到了如何对付翁归靡,没错,就这么办! 每天清晨,朝中长老大臣都会照例出席早朝,军须靡身体不适的时候,就由翁归靡代为听政。自从军须靡发现他在朝中威望渐长,就不敢再掉以轻心,哪怕身体不舒服也硬撑着上朝。 军须靡以询问试验田进展为借口,将解忧公主刘烨请了来,有意无意地打量她波澜不惊的面容,心想看你还能威风多久,待会儿莫不要跟翁归靡当场翻脸才好。 刘烨留意到他的注视,当即报以甜美的微笑,她的笑容如阳光般刺眼,军须靡慌忙移开视线。 简单地问了一些政务,装模作样地请刘烨汇报下试验田的情况,早朝快要结束的时候,军须靡朝身后的侍卫使个眼色,侍卫连忙奉上一件蒙着绒布的物事。 “乌布吉长老,左贤王,请上前来!”军须靡笑得诚恳温和,任谁都看不出来他心里的卑鄙伎俩。 乌布吉和翁归靡相视一眼,各自猜想军须靡的用意,以及那件物事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都是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说话做事之前都要先思量的,揣摩圣意也是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若是没有这份小心,他们怎能成为人上人呢! 想归想,乌布吉和翁归靡还是一起走过去,朝军须靡恭恭敬敬地施礼,齐声道:“大王有何见教?” 军须靡熟络地挥挥手,语气极其平和:“不必拘礼,不必拘礼,本王给你们看件东西而已,来,端给乌布吉长老和左贤王瞧瞧。” 侍卫掀开紫色绒布,一件晶莹剔透的玉器顿时呈现于众人眼前,玉器为圆盘状,直径约为二十公分,厚度约为七八公分,玉质洁白细腻通透圆润宛如羊脂。刘烨看了一眼,几乎就能立刻肯定这是价值连城的和田玉。 这么大件天然和田玉绝对算得上是稀世之宝,别说是在物资富足的现代,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宝贝,军须靡拿着这件宝贝给他们看,难道就是为了纯粹的炫耀?不,不会这么简单! 刘烨眼中的军须靡虽不太精明,但也不至于像个暴发户,见人就炫耀他的资本,况且,当着这么多位长老大臣的面炫耀,他就不怕人家眼红,三更半夜入室抢劫杀人灭口? 看到这块和田玉,乌布吉和翁归靡同时倒吸口气,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他们拥有的宝贝都是普通人没机会看上一眼的。乌布吉和翁归靡自然是识货的,所以才会目露惊奇,因为即使是他们也没见过这等稀奇的宝贝。 军须靡将他们的惊讶收于眼底,嘴角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再看其他人垂涎三尺的模样,心里只觉更痛快了。他费尽心思演这出戏,就是想要这种效果。 “回禀大王,这是一件上好的和田玉啊!”乌布吉以为军须靡找他来辨认,忙不迭地拱手道。 军须靡点点头,又看向翁归靡,翁归靡忙道:“确实如此,臣弟也认为这是世间罕见的宝贝。” 军须靡一撇嘴,侍卫随即将宝贝递上去,军须靡拱起中指扣了几下,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嗯,既然你们都这样认为,本王也就不怀疑了,之前听声音确认了几分,但又不能完全肯定,所以才叫你们来看看。”军须靡顿了下,忽然笑道,“毕竟这是送给二位的贺礼,若不是上好的和田玉,怎能拿得出手啊!” 乌布吉愣了下,随之反应过来,受宠若惊地睁大双眼张了张嘴。翁归靡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直觉地想逃走。刘烨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讥讽笑意,原来这就是军须靡的真实用意,他以和田玉做探路石,无非是想逼着翁归靡当众坦白。 翁归靡要是迫于压力接受贺礼,选择跟扶玛和好,就无疑是一巴掌打在了她刘烨的脸上。反之,翁归靡若是不为所动拒绝这门亲事,就等于是与乌布吉家族作对,以后休想得到乌布吉家族的支持。 上次对质虽说全身而退,但显而易见,军须靡压根就不相信他们,思来想去想出这种招数试探翁归靡。送出一件宝贝就能收服乌布吉家族和左贤王,怎么看都是划算的,如若不然,他也没有任何损失,翁归靡与乌布吉决裂,这件宝贝也省下了。不管结果怎样,军须靡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刘烨面无表情,军须靡心里开始得意,最起码这个倔强的女人笑不出来了。而翁归靡一脸为难的表情,也极大程度地取悦了他,这场戏注定很精彩啊! 翁归靡与扶玛闹不和的事,乌布吉长老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所以才尽职尽责地配合军须靡自导自演的这出戏,完全没意识到他也被利用了。 乌布吉始终以为翁归靡深爱着扶玛,这桩婚事就是板上钉钉再无变数,哪能想到翁归靡和刘烨的那些事,更想不到军须靡的阴险用意。 “臣惶恐啊,臣的家事怎好惊扰大王,这份厚礼受之有愧啊!”即使乌布吉想要这件和田玉,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军须靡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乌布吉长老不用跟本王生分了,就凭你这些年来的功劳,这份礼也是受得起的。如今乌布吉家族与左贤王联姻,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本王还担心出手寒酸,两位看不入眼呢!” “哪里,哪里……”这番话听得乌布吉心花怒放,军须靡这么给面子,不就是肯定了他长老之首的地位么。 军须靡搞定了乌布吉长老,对付翁归靡就更有信心了,他看向一言不发的翁归靡,调侃道:“即将迎娶长老的孙女扶玛,你是不是开心地说不出话了,哈哈,好啊,好得很呀,王室又要办喜事了,你们别再拖拖拉拉了,就下个月初十成亲吧,算一算还有二十天,来得及准备啦……” “大王!”翁归靡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容道,“臣弟以国家社稷为重,儿女私情暂不考虑,眼下扩建赤谷城才是当务之急,怎能为了私事延误国事呢!这件宝贝价值连城,理应充入国库,如此一来,开支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军须靡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不慌不忙地笑起来:“本王知道你为国为民的心意,但也不能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啊!男子汉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本就不冲突嘛!再说了,赤谷城的扩建还在考量中,具体需要多少花销还在计算,没有这块玉,国库也能应付得来,这就不用你来操心了,你呀,就准备好做新郎官吧!” “臣弟为国效忠,绝非只为一己私利,扩建赤谷城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难道大王不记得先王的嘱托了么!臣弟今日若是收下这件厚礼,他日再有王侯娶妻长老嫁女,大王又将如何是好?难不成要将国库里的珍藏都拿出来送礼吗?臣弟在此提醒大王,如果无法保证一视同仁,就不要开此先河,以免让人认为大王厚此薄彼处事不公!” 翁归靡将军须靡送礼提升到清正廉明的高度,就算军须靡不服乌布吉不满也不能当众反驳,他这些话说到了其他人的心坎里去,纷纷点头称是。 军须靡再也笑不出来了,咬咬牙沉声道:“贺礼一事暂不说,本王给你和扶玛定下婚期不为过吧,你们从小青梅竹马,现在也该把婚事办了啊!” 翁归靡狠下心,道:“臣弟的私事不劳大王过问!” 军须靡再次败下阵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声,扬长而去:“好,算本王多管闲事了,你的私事跟乌布吉长老说去吧!” 众人送走没捞到半点便宜怨气难平的军须靡,各自心里打着小算盘,乌布吉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喜怒不言于表的翁归靡,眼里闪过一丝怨怼。 第三十八章 狼狈为奸 西域诸国境况贫寒,即使匈奴国力最强,还是得靠侵略过活。勉强能与匈奴抗衡的乌孙国也是如此,除了昆莫脚下的赤谷城尚有盈余,其他部落仍在温饱线上挣扎。 草原某处的蒙古包整洁光亮,数步之外就能闻见诱人的奶香,隐约混杂着花草的芬芳。掀起刚刚换过的崭新门帘,精致的鸾凤刺绣金光闪闪,五彩丝绳编织的流苏尽显奢华气派。 足以容纳几十人休息的蒙古包,正中央的毛皮毯上只坐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他们在玩丢沙包的游戏。沙包是用最上等的缎子缝制的,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看起来挺沉的。小孩攥在手里用力丢向女人,女人花枝乱颤地笑着躲闪,砸倒了身后的白玉花瓶,花瓶表面生出几道裂缝,女人只是看了眼,丝毫没放在心上。 “娘,沙包不好玩,我们不如玩刀子吧,你让她们都进来,看我这次能不能丢中她们的脑袋!” “哎呀,儿子喂,你上次打瞎了人家的一只眼,娘还赔了不少钱的,你这么快就忘了么,拿刀子丢脑袋会死人的。人都被你弄死了,以后谁来服侍我们啊!” “死就死呗,她们都是贱民,瞎一只眼算什么,死了也白搭,死一百个也白搭。大不了……”小孩粗鲁地将沙包撕破,取出里面沉甸甸的金子,“大不了,给她这个还不行么,她们见了这个眼都直了,拿这个当眼睛岂不是更好!” “哈哈,我儿子好聪明啊,这都被你想到了,拿金子当眼珠子,只怕她们做梦都得笑醒吧!” “那就这么说了,你快点让她们进来陪我玩,我正闷着呢,还有,我那把刀,父王赏给我的那把刀。” “好哩,好哩,你别着急,娘这就去把她们叫来,你父王赏你的刀,我找找看,应该是放在这里了……”女人转过身看到近在眼前的男人,先是一愣,随后笑逐颜开,甜腻地唤了声,“大王……” 军须靡下朝看到须其格陪泥靡玩耍,原本想换个地方休息,听见他们的对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须其格像得了软骨症,整个人瘫倒在军须靡怀里,看他脸色不太好看,斟酌着开了口:“今儿个早朝说什么了?是不是那些缺心眼儿的又在唧唧歪歪……” 军须靡冷漠地扫了她一眼,恨声道:“你才是缺心眼儿的,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吗?听你说的那些混账话!” 说着,军须靡弯腰捡起被泥靡踩在脚下的金子,在须其格眼前晃了晃:“这是金子啊金子,不是泥巴让你们踩来踩去,一块金子能换一匹天马,足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四口一整年衣食无忧。” 军须靡将金子丢到须其格身上,气呼呼地直奔那个白玉花瓶而去:“这个花瓶是贡品,虽说没有和田玉那么值钱,却也能抵得上几座蒙古包。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让泥儿砸了,这些都是你的东西吗?你靠自己的双手赚过一个铜板吗?” 须其格不用再问,也知道军须靡心情不好,昨晚军须靡还说想出法子教训翁归靡和刘烨了,今早上朝的时候还是信心满满,怎么回来就变了个人呢! 军须靡在气头上,看见泥靡不以为然地比划着手里的刀,一把夺了过来,冲他咆哮道:“不争气的东西,都被你娘娇纵惯了,对下人们非打即骂,长大以后还得了么,要是你继承了王位,你就是不折不扣的昏君,乌孙就要毁在你的手里……” 闻言,须其格硬着头皮也得出面说几句了,她笑嘻嘻地拉住军须靡,偷偷踢了泥靡一脚,示意他说些好话哄军须靡开心。 泥靡阴鸷的目光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装作不懂须其格的意思,拍拍屁股径自走出了蒙古包。 “看哪,看他那幅样子……”军须靡怒火攻心,剧烈地咳了几声,指着踹开门帘大摇大摆走远的泥靡,“连本王的话都听不进去,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啊,本王怎能放心将乌孙交付给他啊……” 须其格黑着脸,她最见不得有人骂她儿子,包括军须靡。泥靡是她全部的希望,她现在忍辱负重都是为了将来的辉煌,要不是认定了泥靡是昆莫继承人,她又岂会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话虽如此,须其格又不得不讨好军须靡,她们娘俩要想在乌孙混下去,还不得仰仗他这个昆莫么! “大王……”须其格拖着腻死人的腔调,一如既往施展媚功,不管军须靡心情好不好,她都有自信让他服服帖帖。 一国之君又怎样,回到家里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照样需要女人的安慰。就算在外面受了不得了的气,只要躺在女人怀里就啥事都没有了。 须其格媚功了得,对付男人自然很有一套,她跟军须靡多年夫妻,依然独享宠爱跟她炉火纯青的功力是分不开的。 然而,此时的军须靡像是冰封了似的,任她如何献媚都不理睬,眉头越皱越紧,夹死几只苍蝇都没问题。须其格投怀送抱他懒得搭理,须其格双手其下他无动于衷,总之须其格怎样努力都无功而返。 “大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给臣妾听听嘛,自个儿憋着多难受啊,臣妾给你出出主意啊!” 军须靡看也不看她,兀自想着心事,当须其格是个透明人。须其格撅着红艳艳的唇,葡萄般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似是能滴出水来,她也想学儿子拍屁股走人,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来陪她的靠山。 过了好半晌,军须靡猛地拍了下她的大腿:“翁归靡跟解忧公主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他们现在不知道怎样嘲笑本王呢!” 须其格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心想你不舍得拍自己,拍她就使那么大的劲儿。但听他说了这句话,好像明白了什么,嬉皮笑脸地应和道:“谁说不是呢,他们两个就是有一腿啊,以前臣妾说的时候,大王还不相信呢,怎么样,现在信了吧!” “大王呀,是不是他们两个贱人又给你添堵了啊!”须其格试探着问道,看军须靡没有吼她,放心说道,“嗨,他们这两个不要脸的,卑贱无耻下流,给大王你提鞋都不配,哪有资格嘲笑你呢!” 军须靡长长地吐口气,心里感觉舒坦些了,这些话他说不出口,有人帮他骂出来倒也痛快。 须其格除了媚功了得,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寻思着这回马屁拍到地方了,接下来说话就更放得开了。 “要我说呢,对付这种贱人,绝不能心慈手软。把他们当人看,一个个非往驴群里钻,大王你宅心仁厚,做事不想做绝,总想给他们找个台阶下。可你这番苦心,人家根本不领情啊,反过来还要埋怨你多事……” “是啊,那个不识好歹的翁归靡居然说本王多管闲事,你说我能咽下这口恶气吗!”军须靡啐了声,额头直冒青筋,拳头握得咯咯直响,“这要不是在朝上,我非得把他抓过来揍一顿不可。臭小子翅膀长硬了,不把我这个大王放眼里了,他以为自己是谁,不就是个下贱牧女的种么!要不是左贤王家只有他一个继承人,八辈子也轮不到他跟本王共处一朝!” 须其格笑得谄媚:“大王说的一点儿都不假,像他那种贱种,做出这种丢人的事也是情理之中。既然他不仁,你也不用再留情面,干脆就来招狠的,让他和那贱人从此再无立足之地!” “哦?”军须靡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来招狠的?你的意思是……” 须其格附身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军须靡的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 第三十九章 笑里藏刀 须其格没有辅佐君王的能力,也没有教导孩子的本事,更没有治理国家的学识,她有的就是害人的馊主意,通常脑瓜子稍微一转,就能想出个置人于死地的法子。 她恨刘烨入骨,以往顾忌军须靡和翁归靡,所以没敢下狠手。但如今军须靡和翁归靡闹不和,看刘烨也不顺眼,巴不得将他们两个都打进阎王殿。 有军须靡默许,须其格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她等待多时的机会终于到来,这次她一定要让刘烨永世不得翻身。 须其格满脑子龌龊念头,她想出来的主意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手段俗不可耐,却又相当有用,还能娱乐大众。一般人的心理都是这样,嘴上嫌俗气,但越俗气的事就越想看,边骂边看,看得不亦乐乎,骂得津津有味。 正是抓住了这个普遍的心理,须其格深信她的计划会成功。军须靡在朝上逼着翁归靡就范,翁归靡非但不妥协,反而将他一军,根本没把这个王兄放在眼里。刘烨也是,那张嘴犀利地要死,人家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她早就搬出了一大堆狗屁道理。 他们之所以如此嚣张,不就是看准了军须靡没有真凭实据么!就算他们已经好上了,没人看见也是白搭,反正没人有能耐撬开他们的嘴,就算有人怀疑也休想问出来什么! 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这就是须其格的计划!如何制造证据那就不用别人操心了,对她这个情场高手来说,平时研究的就是让人如何发情,军须靡被她收拾地服服帖帖,对付他们自然也有一套! 当然,她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什么时间部署整个计划,她有个直接而有效的好方法,不仅能让他们暴露现行,还能让他们身败名裂臭名远扬。 为此,须其格特意派人去了趟匈奴,找她的亲信讨了瓶秘制的宝贝,有了这件宝贝,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将翁归靡和刘烨操控于手掌心。 从乌孙到匈奴,往回不过两日,须其格拿到那件宝贝,喜得合不拢嘴,接下来,就看军须靡安排这场好戏了。 军须靡找来乌布吉,说是要为上次那件事跟翁归靡讲和,表面上这样讲,暗地里又将乌布吉刺激了一把。 “朝上逼婚是本王的不是,本王应该事先问清楚左贤王有没有成亲的打算,直接就给他和扶玛定下婚期,还当着众位长老的面送了贺礼。结果却被左贤王义正言辞地拒绝,本王颜面尽失也就算了,只怕影响了兄弟间的感情哪!” 军须靡只字不提乌布吉长老受到的屈辱,把自己说成最丢脸的那个人,他这虚招耍得不错,乌布吉长老不仅没有怀疑他,反而对翁归靡怨念更深。 “大王言重了,大王体恤臣民有目共睹,何谈颜面尽失呢!左贤王为人耿直了些,您突然提到成亲这回事,他没有防备,所以才会冒犯您啊!还请大王莫要放在心上,兄弟俩尽释前嫌!” “长老说的是啊,本王心想左贤王对扶玛情深意重,他们的婚事确实不用本王操心。这样好了,今晚设宴把他请来,就由长老当回和事佬,帮我们兄弟讲和吧!” “老臣领命!” “那好,你这就去跟他说一声,务必让他晚上过来!哦,对了,让扶玛也来吧,你看合不合适呢?” “这……” “好了,你看着办吧,都交给你了,你觉得谁合适过来就让谁来,今晚的酒宴主要是为了本王与左贤王和好,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乌布吉百感交集地回到家,自从上次早朝不欢而散,他就格外关注扶玛的一举一动。这一看可不得了,好端端的草原之花竟好似凋零了,原先青春健康的脸庞变得枯槁憔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怎么看都像是老了好几十岁。 看到扶玛这幅样子,乌布吉不用问也知道她和翁归靡之间发生了什么,翁归靡在朝上的表现让他寒心,就算想要抛弃他的孙女,也不至于公然反对军须靡,让他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 很明显的,翁归靡反应如此激烈,恰好证明了他心虚,他辜负了扶玛,惟恐有人提起他们的婚事,哪怕那个人是昆莫,他也全然不顾。 那么,翁归靡改变心意的原因是什么呢?扶玛虽说脾气骄纵,对他却是真心实意的啊,他们两个从小就在一起,怎么能说变就变哪! 这时,扶玛起身朝他走过来,双眼无神形容枯萎,就像是个游魂漫无目的地游走,眼里完全没有他这个祖父。 乌布吉喉间一紧,心里酸涩难忍,不禁开口道:“扶玛,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扶玛置若罔闻,从他面前经过,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去哪儿。 乌布吉一把拉住她,注视着她深深凹陷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扶玛失去焦距的眼眸转动了下,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干涩的唇微微开合,哑声道:“祖父……” 扶玛唤了声“祖父”,之后又是那幅活死人的样子。 乌布吉忍着心痛,忽然想到了什么,故作平静道:“今晚大王设宴,你和左贤王一起去吧!最近一直没见他来找你,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和好吧,你去换身衣服,打扮得漂亮些,跟他说几句好话……” 话音未落,扶玛双手掩面“呜哇”一声大哭起来,她颤抖着身子蹲了下来,将头深埋在双膝间,哭得肝肠寸断。 “扶玛,扶玛……”乌布吉从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一时之间慌了神,不停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乖孩子,别哭,别哭啊……有什么事告诉祖父,祖父为你做主……” 扶玛抽泣着摇头,断断续续地说:“没用的,没用的……谁也没法让他回头了,他一颗心都在那个狐狸精身上,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他不要我了,不要了……左夫人都拿他们没辙,没人能管得了他们……” 乌布吉听得满头雾水:“你慢慢说,哪来的狐狸精?左夫人又怎么了?这事跟她也有关系吗?” 扶玛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焦急不安的祖父,扁扁嘴,委屈的泪水潸然落下:“祖父,我该怎么办啊,没有他我活不了啊,我不想自己这么没出息,但我就是忘不了他……你知道吗?他跟他的嫂子好上了,就是那个大汉来的公主,他们在外面过了夜,回来就要跟我散……左夫人帮我做主,可是没有用哪,他是铁了心要跟那个狐狸精在一起,他当真不要我了啊……我们十几年的感情都比不上他们一晚,我哪里对不起他了呀,他怎么能这样待我,我求他都没用,他不肯回来了……” 扶玛边哭边说,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乌布吉却听明白了。翁归靡爱上了刘烨,所以不愿意娶扶玛。这样说的话,翁归靡的举动就能解释清楚了。 看来,他们两人早就眉来眼去了,要不然翁归靡为何非要严惩那个桑马,不就是因为桑马冒犯刘烨了么!军须靡赏赐贺礼他不肯收,还要怪军须靡挥霍国库,这哪里是为国事着想,分明就是想要摆脱扶玛啊! 乌布吉气得嘴唇发紫,他们乌布吉家族好歹也是乌孙长老中最有势力的,他竟敢背叛他的孙女,他也不想想这些年是谁一直帮他立威! 要不是他乌布吉,朝里那些长老大臣有几个会拿他当回事!不过是牧女生的儿子,他真以为自己配得上左贤王的封号么!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左贤王,现今站稳了脚跟,就等不及卸磨杀驴了啊! “扶玛,不要哭,祖父给你报仇,我一定不会让那对狗男女好过,他们一定会为伤害你而后悔!” 乌布吉眼中迸射出愤怒的火花,他要让翁归靡和刘烨知道乌布吉家族的厉害,尝尝扶玛痛苦的滋味,将她所受的耻辱双倍奉还! 乌布吉求见,翁归靡连忙起身相迎,虽然他们已经没有成为亲家的可能,但他始终记着乌布吉家族对他的支持。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悔婚一事不会影响他们的交情。 “长老,快请进……”翁归靡恭敬地将他迎进来,朝上那事过后,他们还没有好好谈过。 乌布吉心里恨意横生,面对他仍是一脸笑意,纵横官场这么多年,这点城府还是有的。 “左贤王,恕老臣打扰,老臣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吧,大王今晚设宴,想为上次冒犯一事跟你和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翁归靡汗颜:“王兄一番好意,何来冒犯之说?我应该向他道歉,他那样做也是因为关心我。其实,我最对不住的人是扶玛,我一直想跟您当面说这件事……” 乌布吉佯作大度地摆摆手:“嗨,她小孩子不懂事,八成又跟你闹脾气了吧!你甭理她,我也不会帮她说话,成亲之事晚些日子又如何,左贤王志在报国,她理应赞成才是,哪能因此埋怨你呢!好了,好了,看在老臣的面子上,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这事咱们就不说了,你准备一下去赴宴吧,你也知道大王最器重你这个兄弟,你要是不肯跟他喝这杯酒,他恐怕几晚上都睡不着了,哈哈……” 乌布吉这么说,翁归靡也不好再多言,简单收拾了下跟他同去赴宴。 第四十章 百密一疏 军须靡设宴,那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须其格媚眼如丝瞟向刘烨,跟她打过几回交道总算是学精了,纵使心里得意也没有表现出分毫。 刘烨听了师中的建议,这几天正寻思着动身前往赤谷城,只是军须靡始终没有下令动工,她这么积极恐怕又要遭须其格非议! 军须靡变脸比翻书还快,上次被翁归靡气得不轻,转眼之间又要讲和,难道是怕翁归靡造反不成?若不是这个原因,他急着求和又是为什么呢?莫非今晚就要宣布扩建赤谷城一事?刘烨出席这场酒宴,就是要看看这对夫妻打的什么主意! 冯嫽立于刘烨身旁,时不时地看向左后方的常惠与师中,这等酒宴必是少不了弹琴助兴,师中自然是首要人选。师中在场并不稀奇,可是常惠怎么也来了呢,要知道以往这种场合他都是在帐外候着的。 常惠身着便服,言谈举止显得稀松平常,但他腰间的佩剑看起来又那么不合时宜,给人说不上来的感觉。 “公主,我找师大人说句话,去去就回。”冯嫽凑在刘烨耳边轻声说了句,刘烨点头,她端起果盘神色如常地走开了。 冯嫽在后面装作挑选葡萄,留意到常惠与师中偷偷溜出蒙古包,遂将果盘一扔,不悦地训斥起那名农场女。 “你看看这都是什么货色的葡萄,还好意思拿来酒宴,待会儿要是大王和夫人们怪罪下来,非得把你拉出去打一顿不可!” 冯嫽横眉竖眼没事找事,送葡萄的姑娘瞅着那一颗颗晶莹如珍珠的葡萄,硬着头皮赔笑道:“大人,这可都是上好的白葡萄啊,大王最喜欢吃这种了,我们都是挑的园中最好的……” “你还有理了是吧,我看你们抬了好几筐葡萄,怎么就拿上来这么一点,去,再去挑些好的来,趁酒宴还没开始,你快去哪!” 冯嫽不耐烦地挑高眉毛,农场女咬咬唇连连点头:“这已经是挑过的好葡萄了,好吧,我再去拿些过来!” “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你别想着都把好的留给自己吃,不要忘了,整个乌孙都是咱们大王的,最好的就应该呈给大王……” 冯嫽说话说得冠冕堂皇,周围的眼线都没觉得有异常,倒霉的农家女低着头往外走,一路上也没人过问。 暮色降临,蒙古包周围点着几处篝火,负责烧烤倒酒的侍从们正在忙碌,等待表演歌舞的姑娘们抓紧时间练舞,都想着给大王留下最好的印象。 农家女低头弯腰捡着水灵灵的葡萄,冯嫽随手摘了一颗塞进嘴里,皮薄肉嫩甘甜汁多,可她却将吃了一半的葡萄吐出来,皱着眉头怒道:“什么烂玩意儿,居然是苦的,喂,你是哪个果园的,你存心来捣乱的是吧!” “不、不会吧……”农家女哆哆嗦嗦也摘了一颗,刚要放进嘴里就被冯嫽打飞出去,“你以为我骗你的啊,听着,都照这样的拣,要一模一样的才行!” 农家女盯着冯嫽手里的那串葡萄,只有点头的份儿了:“好的,我知道了。” “嗯,你先拣着,等你拣好了我跟你一起进去,免得那帮人胡乱抓你去打,你听见了吗!”冯嫽发现了常惠和师中,一颗心早就飞过去了。 可怜兮兮的农家女连忙应声,一手拿着冯嫽给她的范本,一手翻找起筐子里的葡萄。 冯嫽箭步如飞,趁人不备溜到常惠和师中身后,刚要开口叫他们,却听见常惠厉喝一声:“混蛋,你他妈的到底说不说?嗯?谁在偷听……” 常惠一把将冯嫽抓到面前,看清楚是她,又随即放手,尴尬地赔礼道歉:“原来是冯姑娘啊,你不声不响跑过来,我还以为是那几个眼线呢!” 冯嫽看了眼拎着酒壶的电线杆,不解地问道:“常大人,刚才你在骂他吗?他怎么了?” “可不就是他么,老子不仅要骂他,还要杀了他!找死的东西,师大人问他话也不肯说,嘴巴硬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常惠抬手要将酒壶打翻,被师中拦下。 师中淡淡地打量着面色惨白的电线杆,道:“被我们发现是你的不幸,你原本注定逃不过一死,但我现在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你自己的了。” 电线杆眼前一亮,感激涕零地重重点头:“多谢师大人不杀之恩!” “你先别高兴地太早,我只是说给你个机会,又没保证一定不杀你。”师中警惕地打量着周遭,迅速说道,“你为须其格跑趟匈奴,两天一夜不眠不休就是你为了酒里的东西吧!你老实说,酒里下的是什么药,要给谁喝,当然你也可以不说,我们直接杀了你也省去不少麻烦!”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去匈奴拿回来的是这东西?我只不过个头大点被你发现了,但你不可能看见我怀里藏的什么啊!” “你拎着这瓶酒出现就已经说明问题了,我还用得着想么!你是须其格最信任的侍从,她安排你倒酒肯定不简单,你不用再跟我们兜圈子了,告诉我实情,我放你一条生路!” 电线杆想了想:“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万一我说了,你还是把我杀了,难不成我要找阎王爷告状吗!” “看来你等不及去见阎王爷了啊,好,有骨气,不枉费须其格对你的信任!”师中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常惠眼露寒光拔出长剑。 “我说,我说……”电线杆看见常惠就害怕,什么也顾不上了,“师大人,我要是说了,你得想法子给我善后啊……我不想死,我只是个下人,主子吩咐做什么就得做,我没想过要害谁啊……告诉你可以,但这事要是被发现了,左夫人,左夫人不会放过我的……” “嗯!”师中应了声算是保证。 电线杆咽了口唾沫,愁眉苦脸地抱紧了酒壶:“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左夫人让我去拿什么东西,只知道那个匈奴神医人称‘毒蝎子’,这酒是要呈给左贤王的。师大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呀,你得帮我应付过去,千万不能让左夫人起疑啊!” “左贤王?”常惠讶异地反问了声,“须其格那娘儿们为啥要下毒害他呢?” 师中一时也想不清缘由,看到不远处的翁归靡和乌布吉,推了下电线杆:“进去吧,你照常行动,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电线杆难以置信地问:“你要我把这壶酒倒给左贤王喝?” “是,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这样须其格就不会怀疑你!” “那左贤王呢?你不是要救他的吗?” “呵,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军须靡眼看翁归靡乖乖跟着乌布吉长老来了,高兴地差点儿没笑出声,走过去亲自相迎。 “左贤王啊,你总算来了,本王还以为你不肯来呢!”军须靡亲自相迎,翁归靡连忙小跑向前谢恩,“臣弟惶恐,大王相邀受宠若惊哪!” “哎,咱们兄弟俩还用得着这么客套吗,来,先喝一杯,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军须靡示意大家都倒满酒,“一起喝,一起喝啊,这是解忧公主亲自酿的葡萄酒,哈哈,葡萄酒本王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对了,公主这葡萄酒是怎么酿的?” 刘烨笑答:“臣妾让人将新鲜的葡萄碾碎,放在陶器中自然发酵,然后用胶泥封口埋于地窖,现在是夏天,一个月就可以拿出来喝了。” “好,好,这酒闻着就香,今晚咱们要多喝点啊!”军须靡举杯一饮而尽,连声夸好。 电线杆颤巍巍地给翁归靡倒酒,飘忽不定的眼神游离于须其格和师中之间。师中垂首抚琴,像是压根就没留意到翁归靡。 翁归靡举起酒杯,迎向军须靡和蔼宽容的目光,动容道:“王兄,臣弟鲁莽多有冒犯,臣弟自罚三杯!” “好兄弟,喝了这杯酒,咱们谁也不要再提那些旧事!”军须靡眼底隐藏着丝丝不安。 翁归靡毫不犹豫举起酒杯,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琴弦劲扫而来穿过酒壶正中酒杯,翁归靡手一松,酒水洒了一地。 师中起身请罪:“微臣不慎失手,请大王治罪!” 军须靡本就心虚,再看师中也不是故意,暗想一切都是天意,也就不打算追究了。 “算了,没伤到人就好。” 师中面无表情退到一旁,冯嫽满眼崇拜地望着他,遮掩不住嘴角笑意,匆忙低下头去。 军须靡计划落空,漫不经心地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不过半个时辰,刘烨开始觉得不对劲儿,刚才喝下那杯葡萄酒,喉咙就不太舒服,她以为是发酵程度没掌握好,也就没放在心上,但她以前喝过这种自制的葡萄酒,也没有过不舒服的感觉,今晚又是怎么回事呢! 刘烨无意中看到须其格阴险的眼神,猛然想起,冯嫽出去的那会儿工夫,是须其格的侍女为她斟的酒。 第四十一章 催情春药 刘烨忽觉浑身燥热不堪,胸口那团火越烧越旺,沿着每一根血管迅速窜至身体的每个角落。不仅如此,她的喉咙也向要往外喷火似的,即将沸腾的血液冲到头顶,不用看也知道整张脸火红火红的。 最要命的是,她一看到翁归靡就饥渴地要命,恨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下他的衣服,继续上次没有做完的事。 冯嫽察觉到她的异样,借着送葡萄俯身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刘烨佯装吃葡萄,飞快地说了句:“我可能是中毒了……” 什么可能,根本就是中毒,而且是最俗套的淫毒!她就知道须其格这个女人想不出什么能见得光的招数,须其格一向无耻,但没想到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 刘烨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她要是再不推倒某人,肯定要筋脉爆裂而死!说起来真是讥讽,电影小说里用到滥的桥段居然发生在她身上,更讥讽的是,以往她总嘲笑那些演员夸张的表现,但等自己尝到这种滋味,才知道那不是表演而是现实。 唉,要不怎么说艺术取源于生活呢! 体内焚烧的感觉越来越难受,刘烨口干舌燥呼吸困难,这滋味真他妈的难受,就像是一个人还没烧死又被丢到海里溺死,偏偏好死不死还留着一口气,怪不得有句成语叫生不如此,形容地真够贴切! “中毒?”冯嫽的心“咣当”一声沉了下去,脑子里一片混乱,须其格不是给翁归靡下毒么,那杯毒酒已经被师中打落,为何刘烨又会中毒?难道毒药不止一份? “快,送我回去,我支撑不住了……”刘烨脸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极度隐忍的表情绝不像是装出来的。 冯嫽顾不得问她究竟中了什么毒,慌忙朝军须靡跪拜道:“大王,公主身体不适,敢问奴婢是否可以送公主回去休息!” 军须靡瞅瞅刘烨皱成一团的面容,讶异地瞥了眼须其格,道:“公主脸色很难看啊,没有什么大碍吧!” 刘烨咬着牙应了声:“臣妾偏头痛而已,老毛病了,回去休息下就好。” “唔,这样啊,那好,你快回去休息!”军须靡还不晓得须其格到底往她酒杯里下了什么毒,但看刘烨痛苦成这样,也不好强留她。 须其格嫣然一笑,故作关心伸手探向刘烨的额头,手背刚触碰到,又极夸张地缩了回来:“哎呦,烫得像烙铁一样,公主这偏头痛还很严重呢,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哪,咱们乌孙不比大汉,耽误了病情只怕会落病根呀!” 落你妈个头!刘烨狠狠地在心里骂道,这女人存心要她难堪,说这些话恐怕是要故意引起翁归靡的主意,万一翁归靡不放心她,追回去看她,她要是控制不住该怎么办!刚才翁归靡那杯酒里显然也是这种淫毒,幸亏他那杯酒被师中打翻了,要不然两人都中了毒,那可真是几匹天马都拉不回来了! 两人失去控制急于交好,岂不是正中军须靡和须其格的下怀!他们正愁找不到证据呢,这就主动提供证据,说不定还要免费给众人表演一场不打马赛克的限制片。 太恶毒了,这种损招也就须其格想得出来,她以为自己生过儿子就不怕了是么,迟早要报应到她自己身上! 刘烨不客气地推开须其格,朝军须靡微微一拜:“臣妾先行告退!” 刘烨中途离席,其他人倒没觉察到什么,翁归靡却没有心思再喝酒了,他坐立不安很想追出去看看,又不得不应付那些前来敬酒的人。这场酒宴是军须靡专门为他设的,即使他已经坐不住了,也不能现在走人。 师中和常惠第一时间发现异常,悄无声息地溜出蒙古包,拎着那个倒霉的侍从。他们疾步追向刘烨,常惠一路上边打边骂。 “你小子敢糊弄你大爷!你他娘的真的很想死啊!你怎么不说须其格手里也有毒药,竟敢当着咱们的面给公主下毒,他奶奶的,窝囊死了……”常惠气得抓狂,一脚将电线杆踢倒在地,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打得他鼻青脸肿找不着北。 “冤枉啊冤枉,常将军……”电线杆双手抱头,被他打得直吐血,心想再不解释非得被打死不可,用尽力气叫起来,“小的真不知道左夫人还留了一半毒药,也不知道左夫人要给右夫人下毒,小的去找‘毒蝎子’的时候,他就给了一包药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 常惠哪里肯听,揪着他的衣领就要往路边的河里扔:“老子不灭了你就不姓常,娘的,气死人了,竟然被你给涮了……” “饶命啊,常将军,师大人……”电线杆凄惨地大叫,像是被牛头马面勾住了似的。 “常将军!”师中出声叫住常惠,居高临下睨向电线杆,“解药拿来,废话少说!” “解药?”电线杆像是从没听过这个词,整个人如坠五里雾,“哪来的解药?这个,好像没有解药吧……” 常惠横飞一脚,将他径直踹进河里,电线杆喝了几口水,狼狈地抱住身边的岩石,来不及擦去脸上的血迹,很委屈地哭起来:“两位大爷,小的真不知道还有解药这码事啊,左夫人害人从来不留活口,哪还给你准备解药哪……” “娘的,问他也白问,浪费时间!”常惠朝他身上啐了口唾沫,“师大人,走吧,去看看公主!” 师中和常惠刚走出两步,电线杆的破锣嗓子又叫起来:“师大人,师大人,小的知道‘毒蝎子’的下落,这药是他配的,他一定有解药,找到他不就能找到解药了么……” 师中蓦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沉声道:“说!” 电线杆咽下几口水,为难地张了张嘴:“可是,你有法子去匈奴吗?去不了匈奴就找不到‘毒蝎子’啊!” 常惠冷然笑道:“区区一个‘毒蝎子’,别说他在匈奴,就算在阎王殿里,老子也照样把他揪出来!你只管说就是!” 电线杆缩着脑袋,道:“‘毒蝎子’居无定所,没人能找得到他,你们去匈奴国都找一个叫卫律的人,他是当地最有名的马贩子,给他些钱,他会帮你找‘毒蝎子’。” “去你娘的,你以为老子不杀你就是蠢蛋是吧,无端又冒出个马贩子,还叫他去找‘毒蝎子’,胡人最狡猾了,拿了钱还不跑路,他就这么听话啊!” “真的呀,左夫人都叫我去找卫律,还能有假吗?我就是这样找到‘毒蝎子’的,你们不信我也没法子了!” “听听这混账话,他还说瞎话说上瘾了,老子非得灭了你……”常惠张嘴就骂,电线杆钻进水里不敢冒头。 “算了,由他去吧!”师中在心里默念毒蝎子和卫律的名字,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刘烨居住的蒙古包。 冯嫽往木桶里倒满冷水,累得满头大汗,看着蜷缩在床榻上不停发抖的刘烨,心疼地快要掉下眼泪了。 “公主,这样行了吗,还要放些什么东西?你当真不嫌水凉?”冯嫽抱起刘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水中。 股股凉意瞬间渗入毛孔,浇熄了体内熊熊燃烧的火焰,刘烨舒服地呻吟了声,总算活过来了。 “没事,这样很好!”刘烨轻叹了声,很快发现滚烫的身体吸收了水的凉意,看来得不停加冷水才行。 刘烨记得在某部言情小说看过这种情节,主人公被人下淫毒,隐忍着不肯跟身边的女人发生关系,便用冷水浸泡身体,熬过一晚上就没事了。情急之下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照做试试居然有些效果。 “小嫽姐姐,再去帮我打几桶冷水!” 冯嫽也不多问,提起水桶就往外跑,碰巧遇见了常惠和师中,一把拉过常惠这个壮劳力:“走,跟我去打水!” “打水?”常惠纳闷极了,“都这种时候了,冯姑娘你还想着打水洗脸吗?公主她怎么样了,是不是中了毒?” “是中毒,必须用冷水才能解毒,别问了,你快跟我去打水!”冯嫽丢给他一只水桶,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常惠抱着水桶,只能跟着去了,不忘回头交代师中:“你留下来照顾公主,我去打水了。” 师中点头,望着蒙古包隐约映出的身影,听着哗啦啦的水声,立即明白刘烨在做什么。 照顾公主?这种情形之下他怎么照顾?还是待在外面等冯嫽回来吧! 刘烨知道师中在外面,他们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她没力气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桶里的水温渐渐回升,那种令人烦躁的烧灼感也回来了,恰在此时,刘烨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心下一慌,管不了那么多,出声问道:“师大人,谁来了?” 师中循声看去,灿烂的星光下,翁归靡的白色坐骑格外显眼,随即应道:“应该是左贤王来看望公主了。” “什么?他来了?”刘烨顿时慌了心神,她无时无刻不想见到心上人,但绝不是在这种时候。她现在已经是欲火焚身,她可不敢保证见到翁归靡会做出什么事。须其格下了这个圈套,就是为了让他们中计捉奸在床,她怎能让那个女人称心如意呢! “师大人,你进来……”刘烨跳出木桶,胡乱捡起一件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 师中面露尴尬:“公主,这怎么可以……” 刘烨不等师中回应就冲出蒙古包,紧紧抓住他的手,语气坚定而不容拒绝:“带我走,越远越好!” 第四十二章 冲动是魔鬼 刘烨衣衫不整眼神涣散,惊慌失措,想要躲避即将赶来的翁归靡,师中不晓得她究竟中了哪种毒,但也来不及问清楚,拦腰抱起她飞身而去。 夜风拂面掠过,刘烨依偎在师中怀里,师中身上有种淡淡的桂花香气,很好闻,刘烨以往经常偷笑他太娘,此时心里却萌生出异样的情愫。 刘烨在师中怀里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双手攀附在他脖颈,挣扎着看向他身后。那匹白马已经见不得影踪,翁归靡没有追来。 “你说,他看见我们了吗?”刘烨沙哑的细微声响像是撩人的呻吟,师中顿觉心跳加快,忙道,“应该没有。” “嗯,那就好。”刘烨双眼迷离地看向师中秀美的下巴,那雕塑般的轮廓真不是一个“美”字就能概括的。 该死!刘烨暗自咒了声,原本想着避开翁归靡就没事了,不料又投入了绝色美男的怀抱,她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刘烨喉间阵阵灼烧越发强烈,“砰咚”“砰咚”,心脏跳动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时刻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她整个人像是融化了,瘫软在师中怀里,不由自主在他身上开始磨蹭。刘烨将头搭在师中肩膀上,静静聆听他已然慌乱的心跳。 他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刘烨闭上眼睛不敢看他,用力咬着唇恨不能一头栽进海底! 折腾了这么久,刘烨体内的药效丝毫没有散去,相反,还有越燃越烈的趋势,尤其是被师中抱住以后,这种感觉就铺天盖地地涌向她,让她无所遁形。理智与本能一次又一次激烈地碰撞,她的脑袋嗡嗡直响,正邪双方各执一词。 “放弃吧,你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哪来的定力对抗淫毒呢!听说不能及时解毒的话,人会死的!你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你愿意就这样不清不白地死去吗?虽说人家西门庆也是死于淫毒,但那是人家服用过量纵欲过度自找的好吧,你是被别人算计了,你是受害者,你跟西门庆的情况截然相反,眼前有个大美男都能活活憋死,西门庆都会笑掉大牙!” “刘烨,你要坚持住,中毒而已不会送命。只要你能撑到明天早上,就一定能平安无事。须其格利用淫毒引出你邪恶的一面,你怎能败给她呢,你千万不能中了她的圈套啊!想想索朗,他是你的心上人呀,你们相爱不是么,你不能背叛他的对吧!你将来是要嫁给他的,你可不能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别人,即使对方是玉树临风温润如玉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得了吧,男女欢爱天经地义,这是人类的本能懂不懂,人类不就是高级动物么,动物发情的时候还不是遇见哪个就是哪个,有需要就要解决,再正常不过的事,跟干吗说得那么崇高!谁没有过第一次,你把第一次留给那个索朗,你能保证他就是第一次吗?现代社会都讲男女平等,你好歹是从现代穿过来的,这点小事有什么放不开的,还纠结哩,我呸,你这是装逼,师中这种姿色的美男你在现代见过几个,有的吃还不吃,你一定会后悔至死,再说了,人家肯不肯让你吃还是个问题呢!” “刘烨,你不能向恶势力妥协,你不能输给那个须其格,你不再是一无是处的小导游,你现在是西汉的解忧公主,你这样尊贵的身份,怎能尽想那种下流龌龊的事呢!师中与你亦师亦友,他陪你走过万里荒漠,他为你出谋划策度过危机,你不能把他当成发泄的工具啊!男欢女爱是以两情相悦为前提,并不是受本能操控随意苟合的行为,如果你自甘堕落,跟那些畜牲又有什么分别!人之所以为人,与畜牲是有本质区别的!” “闭嘴吧……” “刘烨……” 正邪双方激辩几个回合,依然没有分出胜负,刘烨头痛欲裂狠狠甩头,喃喃道:“水,水……” 师中看她这么痛苦,连忙停下来寻找水源,来回打量一番,原来这里是上次打猎的山林。师中记忆中附近有座温泉,刘烨念叨着水,应该是想泡浴。 刘烨种种发情的表现如此明显,师中不用问也知道她中的是哪种毒了,他在大汉的时候也听说过淫毒,但一般是男女间助兴而已,极少有药性这么强烈的。看来,须其格是存心置她于死地,想看着她与翁归靡当众出丑,从此身败名裂。 这么一想,师中明白了刘烨为何要躲着翁归靡,但他现在怎么做才能帮她呢!刘烨是千金公主之身,定将清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方才那些亲昵的举动恐怕已经让她羞愧无比了,他决不能表现出丝毫轻薄之意! 师中找到了那座温泉,轻轻地将刘烨放进池子,一拉一扯之间,刘烨随意盖在身上的衣衫悄然滑落,雪白如玉的肌肤呈现在他眼前,曼妙玲珑的体态让他瞬间失神。刘烨只觉得浑身燥热,也没留意自己是否一丝不挂,仍是呻吟着搂住师中的脖颈,丰满的胸部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手臂。 “公主,你醒醒……”师中匆忙别过头去,不敢正视意识模糊的刘烨,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趁人之危。 如果说刘烨之前尚存一丝理智,现在浸浴着温暖的泉水,她几乎要被那个邪恶的念头支配了。翁归靡的样貌在她眼前渐渐虚化,飞速旋转的焦点只能容下面红耳赤的师中。 她喜欢师中吗?也许吧,即使是朋友的喜欢也是喜欢!正如某个声音所说,人家是个旷古绝今的美男子,肯不肯委身于自己还是个未知数!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迷恋他,就算跟他欢爱一场立即死去也值了。她渴望他的碰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此时的刘烨受本能冲动控制,什么自尊与理智统统抛到脑后。 “师中,我可以叫你师中吗?”刘烨媚眼如丝,两条粉嫩的手臂像水蛇一样在师中身上游移。 师中想放开她,又怕一放手她会跌进池子里去,只能任她又搂又抱,强制自己保持理智,沉声道:“公主,你中毒了,你要保持清醒才行,你要坚持,忍住……” “靠,忍尼玛啊,你来坚持看看,再这样下去我会死有木有!!!”刘烨豪爽地咆哮道,转而又嬉笑着伸出手指戳戳师中僵硬的脸庞,“来嘛,我知道你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也是有需要的对不对?师中,来呀,小师师,来呀,哎,这么叫很顺口,好吧,从今往后我就叫你小师师好不好?呵呵,不瞒你说,本公主暗恋你好久了,一直忍着没敢下手,都怪我那该死的皇叔,一道圣旨就把我发配到这种鬼地方!他在皇宫美女美男左拥右抱,我却得跟个老头子守活寡,这他妈的什么世道!” 刘烨踩着池底站起来,美好的胸部距离师中的脸不到十公分,忽然,她的双手用力按着师中的后脑勺,将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埋在她的胸口。 “小师师,你知道吗,我不是解忧公主,但这具身体确实是她的,我这么说你糊涂了吧,我简单点告诉你,解忧公主的身体里是我刘烨的灵魂,我不是西汉人,我是两千年后的现代人,我上辈子死得很悲催,所以老天爷让我借尸还魂再活一次。没想到我摇身一变成了解忧公主,我真的很开心哪,解忧公主是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我终于能潇洒活一回了!” “可是,小师师,我很没用,一次次被人栽赃陷害,这次也不例外……”刘烨放开了惨遭蹂躏的师中,蹲下来直视着他惊恐的双眸,眼里蒙上一层雾气,“我不配做解忧公主,我只是个没用的小透明,我怕自己走不到最后,辱灭公主一世英名!” “小师师,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能不能做好解忧公主……”刘烨抽泣着说,可怜兮兮的样子惹人生怜。 师中惊魂未定,深吸口气点头道:“公主,你可以的。” “真的吗?”刘烨勉强地笑了笑,俏皮地吐舌道,“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公主,“叫我烨儿,你说,‘烨儿,你可以的’,说嘛!” 师中迫于淫威,无奈道:“烨儿,你可以的。” “嗯,我可以的,烨儿一定可以!”刘烨忽然捧起师中白莲般清逸俊美的脸,低下头对准那两片弧线优美的唇,用力地啜,吸起来。 师中被她吻得七荤八素,想推开她,碰到她的身体双手又像触电般弹开。渐渐地,他也开始燥热起来,仿佛感染到她体内的毒,理智开始涣散。 刘烨粗暴地撕开他的衣服,重重地将他压在身下,看他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邪魅地舔唇笑道:“乖,别怕,待会儿我会对你很温柔的……” 说着,刘烨沿着他的眼眉脸颊下巴一路向下吻去,师中被折磨地快要崩溃了,狠狠心扬起手将她一掌击昏。 第四十三章 我对你负责 刘烨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草坪上,低头看了眼昨晚随手披在身上的衣裳,刚坐起来,后颈部的疼痛让她不禁轻呼出声。 正是这阵痛让她想起了昨晚发生过的一切,她喝下了那杯毒酒,体会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前所未有地发现自己原来也有放浪形骸的一面。 她为了躲避翁归靡,不由分说将师中抓来,在淫毒的控制下,本能战胜了理智,丧心病狂对纯洁的花美男下手,威逼利诱投怀送抱不成,居然来个霸王硬上弓,将师中当场推倒…… 想到这儿,刘烨不由浑身打个寒颤,双手哆哆嗦嗦捂住双唇,唇边依稀留有淡淡的桂花香,一幅幅香艳刺激的画面像幻灯片在她脑海中闪过,她吻了他,而且是强吻! 那么,接下来呢?强吻过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昨晚实在够疯狂,就像大半年没有找到食物的大饿狼张牙舞爪地扑倒小绵羊,扑倒以后还能干吗,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呗! 刘烨心里一阵恶寒,她倒不是痛心失去处子之身,也没有为伤害师中而自责,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行径,竟能饥渴到如此程度!她不仅强暴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男人,而且还是在荒郊树林里打野战,她一向以淑女自居,不料骨子里却是活脱脱的狼女啊! 揉着酸痛的后脖颈,昨晚战况得多激烈才能弄成这样啊,她是不是把前世在某个小网站上看到的火辣招数都用在了师中身上?是不是将这二十六年积攒的力量都发泄了出来? 可怜的小师师,他是那么地纯洁无暇,那么地无辜可爱,她怎么能毫不犹豫就把他吃掉呢! 还有,翁归靡,她的心上人,她将来的丈夫,她怎么能一夜之间就背叛他呢!虽说师中的美色确实让人无法抗拒,那也不能不顾翁归靡的感受啊! 况且,她先推倒了翁归靡,又将师中压在身下,怎么看都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才能做出来的勾当! 刘烨掰着手指头,心情沉甸甸的,两个啊,她推倒了两个好男人,这可如何是好,虽然她和师中都是无辜的,但这毕竟不是理由,事实已经存在,她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 胡思乱想之间,师中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乍见睡眼惺忪的刘烨,不由脸红,走过去递给她几个野果子:“公主,饿了吧,吃点东西。” 刘烨木然地接过红彤彤的野果子,看了眼脸颊同样红彤彤的师中,努力想在他脸上找出惨遭蹂躏的痕迹,好想真诚地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 刘烨愕然,她还没有开口,是谁说的“对不起”,难道经过昨晚她已经拥有了腹语的特异功能? “对不起……”师中咳了两声,白净的脸庞红晕更深,“那里,还疼吗?” 那里?刘烨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手里的果子骨碌碌滚落到草地上,果然,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她和师中的关系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她要对他负责吗?那翁归靡又该怎么办?刘烨想得头都大了,但她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刘烨低下头,酝酿良久才道:“师中,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是我伤害了你,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不用伤心难过,我会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嗯,我会对你负责,你就当昨晚的事没有发生过,好吗?” “好,我知道了。”师中看她脖颈淤青一片,忍不住又道,“真的不疼了吗?昨晚我一不小心,力道重了些,没有顾惜公主的千金之躯,实在抱歉!” 刘烨摇头像拨浪鼓:“没事,没事,一点儿都不疼了,你别在意,不用放在心上,哎呦……” 摇头动作拉伤了脖颈的肌肉,刘烨苦着脸,低呼了声。 见状,师中快步向前,要为她按摩缓解疼痛:“公主,我给你揉一下……” 揉一下?还要再来一次?师中他也太敬业了吧! 刘烨慌忙握住师中的手,满怀歉意地望着他那双依然清澄的眼眸:“真的,不用了,你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了。答应我,就当昨晚只是一场梦,我不是真正的我,你也不是真正的你,我们存在于梦境里,梦醒了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师中有点晕,忽然想起被她侵略过的唇,俊脸微红:“公主不用担心,我不会对外人提起一个字的。” 难得师中这么善解人意识大体啊!平白无故受了委屈甘愿为她忍气吞声,她刘烨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刘烨心里暖融融的,动容道:“师中,你这般情深意重,真叫我感动啊!怪只怪我不够谨慎,喝了那杯下了淫毒的酒,结果却要你跟我一起承受苦果!师中,你为了救我性命,忍辱负重为我解毒,现在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其实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是我对不起你呀……” “公主……”师中越听越糊涂了,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不,你不要说,你听我说!”刘烨沉痛地叹口气,“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就什么都不想跟定你了,毕竟你我都是彼此的第一次……可是,我身上还担负着和亲的重任,为了大汉与乌孙两国的和平,我不能跟你走……我这么说,也许你会以为我在推卸责任,但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你明白吗?” 师中怔怔地看着她,刘烨沉浸于自己苦痛中,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有难以言说的痛啊,好几次我都想放弃现在的身份,为自己无所顾忌地活一场!但我何德何能,我不能自私自利不顾别人的感受,也没有资格改变千万人的命运,我只能认命哪!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界,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亲人,却还是不能说出心里话。也许,我会带着那个秘密到棺材里去吧!” “公主……”师中斟酌着开了口,“你说的是那个‘烨儿’的秘密吗?” 刘烨瞠目结舌,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我跟你说什么了?” 师中尴尬地应了声,像是偷听到不该听的隐私,在刘烨的注视下,又不得不承认:“你说,解忧公主的身体里是你刘烨的灵魂……” 刘烨脸色煞白,勉强地吐出一口气:“继、继续……” “嗯,你还说,你不是西汉人,是什么两千年后的现代人,上辈子死得很惨,所以老天爷让你借尸还魂再活一次,就成为了解忧公主。” 刘烨双手捂着胸口,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她经历了一次云雨,就将自己的老底都说出来了,要是再来几回,她还不得把整个人都交出去!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她怎么就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呢! 还好,师中实话实说最起码代表他不会出卖她,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好歹也是有些情分的。 刘烨稍稍松口气,试探道:“这个秘密,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师中答得坦荡:“当然,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情,怎么可能告诉别人呢!” “太好了,师中,你真好……”刘烨开心地抱住他,庆幸自己遇到个信得过的好人。 师中拍拍她的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关于昨晚的事,我有必要向公主澄清,昨晚我们并没有发生关系,公主仍是清白之身!” 刘烨瞪圆了双眼,推开师中急道:“真、真的?那你还问我,那里疼不疼?” 师中看她震惊的样子,指指她的后脖颈,失声笑道:“我问这里疼不疼,昨晚公主要温柔待我的时候,微臣斗胆将公主打晕过去了,还请公主恕罪呢!” “啊,哦,呃……”刘烨那张脸一时间比万花筒还精彩,原来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这都是她自作多情的幻想!有生以来两次最放得开的推倒,居然两次都没有发生实质性的行为,这要是写言情小说,作者恐怕得被读者骂死的啊! 虽说有些没用,但这也不失为幸运,她既没有背叛翁归靡,也没有伤害师中,她不用再受道德感的折磨,不必再为一时放纵苦苦自责,上天果然是厚待她的。 刘烨想明白了,顿觉浑身轻松,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做得好,师大人急中生智救人救己何罪之有……” “不过……”师中微微皱眉,“公主体内的毒还没解啊,很有可能再次发作,师中请命即刻前往匈奴国都去找解药。” “匈奴?那里太危险了啊!”刘烨也笑不出来了,“再说能不能找到解药还不一定,匈奴是须其格的地盘,稍有不慎就要遭殃,师大人,我不放心你去,我们不是要去赤谷城了么,也许那里就有奇人异士能解毒呢!” “那要是再次发作怎么办?”师中的担心不无道理,刘烨昨晚的举动实在是惊世骇俗。 “很简单,你一拳头打晕我就是了。”刘烨眨眨眼睛,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脖子,“不过,师大人手下留情哦,下次下手轻点,嘿嘿……” 第四十四章 镜花水月 须其格费尽心思陷害翁归靡和刘烨,即使没能让他们身败名裂,也得捞回点本钱来的。 酒宴当晚,军须靡派了好多眼线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翁归靡身骑白马赶去的时候,确实没有看见师中将刘烨带走,他没看见不要紧,有人看见也是一样的。 埋伏在蒙古包附近的几名眼线趁常惠不在,将所见到的一切告诉了翁归靡,字里行间充满了挑拨的意味。 翁归靡自然不相信,不管刘烨有什么理由,都不可能跟师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刘烨迟迟未归却是事实,他固执地注视着蒙古包外来回走动的冯嫽和常惠,蒙古包内空无一人,他们除了等刘烨还能等谁呢! 翁归靡痛斥了那几名眼线,警告他们不要再做这种下作的勾当。话虽如此,刘烨和师中单独待在一起,他还是有些不安的,思来想去在草原上等了一夜,非得等到刘烨回来不可。 黎明时分,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刘烨终于回来了,衣衫不整的她被师中送回来了。他们两人眉来眼去,彼此的眼神有种微妙的感觉,脸上都有相似的红晕。 刘烨任师中搀扶着,半个身子靠着他,她的举动没有半点儿不自在,亲密地如此自然,若是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肯定是骗人的。 翁归靡爱刘烨,所以他更为敏感,敏感到能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看出端倪,敏感到轻易就能辨别谁是他的情敌。 师中俊美无双有勇有谋,他和刘烨都是汉人,他们显然更有共同语言。也许,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脑海中蹦出这个想法,翁归靡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不是不相信刘烨,但亲眼所见的事实又让他不得不怀疑。昨晚刘烨身体不适提前离席,走的时候看也没有看他一眼,谁料她竟是赴师中之约。 那么,那晚月亮湾发生的一切又说明了什么?她亲口说爱他不是么!翁归靡眼睁睁看着刘烨与师中步入蒙古包,只觉头痛欲裂,恨不能冲上前抓住他们两人问个究竟!但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像个鲁莽无知的毛头小子一样,冲上去又如何,他们会承认吗?根本不可能!宫廷之中充满了尔虞我诈,刘烨原本就不是乌孙人,她跟师中才是自己人,说不定还要编些离谱的理由继续愚弄他! 翁归靡想起了月亮湾那晚刘烨对他说的话,她要他成为乌孙的昆莫,哪怕是背负着所有骂名,哪怕是辜负军须靡的信任,哪怕是跟侄儿泥靡抢个你死我活! 这就是她对他的爱吗?她说得很冠冕堂皇,说什么他才是拯救乌孙的希望,说什么只有他能带领乌孙走向富强!那他是否也可以这样理解,她之所以要做他的妻子,就是为了做乌孙的国母,将乌孙掌控于她的手掌心,继而成为大汉的附属国! 原来,这就是她爱他的理由! 翁归靡颓丧地甩甩头,是啊,他怎么就忘了呢,她是大汉的和亲公主,她的使命就是为了大汉的利益,她想不费一兵一卒收服乌孙,而他就是她最有用的棋子! 他怎么就这么傻,被她蒙蔽了双眼不说,还做好了将乌孙拱手让人的准备!为了讨好刘烨,他愿意讨好大汉,现在已是如此,谁能保证几十年后乌孙又将面临何等境地! 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脸上,投下悔恨至极的剪影,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今生挚爱,没想到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绿油油的牧草在他眼前模糊,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他是草原上的男子汉,从他懂事起,就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哪怕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骨头也没有流过泪!而今,他为了一个女人哭得像个孩子,她怎么能这样待他,她怎么能将爱情视作游戏,她怎么能…… 不是不悲哀的,付出了所有真心,到头来却发现,那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与此同时,翁归靡的父亲迎来了一位老朋友,翁归靡的父亲曾是草原上威风无比的左贤王,世人都说他是最像猎骄靡的王侯,最有昆莫气势的王侯。一山不能容二虎,乌孙不需要两位昆莫,猎骄靡不可能让他成为军须靡的威胁。 正如现在军须靡处处防备翁归靡,只是猎骄靡的手段更高明,打压对方还要对方心服口服不敢造次。 美人迟暮英雄白头,再威猛的老虎也有掉门牙的时候,翁归靡的父亲年事已高,早已没有了当年的豪气,只等着过一天是一天,等着去见他的那些夫人们。 乌布吉的到来让这位老贤王喜出望外,他早已不问政事,难得还有位老朋友记得自己。 老贤王强撑着坐起来,笑呵呵地看向乌布吉:“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啊,大清早的就见着你这个老家伙了!” “怎么,我这个老家伙来看你还讨你嫌啦,好,好,放下东西我就走……”乌布吉将手里拎的东西往他怀里一塞,两位老友相视而笑。 老贤王瞅瞅怀里的东西,顿时眼前一亮:“呦,这是什么宝贝啊,难不成是你这个老家伙亲自做的马肉干?呵呵,闻闻这个味,可不就是么!” 乌布吉坐在他身边,佯作不屑地扬起了头:“算你识货,没白让我辛苦一场,不过,你这牙口恐怕不行了吧!” “谁说不行了……”老贤王不服气地掰下来一块肉干啃起来,咬几口无奈地摇摇头,“唉,人不服老不行啊,这满嘴牙像棉花一样,使不上力啊!” “得了吧你,这些都是你的,慢慢吃,没人跟你抢,装什么老不死啊,别忘了你可是咱们草原上最勇猛的左贤王,当年多少漂亮姑娘眼巴巴就等着让你看一眼,啧啧,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哪!” 老贤王开怀地笑起来:“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也混得不差嘛,先王最信任的就是你这家伙,以前你夹在我们中间,没少费神。好在我识趣,让你省点劲儿,我也多过几年安生日子,其实后来想一想啊,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呢,活得舒坦比啥都强,现在这种日子就很好嘛,真是纳闷,自己年轻的时候干吗总想不开啊!” “对了,老家伙,你孙女啥时候嫁过来啊,我都等不及抱孙子了,咱们两家早就定下婚约了啊,可不许反悔的,我就这一个儿子,赶紧的,别磨蹭了!” 闻言,乌布吉面露忧愁,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老贤王看着好奇,问道:“咋啦?你不是真想反悔吧,难不成你看中了泥靡那小子,想把你孙女许配给他?喂,那小子日后虽是昆莫,现在却还是个孩子呀,你不是这么势利吧!” “这话从何说起?你看我是那种势利的人吗?当年我为了保你不惜得罪先王,你这个没良心的老不死,居然这样说我!” “那你倒是说说咋回事啊,难道,是我那儿子?”老贤王丢下肉干,正色道,“你说,是不是我儿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乌布吉摇头,无奈地说:“没有,索朗很好,他没有对不起谁,他只是,只是被人蛊惑……唉,不说了,这话不该我跟你说,今儿个我只是来看看你,怎么说起你的家事了呢!你没啥事就好,我先走了……” 乌布吉起身要走,被老贤王一把拉住,追问道:“你想急死我是不,索朗到底怎么了,他被谁蛊惑,你倒是跟我说清楚啊!” “你当真要听吗?” “少废话,快说!” 于是,乌布吉将刘烨如何勾引翁归靡,翁归靡如何嫌弃扶玛,又将军须靡当众被拒纡尊降贵主动求和,而翁归靡仍是为了刘烨坚持退婚等等所有经过告诉了老贤王。末了不忘来个总结,将大汉的阴险用心,刘烨的祸水本质分析透彻,为翁归靡的执迷不悟深感痛心。 老贤王听得怒极攻心,恨不能把翁归靡揪过来抽几鞭子才解气:“好一个没出息的东西,被个汉女迷得稀里糊涂,来人哪,把那个混账给我抓来!” “且慢!”乌布吉连忙出声制止,“这事要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索朗年轻气盛,你们父子俩要是较真起来可不得了。再说了,我那孙女扶玛还等着他回心转意,这要是激怒了他,打心底里恨我乌布吉,扶玛可就真没机会了,万一寻死觅活你让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办!” 老贤王虎目一瞪:“还怕了他这个混账不成,我是他爹,我要他娶他就得娶!” “话可不是这样说呀,让他屈从,不如让他心甘情愿,日后咱们要是不在了,孩子们还要好好过日子啊!等等吧,也许这事还有转机呢!”乌布吉苦口婆心地劝道。 “好吧,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老贤王恨恨地啐了声,“混账小子,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了,非得让他知道老子的厉害不可!” 乌布吉好言相劝,眼底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四十五章 玉石俱焚 刘烨中的毒还没解,惟恐复发不敢接近翁归靡,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仅两人之间有误会,她的身体也会拖垮的。 在师中的游说下,军须靡加快了扩建赤谷城的进程,也同意了大汉工匠参与,并委任解忧公主为监管。 得知早朝将要宣布这个消息,刘烨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前去,为了掩饰苍白的脸色,特意擦了好多胭脂,对着铜镜勉强地一笑,倒也不像病重之人。 冯嫽搀扶着刘烨走向召开朝会的蒙古包,路上碰见了好多长老大臣,他们纷纷向刘烨行礼问安,再也不似往常那般敷衍。农业组和桑蚕组的成功为刘烨赢得了不少人气,其中也包括这些高傲的贵族,但刘烨不会因此而满足,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远远不仅如此。 冯嫽掀起门帘,刘烨微微欠身刚要进去,却见翁归靡迎面走出来,身子顿时绷紧,一颗心狂跳个不停。 几日未见,刘烨看起来消瘦许多,翁归靡没来由地心痛,随即又强迫自己看清现实,不要轻易投入感情。然而,感情付出多少不是可以估计的,他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理智还能挽回什么。 “你,还好吗?”翁归靡做不到视而不见,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丝怀疑就彻底斩断对她的爱恋。 刘烨心情起伏,很想冲过去抱住他,向他倾诉绵绵思念,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这种举动。冯嫽看她在发怔,悄悄地拉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失态。 察觉到体内那阵骚动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刘烨连忙移开视线,客套地点点头,语气也是硬邦邦的:“左贤王,吃过了吧!” 吃过了吧?汗,她怎么不问睡醒了吧,真是蹩脚的寒暄! 翁归靡神色黯然,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渐渐疏远,现在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纵使周围还有其他人的注视,也不至于谨慎到这种程度。其实,最让他心寒的是她的眼神,不像以往那么温暖热烈,只剩下了躲闪冰冷。 “呵呵,你们这一进一出的,谁先让谁啊……”被刘烨和冯嫽堵在外面的某位大臣等了一会儿看没动静,笑嘻嘻地调侃道。 刘烨回过神来,径自走进去,翁归靡被动地给她让路,看她渐行渐远,心里的依恋仿佛也跟着她的脚步远去。 军须靡在早朝上宣布了赤谷城的扩建工程下个月动工,总监管为乌布吉,大汉工匠监管为解忧公主,其他各项工作也都陆续分派到人,一开始就参与讨论的翁归靡没有任何职务。 这是翁归靡意料之中的结果,没有多少意外,但刘烨带领大汉工匠去赤谷城倒是没想到的。按理说,这种国家要事很少有女人插手,当初军须靡也是极力反对大汉工匠参加的。不过,大汉工匠的技艺确实比乌孙强得多,若是从工艺方面考虑,确实不能没有他们。 “大王……”有位大臣瞥了眼刘烨,毫不犹豫地开了口,“扩建赤谷城关乎乌孙兴衰,此事非同小可,需要找那些齐心协力爱国为国的人,技艺不分高下,真心实意弥足珍贵。赤谷城是我国国都,乌孙工匠足以担此重任,何须假手于人?” 这位大臣表面上说乌孙工匠更为团结,说白了就是怕大汉窥探乌孙的机密,掌握乌孙腹地的虚实。 刘烨冷笑道:“大汉与乌孙兄弟同盟,既为手足何分你我,大汉多方协助无非是为了乌孙的繁荣昌盛,扩建赤谷城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各尽一份心意而已。赤谷城虽为国都,但又有什么好防备的呢,大汉若是心存歹念,何必花时间做这些表面功夫,大人你多虑了吧!” 刘烨懒得跟他绕圈子,直截了当点出他的弦外之音,当着大家的面,一次把话说明白。 “解忧一介女流,嫁为乌孙大王,乌孙就是解忧的家,女子以夫为天,实现大王的愿望就是解忧最大的心愿,别说是带领工匠建城,哪怕是率领千军万马与匈奴交战,解忧也不会退缩半步。话已至此,大家就都坦白些吧,匈奴不仅是大汉的威胁,也是整个西域的隐患,尤其是对我们乌孙,边境的百姓水深火热受苦受罪的日子多久才是个尽头,是否整个乌孙都要遭殃大家才能醒悟?与其处处堤防万里之外的大汉,倒不如想想怎样除掉家门口的恶虎,不要怪恶虎凶猛,怪只怪自己太弱小!” 这番话听得众人面面相觑,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没想到从刘烨嘴里说出来分量竟是这么重。 众人无语,不管是匈奴还是大汉,若是真打起来,他们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俯首陈臣还是好的,最起码还能做人,万一被奴役,世世代代都只能做牛做马了。 虽然有反对的声音,但现在看来意见应该统一了。 军须靡照着原先想好的话继续说:“那就这么定了吧,下个月动工扩建赤谷城,乌布吉长老和解忧公主准备一下,过几天就动身,先去看看那边的情况,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本王。其他人没异议的话,就散了吧!” 即将散朝之时,有个侍卫神色慌张地破门而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报大王,跳崖,不好了啊,劝不下来……” 军须靡厉声道:“谁跳崖,你说清楚!” 侍卫抬头看向乌布吉,哆哆嗦嗦地说:“扶玛,乌布吉长老家的扶玛……” “你说什么?”乌布吉神情大变,只觉眼前一片漆黑,若不是翁归靡及时扶住他,只怕要昏厥过去了。 军须靡拍案而起:“在哪儿,快带本王过去看看!” “塔拉克山上的悬崖……”侍卫话未说完,就被军须靡揪着衣领拖出了蒙古包。 众人匆忙跟着去了,心里都在纳闷扶玛活得好好的为啥非要跳崖,翁归靡面无血色,怔怔地看向刘烨,即使是到了这种时刻,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仍是她。 刘烨不忍心无视他,柔声道:“去吧,你去看看,不管怎样劝她下来再说,希望她没事!” 翁归靡点点头,扶着乌布吉走出蒙古包,短短几步路的时间,乌布吉脑海中设想了好几种可能性,他强作镇静,轻轻推开翁归靡的手:“你先上山,我得叫上扶玛的爹娘一起去,他们说话扶玛应该能听进去。” “也好,长老你没事吧?”翁归靡担忧地看着双目失神的乌布吉。 乌布吉苦笑着摇头,挥挥手,示意翁归靡快去。转过身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刘烨,心里霎时充满了恨意,这个无耻的女人,竟然将他的宝贝孙女逼到死路,这笔账他一定会跟她清算。 乌布吉拂袖而去,他那道恶毒的视线让刘烨陷入深思,冯嫽不服气地说道:“这老头子发什么神经,他孙女跳崖跟公主又没关系,瞪谁啊瞪……” 刘烨抬眼看向翁归靡的背影,不由自主追了出去:“小嫽姐姐,我们也去看看!” “唔,好吧,公主,远远地看一眼就好,小心扶玛那个神经病见了你要发疯……”冯嫽边嘱咐边跟着跑,一想起扶玛那张癫狂的脸就犯愁,“真是的,害人不成,还当人家都欠她的,世上咋有这种不要脸的人哪……” 塔拉克山以险峻闻名,耸入云端的山峰比比皆是,随便一处都有几百丈,最高的约莫得有数千丈。不管是从那座悬崖跳下来那都是必死无疑,而且是死无全尸的那种。 平时缺乏锻炼的长老大臣们爬山爬到一半就气喘吁吁了,远望云雾缭绕的悬崖只能连连叹气,看来,这场热闹是凑不上了,这个扶玛跑哪儿自杀不好,上吊跳湖都可以啊,非得爬到这么高的山上来,没有一点儿娱乐大众的意识。 翁归靡飞奔上山,刘烨和冯嫽一路小跑,羡慕死了那些趴在路边喘粗气的大臣们。紧接着,身强力壮的侍卫们将军须靡、乌布吉和老贤王也抬上山。被乌布吉叫来的老贤王阴沉着脸,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只等着见到那个不孝子一顿猛抽。 扶玛站在悬崖边发呆,身后几名侍卫吓得双腿发抖,心想主子要是从这儿跳下去了,他们几个也都别想活命。 看到翁归靡,那些侍卫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连忙唤道:“左贤王,您快劝劝我家小姐……” 翁归靡原本想不声不响抱住扶玛,将她带下山的,这几个人一叫,立即惊动了扶玛。 扶玛猛地回过头,憔悴的脸庞写满了恨意,泛黑的眼眶浮上讥讽的笑意,忽然仰头大笑道:“现在想来见我了?索朗,太迟了,我要你后悔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扶玛,你这样伤害自己有意义吗?你这不是在折磨我,是折磨最爱你的家人,你就没为乌布吉长老和你的爹娘想过吗,失去你,最痛苦的是他们啊!” 翁归靡劝说的时候,刘烨和冯嫽也赶来了,扶玛看着刘烨,嘴角扬起胜利的笑容:“贱人,等着瞧吧,我死了化成鬼也要来找你的,你们不会有好日子过,绝对不会!我永远诅咒你们!” 刘烨喘息未定,急道:“你快下来,这样做对谁都没好处,你以为我和索朗会在乎你的死活吗?你做人都管不了我们,做鬼就更别想了,索朗不爱你了,这是事实,他不爱你,就不会为你心痛,结果你的死并没有让任何人痛苦!你想要这种毫无意义的死吗?如果你愿意,你就跳下去吧!” 扶玛愣住了,随即又冷笑了声:“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已是生无可恋,活着更是一种折磨!” “扶玛,你回来……”翁归靡上前几步想拉住她。 扶玛往前又走了两步,脚下沙石滚落,她一只脚已经悬空:“索朗,再见了,你这辈子对不起我,我生生世世都不原谅你,是你欠我的,你和那个贱人不会幸福,永远不会……” 第四十六章 怎样算解脱 翁归靡与扶玛僵持不下,扶玛铁了心要寻死,任谁劝都没用,眼看扶玛一只脚悬空就要掉下去了,翁归靡不顾一切地飞身向前拦腰抱住了她。 扶玛闭上双眼,整个人向前倾,等待永久解脱的下坠。她不是做戏,更不是为了吓唬谁,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让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翁归靡抱住扶玛的那一瞬间,刘烨的心几乎要破膛而出,生怕他们双双坠崖,再也没有生还的余地。 “扶玛,不要这样,我求求你……”翁归靡颤抖地抱着她瘦弱的身子,昔日丰满的扶玛竟然瘦成一把骨头,让人倍感心酸。刚才他有种错觉,仿佛两个人一起跌下深渊去了,他不再爱她,却也不畏惧死亡,他不愿意忍受良心的谴责,如果死能解决一切,他甘愿一死。 扶玛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干涸的眼眶蒙上层层雾气,在她万念俱灰之时,死神与她只有咫尺之遥,而他,义无反顾地来了,将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他这个傻瓜,他为什么不让她死,还是,他宁愿跟她一起死,也不肯接受背信弃义的骂名? “索朗,我不要你同情,放开我吧,我太痛苦了,我活不下去……”扶玛为这个男人伤透了心,但她还是深深地爱着他,舍不得他死,即使他救她并不是因为爱。 扶玛伤感的泪水滴落在翁归靡手背上,像是灼烫的火花,烙印在他身上,成为永不消失的印记。 “不,我不会放开你,扶玛,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的人生不是只有我而已。答应我,你会好好活下去,不然,我就陪你一起跳下悬崖。”翁归靡这番话不是敷衍,纵使他铁石心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爱过的女人死在他面前。 “为什么?你愿意陪我死,却不愿跟我在一起,难道只有死才能成全我们?”扶玛转身看他,双手缓缓抚上她挚爱的眉眼,“索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记得我们曾经相爱的过往吗?” 扶玛绝望地摇头:“你不知道我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你不记得你五岁时就说过你要娶我,在你眼里我就是草原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女孩。索朗,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不仅丑陋还很可怕,为了占有你,我伤害别人,早已不是你爱的那个扶玛。索朗,我爱你,如果我还有资格的话,我卑微地乞求你的爱,哪怕来生变成尘埃,也心满意足。” 翁归靡想起了他们相恋时的美好时光,动容道:“扶玛,跟我走,离开这里,我什么都答应你还不行吗……” “你骗我,你怕我死了被人唾骂,之前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回头,现在这样说,我已经不相信了。索朗,放我走吧,那些诅咒的话我只是随便说说,就算我变成鬼魂,还是爱你的,怎么可能伤害你呢!我的心太脆弱了,禁不起再一次的伤害,既然我留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就让我走吧!” “扶玛,你给我冷静点!你死了就能得到快乐吗?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难道都只是说说而已?你爱我就不会让我自责一辈子,你爱我就不会让我看着悲剧发生!你用死来惩罚我,就是最恶毒的诅咒,你要是非死不可,我不会为你留一滴眼泪,我恨你一辈子!” “索朗……”扶玛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慌,将信将疑地抱住他,“你,你当真什么都答应我?” “我答应你,只要你跟我走!”翁归靡顾不了那么多,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她死。 “真的?哪怕是我要你娶我,你也答应?”扶玛满眼期盼地望着他,希望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翁归靡犹豫了,他心里还有刘烨,怎能不负责任地答应扶玛的要求,虽然情况紧急,但也不能轻易许诺。 刘烨和冯嫽也是紧张地要命,冯嫽轻声问她:“公主,你说左贤王会不会答应呢?” “不知道,现在救人要紧,他想不了那么多。”话虽如此,刘烨的内心仍是拼命纠结。 翁归靡迟迟没有回应,扶玛期待的眼神逐渐转为落寞失望,翁归靡拥紧她,艰难地开口道:“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我……” 扶玛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她要的那句话,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就说你是信不过的,就算是骗我,你也装不像,算了吧,我们不必再互相折磨了,你放我走,我也还你自由。” “扶玛,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整理清楚这段感情,我得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你们俩即刻成亲!” 在场所有人循声看去,老贤王凌厉的眼神扫过刘烨,直直地定格在翁归靡身上:“是男人就要信守承诺,你和扶玛定有婚约,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索朗,扶玛,你们过来,现在对天起誓,立刻结为夫妻,永世不得反悔!” 军须靡连忙跟着打圆场:“索朗,扶玛,你们快过来啊,在那儿站着干吗,快啊!” 乌布吉老泪纵横,走路都摇摇晃晃,连声哀求:“扶玛,扶玛,回来啊,我的孩子,扶玛……” 翁归靡拥着扶玛走向老贤王,扶玛看着祖父憔悴的样子,不由心软,顺从地离开了悬崖边。 翁归靡看了眼刘烨,面向老贤王,犹豫地说:“父亲,我还没有……” “啪”的一声响,老贤王一鞭子下去,将翁归靡的左胳膊打得皮开肉绽,翁归靡眼睛也不眨一下,硬生生地接下这鞭。 “立刻与扶玛成亲,跪下!”老贤王动了真气,他就不信治不了自己的儿子。 翁归靡低着头一言不发,双腿像是打了石膏动也不动。 “啪”,“啪”…… 老贤王接着又是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直打得翁归靡左胳膊就快废了。 军须靡和乌布吉一左一右拉住脾气暴躁的老贤王,为翁归靡求情:“别打了,再打下去就打残了。” “这种不孝子,打死也活该,只当没生过他!”老贤王推开乌布吉,扬起鞭子又要挥下去。 翁归靡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就当没有我吧,就当从来没有遇见那个叫做香奴的女人。” 香奴正是翁归靡的母亲,老贤王举着鞭子僵住了,浑圆的眼睛瞪着他,说不出是愤怒还是震惊还是愧疚。 乌布吉张了张嘴,仗着胆子上前拉住老贤王的手,劝道:“算了吧,孩子心里也苦啊,这些年没少受委屈,你们父子俩各退一步还不行吗?索朗也没说不娶扶玛,两个孩子闹脾气而已,大王已经选好日子了,就在下个月初十,你何必急于一时呢!” “是啊,本王已经给他们选好日子了,贺礼也准备好啦,成亲也要讲究个黄道吉日呀,就下个月初十吧,二位没有意见就由本王做主了哈,呵呵……”军须靡干笑两声,不停地给翁归靡使眼色。 翁归靡依然无动于衷,只是双手紧紧拥着扶玛,像在害怕她跑过去跳崖似的。 老贤王看他不理不睬,方才那一丝丝愧疚之情也随之消散,又一次将乌布吉推开,挥鞭子就打过来。 蓦地,鞭子软绵绵地掉在地上,再看老贤王他张大了嘴喘气,脸色发青发紫,还不停地翻白眼。 “不好!”刘烨惊呼了声,老贤王这症状一看就是心脏病发作,连忙快步奔过来,“让他平躺下来,快啊!” 翁归靡愣了下,随即扶着老贤王平躺在地上,刘烨握拳对准左边心脏扣了几下,又改用双手做了十几次按压,紧接着为他做了几次人工呼吸。 “咳咳,索朗,我的儿……”老贤王总算喘过气了,他的呼吸渐渐平稳,飘忽的眼神也重新找回焦距,他寻找着翁归靡的身影,枯槁的双手无助地想要握住什么。 翁归靡握住父亲的手,挨了几鞭都没哭的他,此时泪眼模糊:“父亲,我是索朗,我在这儿。” 老贤王叹口气:“好,好,总算还有个儿子为我送终……儿啊,爹知道你想什么,爹始终欠你娘一份情,对不起她啊,这份情爹会还给她的,你放心,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还!可是,你不能像爹一样,辜负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呀,扶玛要是真不在了,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爹曾经以为你娘只不过是那些女人中的一个,生下你是她最大的福分,其实不然,失去她以后爹才明白,她是没人能取代的,她不仅是你的娘,也是爹最心爱的女人哪!迟了,太迟了,人走了就回不来了,索朗,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才是值得珍惜的好女人,千万不要赴爹的后尘啊!” 翁归靡想起母亲,哭得伤心至极,始终握住父亲的手没有松开。许久,他睁开双眼,淡漠的眼神从军须靡、乌布吉、扶玛身上一一掠过,最终停留在刘烨眼前。 仿佛看了她几个世纪,翁归靡垂下眼帘,轻声道:“扶玛,下个月初十,我们成亲!” 第三卷 赤谷城池 第一章 初见赤谷城 军须靡任命刘烨为大汉工匠监管,负责监督扩建赤谷城的进展,并在最大程度上节省开支,减轻乌孙国库的压力。 原本还有几天时间准备,但刘烨已经迫不及待离开这片草原了,虽然这里有她珍惜的美好回忆。 翁归靡答应与扶玛成亲,她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纵使他们是历史上的模范夫妻,但现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值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烨选择了逃避,无法面对伤心的境地,所以逃得越远越好,至于历史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该咋办就咋办吧! 她只知道自己很难过,再也负担不了什么所谓的历史重任,她恨自己像个傻瓜,她本就不该爱上翁归靡。真正的解忧公主一定不会像她这么没出息,所以才能时刻保持冷静,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人动了心,就很难收得回来,很容易被对方牵制,再也做不到从容自如。世人都说争取过就不会后悔,但她现在后悔极了,明知道他是有婚约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三代老臣的孙女,她凭什么以为自己就能改变现实。 争取过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让人伤痕累累!刘烨现在只想着这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从古至今,婚姻都不是只有爱那么简单,尤其是像翁归靡这种人,即使他不在乎权力地位,但总有尽孝的义务,这就是现实,难以撼动的现实! 爱他后悔吗?刘烨茫然,如果说爱上他是个错误,她宁愿一直错下去!但爱他又怎样呢?他们都无力改变现实,既然无力改变,就只能默然接受! 刘烨没有做小三的信心,她对别人的丈夫没有兴趣,哪怕他是自己深爱的人。这种关系太苦太累,现代网络小说里的真实经历举不胜举,在夹缝中求得的一丝幸福,远远不及在黑夜中舔舐伤口的痛苦。 刘烨没有自虐的潜质,她也不愿意这样折磨自己,明知是个火坑还要头也不回往下跳,说好听点是为爱飞蛾扑火,说白了就是傻。 为爱而傻似乎不是贬义,这种傻有时候意味着不求回报的奉献。只是,刘烨没有奉献的余力,她落败于爱情,却还要为了使命拼搏,若是连这个初衷都忘记了,她真的就一无是处了。 别人犯傻她管不着,但她不傻,她也没有这种风花雪月的闲情逸致,没有粉身碎骨义无反顾的牺牲精神。 她的人生不是只有爱情而已。 清晨,师中和常惠候在帐外,冯嫽将行李放上马车,回到蒙古包看着神色如常的刘烨,想了很久的话再也憋不住了。 “公主,昨天左贤王来找过我,他听说你今天要走,想来送你,又怕你不高兴,所以送来了这个……”冯嫽看她没有异样,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就是这个,你不会怪我擅做主张吧,我……” “放那儿吧!”刘烨轻声道,自顾自地对着镜子整理妆容。 冯嫽将锦盒放在她面前,迟疑道:“从上山回来以后,你就一直是这样,看着好像毫不在意,但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 刘烨放下描眉的炭笔,轻轻地叹气道:“小嫽姐姐,每个人发泄情绪的方式都不一样,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冯嫽没有多言,她点点头:“那就好,师大人和常将军已经到了,我们在外面等你。” 紫色的锦盒静静地躺在桌案上,刘烨淡然的目光扫过它,静默良久,最终还是打开了它。 那是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刘烨凝望着雕工精巧细致的连理枝,脑海中浮现出翁归靡神秘兮兮的样子,他说过,七夕要送她一份礼物,汉家女子喜欢的礼物。她问他是什么,他卖关子不肯说,得意的神情却是像说她一定会很喜欢。 指尖抚过线条流畅的连理枝,视线逐渐模糊,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这个男人流一滴泪,原来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傻瓜,你这个傻瓜……”刘烨嗔笑了声,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真的……一定要幸福哦,不然,我不会原谅你……” 人总喜欢用“原谅”宽慰自己放开对方,纠缠的爱恋不会幸福,只会让爱的人窒息,既然如此,何不放彼此一条生路! 马车缓缓驶出草原,与来时的心情不同,经历过伤痛,刘烨的心更为坚定。她不会向现实低头,她要向世人证实解忧公主是真正的巾帼枭雄。 赤谷城池,她来了! “公主!”常惠在车窗外不安地唤了声,刘烨掀开帘子向外看去,顺着常惠的视线,看到了她意想不到的那个人。 老贤王骑着一匹棕黑色的蒙古马,花白发须随着玄色斗篷在风中飘扬,深邃的眼神依旧犀利,坚毅的双唇紧抿着,看上去威风不减当年。 毕竟曾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左贤王,猎骄靡最在意的威胁,老贤王即使年事已高,仍是给人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不待师中和常惠开口,老贤王直视着刘烨,道:“我们单独谈一谈。” “好。”刘烨几乎是没有考虑当即应允。 “公主,小心啊……”冯嫽紧张地满头大汗,老贤王那几鞭子抽得翁归靡血肉模糊,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见有多么铁石心肠。 刘烨笑了笑,她倒不怕这个凶神恶煞般的老贤王,依照他的个性,如果想拿她开刀,直接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在这儿。 眼看刘烨跟老贤王走远,常惠急得想追过去看个究竟,师中拦住他,摇摇头。 走到足够远的地方,确认没有旁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老贤王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向刘烨:“长话短说,索朗就要成亲了,不要来缠他。” 刘烨道:“你放心,赤谷城建成之前,我不会回来的。就算以后回来了,我也不会找他。” 老贤王满意地点点头:“希望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当然。”刘烨本来就没指望他是来送行的,说完了这些话,也就没什么好寒暄的了,“那么,解忧先行一步。” 老贤王没有挽留,刘烨走出几步之后,他忽然说了句:“我欠你一条命,他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不喜欢欠人情。” 刘烨没有回头,淡淡地笑道:“当日出手相救只是出于本能,没有奢望让你还这份情,不必放在心上,祝你健康!” 老贤王目送她离去,刻满岁月痕迹的双眼涌上难以名状的情绪。 赤谷城是乌孙的国都,西域交通经济的重要地带,将赤谷城了若指掌,就等于掌握了整个乌孙。 军须靡极力推荐刘烨,朝中那些长老大臣就是不肯买账,如果不是乌布吉想要她远离翁归靡,帮忙说了不少好话,恐怕刘烨很难如愿。 离开了翁归靡,离开了伤心地,赤谷城不仅是刘烨疗伤的好地方,还是她施展抱负的最佳选择。 每天都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旅经过赤谷城,包括大汉派来的秘密使者,包括乌孙跟踪的诸多眼线,包括匈奴潜伏的凶恶鹰爪。 在这里,刘烨等人必须保持高度戒备,稍有疏忽,后果不堪想象。 初见赤谷城,刘烨想到了小时候最喜欢的故事《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城里的景象酷似书上描绘的波斯国。而与西汉,乌孙同时期的安息王朝正是波斯王朝发展而来,自波斯王朝起就以出产良马闻名,所以波斯与西域常年向其他国家提供优秀的马匹。 西汉与波斯的商人途径乌孙赤谷城,有些就在这里定居了,久而久之,赤谷城的一砖一瓦就有了波斯的影子,除了绝大多数的乌孙人仍保持西域传统,但整体风格却与波斯相似。 大小不一的石块铺就的狭窄小道,与中国古镇的巷弄有几分相像,小道两旁低矮的土窑极有异国情调,只是那格子似的小门窗看着让人别扭,真想问问健壮的乌孙人平日是怎么生活的。 这些羊肠小道纵横交接杂乱无章,没有当地人领路的话,走不了几步就会迷路。拥挤的土窑间隔很小,空气流通不畅,到了夏天,就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赤谷城中有个交易市场,这里能够见到形形色色的商人,身穿绚丽丝绸的汉人,兜售皮具的波斯人,还有西域其他国家的人们在路边卖小吃,虽说匈奴是西域一霸,但匈奴的商人还是比较温和的,成天跟钱打交道的人,哪有心思去想血腥的杀戮呢!他们不仅待人温和,还雇佣了许多当地人为他们跑腿,总之,他们最感兴趣的就是赚钱! 除了人多钱多,赤谷城的生活跟草原真是没得比,扩建实在是有必要的。 军须靡为刘烨安排的住所在赤谷城郊,那是几间土窑房组成的隐蔽院落,与城中随处可见的土窑房相比,乍看上去都一样,但内里结构还是大不相同的。这几间土窑房都有专用的密道,方便遇袭时逃往附近的山林。 在与外族多年交战的经验中,这种设施的确是必不可少的。 第二章 不速之客 乌布吉长老要为翁归靡和扶玛主持婚礼,等他过来得到下个月末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趁机先将赤谷城的情况了解清楚,也不必担心他从中干涉。 虽说这里乌孙的眼线众多,但好在汉人也多,不像草原,除了整天务农的工匠,就属他们几个最显眼了,就算打扮成西域人的样子,也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刘烨等人换上简便的装束,决定去城里逛一圈,就当做是度假,越轻松越好。由于军须靡有命令,那些乌孙来的侍卫寸步不离刘烨身边,哪怕被强迫换上平民的衣裳,被常惠勒令保持十步的距离,也是走哪儿跟哪儿,不敢有丝毫懈怠。 常惠烦不胜烦,瞅着他们就讨厌,逛街也没有心情,总想着怎么摆脱他们。眼看绕过一条街,巷子里有间无人居住的空土窑,常惠示意刘烨他们先躲起来。 险些跟丢主子的侍卫们匆忙赶来,对着空空的巷子发呆发愣,他们对赤谷城的地形也不熟悉,这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就把人跟丢了呢! 忽然,他们觉得后背一阵酸麻,接着眼前一片模糊,土窑房晃来晃去,最后一个个倒了下去。 常惠眉开眼笑地拔下他们背部的银针暗器,将他们逐一踢进那间房子,跟过来帮忙的师中击掌庆贺暂时摆脱这几条讨厌的尾巴。 冯嫽看他们像是睡着了似的,好奇地问道:“常将军,你真厉害啊,你这用的是什么秘密武器,能不能传授我两招啊!” “行啊,你教我说西域话,我教你功夫,就这么说定了。”常惠答应地倒也爽快。 冯嫽看了眼师中,连忙伸出小指跟常惠拉钩:“咱可说定了哦,你可别像某人那样,答应教我武功,事后又找不着人影。” 师中的脸微微红,抱歉地解释道:“小嫽姑娘莫怪罪,我实在是分身乏术,没想起来找你切磋。” “嗯,是啊,你是大忙人呢,想不起来很正常,所以我才找常将军啊!”冯嫽挽着常惠的胳膊,朝师中扮个鬼脸,“行了,师大人,你照顾好公主比什么都强,我跟你说笑哪!” 常惠恍然大悟道:“哦,你要学武功不来找我,先去找的师大人,结果人家不理你,你这又来找我了是吧!” 冯嫽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道:“怎样,你不会要反悔吧,哎,你不是这么小气吧,还想不想学西域话啊?以后听不懂可别来问我啊,想学就别抱怨了,走,我们去集市,多听才能说得出来……” 常惠挠挠后脑勺,冷峻的脸庞透出罕见的红晕,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心里感觉怪怪的,至于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谁抱怨了?我可没反悔啊,你不相信的话,我叫你师傅还不行吗……” 冯嫽和常惠说说笑笑,来到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国都,难得见他们这么开心。 师中和刘烨相视一眼,两人又随即移开视线,师中温柔的眼神令人安心又舒心,刘烨怕自己会心生贪恋,但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尤其是她还没有完全忘记那个人。 “这种感觉好像去年的七夕花灯节,公主,你还记得吗?”师中轻松的语气化解了刚才那一丝丝尴尬,他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听到“七夕”这个字眼,刘烨的心随之抽痛了下,她让自己忽视心里的眷恋,微笑着点头:“记得呀,那晚我和小嫽姐姐想尽方法说服你带我们出宫,怕被发现,专往人多的地方去。现在想想,我们只知道给你找麻烦,也没为你着想。” “只要你开心就好。”师中深深地看着她。 刘烨怔怔地与他对视,心里没来由地慌乱,来到草原以后,她只想着如何收服翁归靡的心,怎就忘了还有人默默对她好呢!在乐府第一眼见到师中的时候,就被他的风采折服,但刘烨对他的欣赏始终停留在朋友阶段,也就没有多想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他们是不可能的,何必自找伤心呢! 夏风拂过,淡淡的桂花香气令人心旷神怡,刘烨不由想起了师中亲手做的桂花糕。在大汉宫廷的时候,师中好像就没吃过这种糕点,最爱吃的人明明是她才对。难道…… 刘烨甩甩头,她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呢,为情受的伤还没复原,哪有精力再想这么多。 刘烨学着冯嫽的样子,挽起师中的胳膊,笑眯眯地看着他:“今天我们是出来玩的哦,不开心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走,我们去集市看看。” 师中任她挽着自己,其实他对她并没有奢求,正如他说的那句话,只要她开心,他可以做任何事。 集市最热闹的时候是上午,过了中午,赶路的商旅就陆续出发了,长期固定在集市上做生意的商人开始清点一天的收入,将没卖完的东西相互交换,还有剩下的就收拾起来带走,等明天再来。 狭窄的街道堆满了垃圾,路边卖小吃的大叔大婶收起油腻腻的铜钱,随手掀起食盆,将那些脏水泼在地上,滑到谁谁倒霉,反正在这儿大家都这样,怎么方便怎么来。 熙熙攘攘的集市脏乱差问题严重,刘烨边看边皱眉,她没有拿现代的标准去要求两千多年前的西域,但赤谷城的街道本就拥挤,这么一来保持正常的交通秩序都成问题。 刘烨正想着如何整治,一盆黑糊糊的酱汁就往她身上泼过来了,师中眼疾手将她拉到身后,即便如此,泛着腥臭气息的酱汁还是沾到了她的裙摆。 师中皱眉看向手里拿着陶罐一脸不以为然的中年妇人,用流利的西域话说道:“请你不要往街道上乱扔东西。” 中年妇人装作没听见,撇撇嘴,黝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轻蔑,扭着肥硕的屁股背对他们,继续乱扔乱倒。 师中还要说她几句,刘烨拉住他:“没关系的,回去洗洗就好了,走吧。” 不料两人刚从中年妇人身边走过,就听见她大声说:“汉狗,滚回你们大汉去吧,这是我们乌孙的地盘,真不要脸,都跑来跟我们抢饭吃……” 她这样说,很明显是排挤汉人,赤谷城内汉人不多,却也有将近五分之一的人数,加上这次从草原来的工匠,汉人的比例只会越来越多。如果乌孙人都像她这么排外,今后整理起来一定会困难重重。 大汉工艺先进技术出众,在这里确实比乌孙本地人吃香,每天赚钱最多的商人要么来自匈奴要么来自大汉,本地人反而多是给他们打工的,赚些勉强糊口的钱。但本地人又不敢跟匈奴人作对,只能明里暗里欺负体型弱小的汉人。 冯嫽听见她辱骂汉人,立即掉转过头,指着中年妇人的鼻子叫道:“西域猪,没有我们汉人,你们吃什么用什么,拿了我们的好处,反过来还要咬一口,忘恩负义的东西。” 冯嫽的西域话比当地人还标准,中年妇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将手里的抹布往冯嫽脸上扔,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你说谁是猪,你这汉狗,不要脸的婊子……” 妇人逮着谁骂谁,常惠也看不下去了,无奈说话不够流利,一脚踢翻了她的桌子以示抗议。见状,妇人尖叫一声,疯了似地扑向常惠,她哪里是常惠的对手,就算常惠不跟女人动手,躲闪之间她也没捞到半点儿便宜。 眼看双方打起来了,周围那些做小生意的乌孙人都抄家伙奔过来,一个个眼睛都涨红了,看那架势非把常惠大卸八块不可。 刘烨想起了那帮在荒漠上抢劫的难民,现在这种情况是相似的,乌孙人一向排斥汉人,他们本身脾气火爆,打起架来不要命,借着这跟导火索一定会把事态闹大。而常惠也不可能一味隐忍,要是真动起手,恐怕局面很难收场。 “大家消消气,别冲动呀,听我说两句好么!”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穿戴怪异的男人,他头上戴着夸张的六角波斯帽,身穿藏蓝色蒙古长袍,脖子上绕着一条水蓝色丝绸围巾,脚穿波斯皮靴。 然而,最令人讶异的是他的眼睛,碧蓝色的眼睛。 第三章 秘密组织 穿着怪异的男人从头到脚一片蓝,像是海水冲进了人群,他的到来使得人群随即安静下来。之前还在肆意叫嚣的乌孙人一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纷纷缩着脑袋,下意识地往后退。 刘烨诧异于这种现象,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却发现了他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他个子很高,在这群牛高马大的乌孙人之间也能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他耷拉着肩膀,还有点驼背,这让他看上去失去了西域男子的豪迈与男子气。虽说举止有点扭捏,但也不似那种阴柔的娘娘腔,而是有些痞子气,还有很精明的那种。 尽管如此,这股痞子气并不影响他出众的外表,五官深刻的脸庞,小麦色的健康肌肤很符合现代的审美眼光,他那头褐色的长发飘逸顺滑,在西域人中确属不多见,放进任何一部洗发水广告都毫不逊色。 令刘烨印象最深的蓝色眼睛荡漾着盈盈笑意,笑得空洞敷衍,没有半点儿真诚。蓝色眼睛在西域不算罕见,尤其是匈奴人中时常见到,只是像他蓝得这么正宗的人真不多见。要是再配上一头金色长发,那就成了标准的法式美男了。 褐发蓝眼的男人一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笑眯眯地扫过人群,开始打量起同样在打量他的刘烨。 “美丽的姑娘,你美得像草原上的朝阳,山涧雨后的彩虹……”他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很君子地向刘烨脱帽行礼,“请您原谅他们粗鲁的行为,宽恕他们对您的冒犯,在下愿意赔偿您的一切损失,请您赏个面子!” 他说的汉语很好,这种酸溜溜的话都能说得如此顺口,可见平时就是油嘴滑舌的人。而且他说话的语气很像汉人,赤谷城往来的汉人不少,这点倒也不足为奇。 没来由地,刘烨并不想就此罢休。 刘烨客气地回个礼,微笑道:“谢谢你的一片好意,我无意冒犯,但请问你怎知我愿意接受你的赔偿?如果我不愿意呢?” 男人扬起薄薄的唇,笑意在他唇边加深:“您不接受我的赔偿,也会阻止这场闹剧发生,身份高贵的人,怎么可能现身于庸俗的市井街斗,有辱您的身份哪!我这样说,也是找个台阶下啊!美丽的姑娘,我说的对吗?” 好一个薄唇薄情的男人,还是那种轻柔的语气,言语却是不容反驳,他的眼神透露出得意之色,像是笃定自己的判断。 刘烨觉得好笑,很想挫掉他的锐气,用西域语说:“哦?难道你以为我就是身份高贵的人?恐怕要你失望了呢,我只是普通的过客,也是容易计较的女人,被人冒犯我可不会善罢甘休,关于你的赔偿,我想我也不需要的。” 男人刚要开口,刘烨继续说道:“还有,你确定他们愿意罢手吗?看你的口气,好像你一句话就能制止这场风波,就能让他们听从于你,既然你有这种信心,可见你才是身份不一般的人哪!如果你有心讲和的话,不妨就坦诚些吧,告诉我你是谁,兴许我会欣赏你的真诚,无条件地接受你的调解!” 自动退到五步开外的乌孙人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目瞪口呆地盯着刘烨,微微张着嘴,目露胆怯地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的笑容僵硬了一秒钟之后,说:“姑娘这般爽快,在下也不拖沓,在下是来自匈奴的商人卫律,家族世代经营马匹生意,姑娘如有需要尽管开口,定会给你满意的价钱。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呢?” 原来他是个马贩子,做生意的都喜欢讨价还价,说出自己的名字,也要刘烨自报家门。 刘烨莞尔一笑,从容道:“烨儿,我叫烨儿。” “烨儿……”卫律念着她的名字,细心地追问,“是清风拂柳叶的叶,还是烨烨震电的烨?” 这个卫律不简单哪,一个匈奴的马贩子竟也知道她名字的出处,《诗经》里的这首《十日之交》就算是汉人也未必晓得,他倒是很熟悉的样子。 “是烨烨震电的烨,取意灿烂,光明。” 卫律点点头:“名如其人,名如其人……烨儿小姐,如此一来咱们也算是相识了,冒犯一事还请小姐多多包涵,看在卫某的面子上,放过他们吧!” 刘烨也跟他玩客套:“卫公子为烨儿解围,烨儿感谢还来不及呢,只是,如何安抚那些怨气难平的人,还得劳烦你呀!” “无妨,无妨,小姐肯为卫某停留片刻,卫某甘愿承担一切。” 站在一旁听了半天的冯嫽,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蓝眼睛说话太肉麻了,比大汉的文人骚客功力更深,这人如果不是迂腐的书呆子,就是好色的花心鬼。 冯嫽暗中拉了下刘烨,示意她快走,少跟这种人啰嗦。刘烨心领神会,简单寒暄两句,与卫律就此别过。 卫律杵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去,周围的乌孙人默默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装作很忙碌的样子擦桌子洗碗,头也不敢抬一下。 常惠时不时地回头看他,满腹狐疑地问师中:“刚才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我好像听他说他叫卫律,难道是须其格的仆人让我们找的那个卫律?” 师中的语气相当肯定:“是他,匈奴的马贩子,叫卫律的除了他还有谁!” “不过,他不是在匈奴国都吗?这儿可是赤谷城啊,而他在这做生意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一会儿在匈奴,一会儿在乌孙,这人难道会变身术?” “常将军,你护送公主回去,我还有事!” “哎,你要去哪儿?你不会现在就要去找他吧,他会认出你的……” 师中一刻也待不下去,原想只身去匈奴国都去找卫律,不料竟在赤谷城遇见了他,这人行踪不定,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常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卫律是个商人,经常往来匈奴与乌孙也是情理之中,售卖马匹是大生意,马贩子都会多雇些人手照看。 大汉在西域诸国皆有眼线,当初师中建议刘烨来赤谷城,正是因为这里有中尉府的秘密组织。大汉的中尉府就像明朝的锦衣卫,表面上是律法的执行者,其实是灰色地带的清理人,他们的职责就是消灭一切与朝廷作对的势力,谁要是被他们嗅到谋反叛变的气息,一定会彻查到底,哪怕是把人家祖坟掘地三尺。 汉武帝对统领西域志在必得,中尉府的势力早就渗透进来了,赤谷城聚集了各国人士,方便他们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有利于取得第一手的情报资料。中尉府的秘密组织在赤谷城潜伏多年,掌握的情报相当丰富,师中正是要与他们会面。 师中回到集市,小贩们忙着收摊大多都没留意到他,他沿着街道找到拐角处的那家香料店。店门头画着几株丁香花,看起来不显眼,精巧的雕工却又不像出自平常人之手。 走近香料店,浓郁的辛辣味扑鼻而来,一个波斯打扮的男人皱着眉头将袋子里辣椒末倒进店门口的木桶,红色的粉末在半空中飞扬,路过的行人捂住鼻子匆匆小跑过去。 看见有客人来了,波斯男人连忙收起袋子,挥手掸去眼前的红色粉末,笑脸相迎:“客官,需要点什么?” 他居然也会说汉语,而且说得很顺口,师中会心一笑,未答反问:“听说你老家那棵十年银杏开花了?” 波斯男人愣了下,很快又反应过来:“今年收成好了,就能买两亩三分地盖房子呢!” 师中与他相视而笑,波斯男人将袋子随手扔在地上,向他伸出手来,热情地说:“客官,里面请!” 掀起那道灰蒙蒙的门帘,波斯男人带他走进狭小的房间,他弯腰搬过来那张木床,拉起床底下木板上的铁环,示意师中下去。 师中没有犹豫,顺着梯子往下爬,波斯男人伸手够到师中头顶右上方的一盏油灯,交给他之后,悄声道:“拿着,照路,你下去往右拐一直走就能看见他们,我在外面看着,就不陪你下去了。” “多谢,有劳!”师中接过油灯,头顶那块木板重又盖上,深吸口气,看向脚下斑驳的地洞。 第四章 高人辈出 按照波斯男人指引的路线,师中拎着油灯往右边的地洞走去,这条密道越往里走越平滑,这让师中有些意外。虽说越多人走过的越平坦,但刚才那段路也太粗糙了吧,难道说密道另一端另有出口,中尉府的密探平时只从那里出入? 应该是这样的,香料店由波斯人打理,如果每天都有面目相同的汉人出现,一定会引起别人怀疑,也就达不到障眼的作用了。 波斯男人对上了暗号,所以师中并不怀疑什么,他对中尉府是绝对信任的,这种信任决非没来由的,纵观中尉府多年来立下的战绩,正是由于他们平素严密谨慎。 正前方有隐隐的亮光,师中心下一喜,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前面一看,原来是间简陋的茅草棚。师中推开挡在眼前那扇篱笆墙,步入空无一人的草棚,棚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床板,桌上那只空杯子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但桌面却比较整洁,形成了怪异的对比。 刚才那个波斯男人不是说,来到这里就能见到他们了吗,那么,他们在哪儿呢? 师中往歪斜的木门走去,从门缝里往外看,才知道这里是人烟罕至的荒郊,外面好像也没有人,难道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发生,他们都不在了吗? 师中满腹疑问,正想推开门走出去,忽觉眼前银光一闪,他反射性地回避,那道银光贴着他的眉心划过,径直刺入他身后的篱笆墙。 好险!师中身手不弱,他看上去比较柔弱,但要是真动起手来,身经百战的常惠都未必是他的对手。这招暗器他虽然躲过去了,但已然是心有余悸,因为他事先并没有一丁点儿的感觉,就算是他毫无防备也不应该,这是习武之人预知危险的本能,而他竟然破天荒的慢了半怕,要么是他实在大意了,要么就是对手功力太强。 师中看了眼空旷的郊外,既然对手想跟他玩捉迷藏,他不妨耐住性子,看谁最后存不住气。师中转身走向篱笆墙,伸手拔下那枚银白色的矛状暗器。 “这是……”师中端详片刻,这种暗器他定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捏着暗器微微一旋,顶端突然散开,喷射出细如牛毛的散针。 师中再次避开袭击,一颗心跳个不停,他总算想起来了,这就是江湖上闻名已久的“鬼煞针”,这种暗器名曰鬼煞,意思就是鬼见了它也别想活命。暗器刺入人体并不致命,但它会自动喷射出毒针,令人防不胜防,只有等死的份儿。毒针是用毒蛇蝎子蜘蛛等等数不清的毒物液体浸泡而成,就算有神医在也没用,必须找到制毒之人才有解药。 “鬼煞针……”师中轻声念道,其实他也不太清楚,这么恶毒的暗器是出自大汉还是西域,拥有解药的人恐怕也是屈指可数的。 不过,这也让师中看到了希望,对方应该是中尉府的人,错不了的。中尉府研制各种秘密暗器,对毒也是极有研究,能使出鬼煞针的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忽然,背后响起两声咳嗽,师中回头看去,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花白的胡须遮住了他的面容,身板倒是挺硬朗的。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妙龄少女,她五官深邃身形高挑,一看就是西域人。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老者呵呵笑了笑,自顾自地坐在桌子旁边,右手食指扣了两下桌面,那名少女忙将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一壶酒一瓷碗,刻意避开那只梦满灰尘的杯子,恭敬地倒满了一碗米酒。 “给他也倒上吧!”老者端起碗喝酒,但很明显那个他就是师中,少女看了眼棚子里惟一的“他”,不清不愿地又取出一个碗,慢吞吞地倒酒。 少女将酒碗递给师中,师中道了声谢,只是人家压根就不领情,就像是他占了她多大的便宜似的。 师中不清楚这壶酒有多珍贵,他也不怀疑眼前的老者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他有点想不通的是,中尉府派来赤谷城的密探应该不止一两人啊! 仿佛看透了师中的心思,老者抿了口酒,舒服地砸吧着嘴:“还愣在那儿干嘛,过来做呀!” 师中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床板上,觉得床边往下一沉,左手连忙按住床畔。 “呦,不愧是弹琴的手啊,多好看哪,跟我这种成天握锄头的手就是不一样。”不待师中回过神来,老者指着他的脸,晃动着手指头笑起来,“听人家说你是个标致的小白脸,我还不信呢,不过见你真人确实不假,果然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师大人,刚才跟你开个玩笑,心想那东西也伤不到你,所以闹着玩儿的,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师中淡淡一笑:“前辈太客气了,晚生刚才要是躲不过去,也就不值得您亲自相见了。” 师中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秘密组织的成员没有几个,很有可能都被拿来练针了。 老者被说中了阴险用意,白花花的脸红了红:“咳咳,所以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聪明人,玩笑而已嘛,都这么较真干嘛哩!好啦,得罪师大人在先,我也就不辩解了,下官是药葫芦,来这鬼地方四十多年了,这辈子八成就死在这儿啦,好在死了以后还有儿孙送终!” “前辈就是药葫芦,失敬失敬!”这老者虽然官级不高,却是正儿八经的老江湖,师中早就听说中尉府里那些出神入化的毒药方子是他留下来的,却不知这等奇人竟在四十多年前就来到了这里。 “唉,失个屁敬,喂,我说,咱俩都别酸了行不,往后你叫我药葫芦,我还叫你师大人,都别前辈下官的叫了成不!”药葫芦苦着脸,很无奈地征询师中的意见,“我老头子真受不了官场上的狗屁规矩,好不容易过了这么久的逍遥日子,你可别这样了,我求你还不行吗?” 师中失声笑道:“前,哦,不,你言重了,你高兴怎样就怎样,不用拘束。” “那就好,那就好,那些什么什么大人规矩多啊,不过我端人家的碗就得服人家的管是吧,不能都由着我的性子来办,好,看你这人挺好相处,我就放心了。”药葫芦说着长吁口气,瞥了眼身边的少女,狡黠地笑道,“对了,师大人还没成亲吧,你看我这孙女咋样,够水灵吧,你看上了就送给你,嘿嘿……” 药葫芦的表情就像个拉皮,条的,少女看了看师中,脸红到脖子根,羞赧地跺跺脚:“祖父……” 师中尴尬地笑了笑,匆忙转移话题:“原来你在这里成家了呀,子孙满堂,好福气!” “我列个去,谁成家了啊?你看清楚喽,我是个汉人,我能生出波斯的种吗?再说了,我连个媳妇都没有,自己生啊?” 药葫芦反应激烈,师中更尴尬了:“不好意思,我没看清楚,不好意思……” “这不怪你,是我自己说有子孙的,其实呢,她就是我孙女,因为她爹是我收养的,我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也就等于自己的儿子了,对吧!” 药葫芦说话反反复复,师中也不得不跟上他的步伐:“对啊,养育之恩大过天!” “好,说得好,不愧是做大官的,说话就是有水平,我要是有你这能耐,当年也不用被发配到这鬼地方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一眨眼的工夫就油尽灯枯了……” 师中看他欷歔,联想到官场争斗,忍不住叹道:“世事无常,官场战场同样残酷……” “切,你以为我是争权夺利被人家赶走的啊?”药葫芦猛地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地说,“你看我像那种被人踩在脚底欺负的人吗?不管多大的官,谁敢给我穿小鞋,我就给他全家下毒,让他断子绝孙!” 这次,师中学会了沉默,药葫芦思维跳跃太快,一般人是跟不上的,说多错多,还是闭嘴的好。 药葫芦根本不在意他有没有应和,迫不及待地说:“我这辈子做事只凭兴趣,当初进中尉府,要不是他们向我保证可以随心所欲地制毒,那种地方我才不高兴去呢!我离开自然也是有理由的,因为我遇见了一生中最大的对手。” 说到最后那句,药葫芦压低了声音,他挥挥手,示意他孙女把酒壶瓷碗都收走。孙女照做,他指着桌上那只杯子,神秘兮兮的看向师中:“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师中想说是杯子,但药葫芦这么问,肯定又不是普通的杯子,不由仔细地看过去。 这杯子乍看上去确实很普通,但细细地看却能发现质地还是很细腻的,不像是普通的玉石。 师中认真在看,并不想当真回答什么,药葫芦心眼儿忒多,还是让他自己说吧。可是,药葫芦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非要等他给个说法。 “嗯,这是一只玉杯……” “没错,好眼力,是玉杯啊玉杯,你还看出来什么?快说?” 师中硬着头皮说:“杯子蒙满灰尘不好说啊,应该是质地很好的玉杯……” “嘿,真有你小子的,还以为你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没想到功夫不赖,见识也挺广的。好吧,我告诉你,这是和田玉做的杯子,和田玉值钱哪,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杯子跟一个人有关,就是我的那个死对头——毒蝎子,说到这个毒蝎子啊,你一定不知道他的来历……” 师中蓦地跳起来,激动道:“你,你知道毒蝎子在哪儿?” 第五章 卫律的来历 师中如此激动不是没有理由的,原本在赤谷城见到卫律他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苦苦寻找的人就在眼前,省去了赶赴匈奴国都的时间。 波斯男人经营的香料店是中尉府的秘密接头地点,师中说的那棵银杏树就是接头暗号,他等不及与中尉府的人碰面,是为了打听卫律的底细,从而得以更顺利地找到制造淫毒的毒蝎子。 师中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接头人,举止怪异的药葫芦,居然对毒蝎子很熟悉,那么,这就为意味着他可以跳过卫律直接找到毒蝎子了。 药葫芦撩起眼角的两撇长眉毛,盯着师中看了半天,问道:“师大人,你中邪了?” 师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之情:“请前辈告诉我,毒蝎子藏身何处,怎样才能找到他?” 药葫芦怔了怔,放下眉毛屁股一转背对着他:“哼,都给你说过了,叫我老葫芦,老葫芦都行,就是别叫什么恶心的前辈……” “老葫芦!”师中紧追过去面向他,“请你告诉我吧,等着救命的啊!” 药葫芦这才满意,总算肯正眼看他了:“哦?毒蝎子毒你全家了?这是我惯用的招数啊,原来他也好这口,这也对,我们这些老毒物,见着不顺眼的人,就把他们全部杀死……” “是我的朋友,她中的毒只有毒蝎子能解!” “切,你听谁说的?毒蝎子算个毛啊,他肚子里那点毒水几斤几两重,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嘛!实话告诉你吧,我追到西域来,就是专门破解他的毒,这就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哈哈……” 师中面露喜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用费尽心思找那个毒蝎子,有药葫芦在也是一样的。 “这可太好了,老葫芦,你快跟我去救人吧,这个恩情改日一定偿还!”师中拉着他就要走,药葫芦将他一手拍开,不慌不忙地说,“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你的朋友中了什么毒,说来听听,毒蝎子那混蛋下的毒,我给颗解药就没事了,用不着亲自跑一趟。嗯,你要是不懂毒,就把你朋友中毒的症状说一说,什么全身溃烂流脓流血都不打紧,昏迷不醒奄奄一息也没啥大不了,说吧!” 药葫芦叫他孙女又倒一碗酒,端起来慢慢品着,跷起二郎腿,脚尖悠闲自在地晃动着。 救人要紧,师中也顾不得药葫芦的孙女在场,一字一句道:“她中的是淫毒!” “噗……”药葫芦刚喝下去的一口酒直接喷出来,狼狈地咳了几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师中,“我靠,兄弟,你玩儿我哪,这淫毒也叫毒?你叫他随便找个姑娘不就解毒了么,良家没法下手,就去窑子里找一个呗,花点钱就搞定的事,你居然为这来找我?哎,师大人,你不会不懂淫毒怎么解吧,好歹你也是中尉府的人啊……” “你有所不知!”师中打断了他的话,迟疑道,“她是遭人陷害才中的毒,而且,她是个女儿身!” 药葫芦更傻眼了:“那就更好办了啊,你不就是现成的解药么,人长得俊,头脑聪明,功夫又好,她跟你不吃亏呀,说不定还占便宜呢!喂,不会是你不让人家搞吧,你是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人家主动送上门来你都不搞?” 师中回想起那晚火辣辣的场景,忽然脸就红了:“我实在不能那样做……” “噗……”第二口酒也喷出来了,药葫芦擦擦嘴,无奈至极地摇摇头,“老天爷啊,敢情世上真有这种男人,送上门的女人都不要!老葫芦我不是自命清高,打了一辈子光棍也不是我想的,没有女人愿意跟我你说咋办,我总不能强迫人家啊,下毒那种下作事我是不会做的,打死都不会!” “师大人啊师大人,看来有毛病的是你呀,来,来,来,你快躺下给我瞧瞧,是先天没长全哪,还是后天有障碍啊,你放心,我对医术也有研究,没准能看好你这毛病!啧啧,年纪轻轻就有这毛病,白亏了老天爷给你这幅好皮囊,好在你遇见了我,我给你治好了,你还来得及好好享受呢,不晚不晚哈……” 药葫芦拍着师中的肩膀,硬把他往床板上拍,站在一旁的小孙女很是害臊,转过身去不看他们。 师中俊脸通红,匆忙握住他的手腕,情急之下透露出实情:“我不能以下犯上,玷污公主清誉!” “公主?”药葫芦彻底傻了,张开的嘴巴好半天才合拢,慢慢放开师中,坐回原位,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你小子告诉我这事儿,是想把我拉下水啊,谁敢给公主解这种毒,你说谁敢,就是看她去死也不敢啊!什么女人碰不得,偏偏去碰这种女人,真是找死!” 师中连忙解释:“我没有,没有冒犯公主……” “我不是说你,看你那怂样,就算公主要把你强办了,你也不敢!这事儿得好好琢磨,确实不能随便乱来啊……” 药葫芦终于紧张起来了,没有留意师中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要不然又得调侃一番。 “老葫芦,你不是有解药的吗?你把解药给我就可以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屁哩!我哪来的解药?”药葫芦小眼一瞪,气鼓鼓地吹胡子。 “没有解药?可是,可是你明明说只要是毒蝎子下的毒,你都能解……” “没错,我没吹牛,他下的毒我是能解,但下毒骗女人的下作事我从来不做,也不晓得那是什么毒,更不知道如何解!”药葫芦理直气壮地说,“除了淫毒,我都能解,就这样!” 师中失望地垂下肩膀,叹口气道:“好吧,我还是去找毒蝎子吧!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药葫芦依然理直气壮:“那种烂人,值得我追着他的屁股跑吗?他是匈奴人,再跑也跑不出西域,有我在西域看着,他敢给谁下毒我就去解,看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我就是要挫掉他的傲气才守在这儿的。” 师中紧蹙着眉,又道:“那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只有先找到他才能找到毒蝎子,他是集市上的马贩子卫律,匈奴人,蓝眼睛,你在赤谷城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他的底细吧!” “卫律是谁?”药葫芦很傻很天真地反问他。 师中简直要抓狂,这药葫芦给了他全部的希望,又让他彻底失望,如今竟连卫律是谁都不知道,中尉府派他来就是为了跟毒蝎子斗气么! 药葫芦确实不知道卫律,但他的孙女却有些反应了,她睁大了美丽的眼睛,浓密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的,微微张开嫣红的小嘴,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师中察觉到她的异样,忙道:“姑娘是否有话要说?” 小孙女看了眼药葫芦,药葫芦点点头:“清灵,说吧,他是自己人,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 清灵嗯了声,有条不紊地说道:“卫律是赤谷城势力最大的匈奴商人,所有马匹生意都要经他的手,谁要是敢瞒着他私下交易,不是被斩手就是被斩脚,还有的被活活打死呢。” “不仅如此,凡是在城中做生意的商人,不管是汉人还是他们胡人,每年都得交给他一笔保护费,否则就被逐出赤谷城,再也别想回来。所以,要想跟卫律打交道,首先得准备好钱,他只认钱不认人。” 师中料到这个卫律不是普通人,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无法无天。 “这儿可是乌孙的国都,难道朝廷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吗?总不能纵容他欺压百姓吧!” 清灵知道他会这么问,无奈地笑了笑:“知道又能拿他怎样?他们家族的势力不是一天两天,这种规矩早就定下来了,只是传到卫律这一辈更严苛就是了。师大人你还不知道吧,卫律家族这些年来给朝廷的好处可不少呢,赤谷城蛇龙混杂彼此看不顺眼,要没有这地头蛇压着,早就一团糟了。所以,有他在,比朝廷派大官来整治省心多了。久而久之,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卫律这人精明得很,做事从不留把柄,谁也奈何不了他,相安两无事吧!” 师中道:“相安两无事?怎么可能!这儿终究是乌孙的国都,任由他这样放肆下去,将来乌孙昆莫肯定会很被动。” 原来赤谷城的境况也很遭!大事小事都由匈奴人说着算,这样下去还能得了!怪不得军须靡等不及扩建赤谷城,看来建城只是一方面,清理隐患才是最终目的! 半天没说话的药葫芦搭腔了:“放心,乌孙昆莫也是有数的,这城里商人多,那也多不过乌孙的眼线哪!这些小喽啰干了啥事还能瞒过他的眼睛?人家昆莫放长线钓大鱼呢,清灵,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清灵不敢反驳他,但还是有些不服气的:“祖父,您说卫律是小喽啰?您没看见他在城中多威风么,别说那些做大生意的商人,就连街边摆小摊的百姓都得看他脸色!” 药葫芦不屑地哼了声:“他啥都敢干,汉人胡人都敢下手,为什么呀?就因为他钱多?别傻了,有钱人都怕死,怕死了没地儿花,树敌越多危险越大,他就不担心自己的小命么?清灵,官商勾结你懂不懂?我敢打赌,他背后一定有靠山,而且是大靠山!” 师中赞同道:“此言有理,一定另有阴谋!好,我就先去会会这个卫律!” 清灵俏脸微红,看了师中半天,鼓足勇气道:“师大人,我跟你一起去!” ~~~~~~~~~~~~~~~~~~~~~~~~~~~~~~~~~~~~~~~~ 非常感谢朋友们的支持,请您随手收藏哦,谢谢呢~ 第六章 一见钟情 刘烨一行人回到土窑房,迟迟未见师中跟来,问起来的时候,常惠支支吾吾,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冯嫽一看他那幅不自然的样子就知道有问题,将他逼到角落,不依不饶地问:“常将军,你没听见公主问你话吗,师大人去哪儿了,快说!” 常惠再次见识到女人的麻烦与难缠,可他偏又拿她没办法,总不能一拳头打过去吧!冯嫽的脸在他眼前逐渐放大,给他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胸口像是被锤子砸过似的,闷闷的麻麻的,浑身都使不上劲儿。 他苦着脸,心想师中怎么还不回来,面对冯嫽的“严刑拷问”,敷衍道:“师大人观察地形去了呗,他能去哪儿,还能去哪儿。别忘了,他和我们还不一样,人家还有秘密行动呢,哪能都告诉我们啊!” 冯嫽微微眯眼,灵动的杏眼转了一转:“是么,你堂堂大将军都不知道,我这个小侍女就更没资格问了……” 常惠怕她多想,急道:“小嫽姑娘,你别这么说呀,我从来没把你当成侍女看待,也没仗着自己是个将军看低你……” “嗬,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找了那么多借口,说到底还不是嫌弃我是个丫鬟么!” “哎呀,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呢,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你这是什么语气,谁平白无故污蔑你了?明明是你不说实话,反过来还要怪我?”冯嫽扬起下巴,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来回扯,气呼呼地说,“没错,我就是个丫鬟,那又怎么样!我是代公主来问你,公主总有资格问你的吧,常、将、军!” “你看,你看,你果然是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你说……” “我,我……” “好了,小嫽姐姐,你就快把常将军逼疯了!”刘烨从没见过常惠如此窘迫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在一旁看了会儿,又觉得过意不去,“放过他吧,师大人办完事自己会回来的。” 冯嫽一把推开他,装作余怒未息的样子,转过身已是笑红了脸。她没有笑出声,常惠只当她真生气了,想解释又怕说不清楚,只好先回了刘烨的话。 “公主,我真不知道师大人去哪儿了,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不过,我估计着应该是去找……”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推推嚷嚷的声音,常惠本能地将刘烨和冯嫽挡在身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冯嫽看了眼刘烨,两人跟着走出院子,远远地就看见那些被常惠撂倒的便衣侍从,他们跟几个穿着古怪的胡人扭打成一团,嘴里叫嚷着什么听不清楚。 刘烨是很讨厌这些寸步不离的侍从,但也不能看着他们跟当地人打架,朝常惠使个眼色,示意他先去弄清楚原因。 常惠二话不说,走过去一脚踢开那个骑在侍从身上抡拳头的胡人,那人打得正过瘾,忽然间被踹出去,疼得呲牙咧嘴,趴在地上起不来,艰难地扭头看是谁背后偷袭。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头拧下来!”常惠粗着嗓子吼了声,他虽是汉人,体型却相当高大,加上常年作战皮肤黝黑面目凶恶,看上去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那人狠狠地瞪着他,想了想还是没敢吭声,一手揉着快要折断的后腰,一手撑地想要爬起来,不料双腿就像煮烂的面条,怎么使劲都直不起来了。 混战仍在继续,常惠正寻思着再踹倒几个收工,余光一瞥,看那个花里胡哨的男人有几分眼熟,仔细一看,竟是集市上的那个蓝眼睛。 “是你?”常惠知道师中去打听卫律的底细,可这师中还没回来,卫律本人就找来了,难不成他察觉到什么,想先下手为强么!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足为惧,区区几个不入流的打手,休想接近公主! 常惠双手交替在胸前,拳头攥得“咯咯”响,像是备战的雄狮,缓缓地迈动着矫健的步伐,冷峻的目光盯着卫律,双唇抿成一字型。 看他这副架势,卫律的手下都有些慌了,他们的同伴挨了一脚就爬起来,他们几个也就是能禁住几脚而已,爬不起来不要紧,保护主子要紧。于是,一个个围在卫律身边,拉着松垮的架子,胆怯地望着他。 经常被常惠欺负的侍从们,终于感受到自己人的温暖,相互搀扶着站在常惠身后,满脸得意地看向对方。 刘烨也看到了蓝晶晶的卫律,她没有出面阻止,就是想看他跟过来有何目的。 “你们都给我滚开!”明显不是常惠对手的胡人打手听到这声冷斥,颤巍巍地让开一条道,生怕主子手里的马鞭子挥下来,打得他们皮开肉绽。 卫律心情不错,笑容亲切举止文雅,仿佛那声呵斥与他无关似的。他手捧着一件素色衣衫,波光粼粼的蓝眼睛透过常惠,跟刘烨打招呼:“烨儿,我看你身上的衣服脏了,特意为你挑了件新的送来,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冯嫽被他瘆得脚底发麻,厌烦地应道:“我家小姐不缺衣裳,公子的好意心领了,您请回吧!” 卫律直接当她是透明,慢悠悠地说:“烨儿,你不介意的话,我为你穿上如何?” 说着,他一步步走近常惠,看不出有半点儿惧色,常惠在他眼里更像是一堵墙一棵树,难以伤害他分毫。 冯嫽走向他,表情越来越不耐烦:“喂,你哪位啊,你别来缠着我家小姐,请你走,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卫律总算肯正眼看她了:“这位姑娘,在下卫律,与你家小姐是朋友,你们汉人不是说,上门即是客么,在下前来看望你家小姐,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谁用得着你看望?”冯嫽看他蓝晃晃的就头晕,完全没有好印象,“我说,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居然派人跟踪我们。”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对烨儿一见钟情,情之所至,难道也是另有企图?”卫律望着刘烨,碧蓝的眼睛笑盈盈的,毫不掩饰他的骄傲与自大。 “一见钟情最容易见异思迁,卫公子见到位姑娘就情之所至,真是情感丰富呢!”刘烨笑呵呵地调侃他,落落大方地迎上前去,“无功不受禄,烨儿与卫公子萍水相逢,没有任何理由接受你的礼物。卫公子不用在我身上费心,一来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权贵,二来我对你没有兴趣,我们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你有这工夫不如回去做你的生意。” 卫律没当刘烨是平凡女子,只是没有料到她竟如此特别,回答地倒也坦然:“烨儿对我没有兴趣,我对你的兴趣却越来越浓,从这一刻开始,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你说,怎么办呢?” “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刘烨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她刚来赤谷城,并不想跟谁扯上干系,不管卫律是什么来头,反正以后有事也用不着她出面。 “烨儿,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相信我还有机会。”卫律也不纠缠她,自信满满地笑道。 常惠有些犹豫,卫律有能耐找到毒蝎子为刘烨解毒,师中去打探他的底细,没想到他就自己找上门了。但这事他也不方便说,还有由他们私下解决吧。 卫律捧着衣衫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进去,蔚蓝色的眼睛渐渐敛去笑意。 冯嫽进了房间关上门,从窗户往外看,卫律等人走了之后,她长长地叹口气:“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这家伙到底想干吗?我不相信他只是看上了公主,肯定另有企图!他该不会识破我们的身份了吧?不会吧?” 冯嫽看向刘烨,征询她的意见,刘烨不置可否,常惠幽幽地说:“恐怕早晚会识破的。” “这是什么意思?常将军,你有话就直说,别瞒着我和公主啊!” 常惠看着她们,神情略为凝重:“公主中的毒只有匈奴的毒蝎子能解……” 刘烨点头:“我知道的,师大人说过,他还要去匈奴呢,其实我不想让他去,毕竟太不安全。” 常惠接着说:“要想找到毒蝎子,就必须先找到一个人,他就是,就是卫律……” “什么?”刘烨和冯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冯嫽急道,“常将军,你怎么不早说,刚把他撵走啊……” “你先别急,你听我说,师大人正在打探他的底细,等他回来我们再商量也不迟!”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刘烨想起了卫律的这句话,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这是巧合还是注定呢?” ~~~~~~~~~~~~~~~~~~~~~~~~~~~~~~~~~~~~~~~~~~~~~~~~~~~~~~~~~~~~~~~~~~~~~~~~~~~~~~~~ 朋友们的点击收藏就是燕子的动力哈,保持每天两更,吼吼~ 第七章 阴谋诡计 乌孙草原 没有刘烨的草原,对翁归靡来说,就像失去翅膀的雄鹰再也无法展翅高飞,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草原终于恢复了原貌,刘烨仿佛从未出现过。 军须靡一步步削弱翁归靡的力量,正如当年猎骄靡对付老贤王那样,他们希望借助王侯的力量,又怕功高盖主,每隔几年就要重新挑选心腹,孤立那些既有头脑又有能力的王侯。 自从老贤王心脏病发,翁归靡就搬回来与父亲住在一起,他现在的公事很少,赤谷城的扩建完全不需要他负责,他只需要管好试验田就行了。 人人都羡慕清闲富足的生活,但对翁归靡来说却是一种折磨,他习惯了奔波操劳,突然让他放下一切,过那种悠闲自在的养老生活,无疑是对他过去一切的否定。如果真是能力有限也就算了,无端被军须靡排挤,他一时还很难想得开。 刘烨走的那天,他没有勇气去送她,只能躲在她的蒙古包外偷偷注视。刘烨对着锦盒里的连理枝说他是傻瓜,那一刻,不仅是刘烨泪光闪烁,他也红了眼眶。 他是傻,而且很傻很傻!他不确定刘烨对他的感情,却仍是深深地爱着她!他想问她跟师中是什么关系,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知道恋人之间应该解开误会敞开心扉,但就在他尝试着放开自己的时候,上天又一次捉弄了他。 扶玛以死相逼,军须靡和乌布吉帮腔作势,老贤王气极病发,而他,最终妥协了。他答应履行之前的承诺,迎娶他的未婚妻扶玛,这意味着他与刘烨不可能在一起了。他失去了爱她的资格,也就没有资格再去问她心里究竟爱着谁。 刘烨带走了连理枝,也带走了他的心,翁归靡的心不在了,也就对得失更无所谓了。娶扶玛可以,退出朝政可以,做个没用的左贤王也可以,无论怎样都好,只要他爱的人过得好就可以。 翁归靡每天上山查看农业组和桑蚕组的进度,与赵胜谈天说地,他对大汉的兴趣越来越浓,了解大汉的风土人情,学习先进的文化工艺。渐渐地,他对刘烨生长的地方充满了向往,若有机会,他也想穿过万里荒漠,到那个神秘的国度去看一看。 赵胜带着赵子卿和少夫两个孩子,刘烨给他两名侍女帮忙照顾,翁归靡怕他忙不过来,一有时间就来看望两个孩子。赵子卿和少夫相处融洽,子卿很有兄长的风范,细心呵护这个瓷娃娃般的妹妹,少夫在刘烨的关爱下,变得活泼开朗,每天无忧无虑,再也不像之前那样郁郁寡欢。 翁归靡庆幸他在乎的人都能过得好,这样最好,他可以了无心事地成亲,做个尽忠尽孝的好儿子,过完他平凡的一生。 翁归靡没事就喜欢在家里织布,听着梭子在丝线上飞舞的声音,就好像刘烨在他眼前一样。他还记得刘烨手把手地教他织布,她不相信他能耐住性子做这种活,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时间。 但刘烨不知道的是,翁归靡尽管没有时间做这些,仍是会留心她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们在一起的场景他都记得,只要他细细回忆,织布对他来说也不是问题。 老贤王看着他有两个时辰,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来回缠绕着丝线。这是多么枯燥的工作,他却津津有味乐在其中,脸上的表情很满足很快乐。 老贤王不知道他正在想什么,但翁归靡毕竟是他儿子,知子莫若父,他知道他从没忘记过那个女人。 “索朗……”老贤王看他都觉得累,思来想去还是开口叫了他,“别织了,你过来歇会儿吧!” “我不累,父亲!”翁归靡头也不回继续织布,仿佛这就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 “唉……”老贤王垂头丧气地叹道,类似的谈话已发生过无数次了,他在山崖边留住了儿子的人,却还是没能留住他的心。 “我可不是愚忠痴傻的男人,怎么生出来这种不开窍的儿子!想我年轻的时候,仰慕我的女子不计其数,她们不求别的,只求跟我一夜温存,为我养育子女。呵,虽然我是百花丛中过,却也不是滥情的男人,我知道谁才是我要的女人,谁有资格为我生儿育女……”老贤王自顾自倒杯酒,回想往事还能依稀寻得片刻欢愉,“我真是想不通啊想不通,我的儿子继承了我的聪明才智,却一点儿都不像我那么洒脱……” 老贤王自信爆棚,草原上的人都知道,翁归靡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说:“父亲用不着纠结,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更像母亲。” 翁归靡这么说是老贤王一向忌讳的,若是以前,他又要暴跳如雷,掀桌子砸板凳骂他不孝子。但自从上次在鬼门关走一遭,他就把一切都看淡了,对儿子也越来越纵容,哪怕他当面戳中要害也能一笑置之。 “是啊,说白了,你就是像你那个没出息的娘。”老贤王仰头喝下一杯酒,半躺在榻上,倚着松软的枕头眯起眼睛,“香奴,香奴,你都看见了吧,你这个宝贝儿子现在压根没把他老子放在眼里啊,人家常说做老子的都是上辈子欠儿子的,所以这辈子得拼命还哪,看来这话一点儿都不假呀!” “香奴,你这儿子生得好,不像我,我伤害了多少女人的心,自己都数不过来了。但他不会,他宁愿自个儿伤心,也舍不得伤害谁,男人做到这份儿上,我觉得太窝囊,但我又说不出他的不好。重情重义的男人那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跟他相比,我就是个混蛋。” “我混蛋,没有好好珍惜你……”老贤王几杯酒下肚,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眼睛也有些花了,像是醉了又像是在流泪,他喜欢这种朦胧的感觉,就好像香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一样。 “你不该遇见我呀,你那么美,七色彩霞都没有你好看,可你为什么偏偏让我撞见,偏偏要跟我走呢!你明知道我见了漂亮姑娘就想下手,你明知道我管不住自己啊,你跟了我只会伤心流泪,而我又能给你什么呢!傻姑娘,你真傻,给我生了个傻儿子,结果还……” 老贤王言语哽咽,难过地说不下去了,翁归靡静静地听他说,想起母亲已是眼眶潮湿。他回过头看向父亲,看他老泪纵横的样子,忽然间,心里最后一丝怨恨也烟消云散了。 他爱过她,这就足够了,母亲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翁归靡走过去,坐在父亲身边,轻拍着他的背:“过去了,不要提了,还有我陪着你,虽说我是你的傻儿子,但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我们谁也别提过去,过好一天算一天吧!” “儿子……”老贤王猛地抓住他的手,通红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问道,“你说实话,你有没有恨过爹?” 翁归靡迟疑片刻,点点头,遂又笑道:“我不是说了么,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你怎么又来了,真喝醉了啊,睡吧,睡吧,别说话了……” 老贤王顺从地躺下来,只是还在握他的手:“儿子,别怨爹,爹只想你顺顺当当地过日子,别像爹一样,争了一辈子,后悔一辈子,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早知今日,我还不如跟你娘好好过呢,最起码现在身边还能有个伴。” “我明白,你放心,我想通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还是原来的我。”翁归靡微笑着安慰他,“你睡一会儿,我把那匹布织完,晚上给你做你爱吃的羊肉汤。” 老贤王闭上双眼,心里百感交集,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儿子,因为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没对他说。譬如,军须靡扩建赤谷城的真正目的,乌布吉力荐刘烨做监管的阴险用心,大汉数千工匠未知的命运…… 那天送走刘烨,老贤王去找乌布吉长老商量下个月的婚事,殊不知意外听到乌布吉与军须靡的对话。 “大王,现在朝中反对声很强烈,都说您不该让解忧公主做监管,更不该将那些大汉工匠全送过去。赤谷城汉人眼线众多,她们打探到腹地虚实定会密报给大汉皇帝,只怕后患无穷哪!您说,该不该把咱们的计划告诉他们?好让他们打消疑虑!” “不妥,这些人干不了正事,只会唧唧歪歪抱怨个没完,告诉他们又能怎样!难道明明白白告诉他们,等赤谷城建好,就把那些大汉工匠全部杀死。还是,解忧公主只不过是诱骗匈奴上钩的饵,让匈奴与大汉兵刃相见,乌孙从中得利。乌布吉长老,这些话万万不能对外人道啊!你糊涂啦?这要是传到翁归靡耳朵里去,麻烦可就大了,这家伙固执起来不要命,为了救他的相好还不得跟咱们拼命哪! “……” 老贤王犹豫该不该告诉翁归靡实情,他说过他欠刘烨一条命,若有机会一定偿还。可是,这件事实在牵连太广,他怕翁归靡知道以后,不顾一切地去阻止,万一翁归靡遭遇不测,他可真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第八章 从长计议 翁归靡与扶玛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十,算算也就剩下十几天了,乌布吉张罗着喜事,忙得不亦乐乎。孙女的婚事虽不太顺遂,但总算是有惊无险,翁归靡这个孙女婿他是志在必得,他深信就算翁归靡被军须靡排挤,假以时日仍将大放异彩。 扶玛失去过翁归靡,如今好不容易复合,再也不敢有第二次。她收敛了大小姐脾气,对翁归靡温柔至极,生怕他不高兴或是怎么了,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只盼顺利等到成亲那天。 “右夫人”,“解忧公主”之类的字眼是乌布吉家禁忌的,没人敢在扶玛面前提起她,除非是活腻歪了自寻死路的。不仅是在乌布吉家,草原上凡是有人议论他们之间的三角关系,只要被扶玛听到风声,就别想有好日子过,挨几巴掌还是下手轻的,不知悔改的就等着被赶走吧! 关于乌布吉家的所作所为,翁归靡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扶玛找他,他也搭理,只是再也没有以前那种两情相悦的感觉。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他勉强不了自己。 扶玛无视他的敷衍,哪怕只能拥有他的人她也心满意足,她不在乎翁归靡心里还有另一个人,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她只要他。 这种生活究竟幸不幸福,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扶玛从来都不去想。她经历过焚心蚀骨的痛苦,现在能与心上人在一起,她已经很庆幸了,人不可以太贪心,不是么! 傍晚,翁归靡照例去赵胜家,跟他聊些大汉的风土人情,陪孩子们玩一会儿。翁归靡的口福不错,刚走到门口就闻见了香喷喷的肉汤味。 “赵大人,做什么好吃的了?”翁归靡拎着一壶小酒掀起门帘走进去,桌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脸盆大的陶罐里面白花花的,看一眼也看不清楚什么。 赵胜拿着汗巾给两个孩子擦手,回头看是翁归靡来了,笑道:“左贤王你来得正好,我们就要吃饭了,你也那双筷子一起吃吧!” “叔父……”少夫看到他,苹果般的小脸乐开了花,张开胖乎乎的小手抱住翁归靡,仰起头看他,甜甜地唤道,“叔父,你跟少夫玩嘛,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 赵胜让赵子卿坐好,转过身来抱少夫:“翁主乖啊,该吃饭了,吃完饭再找你叔父玩,要不然叔父就不喜欢你了……” 少夫老神在在地点点头:“不乖的小孩大家都不喜欢,我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样才能早日见到姨娘。叔父,我先去吃饭,你等我一会儿哦!” 少夫嘴里的“姨娘”就是刘烨,翁归靡神色一黯,勉强地笑道:“好,等你吃完饭,我们玩捉迷藏。” 赵胜看他神色不太对劲儿,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却也不好意思明说,连忙拿了双筷子递给他:“来呀,一起吃,尝尝我做的手擀面条,我们汉人都喜欢吃这个,里面加了好多料,小翁主现在也很喜欢吃呢!” “呵呵,你们吃吧,我刚吃过呢!”翁归靡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随手拿起少夫的玩具小风车,吹口气,风车缓缓转动起来,梅兰竹菊的画面在他眼前交替呈现,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执笔伏案作画的温婉女子,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 “那好,改天做面条我提前跟你说一声,你过来吃啊!”赵胜笑吟吟地说了声,夹了几根面条放在少夫碗里,亲手喂她吃下去才放心。虽说有两名侍女照顾少夫的起居,但他还是喜欢亲力亲为,似乎只有这样才不算辜负刘烨的托付。 赵胜会看人脸色说话,但赵子卿不会,虽说他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但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他不懂“姨娘”这个话题为什么不方便说,为什么翁归靡的神色瞬间黯淡。 “小翁主喜欢吃面条,公主大人也喜欢吃的,她们都喜欢吃我爹做的面条。”赵子卿满足地吸了口面条,吸得哧溜溜响,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夸他爹的手艺好。 赵胜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行了,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吃你的面条吧。” “哼,吃就吃!”赵子卿不服气地扮了个鬼脸,往少夫碗里夹块肉,“少夫,吃肉,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找你姨娘。” “好啊,好啊,少夫要去找姨娘喽,太好啦……”少夫埋头猛吃,吃得小嘴油光光的。 翁归靡低下头,暗自想着心事,赵胜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小孩子就喜欢乱说话,吃饭也不老实。” “小孩子也很诚实,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像我们这么多顾虑,其实,我很羡慕他们。”翁归靡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赵胜想了想,不打算接话了,安慰人这种事他并不擅长,翁归靡与刘烨到底是何关系他也不是非常清楚,还是少说为妙。 这时,老贤王的一位侍从匆忙来报,说是乌布吉长老和扶玛等他回去商量婚事。翁归靡应了声,将侍从打发走,坐在原位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 侍从那番话赵胜听得一清二楚,看翁归靡好半天没动静,不由有些纳闷,忍不住问了声:“左贤王,你不回去看看么?” 翁归靡静默几秒钟,放下手里的风车,没来由地冒出来一句:“人为什么一定要成家?一个人过一生又有什么不好?” 赵胜咳了两声,干笑道:“这个嘛,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你看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啊,谁能不成家呢,年龄到了自然就该成家,就像花开花落一个道理。” “那么,你感觉自己快乐吗?” “嗯,子卿就是我的一切,孩子他娘走得早,我们父子俩现在只能相依为命,但我认为自己还是应该知足,毕竟我还有子卿。如果没有他,我会失去很多快乐。” 翁归靡看着赵子卿和少夫,他们正在比赛吃饭,看谁吃的又快又多,孩子们天真可爱的样子让他不知不觉轻笑出声:“跟心爱的女人生个孩子,这也曾是我的梦想。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了,既然不爱,那么找谁都一样的,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这样做对得起自己的孩子吗?” 赵胜没太听明白,说:“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爹娘啊,你现在是没有孩子,等你有了自己的骨肉自然会很疼爱的。” 翁归靡苦笑了下没有应声,起身走向少夫,揉揉她的头:“少夫听话,叔父有事先回去了,明天再来跟你玩,好吗?” 少夫扭头看他,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好呀,叔父,你能不能叫姨娘一起来呢,少夫想姨娘了,好想好想……” 翁归靡含笑点头:“叔父会和姨娘一起来看你的,会有那么一天……” 等翁归靡回去,乌布吉和老贤王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苦侯多时的扶玛见到他,立即喜笑颜开,迎上前去抱住他:“索朗,你去哪儿了呀,我等了你好久呢!” “别这样,长辈们都在。”翁归靡推开她,淡淡地说道。 扶玛盯着他的背影,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用这种借口拒绝过她多少次了,现在两人就快结为夫妻了,他还是这幅冷漠的样子。那天在悬崖上,她又没有逼他,是他自己要娶她的,不过几天时间,难道他要反悔吗?那个女人已经走了,难道他还在想着她? “索朗,我们谈谈。”扶玛压制着怒气,佯作平静地说。 翁归靡看也没有看她一眼:“我累了,要休息了,改天再谈吧!” “索朗……”扶玛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引起了乌布吉和老贤王的注意,扶玛视而不见,紧盯着翁归靡的背影,不问清楚誓不罢休,“你要冷落我到什么时候,你不想娶我就直接说出来,别成天这幅自我牺牲的样子!你觉得委屈吗?跟我在一起你很委屈是不是?索朗,如果你觉得自己委屈,那我就比你委屈一千倍,一万倍……” “够了!”乌布吉低声喝道,“扶玛,你又怎么了,你不要这样神经兮兮的行吗!索朗累了就让他去休息,你这样是胡搅蛮缠!记住,你成亲后就是他的妻子,你要有做好妻子的觉悟,多体谅多关心你的丈夫……” “那我呢?谁来关心我体谅我呢?”扶玛难过地扁扁嘴,泪水溢出眼眶,“我就快受不了了,我时刻小心讨好着他,他却没把我放在心上。我好怕啊,我怕成亲后还是这样,如果他一辈子不肯原谅我,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呜呜……” “扶玛!”乌布吉紧皱着眉头,这个孙女实在太不省心,眼看就要成亲了,居然当着老贤王的面又哭又闹。 翁归靡叹了声,轻轻拍着扶玛的背,安慰道:“对不起,让你想太多,我这段时间的确是太累了,我不该冷落你,都是我的错。好吧,我们出去谈谈。” 扶玛抬眼看他,忙不迭地扑进他怀里:“别离开我,索朗,是我的错,都是我错,是我胡搅蛮缠……我太在乎你了,我不能没有你啊……” 翁归靡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满怀歉意地看了眼乌布吉和老贤王:“不好意思,我想扶玛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先出去了。” 乌布吉暗自庆幸孙女婿还是很懂事的,感叹道:“我果然没看走眼,索朗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人,扶玛跟了他会很幸福。” “是啊!”老贤王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不太想说话。 乌布吉看他似有心事,以为他在忧心翁归靡被逐出朝政的事,东张西望看了看,轻声说:“你放心吧,索朗的才能不会被埋没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必拘泥于一时。有我在,我会帮你们父子讨回一切。” 乌布吉意味深长的笑容,令老贤王头皮发麻,他举杯笑了笑,貌似自然地转移话题。看来,有些事情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应该从长计议才是啊! 第九章 鱼水之欢 赤谷城 距离集市不远的地方有座驿站,专门提供给往来商旅使用,驿站是当地规模最大的商旅聚集地,吃穿住行都很方便。各色小吃应有尽有,大小客房有百八十间,骆驼和马也有上百匹。 驿站设施齐全不说,还得天独厚地拥有一座温泉,足以容纳几十人同时沐浴,只是这座温泉没有对外开放,普通客人能打几桶温水洗澡就不错了。当然,只要你付得起钱,舒舒服服地泡一晚上也没人问。 要是遇见那种钱多花不完的客人,住着大客房,夜夜泡温泉,寂寞无聊的时候,驿站还体贴地准备了环肥燕瘦的姑娘们任君挑选,保准让你欲仙欲死乐不思蜀。姑娘们是有钱人享有的专利,驿站毕竟不是青楼,这里的姑娘不会凭栏揽客投怀送抱,也不会半夜上门讨价还价,更不会黏着腻着跟你欢好,必须是你先把钱掏出来,人家才肯乖乖地让你挑选。 总而言之,在这家驿站,有钱就能买到一切,做大爷可以,做土皇帝也可以,纵情挥洒金钱就能满足你的虚荣心。客人们可以短期住几天,也可以长期定居,虽说吃住费用并不低,但生意还是好得不得了,每天爆满不说,还有好多人慕名而来等着见识温泉美女。 如此牛叉的驿站,老板注定也不是普通人,黑白两道通吃,各国边界通杀,能罩得住这么大的场子,没有几招过人的本领哪能站稳脚跟。没错,这牛叉的家伙正是举止轻浮的卫律,也只有他能撑起这场面。 卫律第一次见面就敢追求刘烨,他这种狂妄的自信不是没来由的,他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不仅是在匈奴,在赤谷城照样吃得开。由于赤谷城特殊的历史背景,使得这个商贸地带更像是三不管的地儿,当初的财主就是如今的官爷,势力可谓相当庞大。 按理说像卫律这种人绝对不缺女人,长着一副妖孽的样子,腰包里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在赤谷城也称得上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只要他愿意,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保证年轻貌美而且每天都不重复,就算是翁归靡那风流爹也得甘拜下风。 但他偏偏喜欢与众不同,喜欢那种带有挑战性的女人,要说他对刘烨是否真心,估计没人相信。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还有真心这码事。 浓重的夜色掩饰了某些角落的龌龊行径,唤醒了某些人隐藏已久的邪恶内心,烟雾缭绕的驿站成了这些人的天堂,他们用白天赚来的钱买来一具具丰满性感的身体,肆意地占有取乐,甚至当着其他人的面炫耀表演,更有甚者包下了整座温泉,找来十几个姑娘共浴,享受着皇帝的待遇。 窗外莺声燕语娇笑连连,那间昏暗的土窑房里弥漫着媚人的异香,朦胧的紫色账幔遮不住床榻上的旖旎春光。 身上仅仅裹着一条红色薄纱的女子,面容娇美妩媚动人,蒙上层层情,欲的杏眼像是一汪深潭,不知不觉之间将人融化。她微微张开樱红的小嘴,灵巧的舌尖极具诱惑地舔着唇,向身边的男人发出盛情的邀请。 然而,男人自顾自想着心事,无视她的媚态,女子不甘心地扭动着饱满的身体,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胸部的柔软来回磨蹭着他的手背,纤纤玉手急不可耐地探入他的胸口,极有技巧地逗弄着他的敏感神经。 卫律轻哼了声,低下头来看她竭尽全力讨好自己,嘴角扬起一抹邪笑。女子就喜欢看他这种坏坏的样子,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真是美极了,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心潮澎湃。她的身子扭动地更欢,像是极度缺水的鱼儿,再没有水的滋润,就要干涸至死。 “卫爷,来嘛,来嘛……”女子饥渴难耐地咬着下唇,雪白的双臂交缠在他脖颈,红色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玲珑身段很是迷人,她有自信能再次俘获他。 卫律依然无动于衷,只是一脸坏笑,就像在看一场有趣的猴戏,而他就是耍猴的那个人。女子有些气馁,通常她只要稍微挑拨,眼前这个男人就会死死地将她压在身下,为什么今晚却迟迟没有反应呢?难道他已经厌倦了自己?还是他又有了别的女人? 女子不敢再往下想,她是大月氏的商家后代,家族没落之后,被人卖到这家驿站做娼。她天生丽质清白之身,不堪受辱本想咬舌自尽,不料被卫律阻止,看到那双波澜不惊的蓝眼睛,她知道自己不想死了。 卫律将她收为已用,稍加调教就成了上好的货色,等他玩腻了扔到温泉自然能卖个好价钱。而女子却以为卫律迷恋她的身子,也就是迷恋她的人,天真地将他视作自己的爱人,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让他臣服。 她这么想,无疑是异想天开,纵使她再美丽再迷人,她也休想虏获他的心。只因他是卫律,他没有心。 女子喉间发出魅惑的呻吟,她的手沿着他健硕的胸膛往下游移,径直伸到亵裤里去。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如果还是不能唤起他的热情,她就要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了。抓挠拉扯一番,感觉到手里的炽热开始变化,妖媚的眸子里露出得意的笑容。 忽然,卫律扯住她脑后如云般的秀发,用力按在身下,吸吮着她柔软的双唇。女子兴奋地拱起身子渴求更多,忙不迭地褪下身上的薄纱,手忙脚乱地撕开卫律的衣服。 卫律终于闭上了双眼,他粗暴地在她身上驰骋,全然没有半点怜惜,女子忍着痛迎合他,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女子委曲求全只是换来他更蛮横的蹂躏,像是要把她撕毁,撕成碎片…… 为什么?为什么他闭上眼还是忘不了她?刘烨甜美的笑容在他脑海来回闪烁,一颦一笑都是如此令人心动,哪怕是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可爱! 卫律越想越气,恨不能将怀里抱着的女人变成她,狠狠占有,他一定要征服她,让她在他身下饥渴求欢,像所有的女人一样! 当他的愤怒到达巅峰之时,女子已是被折磨地不成人形,察觉到卫律没有完全释放,又情不自禁再次渴望,哪怕明天下不了床,也舍不得离开他! 女子挪动着身体,浑身上下酸痛难忍,但她依然在笑,笑得妩媚至极。她紧紧拥住他坚实的腰,想要再一次的痛并快乐着。 卫律睁开眼,冷冷地看着她,不耐烦地将她推开:“滚开,贱货!” 女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以为自己表现的不够好,连忙抱住他的腿,双手来回揉,搓着他:“卫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服侍您的,您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您还喜欢什么样的,我给您做,都给您做……” 卫律懒得理她,拇指和食指拎起她的红纱扔在地上:“滚,别让我说第三次!” 女子惶恐地跪在他脚边,看他满脸不悦的样子,知道自己惹他不高兴了,爬下床捡起薄纱披在身上,踉踉跄跄地走出几步,心里实在舍不得,又回过头来看他:“卫爷,明天晚上我再来,好吗?” 卫律不说话,女子开始哽咽:“爷,您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我的人是您的,心也是您的……您不要嫌弃我,千万不要,我哪里做的不好,我会改的,改到您满意为止。我不求能做您的妻子,但求做个妾永远陪着您就好……爷,我对您是真心的,真心的啊,无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卫律嘲讽地讥笑道。 “当然,当然……”女子连连点头,眼里满怀希冀。 “那好……”卫律抬手指向窗外的温泉,“向我证明,你是这里最有本事的女人,只要是上门来的男人你都能收服。” 女子怔怔地看着他:“可是,可是,我是您的女人哪,您当真要我去找别的男人?不,我只要爷,只有爷才是我的男人……” “怎么?现在就不听我的话了?”卫律眼神冰冷令人生寒。 女子六神无主泪流满面,眼看卫律迟迟没有改口,狠狠心下定主意:“好,好,我去,您叫我去我就去……” 女子颤巍巍地打开门走出去,像是被人施了魔法,强颜欢笑施展自己的魅力,站在温泉池边褪去薄纱,在男人们的欢呼声中缓缓躺下…… 天快亮时,好不容易睡着的卫律被耳边阵阵啜泣声吵醒,他烦躁地睁开双眼,见着那个浑身青紫不停颤抖的女子,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女子看他醒了,急道:“卫爷,您要我做的事我做到了,那些男人为我神魂颠倒,他们都喜欢我,真的。爷,让我回到您身边吧,我心里只有您……” 卫律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坐起来斜睨她,好笑地说:“你这么贱,居然还有脸回来,我从来不要别人搞过的女人,明白的话就快滚!” “可是,您明明说……”女子痴痴呆呆地问。 卫律一巴掌打得她嘴角流血,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想活命就乖乖听话,做好你该做的事,温泉才是你该去的地方,明白吗?” 女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瘫坐在地上泪水决堤。 (更多好書盡在書本網 www.bookben.cn) 误中圈套 师中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与药葫芦的孙女清灵在集市上会合。临走之前,刘烨反复问他要去哪儿,为了并让她担心,师中只说去找中尉府的联系人。 药葫芦不仅会制毒,易容的本事也很了得,若不是清灵主动表明身份,师中说什么都不相信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就是清纯可人的清灵。 清灵将师中拉到僻静的巷子里,先拿易容膏把他白净的脸抹成蜡黄色,又在他嘴上贴了两撇八字胡,左看看又看看,确定这个师中没人能认出来,才放心带他去找卫律。 师中原本也是有备而来,但看清灵易容的手法如此娴熟,也就不班门弄斧了。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找他呢?”师中看遍整个集市,没有发现卫律的影踪,惟恐去晚一步就找不到他了,不由有些焦急。 “别急,我让你现在来,就有把握带你找到他。”清灵年龄不大,倒也冰雪聪明,不用师中多说,她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走,我们去‘卫氏驿站’,那儿是他的老巢,只要他还在赤谷城,去驿站就一定能见到他。” “‘卫氏驿站’?这有什么来头?”师中边走边问,知己知彼方能有胜算,他从来不会低估了对手的能力。 清灵将“卫氏驿站”在赤谷城的影响力大致说了遍,师中越发感觉卫律不简单,也开始怀疑军须靡的真实用意。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驿站,驿站的门头跟赤谷城大多数商铺一样,两尺见方的门头分别用汉语和西域语分别写上名称,没有多余的修饰,看起来简单明了。 从门外看这间驿站很普通,清灵推开两扇粗糙的木门,和师中一起走进院子。院子相当宽敞,左右两边的马厩高大坚固,扑鼻而来的是干草和马粪的气味,有几个穿着邋遢的男人正在弯腰打扫马厩,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抬起头往外看了眼。 清灵忙道:“我有事请卫爷帮忙,麻烦你通报一声吧!” 那人扬起下巴往里面那进院子抬了下,示意清灵和师中往里走,然后又低头忙活起来了。 “卫氏客栈”对清灵来说并不陌生,但她也是头一次来这儿,不懂这里的规矩。不过卫律人在就行了,麻烦些就麻烦吧。 “我们进去看看。”清灵轻声对师中说,“待会儿见到他,记得要叫他卫爷,这里的人都这样称呼,还有,昨天跟你说的那事儿,你都准备好了么?” 师中拍了下腰包,笑道:“准备好了。” “嗯,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卫律只认钱不认人,只要有足够的钱,他才懒得管我们是什么人。”清灵警惕地张望四周,第一进院子除了马厩没有人居住的地方,听说客栈有百八十间土窑房,真不知道里面还有几进院子。 推开第二道院门,院子更宽敞了,一排排的土窑房横在眼前,每排有十几间房子,每间房子前后距离很近,正中央有条三尺宽的小道,应该是通往下个院子的。 清灵看到妇人们围着角落里的水井洗衣服洗菜,还有几个晚起的商人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往里走,就跟着他们往里面走了。 渐渐地,他们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师中琢磨着照这样走下去,要想见到卫律估计还得进几道院门。 留意到身后的清灵和师中,那几个商人自来熟地跟他们打招呼:“嗨,你们打哪儿来?做什么生意的?” 师中从容道:“我们是大月氏人,有事请卫爷帮忙。” “卫爷?哦,你们见过他吗?第一次来?” “是,第一次来。” 商人们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其中一个三角眼很促狭地笑起来,“呵呵,是来卖姑娘的吧,算你们有门道,这儿姑娘的价格是最高的,卫爷不会亏待你们。” 另一个长方脸挤眉弄眼地打量着他们:“姑娘在哪儿呢?长得好看不?昨晚我们哥几个玩得可尽兴了,看来今晚上又有的玩了,嘿嘿……” 师中没工夫跟他解释,岔开话题道:“你们这会儿才吃饭哪,对了,谁知道卫爷人在哪儿?” “算你问对人了,跟咱们走就能见到他。”三角眼瞥了眼忙里忙外的妇人们,很不屑地说,“这些佣人一个个都是傻的,问她们什么话,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 长方脸插话道:“你问她们,她们也不知道啊,又不是里面的那些妞儿,想见卫爷还不够资格呢!” “说的也是啊,哈哈……”三角眼带着他们绕过几间佣人住的低矮土窑房,直接走进右边的院子,“走,带你们先去见卫爷,饭晚会儿吃没事儿,反正随时都有。” 还没刚走两步,就感觉到温热的湿气,三角眼和长方脸诡秘地笑了笑,回头对他们说:“这儿可是驿站里最好的地方了,只要有钱,谁都能当大爷。看见前面的温泉了么,别看现在不起眼,到了晚上可是男人们的乐园啊,大把大把的小妞任你挑,挑中几个都成,不过,就怕你应付不过来呀……” 师中面无表情地听他们说,但清灵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这些污言秽语听得她面红耳赤,差点儿就要露馅了。 “呦,这位老兄咋还脸红啦,难不成你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三角眼眼小聚光,稍有异样都能瞧得出来。 清灵咳了几声,模仿男人的语气,粗着嗓子说:“谁他娘的没上过女人,同时来几个都没问题,有种的今儿晚上比试比试,看谁玩的多!” 说完这几句话,清灵的脸都红到耳朵根了,师中连忙为她解围,佯作生气道:“你是来干正事的,还想着玩女人呢,要不是你成天想这些,你的生意也不会赔了,还不懂得收敛,怎么赚钱养活老婆孩子,嫂子让我看紧你,你再敢动歪脑筋,一个子儿都不留给你。” “是,是,兄弟你说的是,养家要紧,不比从前啦,你就当我没说,可别告诉你嫂子啊!” “嗯,走吧!” 师中和清灵一唱一和,三角眼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指着温泉后面那排房子,说:“喏,那儿就是了,你们过去问问吧,卫爷八成还没起呢!” 三角眼和长方脸明显不想多事,将他们带到这儿来,就不打算多往里面走了。这也正是师中希望的,这两个人来历不明,还是少招惹的好。 清灵看见温泉对面的房间里有人影晃动,拉了下身边的师中:“那儿有人,你看是不是他?” 隔着朦胧的水雾,师中看不真切,他们走过去,闻到了那股夸张的香味。师中记得这个味道,卫律出现在集市上的时候,身上就飘散着这股味道。 “是他。”师中想着待会儿如何问出毒蝎子的下落,清灵已经开了口。 “卫爷,我们兄弟俩有笔生意要跟你谈!”清灵试探着唤了声,看着他紫色的背影,等他回过头来。 紫色背影顿了约有几秒钟,转过身来,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正对上面色蜡黄的师中。卫律直接无视清灵,专注地凝视着师中,微微笑道:“不知两位有什么生意要谈呢?” 师中神色如常,将腰间的钱袋扔给他:“请你帮忙找个人,毒蝎子!” 卫律掂量着钱袋子,满意地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他们进屋详谈。清灵跟着师中走进去,不太敢正视气场强大的卫律,她这次跟来是想长见识的,早就听说卫律是个欺男霸女的主儿,但没想到本人威慑力十足。 “你怎么知道我能找到毒蝎子?”不待师中坐定,卫律突然问了声。 师中不慌不忙地说:“道上人说,卫爷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从不过问因由,也不追问过往,原来这只是谣传哪!” 卫律仰头大笑:“并非谣传,卫某对陌生人的隐私没有兴趣,但要是认识的人么……” 师中想起了三角眼和长方脸,暗呼不秒,他们的对话没有逃过卫律的耳朵,且不说其中有何猫腻,事已至此,只能强作镇定。 “你们兄弟第一次来,仅凭背影就能认出我,难不成是老相识?”卫律锋利的眼神扫向清灵,像是能把人穿透,看清楚心里在想什么。 清灵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匆忙低头躲闪,卫律得意一笑,转而面向师中:“除了背影,还有我身上的味道,见过一次的人绝对忘不了,对么!” 师中淡然道:“如果卫爷帮不了这个忙,就算了吧,我再另请高明,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别着急嘛……”卫律轻按了下师中的肩膀,“卫某跟你叙旧而已,你急什么,咱们要真是朋友,就不用谈钱伤感情了。你知道为什么我看你眼熟吗?” 师中没搭理他,卫律俯下身来,笑眯眯地望着他:“一个人伪装得再好,也会露出破绽的。脸可以易容,声音可以改变,身型可以缩骨,但惟一不变的是,眼神!” 卫律直视着师中,师中迎向他阴险的注视,坦然道:“这笔生意既然入不了你的眼,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我们走。” 师中扣了下茶几,清灵连忙起身,卫律却快他们一步,宽袖一挥,房门咣当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想走?没那么容易!”卫律将钱袋子扔给师中,狞笑道,“我才不管你中了什么毒,不过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会会烨儿呢!有你在,她会来主动找我的吧!” 师中嘲讽道:“痴心妄想!就凭你也想困住我,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咳咳……” 师中正要运气,喉间顿时涌上浓郁的血腥味,清灵看他不太对劲儿,忙道:“师大人,你怎么了?” “师大人?”卫律喜出望外,“我想,你的身份我很快就能查出来了,包括烨儿。怎样,你要不要亲口告诉我你们的底细,说不定我一高兴会放过你呢!” 清灵后悔地要死,泫然欲泣:“师大人,对不起,是我不自量力连累了你……” 师中捂着胸口,紊乱的气流让他无法运功,更可怕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卫律什么时候下的毒手。 “好,你不说也不要紧,我迟早会查出来的,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卫律魔鬼般的蓝眼睛在师中眼前无限放大,师中脚底一软,瞬间失去了知觉。 ~~~~~~~~~~~~~~~~~~~~~~~~~~~~~~~~~~~~~~~~~~~~~~~~~~~~~~~~~~~~~~~~ 今天521,表白的好日子哦,朋友们勇敢地表白吧,祝大家爱情甜蜜蜜(*^__^*) 第十一章 夜探敌营 入夜,师中迟迟未归,从他清晨离开已有好几个时辰,就算中尉府的联系人有很重要的事商量,师中晚上不能回来,以他谨慎的作风,也应该派人来捎个口信的。 闪烁的油灯下,刘烨一遍遍写着“静”这个字,但她还是心理烦躁难以平静,冯嫽坐在旁边做针线活,时不时地抬头看向窗外,常惠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只听他脚步声越来越乱。 “公主,我觉得常将军肯定有事瞒着我们……”冯嫽咬咬唇皱着眉,俯身靠近刘烨轻声说道,“他要是真不知道师大人去了哪儿,为什么比我们还着急,我估计着他是想等我们睡了自个儿行动,不讲义气的家伙!” 刘烨看了眼窗外来回漂移的高大身影,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笔,拿着灯捻熄灭了油灯。 “咦?灯怎么说灭就灭了……”冯嫽的衣服还没缝好,没留意刘烨的小动作,刚要起来看看怎么回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转身看向窗外。 果然,常惠看见房里熄了灯,再也按耐不住满心焦灼,回到自己房间拿兵器,走到院子里又看了眼,确定刘烨和冯嫽已经睡下了,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常惠前脚刚走,刘烨和冯嫽麻利地打开门跟出去,院子里鼾声此起彼伏,就连站在门口的侍从都抱着棍子睡得正香。 刘烨和冯嫽相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追着常惠的背影小跑起来,她们没有跟踪的经验,但反跟踪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以往须其格经常派人跟踪她们,时间久了自然也掌握到其中的要领。 常惠是练武之人,他的听觉比普通人敏锐得多,但也不是全无破绽。比如说他现在心里很着急,根本沉不下心觉察到四周微妙的动静。 就这样,他们一前一后来到了集市,空无一人的街道,常惠高大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焦躁地东张西望,时而挠头时而跺脚,像是急着找什么东西,而他的线索也就到此为止了。 刘烨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师中一向稳重,做什么事都会事先跟她商量,但自从见过卫律之后,他就变得神秘兮兮。常惠说只有找到卫律才能见到毒蝎子,那么,师中一定是去找卫律了。 师中先从中尉府的联系人那儿打听卫律其人,紧接着就来找他,难道他直接去见毒蝎子了?刘烨摇摇头,这也不合逻辑,中毒的人是她,即使师中再着急,也不可能会忘了她!还是,将那毒蝎子请来为她解毒?似乎也不可能,江湖上的奇人异士都有怪脾气,找上门都懒得搭理,更何况是请他来呢! 师中啊师中,你究竟在哪儿? 这时,不远处走来了一队人马,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清楚他们的装扮,应该是波斯那边过来的商人,他们满脸倦容呵欠连天,领队的那个人用西域语说:“前面就是驿站,到地方咱们就能休息了。” “好啊,不知道现在还有饭吃么,肚子饿得咕咕直响……”队伍里的某个人有气无力地说,“我可不想再吃干粮了,吃得我都要吐了……” 领队那人笑了起来:“有吃的,有吃的,‘卫氏驿站’有吃有喝啥都有,就算你想吃咱们波斯的大饼都吃得到。” “呦嗬,真的啊,那我待会儿要吃十张大饼,哈哈……” 卫氏驿站?卫律?刘烨设想两者之间的联系,如果卫氏驿站是卫律家族的产业,要找到卫律就得先去驿站吧!那个卫律看起来就像是纨绔子弟富二代,他们家族在赤谷城有很多产业也不奇怪! 忽然,常惠几步上去长臂一伸抓住了领队的那个人,用结结巴巴的西域语说:“卫、卫、卫氏,驿站,在哪儿?” 领队那人愣住了,深更半夜突然冒出来个牛高马大的家伙,第一直觉都会以为遇到打劫的了,尤其眼前这人凶巴巴的,绝非善类。 常惠急得直挠后脑勺,他的西域语本来就不灵光,好不容易听懂了“卫氏驿站”这几个字,偏偏他说的话人家又听不懂,这样折腾下去,天都快亮了。 “这位大哥,你们是去‘卫氏驿站’投宿的吧,我们也是呢!”刘烨躲不下去了,总不能看着常惠出糗,连忙出来打圆场,一把拉住常惠,“哥,你去后面拿行李吧,我和姐姐都拿不动了。” 常惠看是刘烨跟来了,讶异地张大了嘴巴,巷子里的冯嫽应景地哎呦了声:“哥,你还愣在那儿干嘛,快来帮我拿行李啊,行李好重啊,我一个人拿不了……” 冯嫽“抱怨”半天,常惠终于有反应了,脑子乱糟糟的,同手同脚走向巷子:“哎,哥来了……” 刘烨面带微笑,客气地向波斯商人行了个礼,问道:“我们兄妹初来乍到,听说城中有家‘卫氏驿站’不错,便来投宿,无奈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地方。刚才听你们提起了驿站,哥哥他一时情急,就跑上来问了,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包涵啊!” 领队那人经历过美女与野兽的双重冲击,反而很镇静了,与那凶悍的野兽相比,面对赏心悦目的美女明显轻松多了。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没事没事,你哥哥的心情我能理解,带着两个妹妹赶路,没找到地方投宿一定会着急的。我们大男人露天睡一晚都没啥,你们姑娘家可不能遭这份罪,换了我也会这样……” 领队那人越说越跑题,刘烨委婉地打断他的话:“这位大哥赶了一天的路,想必也很累了,既然你们要去‘卫氏驿站’,不如就一起去吧!” “好啊,姑娘请,咱们到地方住下了再好好聊,哎,你们都是汉人吧,这是要去哪儿呢,准备在赤谷城住几天?我对这儿很熟悉,明天带你们到处转转吧!” “嗯,我们是汉人,家里做些丝绸生意,想到这儿看看情况,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留下来常住也可以的。” “丝绸生意好啊,大买卖啊,我们波斯人可喜欢你们大汉的丝绸了,一匹上好的织锦缎能换一匹马哩,真的,我没跟你说笑,原来你们是做大生意的呀,失敬失敬……” “哪里,小作坊罢了!”领队真是太能侃了,刘烨觉得自己就快招架不住了。 “别谦虚呀,能来到这儿做生意的都是当地的大户,要不然,谁大老远地跑过来啊!从大汉来到赤谷城,真是太不容易了,想当年张骞张大人两次远行名扬四海,可谓一生都奉献给西域了。那个,姑娘啊,你万里迢迢来到这儿,还想着回去么?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家里发生变故了吧,若不是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能背井离乡到这么远的地方啊!” 领队说着,惋惜地叹口气:“是不是爹娘不在了呀,家族生意就是这样,老的不在了,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来争家产了,看来你们兄妹三人过得并不好啊!不过,既然你们下定决心出来做生意了,就好好做吧,西域虽说比不上大汉,但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干,混口饭吃是绝对没问题的……” 刘烨满脸黑线,这人不仅能说,而且想象力还很丰富,不写小说真是太可惜了。她干笑着点头,听他说也不应声,不然越扯越远,扯一晚上都扯不完。 波斯商人在前面领路,领队的人跟刘烨聊得开心,也没留意常惠和冯嫽手里空空如也。 走过几条街道,就在刘烨的耳朵快要长茧的时候,口沫横飞的领队终于停下来了,指着不远处那扇破旧的木门道:“到啦,到啦,我每次来都住这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这里条件不错,住得舒服,就是没来过的人不好找。姑娘,你们幸亏遇着我了,要不然转一晚上恐怕都找不到呢!对了,姑娘你贵姓啊?” 刘烨刚要回话,却见眼前那扇木门缓缓打开了。 第十二章 迂回较量 “卫氏客栈”的门缓缓打开,刘烨心想也许是守夜的人听到动静出门迎客,波斯商人的领队也这么想,笑呵呵地对同伴们说。 “看吧,我就说这家驿站会做生意,听见有客人上门,就出来迎接了,还有谁要吃波斯大饼的,叫他们多准备几……” “张”字开没出口,领队的嘴巴就合不上了,他呆呆地看着从院子里走出来的老汉,像是着了魔,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莫非,你,你就是驿站的管家?卫管家?真是你?我没看错吧?” 年过六旬的卫管家微笑着点头,右边眉梢习惯性地扬了下,下垂的眼袋遮掩不住眸子里的精明,精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有点尖嘴猴腮的感觉。他个子不高,身形很瘦,含胸驼背,乍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的老汉,而且是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那种。但他的穿着打扮并不普通,那身玄色祥云纹绸缎长衫价值不菲,是大汉最上等的绸缎庄所出,在西域通常只有王侯贵族才穿得起,寻常百姓是断然舍不得穿的。 这还不算,他大拇指戴着一枚墨玉扳指,看起来也不是随处可见的货色。听领队叫他“卫管家”,但他可不像一般的驿站管家,而且他也姓卫,应该跟卫律是有关系的,这么说来,他不仅是驿站的管家,还在卫氏家族身居要职。 领队喜不自胜地向刘烨和同伴们介绍道:“卫管家是驿站的话事人,在这儿都是他说的算,每天忙着打理驿站和马匹生意,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忙人哪!一般的客人想见他都见不到,今晚上居然亲自招呼咱们,这等运气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呀!” 卫管家牵过领队手里的缰绳,将马交给身后的佣人:“看好客人的马,准备几间向阳的客房。” 闻言,波斯领队开心地合不拢嘴:“哎呀哎呀,真是太麻烦卫管家了,深更半夜劳烦您亲自迎接不说,还给咱们准备最好的房间,哈哈……” 卫管家对这支波斯商队可谓殷勤至极,难怪领队有些得意,但刘烨发现卫管家从始至终没有叫过领队的名字,若是很熟悉的客人,最起码也能叫出个称呼吧! 波斯商人入住之后,领队很热情地将刘烨介绍给卫管家:“对了,他们也是来投宿的,卫管家也给安排几间好客房吧!” “这是当然。”卫管家毕恭毕敬地朝刘烨微微欠身道,“后院还有几间上好的厢房,请随我来!” 刘烨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只是来打探师中的下落,真要是跟那个妖孽见面,她打心底里排斥。 常惠和冯嫽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这个无端端冒出来的卫管家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是,一切当真只是个巧合?如果是巧合,他们就配合到底演完这出戏吧! 卫管家一路上话不多,带他们一直走到温泉的院落,今晚的温泉空无一人,对其他客人来说这很奇怪,但刘烨他们并不知道关于温泉的内情,倒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这时,卫管家忽然开口道:“卫爷等候各位多时,请您到房里一叙!” 刘烨顿时头皮发麻,她混进波斯商队找到驿站,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卫律怎就知道她来了呢,还派他的管家请她见面!这个卫律果然不是善茬,他阴险的令人可怕! “卫爷?什么卫爷?”刘烨索性装傻,“我们是来投宿的客人,卫管家给我们安排好住处就可以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不打算见什么人。” 冯嫽也开始紧张了,拽着刘烨的胳膊就像往外走:“这家店乱糟糟的,我们不要在这儿住了,妹妹,我们走!” “且慢!”卫管家刚要伸手阻拦,常惠眼明手快扣住他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他。 卫管家哪里是常惠的对手,整条手臂都要被卸掉似地,疼得他斜着身子双腿发软,即便如此,还是忍着没有叫一声疼。 “算了,放开他吧!”卫管家来意不善,但他也只是听命行事,更何况又是个老人家,刘烨不忍心对他下重手。 常惠哼了声,一把推开他,冷道:“看你还敢不敢动手动脚,滚一边儿去,别挡着路!” 卫管家苦着脸,眼看刘烨就要走远,在她身后急道:“你要找的人在卫爷那儿,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的下落?” 刘烨顿了顿,卫管家说中了她的心事,但也有可能是故意使诈,她要是轻易中了圈套,反过来再给师中惹麻烦怎么办。没准师中现在已经回去了,她可不能急于一时。 刘烨狠下心继续往前走,卫管家无计可施,只能甩出致命一招:“师大人,师大人来找我们卫爷办事,他有话要卫爷转告。” 常惠再也存不住气,捞起瘦弱的卫管家,恨声道:“快说,他在哪儿,再不老实说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卫管家一向威风,但也吃不得这眼前亏,匆忙指向温泉旁边的房子:“在,在那儿……” 常惠甩开他,头也不回地直奔温泉而去,冯嫽叫他也不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刘烨轻叹了声,既然师中确实来过,卫律也知道她来了,再装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走,一起去看看!” 异香扑鼻的房间昏昏暗暗,卫律隔着紫色的半透明账幔,满意地看着相继赶来的刘烨等人,施施然坐起来,随手拿了条蓝色缎带绑住脑后披散的长发。 “姓卫的,你他娘的给我起来……”常惠撕开账幔,伸手就要去抓他,不料卫律身形一晃,轻松躲过他的袭击,笑嘻嘻地走向刘烨。 “烨儿,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吧!瞧,我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啊!”卫律眼里那片蓝色汪洋来回起伏,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毫无顾忌地盯着刘烨看,从上至下由里及外,那种能将人看透的眼神,像是恨不能扒下她身上的衣服。 “下流!”冯嫽鄙视地啐了声,挺身而出挡住刘烨,“看什么看,我家小姐不是你这种人能随便看的,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卫律掩唇而笑:“呵呵,好凶悍的姑娘,看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居然还要挖人家的眼珠子!” 常惠刚才那招没碰到他,再看风骚的卫律,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并不像会功夫的练家子,但他轻而易举躲开袭击又是不争的事实。难道,他只是侥幸避开?或者,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刘烨拍了下冯嫽的肩,示意她不用紧张,平静地问卫律:“卫公子,深夜来访没有事先知会还请见谅!我的朋友来找过你,请问他现在身在何处?” 卫律答得也很利索:“烨儿的朋友就是师大人吧!我就说呢,烨儿你不是普通人,以我多年来看人的经验,我想我不会看错!师大人是你的朋友,那你的身份想必更不简单哪,大家何不坦诚相对呢!” 听他这么说,他还不清楚她的来历,刘烨深信师中不会对他实话实说,卫律只不过是碰巧知道“师大人”这个称呼,正是因为不确定才会这么问她。 “卫公子多虑了,烨儿的身份无关紧要,我们毕竟只是点头之交,还没到互相交代家底的地步吧!烨儿再问一句,他现在在哪儿?” 卫律耸耸肩,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烨儿不相信我,我也就不多问了,自讨没趣多无聊啊!好吧,我告诉你,师大人去找毒蝎子了,他找我就是为了打听毒蝎子,你们做朋友的,不会不知道吧!” “哦?不是你把人带来吗?为什么要他自己去找?”刘烨觉得他说的话疑点重重。 卫律摊开双手,撇撇嘴:“问他中了什么毒,他又不肯说,非坚持要自己去找,他这么固执,我有什么办法?” 这倒挺像师中的作风,他的确不会对卫律说这种事。可是,师中找毒蝎子为了给她解毒,怎么会一声不响就走了呢,最起码应该跟她说一声啊! “那么,毒蝎子在哪儿?”刘烨还是不相信他。 卫律仿佛料到她会这么问,慢悠悠地围着她转一圈,边走边说:“师大人临走之前留了口信,说是来不及回去交代一声,如果有人来找他,就在卫某这儿等两日。两日之后他要是还没回来,卫某才可以告诉你们他的下落。” “胡说八道!”常惠直视着与他差不多高的卫律,拍着茶几叫起来,“你说他让我们在你这儿等两天,放屁!他怎么可能相信你这个谎话连篇的家伙!” “哦,我承认这几个字是我自己加上去的,师大人没说在哪儿等,只说等他两日。我这么说,无非是想争取机会多与烨儿相处。哎,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你这么激动干嘛,有话不能好好说啊!” 刘烨一看这种情形,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道:“那我们就等两天好了,卫公子,打扰你休息了,两天后再说吧!我们走!” 卫律没有拦着他们,看着常惠的背影自言自语道:“除掉这个碍眼的家伙,查清楚他们的底细,两天的时间,足够了吧!” 第十三章 药葫芦其人 师中和清灵被困在地下室,数个时辰之后,他的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些知觉,无奈全身被捆成粽子,仍是动弹不得。 清灵被点了晕穴,手脚也被绑起来了,躺在他身边呼吸微弱没有反应。师中心里焦急却又无计可施,若是平时他大可以运功挣脱绳子,但他不知中了什么毒,还没刚运气就胸口憋闷,硬来的话肯定会伤及筋骨。 刚才,卫律和刘烨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得知常惠也在,他试探着想要发出声音,可惜嘴巴被封住了,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离去。师中自然明白卫律为什么要定两日之约,以他在乌孙的人脉,想要打听清楚刘烨的身份并非难事。 卫律是匈奴人,而且家族在匈奴很有实力,他要是知道刘烨的身份,恐怕后果难以想象。万一卫律与匈奴王室有往来,身为大汉和亲公主的刘烨势必逃不过他们的魔爪。 刘烨他们前脚刚走,卫律也跟着出去了,师中心乱如麻焦躁不安,都怪他不够谨慎,害得刘烨身陷险境。不过,药葫芦难道没有发现他们不见了吗?按理说他应该在暗中保护他们才对,就算不在乎他这个朝廷命官,也该担心他的孙女才是! 师中现在的希望全都放在药葫芦身上了,他和清灵的行踪只有药葫芦清楚,而且这老头儿功力不弱,对付卫律应是绰绰有余。但他平日吊儿郎当,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没有察觉到异常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他察觉到却不出手相救,师中就有点想不通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清灵嘤咛了声,勉强睁开双眼,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这才意识到身体被绑住了,手脚酸麻疼痛难忍。 听到动静,师中连忙凑过去,用肩膀扶起她。清灵闻到他身上的清香,心下一喜,不管现在是什么状况,有同伴在心里就踏实多了。 “师大人……”清灵口齿清晰地唤了声,听他支支吾吾发不出声音,遂又追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师中借着头顶缝隙投射下来的微弱灯光,抬起下巴让清灵看清楚他的情形,清灵立马心领神会,挪到他身后,用牙齿为他解开嘴上的布条。 他们两人靠得很近,清灵从来没有跟哪个男人如此接近,虽说此时境况危险,她还是不由心跳加速,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红了,好在师中看不到她这副样子,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清灵迅速地为他解开后脑的死结,紧接着又趴下来解他手上的绳子,师中吸口气,颇为尴尬地说:“清灵,委屈你了。” “师大人,明明是我害了你,你反过来还要安慰我……”清灵心情低落,回想起与卫律见面的场景,就忍不住自责,“都是我不好,我太没用了,不该来拖你的后腿,要是没有我,你也不会……” 师中莞尔:“算了,过去的事别再提了,我们还是想办法怎么逃出去吧!” “嗯嗯……”清灵含着眼泪,继续为他解绳子,绳子系得很紧,着实费了好大功夫才能解开,“师大人,你试试看,应该可以了……” 师中稍稍用力,感觉到手上的绳子已经松开了,手腕转动了下,抽出双手,自己解开脚上的绳索,又为清灵松绑。 两人伸展着麻木的四肢,相互对视一眼,苦笑了下。清灵甩甩胳膊,探头往上看去,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出的去么?” “这是卫律的房间,他把我们关进地下室了。” “啊,原来这里就是……”清灵慌忙捂住嘴巴,生怕被卫律听见声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师中一边撕去嘴角的胡须,一边说:“没事的,他刚才出去了,我们要想出去的话,只有这一个出口。” 师中指指头顶,清灵连忙跳起来,踮起脚尖去够那块地板,用力往上顶了几下,地板纹丝不动。 “糟糕,这地下室可能有机关,该死,我要是力气再大一些,或许还能顶开它……” “我来试试!”师中调整了下呼吸,缓缓地吐气运行内功,殊不知气还没有沉到丹田,一口浓稠的鲜血就吐出来了。 清灵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地扶着师中坐下:“师大人,你不要勉强自己,你八成是中毒了,要是硬来的话,只怕会功力尽失。” 师中面色惨白,他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带走刘烨,万万不能让卫律查出她的身份。 “不行,我不能放弃,我再试试……”师中执拗地强行运气,根本不管清灵的劝阻。 清灵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看他也不听劝,情急之下抱住他,恳求道:“住手吧,你这样只会伤了自己,我害得你中了圈套,不能再让你伤害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们汉人不都这样说吗,师大人,我求你了,再等等,好吗,祖父他会来救我们的……” 师中叹了声,清灵说的话不无道理,这种情形不想忍耐也得忍耐,不能逞一时之气。他拍了下清灵颤抖的肩膀,安慰道:“好,我听你的,再等等……” 清灵连连点头,搀扶着他坐下来:“祖父知道我们来找卫律了,这么久还没回去,他一定会来看看的,我相信他会来!” “嗯……”师中不确定药葫芦会不会来,但也不好说些让清灵失望的话,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和你父亲都知道药葫芦为大汉做事吗?” 清灵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听懂了师中话中的含义:“我和父亲虽是波斯人,但我们和祖父一样,现在都为大汉中尉府效命。当年老家闹饥荒,亲人相继过世,父亲带着我一路讨饭来到赤谷城,是祖父收留了我们。他给我们吃穿,还教我们认字做生意,跟亲人没有分别,所以,我和父亲心甘情愿效忠大汉,不管祖父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做的。” 师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的,只是还不了解这里有多少中尉府的人,目前为止,我只见到你们祖孙三人。” “其实不止我们三个呢,中尉府的人都很神秘,平时很少相互往来,他们分布在城里各个角落,打探到有利情报就会密告祖父,如果发生了什么大事,祖父一声召集,他们都会来的。” “哦?药葫芦召集过他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呃,我只是说如果,祖父还没召集过他们呢,但要是有这么一天,我想他们一定会出现的。这是祖父告诉我的,他不会说谎。” 师中点点头,既然药葫芦是中尉府密探的召集人,他就肯定不是简单角色,他对卫律的了解一定不比清灵少,他装着稀里糊涂的样子,其实是心里有数吧! 想到这儿,师中渐渐放下心来,他现在需要的是忍耐。药葫芦不来救他们,想必有他的理由,越是危急时刻,越是应该信任同伴。 清灵看他似有心事,以为他还在担心能不能从这里出去,转移话题道:“师大人,你还记得祖父给你看的那只玉杯么,就是跟毒蝎子有关的玉杯。” 师中忙道:“当然,那天我只顾着追问毒蝎子,忘了问那只杯子的来历。” “呵呵,那我告诉你吧,你想听吗?”清灵依偎在他身边,心里暖融融的,全然忘却了危险与恐惧。 “好,你说吧!”师中对毒蝎子还是挺感兴趣的。 女人与男人的不同之处有很多,其中就有面对危险的抗压性,即使遇到危险,只要身边有喜欢的男人依靠,她们也能保持乐观的心态。 清灵对师中有好感,也许是少女情窦初开遇到俊美男子的自然反应,也许是她敬仰师中年纪轻轻就已身居要职,不管怎么说都好,她已经为师中心动了。 “这玉杯啊,你别看它脏兮兮的,放在桌子上也没人管,它可是我祖父的宝贝呢!这杯子可不是我祖父的哦,它是毒蝎子随身带着的,用它喝酒能验出有没有毒,很神奇吧!” 师中觉得不可思议:“毒蝎子来找过药葫芦?他们还一起喝过酒?可是,毒蝎子本身就是个毒人,难不成他也怕有人下毒?” 清灵微微一笑:“师大人说的对,毒蝎子找我祖父喝过酒呢,他是不怕有人下毒,但他怕我祖父下毒啊!你不知道吧,即使他用这杯子喝酒,还是中了我祖父的毒,仓皇逃走的时候留下了杯子,所以祖父不让任何人碰它,说是要等他回来再比试高下,如果毒蝎子没死的话!” “这么说,药葫芦制毒的本领高过那个毒蝎子了,唉……”师中不得不叹气,眼前看着一个毒中高手,却偏偏解不了刘烨中的毒,还得费尽心思去找毒蝎子。 清灵也想到了这里,不好意思地说:“是啊,祖父很厉害的,不过,有些毒他是不碰的,说不碰就不碰,别人逼他也没用……” “现在看来,毒蝎子还没死啊,他们的比试还没完呢!不知道毒蝎子什么时候来找他,但我是等不及的。” “师大人,你别着急,咱们一定能找到毒蝎子……” 话音未落,师中和清灵同时听到了头顶的脚步声,他们抬起头,朝那道缝隙看过去。 第十四章 歪打正着 确是有人来了,脚步声很轻,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但师中感觉来者并非卫律,更像是偷偷潜进来的练家子。 卫律进自己的房间,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小心,绝不会像这个人处处谨慎,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清灵紧张地拉住师中的袖子,脖子都仰酸了也不敢移开视线,那道缝隙很窄,只能看见那个人的黑色布鞋。 布鞋?难道是个汉人?西域人习惯穿皮靴,即使是夏天依然如此,除了城中的汉人,基本没人穿布鞋! “汉、汉……”清灵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她趴在师中耳边轻声道,“汉人,我看见了,是汉人……” 闻言,师中微微蹙眉,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他这边的角度还看不见那个人,对方是敌是友不能轻易下定论。 那人蹑手蹑脚地在屋里转几圈,脚步声开始有些烦躁,猛地跺了跺脚,低声咒骂道:“该死的蓝眼狐狸,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真够狡猾的……” 听到对方熟悉的声音,师中顿时心头一亮,连忙敲了几下头顶的地板,叫道:“常将军,常将军,我在这儿……” 对方正是常惠,他随刘烨和冯嫽离开驿站之后,没有找到师中,心里本就不情愿。恰巧刘烨叫他折回去察看卫律有何动静,欣然领命重又回到驿站。 常惠发现卫律房中空无一人,没跟踪到他去哪儿了,懊恼地要命。转念一想,说不定卫律房里能有什么重要线索,狐狸再狡猾,老巢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可是他在卫律的房间只找到了几件女人穿的衣服,还有那些奇怪的瓶瓶罐罐,跟他要找的线索相差甚远。正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却听见了脚底下有动静,蹲下来一听,原来是师中在叫他。 常惠大喜,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一拳头劈开了厚重的木质地板,见着师中开心地猛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这家伙还没死啊,知不知道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师中的身体还没复原,这又挨了他兴奋的一掌,吃痛地苦着脸:“好了,好了,我还没死,快拉我上去吧!” 常惠看他脸色不太对劲儿,来不及多问,盯着他身边的清灵,纳闷道:“她是谁?从哪儿冒出来个姑娘呢?喂,你们该不会躲在这里偷情的吧!” 师中啼笑皆非:“你先把我拉上去,我再告诉你行吗,快点,等他回来就麻烦了!” “行,当然行,你是我兄弟,我不救你还能眼睁睁看你死么!哼,我才不怕那只狐狸,回来正好,拍死他了事!”常惠一手拎一个,稍一提气就把师中和清灵都拉上来了,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易过容的他们,摩挲着下巴调侃道,“师大人,一天不见,你咋成这鬼样子了!哎呀,你的眼光有问题呢,这姑娘,长得也太丑了吧,越看越像个大老爷们……” 师中懒得跟他多说,挥挥手往外走,清灵也不屑跟他解释,慌忙扶住师中。 “呦嗬,两人这么快就好上了,师大人哎,不瞒你说,我一直以为你对女人没兴趣……”常惠追上去继续取笑他们,正打算绕到师中前面背起他,鼻尖就碰到他后脑勺上。 常惠揉揉鼻子,抬眼看去,莫名其妙地说:“怎么了,你该不会走不动了吧?呃,怎么又冒出来个女的……” 师中和清灵看着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心想她定是卫律的手下,断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 常惠没有他们这么多想法,大手一伸钳住女子的脖颈,冷道:“不想死的滚一边儿去,别挡大爷的道。” 红衣女子面无表情,空洞的双眸写满了绝望,仿佛没听到常惠的恐吓,自顾自地说:“你们帮我杀了他,杀了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都可以……” 常惠瞥了眼她胸前青紫的印痕,厌恶地撇撇嘴,一手甩开她:“神经病,滚开!” 女子跌坐在地上,嘴里重复着那句话,一步步爬到师中脚边:“杀了他,求求你们……” 师中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在这种地方遇见这种闲事,还是让他忍不住想管一管,他低下头看这个女子,问道:“你要杀谁?” 女子身子一颤,眸子里闪过一丝恐慌,随即又被深深的恨意取代,她咬紧牙关,道:“卫律!” 师中更觉诧异,想起之前听过的那些话,又问:“你是被他买来的姑娘?你想离开这里的话,我可以救你走!” “不,我不走,我才不走……”女子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踉跄地后退,尖声道,“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这儿,但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看着他死……” 常惠被她闹糊涂了,拉着师中就往外走:“她是个神经病,不要管她,我们走吧,别揽这麻烦事!” 清灵也认同常惠的意见:“是啊,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别再自找麻烦。” “哈哈,我要死在这儿,哪儿都不去……”女子像是精神受了极大的刺激,又哭又笑,双手捧起紫色的账幔搭在自己身上,痴迷地闻着阵阵异香,呢喃道,“卫爷,我要跟你一起死,这样我就能永远地留在你身边了,你再也别想让我走……” 女子前言不搭后语,师中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正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闻女子掀翻了瓶瓶罐罐的东西,嘴里念念有声:“淫毒,淫毒,去你的淫毒,当初要不是你给我下毒,我才不会自甘犯贱……” 师中顿了下,转身径直走向她,拽起她问道:“你被下过淫毒?” 女子眼角湿润,气恼地抓挠自己的身体:“我真该一头撞死啊,是我犯贱,我还不如早死了好。他下毒迫我就范,现在却又不要我了,还骂我贱……” 师中看向那一堆瓶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解药,淫毒的解药在哪里?你知道吗?” “解药……”女子看向那张柔软的床榻,痴痴地笑道,“他就是最好的解药,有了他,谁还需要解药……” 师中扇了她一巴掌,喝道:“你清醒点,你不能这样堕落下去,你要靠自己重新站起来!你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你想走,我可以帮你,快告诉我解药在哪儿!” 女子捂着脸颊,泪水潸然落下:“我给你解药,我不会跟你走,你要是想帮我的话,就帮我杀了他。他毁了我一生,还羞辱我,我要他死!” “他这种人一定不得好死,就算没有死在我手上,也会有人收拾他的。”师中认定她知道解药的下落,卫律与毒蝎子相熟,他的驿站又在做这种营生,断然少不了下淫毒。 女子迷茫地点点头:“也许吧,也许吧……” 师中没时间跟她耗下去,催促道:“解药给我,我要救人的,快啊!” “救人?”女子像是刚醒过来似的,“对,要救人,不能像我一样,被人糟蹋了又被人甩,我把解药给你,都给你,你拿去救人……” 女子手忙脚乱地在那堆瓶子里翻找,师中急切地注视着每一个被她拿起来的瓶子,常惠和清灵干着急也没话说,如果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子真能找到解药,倒也不枉费他们遭这份罪。 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动静,常惠等不下去了:“师大人,走吧,你真相信这疯婆子能找到解药?她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拿出来了……” “我知道解药,我能找到!”女子当即打断他的话,目光坚定地看着师中,“你再等一下,我真知道哪瓶是解药,我亲眼见过的。” “好,我等你。”师中相信她,没有理由。 女子转过身又开始找起来,常惠干脆坐下来等:“好吧,我陪你等,今儿晚上我是豁出去了,谁敢来我就灭了他。” “清灵,你先走吧!”师中不想连累她。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清灵态度坚决,站在门口为他们望风。 常惠看看清灵,又看看师中,诡秘地笑了笑:“这就叫患难见真情吧,师大人啊,真有你的,半天工夫就让一个女人对你死心塌地,丑是丑了点,也是个女人嘛!” 常惠貌似轻松,他的右手却紧紧握住剑柄,做好了随时血拼的准备。清灵难为情地看了眼师中,害羞地低下头,生怕师中看破她的心事。 女子一边找一边念叨:“我知道的,明明见过的啊,黑瓶子,瓶口那根黄色丝带还是我亲手系上去的……” “黑瓶子,黄丝带……”师中照她形容的样子跟着找起来,这些瓶子被她打落到榻上地上,找起来确实很不容易。 常惠看他们找来找去,跷起二郎腿舒服地坐着,朝清灵摆下手:“喂,给我倒点水喝!” 清灵白他一眼:“你真当这里是自己家啊,你是来保护我们的好吧,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想着喝水。” “你这丑姑娘,长得不好也就算了,心眼儿得好点才行,要不……”常惠话没说完,眼神越过她的头顶,变得异常冰冷,沉声道,“闪开,别碍着我拔剑!” 清灵不用回头也知道谁来了,慌忙奔向师中,拉住他的手。 “哈,这都是谁干的好事啊,刚走开一会儿,房子就被拆了……” 第十五章 求生无门 卫律的到来并不让人意外,他们在屋子里耗了这么久,很容易就被发现的。 “你们真是够意思的,来了也就来了,干吗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呢!”卫律打量着被常惠打得稀巴烂的地板,还有那些滚落一地的瓶瓶罐罐,脸上的表情不气不恼,依然是轻松自在的语气。 常惠浑身戒备,手握剑柄跳了起来,怒视着卫律:“你不是说不知道师大人去哪儿了么,为何我在你的房里找到了他!骗子,你这个无耻的骗子,你只不过是个马贩子,胆敢私自扣押良民,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 卫律轻佻地瞥他一眼:“私闯民宅的人是你吧,请你看清楚了,这儿是我的驿站,不是你的地盘由你为所欲为。我押着他怎么了,谁叫他隐瞒身份故意欺骗。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在这赤谷城中有谁能骗得过我卫爷?我倒是要问清楚,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找我又有什么目的?” “他奶奶的,废话少说,你要是打死我,算我孬种,你要是死在我手里,明年我给你烧纸钱!”常惠不耐烦地啐了声,迅速地拔出长剑向他挥去,“动手吧,别在那儿唧唧歪歪个没完,有理没理打完再说!” “慢着,你想要跟我拼命,还得看我乐不乐意呢!”卫律也不是个从小被吓大的人,他绕过常惠的剑锋,径直走向师中,“我看这屋里惟一讲道理的人就是你了,师大人,你说你来找我办事,坦白说出来意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要遮遮掩掩故作神秘啊!没错,我这人只认钱,只要有钱可以帮你们解决任何事,但我做事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必须对我说实话,否则,就得照我的规矩办!没打听清楚我的为人,就来找我帮忙办事,只能怪你们自己了!” 声称能找到解药的红衣女子看到卫律,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也顾不得帮师中找下去了,满眼痴迷地走向卫律:“卫爷,你来了……” 卫律理也不理她,抬脚踢开地上的瓶子,讥讽地看了眼师中:“师大人,难道在我这儿就能找到你要的东西?你知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吧!我做的可是你们看不入眼的勾当呀!哦,我明白了,我知道你要找什么了。跟毒蝎子有关的东西,我这儿倒是真有一样……” 卫律故意停顿了下,抬手扬起红衣女子的下巴,轻蔑地笑道:“毒蝎子到底有多厉害我不清楚,但他有样东西确实好用,能把她们收拾地服服帖帖不说,一个个都对我死心塌地。” 说着,卫律手中的力道开始加重,捏得女子微微皱眉,发出轻声呻吟。他眼里的笑意渐渐散去,转而是深深的厌恶与憎恨。 忽然,他的手移到女子纤细的脖颈,女子意识到危险,双手不停抓着他的手腕,口齿不清地向身边的师中求救:“救、救命……不、我、不要死……” “你放开她,我们的事与她无关。”师中出手相救,卫律掐着女子的脖子迅速移开数步,阴鸷的蓝眸盯着师中,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只听“咔嚓”一声响,女子的脖颈被拧断了,她停止了挣扎,身体缓缓往下沉,面如死灰的脸上,那双眼睛空洞地可怕。 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卫律就当着众人的面亲手了解了一个人的性命。 清灵吓得不知所措,躲在师中身后,紧紧拉着他的手。师中看着女子灰白的面容,心里有些懊恼与怜惜。解药还没找到,他不动声色地在瓶子里搜索,黑瓶子,黄丝带…… “哼,你这是想吓唬咱们呢?”常惠压根没把女子的死放在心上,就算卫律不动手,他也有可能看不惯她的疯癫一巴掌拍死,“我呸,有种的你来跟我干一架,跟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撒气算什么本事!我说,姓卫的呀,你看我们都快把你的房子拆了,你就能忍下这口气么,你还傻愣着干吗,难不成你想放我们走啊?” 卫律将女子的尸体丢到一旁,就像随手丢弃一件垃圾,他扭头看了眼常惠,笑道:“我不是平白无故要杀她的,她是我的人,我不容许她吃里扒外,更不能容忍背叛,所以她必须死。但你们不同,在我眼里,你们还是有可能成为朋友的,只要你们够坦诚的话。” “怎样,师大人,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吧!你老实告诉我你们的来历,找毒蝎子要什么东西,我就放你们走,绝不阻拦!” 师中漠然道:“我要是不肯跟你做交易呢!” “哦?那我就不敢保证你们能不能毫发无损地离开这儿了!”卫律踱步到清灵面前,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很是得意,“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卫律是什么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又何必自己坏了规矩呢!” 话音刚落,几道身影破窗而入寒光毕现,刀刀致命,快狠准地砍向常惠。常惠不以为然地喝了声“来得好”,转身就跟他们交起手来。 兵刃交接火光四溅,卫律手下这几个人功力不俗,一招一式都不是耍花腔的,稍有不慎就有送命的危险。不像那天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打手,常惠几脚就能解决了。 常惠打得过瘾,自从来到乌孙,他好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打着打着,他发现对方的打法颇为熟悉,就像是以前交过手的匈奴鹰爪。 数年前,长安城抓获了一批匈奴的探子,他们个个身手不凡,混迹于大汉已有一段时日。常惠抓到他们很不容易,不仅是因为他们行踪不定,武功高强出手狠毒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为此他损失了不少得力干将。 匈奴的武功套路与大汉不同,他们的打法自成一派,身形灵活气势凶悍,而且都喜欢用弯刀和弓弩。 现在这几个人也是如此,他们的套路如出一辙,配合起来游刃有余,手里拿着雪亮的弯刀,腰间配着锋利的弓弩。 很明显,他们绝非江湖上的杀手,而是隶属于匈奴军队的兵将。卫律只不过是个马贩子,手里有几个臭钱罢了,找些能打能杀的老江湖不足为奇,但他怎有这个能耐指使正规军哪? 常惠满怀疑虑,走神之时险些被对方击中要害,他再也不敢大意,不管对方是何来头,先将他们打退再说。 师中暂时不能运功,清灵也不会什么功夫,卫律控制住他们轻而易举。眼看常惠越打越猛,他心里的疑惑也是越来越深,他知道这几个帮手的底细,深信他们能稳住局面,要是没有这种自信,他也不会这么淡定了。 起初,他并没把常惠放在眼里,不过就是身形高大了些,学过几年功夫,是个正儿八经的练家子。一般的打手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请来的这几个人都是真正的高手,原本想叫一个来对付常惠,但为了保险起见,就把他们都请来了。 卫律喜欢百分之百胜算的感觉,他不愿意输给别人,尤其是轻视他的人。他要将轻视自己的人统统踩在脚下,让他们追悔莫及求生无门。 “师大人,我越发相信烨儿不是普通人了。“卫律看那几个高手与常惠交战没有占得半点儿便宜,焦急之余不免气恼,“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打听出来的,你瞒不了我多久。虽然我希望听你亲口说出来,但现在我只想要你永远开不了口,包括你的这个好兄弟。” 师中始终没有放弃寻找解药,卫律的注意力都在常惠身上,他趁机留意地上那些还没找过的瓶子。 “我劝你还是识相点,放我们走吧!你的手下明显不是大个子的对手啊,他们几个打一个,打得这么艰难,几十个回合过去了,还是没有分出胜负。你觉得他们还有希望取胜吗?呵呵,不可能的,再打下去只会一败涂地,你看,大个子已经控制住他们了。” 清灵知道他在找什么,故意说话气卫律,以免他察觉到师中的异样。 卫律确实被她激怒了:“臭丫头,闭嘴,你再敢胡说,我就让你一辈子都离不开这儿,让你一辈子被千人骑万人压。” “你、你混账!”清灵涨红了脸,扬手就要扇他一巴掌。 卫律攥住她的手腕,讥笑道:“就凭你也想对我动手?可笑!” 这时,师中冷不防从身后袭击卫律,手肘直捣他的软肋,想趁势将他推进地洞。卫律本身也会功夫,躲开他还是不成问题的,不料清灵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的腰,大有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与此同时,常惠成功击败了其中一人,这么一来,他们的阵势就乱了,逐个击破就轻松了些。 常惠三下五除二撂倒一片,眼看师中和清灵也陷入混战,顾不得将对方彻底杀死,连忙赶来帮他们。 卫律自然不甘心让他们逃走,索性自己跟常惠硬拼,一招猛虎下山,双拳击向常惠胸口檀中,这招是必杀式,击中的话他就能险中求胜。这种招式用在功力悬殊不大的人或许还能取胜,但常惠身经百战,卫律跟他相比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还没刚出手就被常惠一招海底针击中左肩膀,哀嚎一声趴在地上。 常惠原想再跺他几脚,给他一剑,却被师中一把拉住:“走吧!” “下次别再让老子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常惠怒喝了声,拉起师中和清灵扬长而去。 第十六章 不虚此行 卫律的房里一片狼藉,他请来的几名高手被常惠打得鼻青脸肿,再现了那天落败的情景。而他此时狼狈至极,捂着胸口趴在地上难以动弹,喉咙里的咸腥气呛得他无法呼吸,左边胳膊像是断了似的,抬也抬不起来。 “你们给我记着!”卫律从未受过这种侮辱,别人堂而皇之登门入室,拒不低头不说,还要当众给他难堪,这简直是他人生的一大耻辱。这笔账他一定会讨回来的。 常惠带着师中和清灵逃出卫氏客栈,为免刘烨担心,他们直接去找药葫芦。 简陋的茅草棚里,药葫芦坐在凳子上抽着旱烟,看他们从外面虚弱地回来,摇了摇头,掸掸烟灰站了起来。 “清灵,走,去我那儿。”药葫芦懒洋洋地瞥了眼常惠,嘟哝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常惠一听就上了火,刚才他被卫律气个半死,还没打过瘾就被师中叫走了,现在投靠这个据称是自己人的怪老头,他没有半句安慰,反而嫌弃他们抱怨个没完。 “哎,我说你哪位啊?你凭什么说我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常惠看药葫芦怪里怪气的样子,对他没有丝毫好感。 “想知道我是谁,你还没有资格吧!行了,你把他们送到这儿,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回去吧!”药葫芦拉住昏迷的师中,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师大人,你也真是的,带外人来也该事先打声招呼才是。” 常惠被他无视,顿觉怒火中烧,不客气地伸手扯他的衣领:“这老家伙,你算哪根葱啊,不就是靠中尉府罩着你么,你跟老子耍什么威风……哎呦……” 常惠的手还没够着药葫芦的衣服,就被他反手抄起胳膊,整个人原地往外旋转二百七十度,眼前一片昏花。这可真是一眨眼的工夫,常惠甚至没看清楚他什么时候出的手,虽说他刚经历过一场厮杀,但一对一再打一架还是不成问题的,况且,药葫芦年纪一大把了,就算年轻的时候是个了不得的高手,现在也最多跟他打平手吧! 如果这就是药葫芦的实力,那他全力以赴的时候,该有多么可怕啊!偶然,这一定是偶然!常惠不肯相信世上还有此等恐怖的高手,这倒不是他自满,纵观大汉与西域的武林高手,能打得过他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常惠有心想试探药葫芦的实力,他没有用力挣脱,而是顺着那股劲道巧妙地转过身,绕到药葫芦面前,另一只手直攻他的咽喉要道。常惠出手极快,以他的爆发力和冲击性,这种贴身战术极为有利,通常能打得对方猝不及防反败为胜。 “不自量力!”药葫芦那双小眼如同夜幕中的雷达,稍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他还有心思嘲讽常惠张狂,可见他是很有自信的。 药葫芦头一偏,常惠连他的胡子都没抓到几根,心下一慌,忽觉另一股蛮横的力量袭向胯下,顾不得管被擒住的胳膊会不会被拧断,护住子孙根要紧,他硬生生地跳起来,冒着失去胳膊的危险,纵身一跃翻过药葫芦的头顶。 药葫芦要是跟他动真格的,趁这个机会完全可以拧断他的胳膊,但药葫芦无非只是想教训他,没打算伤害他,往外一送,常惠跳到了数丈开外。 此时,常惠不敢再动手了,他们两人实力相差甚远,没有什么可比性,再打下去只是自取其辱。一山更比一山高,常惠以一敌百都不会退缩半步,但面对药葫芦,他让步了,哪怕药葫芦直接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他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 其实想想原本就没什么过节,常惠和药葫芦都只是心情急躁才会动手,说到底他们才是该齐心协力的人。 常惠是个输得起的人,他在地上滚几圈爬起来,快步来到药葫芦面前,单膝下跪:“常惠有眼不识泰山,请前辈恕罪!” 药葫芦无所谓地挥挥手:“行啦,最烦来这一套,什么前辈后辈,还不是欺软怕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只知道比谁的拳头更大,有意思嘛!看在师大人的面子上,你走吧,这儿没你的事了,该回哪儿回哪儿去,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我这个地方,否则,我不会饶你!” “是,是……”常惠素来敬仰武功高强之人,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得罪了真正的高手,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药葫芦平时不住在香料店,那个草棚也只是他的接头地点,他独自一人住在山上的木头房子里,房间虽然不大,设施倒也齐全,再加上每天都有清灵伺候吃喝,对于老年人来说,这种清净舒适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 清灵一路上紧跟着药葫芦,简单地说了下他们在卫氏客栈的遭遇,并告诉他师中的状况。 “祖父,师大人他怎么了,你快帮他看看哪,他不能运功行气,稍一用劲就吐血……祖父,他是被点穴还是被下毒,他也昏迷了好久……” “八成是中毒,点穴?姓卫的小子还没那本事吧!别着急,师大人死不了!”药葫芦健步如飞,背着师中身若无物。 “可是,我没看见他什么时候下的毒啊,我跟着祖父这么多年,下毒的法子也学了不少,我真不明白他怎么下的毒……” “你还嫩着哪,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叫你看出来还下什么毒啊!我说清灵,你现在知道我为啥不让你混江湖了吧,你呀,还是安安分分找个人嫁了,别让我和你爹为你操心……” 药葫芦絮叨半天,终于回到他的小院子,只见他翻身越过栅栏,抬脚踹开房门,拎起师中,将他甩在地上,紧接着点了他身上几处穴位,逼他吐出毒血。 清灵手忙脚乱点亮油灯,打盆水给师中擦脸,这才发现师中面色灰白,心急地泪眼汪汪:“这、这该如何是好……要不是我,师大人也不会被人算计……都怪我啊……” 药葫芦摸了摸他的脉相,松了口气:“没事,还有得救,他中了毒血脉受阻,又气急攻心,才会毒性发作。真是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存不住气,多大点事,不就是被关起来了么……” 药葫芦边说边走向他的药架子,仰头看着那十几层高的架子,搬过一张板凳踩在上面,伸长胳膊拿下来一瓶药。 清灵纳闷地看他一眼,抹去眼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被卫律关起来了?那你为什么……” “我不去救你们,你们也不会有事!”药葫芦拿着药回到师中身边,一手抬起他的头,一手给他喂下药丸,“赤谷城是姓卫的地盘,同样也是我的,他有法子对付你们,我就有能耐收拾他。谁知道半路来了个傻大个,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要不然,我可能就要钓到大鱼了。” 清灵不解地连连摇头:“我们有危险的时候,祖父你还想着你的计划?你就不怕我们有个万一,再也回不来了吗?” “真是如此,只能说明你们太愚蠢,死不足惜!”药葫芦拍拍师中的胸口,“跑江湖的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师大人这次落难,一半原因在于你,清灵,你要好好反思才行!” 清灵嘟起嘴,委屈地又要流下泪来,低头看见师中缓缓睁开双眼,不由转忧为喜:“师大人,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师中点了下头,看向药葫芦,“多谢你救了我,不要责怪清灵,是我心急才会给对方可趁之机。还好,这次总算不虚此行。” 师中从怀里拿出那只系着黄丝带的黑瓶子,在清灵眼前晃了晃:“看,我拿到了。” 清灵含泪点头:“原来你找到了,你是故意挑衅卫律的吧,怕他看见你拿到了解药。” 药葫芦拍了下师中的额头,叹口气:“你真是个傻货,命都快保不住了,还为了这瓶解药拼命,那个公主有这么好吗,值得你为她拼命?” 师中笑而不答,反问道:“说说你有什么计划?哪条大鱼被你盯上了?” “臭小子,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的,现在被你们这样一闹,鱼儿早就跑了,还等着我下手捞啊!”药葫芦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是时候会会老朋友了。” 第十七章 血脉相通 时间是治愈情伤的良药,也是使人麻木的毒药。 婚期临近,翁归靡对刘烨的思念越来越深,但他却没想过去找她。他只觉得自己倦了乏了,什么事情都不关心,未来怎样好像也无所谓,甚至与他相伴一生的人是谁都可以不在意。 这种平静的生活是老贤王向往的,他就希望守着儿子过完余生,远离那些政权纷争阴谋诡计,父子二人在这片草原上简单快乐的生活。 然而,他们有资格拥有简单快乐的生活吗?老贤王心里明白,这只是他自欺欺人的美好愿望,他们这种王侯家族注定简单不了,也没办法逃脱层出不穷的阴谋。他现在老了,没有人再当他是威胁,但翁归靡还年轻,想要算计他的人比比皆是。 军须靡嫉妒他的才能,其他王侯瞧不起他的出身,贵族长老眼红他的权力,甚至连乌布吉也想利用他实现自己的抱负。 难道不是吗?乌布吉忍气吞声极力撮合这门亲事,表面上念及他们多年的交情,看上去像是真心欣赏翁归靡,说到底还不是看中了他有实力与军须靡抗衡么! 军须靡的王位继承人是泥靡,如果泥靡顺利称王,乌孙王朝将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且不说须其格为人怎样,在她背后支撑的匈奴王室早已对乌孙这块肥肉虎视眈眈,他们做梦都想吞并乌孙,却又怕军须靡极力抗争同归于尽。 如果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服乌孙,匈奴单于只怕在梦里都会笑醒吧!军须靡若是能等到泥靡成人,灌输他独立自主的观念,乌孙这场劫难或许能缓一缓,但若是他等不了那么久,泥靡年幼无知勉强称王,那就是须其格一手遮天的时代了。 这意味着乌孙迟早都要被匈奴吞并,失去自主权,百姓沦为被奴役的下等人。当然,对于掌权派来说,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的地位岌岌可危。 一朝天子一朝臣,须其格掌握大权之后,势必不会留下他们,这些乌孙王朝的老骨头,思想保守观念执拗,享尽了荣华富贵,绝不能容忍有人剥夺他们的权力。如此一来,激烈的内战只是早晚而已,乌孙的沦陷注定逃不过了。 将来的局面虽然只是假设,但要是真有这么一天,王侯贵族们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除非,他们另立昆莫,与匈奴毫无牵扯的大王。拥有纯正的王族血统,足以带领乌孙成为强国,有胆识与匈奴较量,能够保障贵族长老的利益…… 很明显,符合这些条件的王侯凤毛麟角,但也不是真的没有,翁归靡,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正因为军须靡意识到这种威胁,才会处处排挤翁归靡,他怕这些人看到其中的利益关系,转为支持翁归靡。他要先下手为强,在刚冒出苗头的时候果断地消灭,但身为长老之首的乌布吉同样看到了这一点,他更不希望乌布吉家族将来受控于匈奴。 当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人类自私的本性通常暴露无遗,乌布吉利用军须靡与翁归靡的矛盾,赶走刘烨这个障碍,促成扶玛与翁归靡的婚事。借着利用乌孙王朝对大汉的戒备,怂恿军须靡彻底除掉大汉的势力,那么,他接下来能利用的就只有翁归靡了。 利用翁归靡对付匈奴!这就是乌布吉的最终目的! 想到这儿,老贤王不寒而栗,这个口口声声为他好的老朋友,背地里居然在打他儿子的主意。那可是他惟一的宝贝儿子,怎能沦为老奸巨猾的乌布吉的棋子!如果他没有偷听到乌布吉与军须靡的密谋,他还被蒙在鼓里,傻兮兮地将儿子送到绝路上去哪! 老贤王很清楚,乌孙目前的安定离不开大汉与匈奴的制衡,就像一座天秤,乌孙的平衡依靠大汉与匈奴的平定,若是任何一方失重,这种平衡都无法再保持下去。大汉能否善待乌孙,老贤王不得而知,但匈奴要是得到乌孙,乌孙肯定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老贤王对匈奴的了解太深太深,他死都不相信匈奴会善待乌孙的一草一木,更不必说身处浪尖的翁归靡。乌布吉将他推得越高,他的危险也就越大,乌孙与匈奴正面交锋之时,第一个牺牲的就会是他。 解忧公主,老贤王想到了那个温婉可人的大汉公主,她对翁归靡是真心的吗?大汉想收服乌孙的野心瞎子都能看出来,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大汉毕竟在万里之外,他们不可能斩尽杀绝将乌孙逼到死路,无非是要夺到统治权,但乌孙不会受到实质性的威胁,百姓生活也不会发生太大变化。 乌布吉为了自己的孙女家族的利益,拆散翁归靡和刘烨,竭力摆脱大汉。老贤王为了自己的儿子乌孙的将来,就算不希望翁归靡与刘烨和好,也决不愿翁归靡被乌布吉利用。老贤王不是对翁归靡没有信心,乌孙与匈奴硬拼谁能胜出尚不可知,但老贤王不能拿儿子冒险,更不能眼睁睁看他当炮灰。 又是一天过去了,茫茫黑夜像极了老贤王此时的心情,翁归靡是他的儿子,他最爱的女人用性命换来的儿子,如今他已是黄土没到胸口的人,为了儿子,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索朗!”老贤王思量许久,终于开口了,“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翁归靡放下手里的梭子,顺从地走过去:“父亲,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放心吧,我会听你的话,与扶玛成亲之后好好地生活……” “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些!”老贤王心烦意乱地摇摇头,抬眼看他,苍老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担忧与憔悴,“索朗,不管你是个孩子还是大人,我都会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我以为让你娶扶玛是为你好,让你甘于平庸是为你好,让你放弃追逐是为你好,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翁归靡有些糊涂,但他又不好插嘴,只能听老贤王继续说:“你我生于王侯世家,此生注定不是泛泛之辈,平民百姓过的那种简单生活,我们想都不要想了,还是认清现实吧!人哪,无论何时都要学会为自己打算,下一步该怎么走一定要看准,否则,抱憾终生!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人看着对你好,其实不然,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做父母者,总是希望子女按照他们制定的方式生活,其实是害了孩子啊!” “索朗,你现在是大人了,你有自己的判断力,你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也许会让你的处境更加危险,但也能让你看清楚现实。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你有信心面对困境吗?” 翁归靡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那个秘密是否隐藏着惊人的阴谋,但既然他想说,就意味着这件事非同小可。 “父亲,你说吧,我有信心面对一切!” “那好,我就不瞒着你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老贤王朝侍从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等蒙古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压低声音道,“大王前阵子送走了那批大汉工匠,任命解忧公主为监管,与乌布吉一起负责扩建赤谷城。大汉工匠技艺出众,派他们去看起来也没什么,但你知道吗,朝中所有人都反对汉人参与扩建,大王这么做正是为了迎合他们。” 只要是与刘烨有关的事,翁归靡都会放在心上,他慌忙追问:“迎合他们?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兄到底要做什么?” 老贤王低下头,叹道:“等赤谷城建好之后,大汉工匠都会被杀,不留一个活口,包括,解忧公主!” 翁归靡瞠目结舌地盯着他,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力气瞬间抽离,他的烨儿面临这么大的危险,他却一无所知。 “这是真的,我亲耳听到你王兄和乌布吉商量这件事。唉,真是没想到啊,乌布吉竟然阴险到这种地步,我还以为……算了,都怪我自以为是,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索朗,你打算怎么办?” “乌布吉长老……”翁归靡难以想象和颜悦色的乌布吉密谋这件事的情景,他心乱如麻,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急切地抓住老贤王的手,恳求道,“父亲,我要救她,我不能失去她,只要她好好活着,我愿意牺牲一切。但是,我现在一刻都等不下去了。父亲,对不起,即使你不同意,我也一定要去……” 老贤王料到他会这样说,轻声道:“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翁归靡深吸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称王是我们惟一的出路,我愿意为她这么做!” 老贤王心里百感交集,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他的儿子还是像他一样,逃不过争斗的命运。 “好吧,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那你要怎么跟他们交代?我不能一走了之啊!”翁归靡说什么都不能让老贤王为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先去找乌布吉长老,我要退婚,然后请求王兄让我也去赤谷城……” “别傻了!”老贤王苦笑着摇头,“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以为他们会放你走吗?索朗,走吧,今晚就走,阻止他们的阴谋还来得及。等过了婚期,我再找你回来,记住,这段期间你不能暴露行踪。行了,你就照我说的做吧,其他的事我来解决!” “可是,父亲……”逃婚,失踪,翁归靡想想都觉得困难重重,“他们会相信你吗?万一连你也……” “我可是你爹,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哪还用得着你操心哪!呵,你还不知道你爹的厉害,这次就让你见识见识!” “嗯,父亲,你保重!” 父子俩相视一眼重重点头,他们信任彼此,相通的血脉给予他们无限的力量。 第十八章 誓不回头 草原的夜很美,无边无际的天空像蓝紫色的天鹅绒,闪烁的繁星如同宝石镶嵌其中,皎洁的月光散发出温柔的光芒,轻抚着世间万物,伴随着人们悄然入睡。 然而,这样的夜晚却令翁归靡深感压抑,就像刘烨失踪的那个夜晚,他对未知的前程迷茫不安。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牵着心爱的白马,在老贤王的注视下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翁归靡担心父亲,但他更为刘烨的安危焦急,虽说军须靡和乌布吉暂时还不会对她和大汉工匠下手,但他必须在灾难发生之前阻止这一切。他不能以左贤王的身份出面,他该怎么做呢? 赤谷城,他要连夜赶到赤谷城去,他等不及见到心爱的女人。自从刘烨走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爱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为她变成谋权篡位的王者,只要能跟她在一起,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他疯了,他为她彻底疯了!他不怕承认自己有多爱她,不管她爱不爱他,还是想利用他,都已经无所谓了。他要她,他要她成为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厮守一生永不分开。 他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爱她,他们走到一起那么不容易,他疼她爱她都来不及了,居然还有心思质疑她的真情,如果他不是那么拖泥带水,不是那么瞻前顾后,他们现在也不用分开。 刘烨离开了草原,却从未离开过他的心,每天守着那架织布机,就像是每天守着她。抛下一切去找她的情景他设想过无数次,但没想到真能成为现实。 翁归靡焦急之余,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终于就快见到她了。可是,她愿不愿意见他呢?他伤害了她,他对不起她,她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用生命去爱她? “烨儿,等我,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送走翁归靡,老贤王忽觉眼眶潮湿,弄到这个局面,他也难辞其咎。翁归靡这次去,若能救回刘烨,他也算是还过她的救命之恩了。但是,他需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他已是将死之人,为了儿子的将来,就算豁出命又有什么关系。 首先,他要应付乌布吉和军须靡,为翁归靡逃婚找到最好的借口。翁归靡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没问题,其实他根本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不过,他可是一心想要保护儿子的父亲,他曾是猎骄靡最惧怕的对手,他不会让乌布吉看出丝毫破绽。 午夜时分,乌布吉从睡梦中惊醒,心脏跳得很快,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匆忙披上衣服穿好鞋子走出来看个究竟,只见披头散发的扶玛拼命摇晃着一个侍从,声嘶力竭地叫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索朗他怎么了?你敢骗我,我就把你的头砍了……” 被她晃得不成人形的侍从面色苍白,见着乌布吉随即跪了下来:“长老大人,左贤王遇袭了,被匈奴的马匪抓走了。老贤王气极病发,请您立刻禀报大王主持公道。” 乌布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好在家人上前扶住他,才没有昏过去。他勉强地睁大了眼睛,接连吸了几口气,确认道:“你说,索朗被匈奴的马匪抓走了?” “是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那些马匪将左贤王掳走,我们发现的时候追上去已经迟了,他们过了边界,我们不敢继续追,只得回来向老贤王说明一切。” “不、这不可能,你说谎,说谎……”扶玛又跳又叫,指着那名侍从的鼻子怒斥,“你胡说,索朗他会功夫,怎么可能被马匪掳走!你再敢骗我,我现在就砍了你……” 乌布吉眯起眼睛打量这名侍从,他认得他,经常出现在老贤王身边的贴身侍从,曾经也是为老贤王卖过命的,翁归靡的功夫就是跟他学的。匈奴的马匪时常在乌孙边境滋扰生事,但在昆莫眼皮子底下闹事还不多见,记得前年那次马场被盗损失了十几匹天马,还是翁归靡派使者去匈奴追回失窃的天马。 “起来说话!”乌布吉尽力让自己冷静,想了想他说的话,道,“你带我去见老贤王,我要问详细的经过,然后再向大王禀报。” 扶玛满脸泪痕,失控地拉住乌布吉:“祖父,我不相信,不相信哪,我的索朗,他,他……” 扶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怎么会……怎么会……我跟你一起去,我要去找他……” “你在这儿等我的消息,若是确有其事,我一定会禀告大王,向匈奴讨个说法。”乌布吉的怀疑还没有得到证实,他不会轻易相信这种说法。 老贤王的侍从没有多言,只是将乌布吉带到出事的马场看了遍。血迹斑斑的马场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草堆上躺着两具尸体,看那身打扮的确是匈奴的下等人,乌布吉走上前去,翻过尸体仔细查看,他们浑身是血面容模糊,死因皆是刀伤。乌布吉沉思片刻,摸了摸尸体的四肢,从僵硬程度来看,应该是死了一两个时辰了。 “他们就是匈奴的马匪吗?一共来了多少人?” “共有二十余人,这两人是在混战中死的,我们的人也有几个受伤了。”侍从指了指不远处那几个痛苦呻吟的手下。 乌布吉走过去看了眼受伤的手下,冷不丁地掐了下某个人包扎好的胳膊,那人疼得哀嚎了几声,乌布吉看着鲜血渗透了纱布,才甩开了他。 乌布吉从这两具尸体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却也不能证明侍从的话有假,他起身打量着空旷的马场,问:“深更半夜的,左贤王为何还不回去休息?” 侍从道:“左贤王白天上山种地织布,晚上下山照看马匹,半个月来都是如此。这两天恰逢有匹母马要生产,左贤王就在这儿住下了。” “那匹母马在哪儿?带我去看看!”乌布吉没有亲眼见到待产的母马是不会罢休的。 侍从将他带进右边的马厩,借着月光,乌布吉看到了躺在地上微微喘息的母马,他蹲下来按着母马高高隆起的腹部,没有再问什么。 乌布吉走出马场,犀利的目光到处观望,没有遗漏一丝有用的线索。只是,他找到的线索统统指向匈奴的马匪,就连地上的打斗的脚印,马儿的蹄印,散落的兵器都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沿着纷乱的蹄印走了几步,马匪逃走的方向确实是往边境去了,他知道再找下去还是如此,因为,这绝不是伪造的现场。 “老贤王还好吗?现在见他放不方便?”乌布吉还得见见老贤王,才能下定论。 “大人请!” 老贤王穿上了年轻时候的盔甲,乌布吉来的时候,他正擦拭那把跟随自己几十年的宝刀。 见状,乌布吉很是诧异:“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索朗被匈奴的马匪掳走,我不是叫你禀报大王么,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老贤王语气激动,愤怒地冲他咆哮,“这种小事不值得你向大王通报是吗?好,你不去,我去!” “你别激动,我正要去见大王哪,担心你才过来看看,你穿成这样,该不会是要杀去匈奴吧?你等等不行吗,都这把年龄了,不能跟那些人硬拼啊!”乌布吉现在基本打消疑虑了,老贤王的表现没有疏漏。 “那又怎样,难不成要等大王派兵才能去么,等他要等到何时,在匈奴的地盘,我的手下估计撑不了多久,再拖下去索朗就再也回不来了。”老贤王抄起宝刀就往外走,“备马,即刻动身!” “还有你!”老贤王居高临下睨向乌布吉,“立刻找大王派兵支援我们,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救出索朗,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老贤王甩下这句话拂袖而去,乌布吉愁容满面垂下肩膀,看这情形,别说是扶玛和翁归靡的婚事了,老贤王和军须靡都要杠上了。 侍从牵来老贤王的坐骑,带上百八十名手下一起奔向边境,直到乌布吉再也看不见他们了,侍从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咱们真要去匈奴吗?这乌布吉真够狡猾的,幸亏咱们事先准备地周全,他总算相信了啊!” “做戏就要做足,去匈奴绕一圈也不错,我还有几个老相识,日后说不定都能派上用场!” 老贤王毅然决然地冲出边界,既然他跨出了这一步,就没想过回头了。 第十九章 做你的女人 刘烨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师中失踪了一天没有音讯,卫律那个狡猾的家伙不肯透露半点风声,常惠回去驿站打探消息至今还没回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刘烨不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她目不转睛地望向窗外,过了好久好久,夜空还是一片漆黑,渴望的阳光迟迟没有出现。地球上南北两极有永夜和永昼的现象,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也许已经适应了,但对于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来说,永夜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恶梦。 刘烨思绪飘渺,想起了许多事情,从她默默无闻的前世到坎坷波折的今生,那些片段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轮番上映。有欢笑,有泪水,有喜悦,有痛苦,有甜蜜,有悲伤…… 然而,回忆在他身上定格了,温文尔雅的草原男子,他总是在她孤独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总是带给她安定的力量。月亮湾的那个晚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与冰冷,是他宽阔的胸膛给了她温暖与勇气。 古往今来,政治联姻通常都不会幸福,但刘烨遇见了他,她觉得自己幸运又幸福。与心爱的人相守一生是世间最大的幸福,而这个人不仅能给她全部的爱,还能为她的国家带来福音,给他无限的支持与信任,刘烨觉得她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可是,这么好的人就要成亲了,他的新娘并不是她。 刘烨想起了流行歌曲的句子,什么心爱的男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或是亲爱的姑娘嫁人了,新郎不是我。以往听到这些歌词她都觉得很矫情,昔日的恋人撇下你嫁给别人娶了别人,还有什么好神伤的,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呗,你求爷爷告奶奶他也回不来了,何必让自己那么痛苦,成天去想已经变了心的人。 但现在的刘烨也是这么矫情的人,她明知道翁归靡和扶玛几天后就要成亲了,还是忍不住想起他。其实,她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她始终认为,他是爱她的,放弃她是不得已的选择,他也很痛苦很伤心,但又无可奈何。迫于种种压力,他只能和扶玛在一起,但他心里会永远爱着她。 多么荒谬而可笑的自我安慰!刘烨自嘲地摇摇头,酸涩的泪水悄然落下,打湿了她的长发,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巾。他即将拥着别的女人鸳鸯戏水,她还在找借口为他开脱,原来她也是容易受伤的女人,她也会为爱执迷不悔。 爱情使人发疯,而她就是那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索朗……”无边无际的黑夜化身为诱惑人心的魔鬼,它诱使你走向黑暗走向堕落,它让你体会什么是痛苦的滋味。 刘烨情不自禁地轻唤了声,体内苦苦压抑的爱火大有死灰复燃的趋势,而且会以燎原之势将她焚烧殆尽。她呻吟着扭动着身体,她强迫自己不想他不念他,她期盼黎明的到来,当然不是那个天王黎明。 她需要一缕阳光,驱走令人沉沦的黑暗,驱散想爱不能爱的无助冰冷,她不想自己那么没用,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挣扎痛苦。 “哒哒……”“哒哒……” 好熟悉的声音,月亮湾的晚上,她也听到了这个声音,随后,她就见到了他。当时她还以为是在梦里,他不可能在漫无边际的草原找到她,但他确实来了,他给了她难以忘怀的夜晚。 那么,这又是个梦吗? 刘烨翻转过身看向夜空,努力地想听清楚那个声音。 “哒哒……”“哒哒……” 刘烨的心蓦然揪紧,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觉得自己疯了,所以出现了幻听。但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地敲击着她的心房,她坐起来,背靠着墙,双手捂着胸口,竭力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脏,盯着那扇开启的窗。 会是他吗?他来找她了?这是真的吗?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就要成亲了啊!况且,他怎么知道她的住处?他就不怕老贤王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即将成亲的压迫感使他认清自己的真实心意,他爱她,离不开她,他没有办法拥抱别的女人,所以他来了!他太渴望看到她,用尽所有办法查出她的下落,所以他来了!他将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他宁愿脱离家族离开草原,所以他来了! 刘烨的心怦怦狂跳,她的设想会成真吗?他对她的爱真有这么深吗?这像是一场赌博,如果今晚他真的来了,她就什么也不管了,她要成为他的女人!如果这只是她的幻觉,从今以后她就彻底忘了他,再也不要想他! 刘烨摸索着下了床榻,赤足走向那扇门,青石地板很冷很硬,带给她强烈的真实感。打开这扇门,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不管他在或不在,她都能得到答案。 “吱呀……”刘烨屏息凝神,轻轻推开这扇门,如水的月光倾洒进来,她看得很清楚,空旷的院子没有人影。 他终究还是没有来,那是她的幻觉,幻觉而已,她是时候走出来了。断绝心里最后那一丝留恋,真正地走出来吧! 刘烨闭上双眼,轻叹了声,是啊,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以后了。他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也一样,他们没有必要纠缠在一起,放开彼此,退一步海阔天空! “烨儿……” 谁在唤她?刘烨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分明是他的声音,难道,她又出现了幻听? “烨儿,是你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难以形容的狂喜。 刘烨缓缓睁开双眼,原先空无人影的院落,角落里那一人一马走到了月光下,那匹白色骏马高大威武,友好地向她探着脑袋,牵着缰绳的男人正痴痴地看着她,温柔似水的双眸漾满了浓浓的爱意。 “索朗……”刘烨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不太真实,她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凝视着那双给她温暖和力量的眼睛,颤声道,“索朗,你来了?” “烨儿,我来了!”翁归靡甩开缰绳,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她面前,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恨不能将她柔软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体,永生永世再不分开,“烨儿,我来了……我是你的索朗,我来了……对不起,这一次我又来晚了,我总是要你等待,我没有资格爱你……可是,我又那么爱你,爱你爱得失去了理智……” 刘烨感受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他灼热的身体像一团火,细密的汗珠混杂着牧草的清新,她被他的气息完全笼罩,她也失去了理智。 “索朗,我爱你……”刘烨踮起脚尖,主动吻向他的唇,她激动到颤栗的身体在他怀中柔弱地颤动着。 翁归靡被她的热情感染,双手按住她的后颈,用力地回吻她,攻占她唇齿之间每一处的甜蜜。他们四肢交缠难解难分,翁归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刘烨体内的骚动也越来越难耐。 他们互相索取,仿佛怎样努力都不够,他们想要得到更多…… 翁归靡拦腰抱起刘烨,径直走进房里,他们的唇依然胶着在一起,谁也不愿意放开彼此。翁归靡在匆忙之中关上房门,他坚实的背抵着牢固的门板,忘情地辗转吸吮她的甜美,刘烨一手勾住她的脖颈,一手在他胸膛摩挲。她不再惧怕深不见底的黑暗,她要在这黑夜里沉沦。 刘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了渴望的讯号,她的体温逐渐攀升,她迫不及待要得到他更多的爱。 听到刘烨喉间那声妖媚的呻吟,翁归靡体内原始的冲动被彻底唤醒,源源不绝的欲望充斥在他全身每个角落,一点一点累积,一寸一寸蔓延。那股力量蓄满了他的身体,他感觉到皮肉在剧烈地拉扯膨胀,沉寂已久的欲望像要破膛而出。 他不再满足纠缠她的唇,他在她颈间肆虐开来,像通红的烙铁灼烧着她洁白细腻的肌肤。他要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印记,让她完完全全属于他。刘烨被他撩拨地难受极了,懵懵懂懂之间,还不明白如何释放,只能任由他带领自己攀向顶峰。 翁归靡像是还没品尝够她的甜美,得到她之前,他要牢牢记住这种感觉。他逗弄着她珍珠般的耳垂,纤细的脖颈,游离于她的锁骨她的丰满,轻咬浅啄,满意地感受她动情的颤栗。 终于,他也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将她轻轻置于榻上,温柔地解开她的衣襟。 “烨儿……”翁归靡声音沙哑,眼神迷离地看着满面涨得通红的刘烨,“我要你,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 刘烨现在只有喘息的份儿了,他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让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云里雾里。 翁归靡将刘烨的嘤咛当成默许,他痴迷的目光流连于她曼妙的身体,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他要她真正地属于他。 ~~~~~~~~~~~~~~~~~~~~~~~~~~~~~~~~~~~~~~~~~~~~~~~~~~~~~~~~~~~~~ 这次真推倒了,写H真不容易啊,挠头~~来点收藏红票吧,下章继续哈 第二十章 真爱无价 爱情是世上最纯粹的东西,双方有被吸引的感觉,就会萌生在一起的念头。男女恋也好,男男恋女女恋也好,每个人都有相爱的权力。 爱情又是世上最不纯粹的东西,它掺杂了许多不纯粹的东西,相貌、身材、年龄、种族、地位、家世等等,两个人在一起很容易,但要是在一起一辈子就要考虑现实问题了。 对简单的人来说,爱情确实是纯粹的,他们只求有感觉就可以,虽说谁也说不上来感觉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就是想两个人腻在一起,看见对方就开心快乐,刚分开一会儿就开始想念。对这种人来说,他们不管那些外在条件,彼此看对眼了就没问题,即使物质生活匮乏,幸福指度也是挺高的。 有些人天生想的比别人多,譬如有些略有资本的男人,他们要找到的伴侣不仅是能看顺眼,还要具备一定的物质条件,年轻漂亮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身体健康能生能养,最好还是纯洁地像一张白纸的原装货,有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负担自己生活的同时,最好还能跟他一起还房贷,家庭大支出要自觉实行AA制,总而言之一句话,坚决贯彻男女平等原则。以上几条是基本要求,如果女方家庭还有些背景就更好了,最好有个亿万富翁的爹,政府机关的娘,执法部门的亲戚。 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这种要求是合乎常理的,正常人的正常愿望,反观他们本身的条件,拥有一纸文凭,一份稳定工作,一套房一辆车,一张没有辨识度的脸,一幅不好不坏的身板,一个月四位数的收入,一个不上不下的家庭。具备以上条件的适龄男子,通常就认为自己有资本幻想找个那样的老婆了。 谁没有理想呢,理想就是比现实更高的目标,没有理想就没有奋斗的方向,拥有理想的人才是积极上进的新青年。现实生活中能找到理想目标最好,找不到也可以勉强打个折扣,但要是当他们的不动产翻倍的时候,也就是二套房二套车以上的时候,那就绝对不允许折扣了,因为他们有二的资本。 当然,现代社会的适龄女子择偶的时候,也存在这样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凡是长相符合大众审美标准,芳龄二十上下,体重二位数,也能有二的资本。她们甜美的笑容只为钻石绽放,青春的身体只为银行卡打开,在她们眼中猪头也能变帅哥,在她们嘴里爷爷辈也能成亲爱的。 真情真爱远远不及一个Gucci的包包实在,海誓山盟还不如直接拿来Tiffany的戒指。说到底,她们爱的是自己,她们要利用有限的青春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她们不相信爱情,与其等到激情褪色的那一天,对着镜子里的黄脸婆哭泣,不如将自己的心冰封,用真金钻石打造光鲜亮丽的外表。 无论是心中有没有爱,每个人都有向往幸福的渴望,每个人都有让自己过上好生活的权力。相同的人,不同的生活状态,发自内心的幸福,伪装出来的幸福,看上去好像都一样,但真正的区别在于,他(她)快不快乐! 快乐向来是简单的,它不同于纵情挥霍的潇洒,不同于历尽千帆的空虚,快乐使人充实满足,这种满足感是再多钱都买不来的,即使把全世界的名牌都买来,也替代不了那种真实的满足感。物质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不知满足的人永远在得不到的痛苦中挣扎。 刘烨属于那种简单的人,她只想找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彼此相爱的人。前世她寻寻觅觅依然一无所获,门当户对的小男生嫌她不够漂亮,有家世的富二代懒得多看她一眼,离异带孩的老男人还要挑剔她的工作。 穿越成解忧公主之后,刘烨拥有了无与伦比的非凡美貌,不可比拟的尊贵地位,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但她知道,她还是她,简单纯粹的刘烨,心中有爱的刘烨。 她爱上了翁归靡,这个有血有肉有骨气的男人,他们的结合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困难重重,以死抗争的扶玛,老奸巨猾的乌布吉,心胸狭窄的军须靡,阴险奸诈的须其格,易怒冲动的老贤王,还有世俗的眼光,路人的指责,以及前途未卜的茫然,辜负大汉百姓的自责…… 但她还是爱了,为了爱他,她可以不顾一切,哪怕今晚过后,就要面临更狂暴的风雨,她也不会后悔。 在这激情缠绵的夜晚,他们属于彼此,翁归靡怜惜地吻遍她的全身,温柔地进入她的身体,他每一次爱抚都像是甜蜜的誓言,每一次探寻都将他们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他们不仅是身体结合,他们的爱情也得到了升华,超越世间一切准则,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 刘烨在他怀里,疼痛之后的甜蜜充斥着她全身,望着心爱的男人,她感觉很安心。她放心将自己交给他,她心甘情愿做他的女人。 翁归靡极尽温柔,生怕她承受不住他的粗暴,她实在是太美好了,仿佛永远都要不够似的,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她生涩的回应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欲望,但他只能隐忍着,惟恐伤害到她,置身在她体内,久久不愿离开。 直到他们双双到达巅峰,翁归靡才让自己释放出来,他爱她,他要她孕育他的孩子。 刘烨抱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脸颊紧贴着他剧烈跳动的心房,听他轻轻地笑了声。翁归靡望着身下的人儿,修长的指尖为她拭去脸上淋漓的汗水,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女人,这种感觉真好。 翁归靡拥住刘烨,忽然间感动地说不出话,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甚至以为再也不可能拥有她了。她将自己献给了他,也没有问他会不会对她负责,原来她一直深深地爱着他,他居然还怀疑过她的真心。 “烨儿……”翁归靡来回抚摸着她精致的脸颊,满怀歉意地说,“是我对不起你,我以为放弃你是为你好,其实是我太自私了……” 刘烨握住他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了下,微笑道:“你这不是来了么,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就算,就算你明天还要回去,我也不会怪你。” “不,我再也不回去了……”翁归靡连连摇头,“我怎么能一而再地伤害你呢!烨儿,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我一定会,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毫不犹豫。” 刘烨自然知道他不会离开,以翁归靡的性格,若是不能对她负责,决计不会连夜赶来找她,二话不说就要了。他这次来,想必是抱着与家族分裂的决心,与军须靡对抗的信心,他愿意为了她统领乌孙。 “索朗,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我相信你有能力给我安定的生活。”刘烨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也没有那么假仙,她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诉他,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她没有必要在他面前虚伪。 翁归靡注视着她,目光坚定而温柔:“我能做到,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包括乌孙。烨儿,我来找你,断绝了所有退路,我已是破釜沉舟了。” 刘烨以为他是偷跑出来的,不免有些担心:“你不辞而别,乌布吉长老和你父亲迟早会找来的,还是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吧,回乌孙的事我们再商量。” “烨儿,我来找你,是父亲的意思,是他要我来的。”翁归靡看她急剧变化的表情,好笑地刮了下她的鼻尖,“怎么,不相信呀,我向你保证,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刘烨确实很惊讶,古板的老贤王不是站在乌布吉那边的么,怎又突然转方向了呢! “这、这怎么可能……” 想到老贤王对他说过的话,翁归靡的神情凝重起来:“王兄派你来乌孙,其实是个阴谋……” 翁归靡将那番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刘烨,刘烨只觉浑身热血翻涌,恨不能率领千军万马杀到草原去。 第二十一章 嫉妒的理由 师中的身体刚好些,就等不及下山去见刘烨,清灵放心不下,坚持要与他同行。他们在茅草棚那儿看到了满脸疲惫的常惠,原来他就在这里等了一夜。 常惠迎向面容苍白的师中:“师大人,你没事了吧,前辈给你疗伤了?” “是,没有大碍了,常将军,你该不会一直在这儿等着见老葫芦吧?”师中了解这位难兄难弟,他一向敬重江湖前辈,尤其是那种功力恐怖性格古怪的高手。 常惠难为情地点点头,看了眼师中身后的清灵,讶异道:“这是哪位姑娘?” 清灵好笑地说:“我就是那个丑女啊!常将军,你真是个健忘的人哪,昨天我们还见过面的。” “丑女?你是那个丑女?”常惠的嘴巴张大到能塞进去一只鸭蛋,他不敢相信地摇摇头,“不、不、这不可能,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啊!” 师中怕他接连遭受打击导致精神错乱,就不跟他开玩笑了:“是她,清灵姑娘,药葫芦的孙女,昨天她易了容扮成男人,你见到她的时候,脸上的妆都花了,不男不女的样子当然不好看。” “哦,哦……”常惠哦了几声,黝黑的面颊红得像火烧云,看来他跟高人前辈确实是没缘分,出手得罪了他老人家不说,连人家的孙女也得罪了。他们祖孙二人都看他不顺眼,他还是趁早打消念头,也别指望着拜师了。 常惠不善于跟女人交流,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当初他为解忧公主护驾,也是浑身不自在,过了好久才敢正眼看她。眼前这个清灵姑娘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但也算是羞花闭月的美丽佳人,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围,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师大人,咱们回去吧,公主正等着你呢!”常惠代替了清灵,蹲下来背起师中,阔步往前走,不忘客气地寒暄一句,挽回些好印象,“那个,你也回去吧,我送他走就行了,就不麻烦你了。” “我不叫那个,我叫清灵!”清灵看也不看他,跟在他们身后,关切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师中,“你继续走,我看着师大人,他的身体才刚好,我不放心。” 常惠张了张嘴没有吭声,像他这种嘴笨的人,说多错多,还是别开口了。 师中明白常惠留下来等他是出于好意,但一想到刘烨那边没人保护,还是忍不住埋怨了几句:“常将军,你怎么能在这儿等一夜呢,公主那儿你就不担心吗?我和老葫芦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公主刚来赤谷城,人生地不熟,她更需要你啊!” “唉……”常惠哀叹自己命运不济,“师大人哪,你和公主互相关心有完没完啊,公主要我务必带你回去,我不敢违背公主的命令,等了一夜把你带回去交差。你现在反过来又怪我没有尽职保护公主,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啊!我常惠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啊分身乏术!” 闻言,师中垂下眼帘,苍白的面容浮上一丝红晕,唇边扬起淡淡的微笑。他这副害羞的样子被清灵尽收眼底,她咬着唇撇过头去,脚步越来越慢。 常惠察觉到清灵没跟上来,回头看她的脸色不太对劲儿,像是一个人在生闷气,以为她还在讨厌他,心虚地问了声:“你还要不要跟我们走啊?那个,不高兴的话,你就回去吧,光顾着等你,我也很累的。” “再说一遍,我不叫那个,我叫清灵!”清灵几步追上来,烦躁地瞪他一眼,“你走你的,谁说我要回去,你别多事行不行!” “行,行,当然行……”常惠撇撇嘴,心想,完了,彻底被她嫌弃了。 清灵小鹿般的大眼睛幽怨地扫向偷偷甜蜜的师中,没来由地嫉妒起那个素未蒙面的解忧公主。第一次见到师中,他就是为了给公主找解药,师中坚持去找卫律,他们遇险的时候,他也是口口声声公主怎样,现在好不容易脱险,他还是挂念着公主的安危,得知公主也在关心他,他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师中好歹是个中尉府的密探,他怎么可以做这种娇羞的表情,他怎么可以像个喜欢暗恋的毛头小子。想起他轻松躲过鬼煞针的潇洒身姿,清灵非常崩溃,她心目中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完美公子形象,被他这幅害羞状彻底颠覆。 即便如此,清灵还是舍不得离开他,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思,不过是认识三天的人,她怎么就这么难舍难分了呢!她不想承认自己喜欢他,发现他对解忧公主有意思,甚至还想过退缩,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犹豫着纠结着还是跟来了。 就算师中真喜欢解忧公主又怎样?他们两人根本就不可能!师中自己不也说过么,无论如何他不能以下犯上,他喜欢她是不被允许的,他的任务是保护她,他有这种念头都是对她的亵渎。再说,解忧公主远嫁乌孙是来和亲的,她有丈夫,她是有夫之妇,只要她还有点廉耻之心,就不可能跟她的手下发生暧昧。 清灵又想到那瓶解药,那可是淫毒的解药啊,师中冒着生命危险得到它,不就是为了给公主解毒吗!如果他们两人真有不正常的关系,还用得着解药?就像那个被卫律掐死的红衣女人,对于中毒的女人来说,男人就是最好的解药! 一念至此,清灵重又看到了希望,她的步伐也越来越轻快,师中和解忧公主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他们之间是清白的。那瓶解药就是最好的证明。即使师中动了心,那也是单方面的,没有得到回应的。说起来这也没有什么,谁叫师中每天只能面对那个公主呢!只要他有机会遇见其他女人,他一定会把心收回来的,譬如,她,清灵! 清灵不好意思地甩甩头,她在想什么呢,她真的想跟师中在一起么,他们两人合适吗?其实,有什么不合适的呢?她是效忠大汉的,祖父又是中尉府的人,他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吧! 师中心里想着刘烨,没察觉到周围的异样,常惠可就不一样了,他时不时地瞟向清灵,看她千变万化的表情,心里直发毛,只见她时而痴痴地笑容满面,时而忧郁地想着什么,时而恨恨地咬牙切齿。 常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来自大汉的高人怎么找了个西域的婆娘,看看他的孙女,长着一张西域人的脸,说着标准的汉语,穿着举止都跟汉人没有两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混种?汉人跟西域人的混种?混出来的样子倒是很好看,不过脾气性格怎么这样怪呢! 常惠满头雾水地甩甩头,这个问题还是等没人在的时候,找博学的师中讨论讨论吧! 他们三人各怀心事回到郊外的院落,常惠大老远地就看见冯嫽凶巴巴地训那几个没眼色的乌孙侍卫,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冯嫽越来越顺眼,越来越亲切,如果他将来要娶妻子,就娶她这样的也不错。 常惠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嗝,他居然想成亲娶妻?他不是早就打定主意当一辈子光棍的吗?完了,他一定是受神经兮兮的清灵影响,也有些精神错乱了! “常将军!”冯嫽看到他们,连忙迎了出来,“师大人,你怎么了?你昨天去哪儿了啊,公主都快担心死了,咦?你是谁?” 不待清灵回答,常惠急忙说道:“她是师中的女人,跟我没关系!” 冯嫽莫名其妙地白了眼常惠,清灵对这个说法比较满意,也就不打算纠正了,同样莫名其妙的师中拍拍常惠的肩膀,示意把自己放下来。 “她是清灵,是自己人,她的身份待会儿再告诉你们吧!小嫽姑娘,公主起身了吗,我要见她……” “呃,公主她……”冯嫽眼神游移结结巴巴,昨晚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她没阻止因为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现在翁归靡就在刘烨房里,她怎么能让他们进去呢! “嗯,啊,这个嘛……”口齿伶俐的冯嫽开始挠头,她干笑两声,说,“师大人,你先休息休息,公主她还没起来呢!” “那就劳烦小嫽姑娘通报一声,师中有要事求见!” “现在吗?现在就要见吗?”冯嫽想方设法打消他的念头,“你有什么要紧事吗?告诉我,我转告她也一样啊!” 师中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道:“既然公主现在不方便,那我就等一会儿吧!” 冯嫽听他这么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翁归靡的事她没想过瞒着他们,只是她还没有接到刘烨的指示,翁归靡偷跑来跟刘烨发生了关系,这种混乱的情形她还没有整理清楚,又怎么跟他们说呢! 翁归靡这次来,百分之百是秘密行动,他和刘烨的事绝对不能曝光。她还得拜托常惠对付那些侍卫,给翁归靡找个机会转移,她想瞒也瞒不了多久的。 “常将军,你来,我有话对你说。”冯嫽一把将常惠拉到身边,略显抱歉地对师中说,“师大人,等一会儿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别着急,我先跟他商量点事。” 常惠羞羞答答地跟她走了,低下头听她说话,原先红彤彤的苹果脸突然变成铁板,转头面向那些侍卫,在众目睽睽之下甩出使人昏迷的暗器,将他们全部放倒。 冯嫽大惊失色:“你这是干什么,等他们醒了你怎么解释,我要你使暗器,你却明着来,明着来还找你干吗,你这人真是……” “行了,别啰嗦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亏你还能存得住气!”常惠没好气地哼了声,“你可真够胆大的,换了是我,杀了他们都不为过。” 师中走过来,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常惠瞪了眼冯嫽,匆匆地走进院子,急促地瞧着刘烨的房门:“公主,公主,那些家伙已经被我解决了,趁现在快走吧!” 冯嫽、师中和清灵也跟了来,看那房门缓缓打开。 第二十二章 甘愿付出 穿戴整齐的刘烨打开房门,坦然地看向她的同伴,她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但她的同伴不会让她一个人承担后果。自从踏上这片草原,他们就已然成为一体,谁也无法离开谁。 冯嫽提心吊胆地看向她的身后,轻声问:“公主,你们……” 听到“你们”这个词,师中立即警觉起来,他微微眯起俊秀的长眸,故作平静地看过去,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的翁归靡微笑着迎向他的注视。 师中眸子里的受伤一闪而过,他的唇颤动了下,终是没有说出话来。他不是刘烨的谁,她跟谁在一起也跟他无关,他只是刘烨身边的侍从,他的职责是保护她不受伤害。 “公主,左贤王!”师中再次看向他们,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神色,他现在考虑的是他们在一起将要面临的问题,虽然会很棘手,但当务之急是为翁归靡安排好去处。 “左贤王准备回去还是留下来呢?”师中还不清楚翁归靡来到赤谷城的缘由,只好先问他去留。 翁归靡甜蜜地看了眼刘烨,旁若无人地说:“我暂时不回去,我要留下来陪她。” 常惠和冯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他们都是那种禁不住肉麻的人,这种甜如蜜的眼神超出了他们能接受的范围。 清灵打量着刘烨,这位大汉公主不仅拥有惊人的美貌,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更是迷人。她有资格让任何男人为她着迷,师中暗恋她不足为奇,如果她清灵也是男人,估计也会为她动心的。 翁归靡出现在刘烨的房间里,他们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清灵时刻关注着师中,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师中刻意隐藏自己的感情,不愿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清灵看着既心疼又心痛,心疼他无怨无悔的付出,心痛他苦苦压抑的思念。 师中和翁归靡都为刘烨着迷,即使师中没有得到她,他对她的喜爱也许并不比这个左贤王少。乌孙的左贤王,有关他的传闻都是精明果敢的一面,清灵见到他之前,还以为他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没想到他竟是这么年轻这么英俊。两个如此优秀的男人都爱着她,甘愿为她牺牲为她付出,她这样的好福气,天底下的女人都会嫉妒吧! “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商量!”翁归靡蹙起眉,略带防备地看了眼清灵,说,“等我安顿好了再说吧!” 师中没有勉强,他也想尽快将翁归靡送到安全的地方:“好,我倒是有个很隐蔽的地方,只是我得先去征求人家的同意。” 翁归靡戒备的眼神令清灵很不爽,但她也想揽下这块烫手山芋,这么一来,她就能每天见到师中了。 “你说的是祖父那儿吗?”清灵直截了当地问师中,“如果是的话,就不用问他了,我可以做主的。” “这位是……”刘烨没见过清灵,虽说她看上去跟师中很熟,但还是先问清楚的好。 师中碍于翁归靡在场,不能对刘烨实话实说,婉转地说:“公主,我对你说过,赤谷城有我的一位前辈,清灵姑娘就是他的孙女,左贤王住在他们那儿,你尽管放心。” 刘烨当然知道这位“前辈”是什么来头,师中这样说,她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清灵姑娘,谢谢你照顾师大人……” “不用谢,我对师大人好,是我心甘情愿的。”清灵毫不示弱地说。 刘烨怔了怔,这个头一回见面的小姑娘好像对她意见挺大的,又道:“师大人建议左贤王去你祖父那儿暂避风头,不知道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清灵爽快地笑道:“师大人说没问题就可以,不麻烦的,公主你相信我们就好。” “当然,你们是师大人的朋友,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刘烨看见地上躺着的那些侍卫,转而对翁归靡说,“你留下来就得找个可靠的地方栖身,既然师大人给你安排好了去处,你就先过去吧,那件事我们晚上再商量。” “也好!那就有劳师大人和清灵姑娘了!”翁归靡谢过师中和清灵,转身进屋收拾行李。 常惠和冯嫽忙着将那些侍卫拖进院子,等待翁归靡的空隙,刘烨和师中走到一旁,交代他一些话。清灵看见师中的右手始终握得紧紧的,心想他握着的肯定是那瓶解药,不由为他不值。 “公主,我有话要说。”清灵不去看试图阻止她的师中,朝刘烨欠欠身,不卑不亢地说,“左贤王有我们照顾,你大可放心,无需交代师大人什么。师大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有没有问他昨天去了哪儿,有没有受伤。” “清灵,这儿没你的事……”师中忍无可忍轻斥了声。 刘烨抬手制止了师中,面向清灵说:“师大人毫发无伤地回来,我就放心了,卫律那边,我会想办法的。清灵姑娘,我们现在说的事情很重要,稍后我们再详谈好吗?” 清灵不依不饶地说:“师大人为了找解药为你解毒,差点送命你知道吗,如果他再也回不来,就算你想弥补都来不及了。” 刘烨眼神一黯,随即看向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差点送命?你不是说见到毒蝎子了吗!” 师中摇摇头,无力地辩解道:“不是那样的,你不要听她说的,不管我有没有见到毒蝎子,我真的拿到解药了。” 说着,师中松开了右手:“公主,你看,这就是解药。” 刘烨满腹疑问:“你没去找毒蝎子,那你昨晚去了哪儿?你不告诉我也可以,我会问常将军的!师中,你明白我不想你为我冒险,到了这种时候,我们应该全力以赴,你不该对我有隐瞒。” “我明白,可是……”师中欲辩无词,尴尬地将解药递给刘烨,“好,以后再也不瞒着你了。不错,卫律给我设了圈套,我中了化解功力的毒,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提,总之,我会处处小心,不会再轻视卫律……” “这不是卫律的问题!”刘烨接过带有他体温的解药,胸口憋闷地像要喘不过气来,“他对我来说,还不及你一根头发,师中,如果你为这瓶解药真出了事,我会自责一辈子的。你奉命保护我,不是要你动不动就拼命,你再这么冲动,就不要跟着我了。” 师中颓丧地低下了头:“是我的错,我知错了……” 清灵再也看不下去,挺身而出:“师大人,你有什么错?你要是有错,错就错在为了救她豁出性命,你怕她清白不保,明知强行运气有筋脉尽断的危险,你还要故意挑衅卫律,只为拿到这瓶解药。可是,现在呢?” 清灵讥讽地瞥了眼刘烨:“人家已经不需要什么解药了,你为她拼命没有任何价值,你还把解药给她干什么,你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她是公主就能为所欲为?你是臣子就活该送死吗?你这是愚忠,找借口为她开脱……” “别说了!”师中厉喝一声,怒视着清灵,清泉般的眸子似是能喷出火来。 清灵的心像是被千斤重的车轮碾过,她深深地吸口气,倔强地仰起头:“怎么,我说中了你的痛处,我说你为她找借口不对吗?她要是真的关心你,怎会看不出来你在一夜之间变得这么憔悴!我说她不需要解药,你心里不好受是不是,你不相信的话,你亲口问她啊!” 刘烨看出来头绪了,望着师中坦承道:“我是不需要解药了,但是你的这份情意,我永远记在心上。答应我,以后不要为我冒险,有什么事记得回来跟我商量,好吗?” 师中迅速地移开视线,他无法正视她的眼睛,重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送翁归靡上山的这一路,师中没有跟清灵说过一句话,直到将翁归靡安顿好,还是不愿意看她一眼。 清灵向来不是有话藏在肚子里的人,她趁常惠和冯嫽不注意,走到师中面前,说:“我们谈谈吧!” 师中不耐烦地叹了声,绕着她走过去,清灵固执地追上他,师中走开,她又追上,如此反复几回,师中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说:“清灵,你到底要怎样?” 清灵忍着委屈,美丽的大眼睛隐约泛起雾气,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满不在乎:“你喜欢她对吗?你气我说出了你的心事对吗?” 师中心情烦躁懒得理她,一手推开她:“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没要管你的事,你高兴怎样就怎样,我只是想提醒你,认清现实吧!你们不会有结果的,她不爱你,她在意的人只有那个左贤王,你是生是死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哪怕你真的死了,她最多只会流几滴眼泪。为一个不爱你的人付出一切,你认为值得吗?” 清灵拉住师中,非要他给个说法:“你醒醒吧,执迷下去对你没有好处的,你这样做不值得的……” “值得!”师中漠然地看着她,清澄的双眼如霜似冰,不带一丝温度,“为了她,做什么都值得,哪怕是死!” 师中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灵抿着唇,泪水决堤,视线渐渐模糊,他清逸的背影渐行渐远,像是永远都追不上了。 第二十三章 明哲保身 老贤王声称翁归靡被匈奴的马匪掳走,要求军须靡竭尽全力救他回来,乌布吉在挟持现场没有发现可疑,只能照实向军须靡禀告。 匈奴马匪常年滋扰乌孙边境,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一个个都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恶棍,被盯上的普通百姓只能怨声命不好,下辈子投胎的时候找户好人家,有些权势的人尚能花钱保命,一穷二白的仆佣死不了也活不成,十有八九是被抓走做奴隶的料。至于那些年轻的姑娘媳妇,就别想着全身而退了,摊上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只怕被啃得渣也不剩。 军须靡被乌布吉吵醒,就没合过眼,一直坐到天亮。两个人合谋一夜,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老贤王已经杀到匈奴去了,要他派兵支援救回翁归靡。可是,他是一国之君,哪能说派兵就派兵呢! 况且,那些马匪的目的还没搞清楚,只为劫财还好说,兴许是想偷马被发现,也不晓得翁归靡的身份,一怒之下将他掳走做奴隶。如果是这种情况,救他回来还是有希望的,匈奴的奴隶交易市场每天都有从四面八方掳来的人,花些钱就能解决的事。 但要是他们打着马匪的旗号,就为了挑衅乌孙而来,故意挟持左贤王做人质,逼迫乌孙王朝就范的话,那可就不好办了。匈奴的鹰爪穷凶极恶,匈奴王朝因着军须靡迎娶大汉公主正窝着火,眼下乌孙忙着筹备扩建赤谷城,他们极有可能趁机作乱,狠狠地敲军须靡一笔,或是干脆挑起战争,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想到后一种可能,军须靡不寒而栗,掳走翁归靡究竟是无意还是故意不得而知,那些马匪是真是假也不知晓,整件事情都是乌布吉告诉他的,乌布吉又是听老贤王说的。 军须靡对此深表怀疑,他能做到君王这个位置,凡事都要多想几遍才能下定论的。但同样是大脑构造复杂的乌布吉再三肯定,他从不怀疑亲眼所见的事实,他不相信老贤王为了做戏耗费这么大的经历,而且,他压根就不相信老贤王会伤害自己的儿子。 “也许,翁归靡想逃避亲事,寻死觅活一番,老贤王不得不从呢?要知道,这世上哪有能拗过儿子的老子啊,即使是老贤王,也得看他儿子的脸色不是么!相比你这个老朋友,他更在乎他的儿子啊!”军须靡想了N种可能,犹豫着说出了心里话,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也不怕乌布吉跟他翻脸。 乌布吉果然脸色很难看,当即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和老贤王是一辈子的朋友了,他这个人从不知道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翁归靡和扶玛的亲事不是重点,老贤王当初若不同意,也就不会以死相逼了,他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做不出那种出尔反尔的事。同样的,翁归靡自己要娶扶玛的,当着咱们的面亲口说的,就算他心里不情愿,也不能再反悔。像大王说的父子俩串通好了逃婚,那就更不可能了。” 军须靡看他这么肯定,也就不好争论下去了,长长地嘘口气:“这样吧,本王派几名得利的手下去匈奴一趟探清虚实再说,公然派兵不可取,说不定匈奴还要反咬一口,说我们挑衅在先呢!至于人能不能找回来,本王也不敢保证,你看好扶玛,别叫她到处乱说,弄得人心惶惶就不好了。老贤王嘛,本王跟他也不熟,就由你去安抚吧!” 乌布吉愁眉苦脸地摊开双手:“安抚?大王要我如何安抚?老贤王只要他的儿子,找不到翁归靡他不会放过咱们!扶玛倒是好办,我保证她不会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但大王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都不说,老贤王的手下也未必能保守秘密,其他的长老大臣迟早都会知道……” 军须靡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不要再说了,这些都是你该解决的事,本王答应你,派人去匈奴跑一趟,老贤王要是抱怨那也没办法,谁叫翁归靡半夜跑去马场呢,他也是会功夫的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指望谁啊!那些人要是想取他性命,恐怕已经下手了,就算派兵去打一场也来不及了,要是他命大,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话说到这儿,乌布吉很清楚军须靡根本不想管翁归靡的死活,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王位,他才不会担心比他出色数倍的翁归靡,甚至在想死了最好,免得回来以后对他构成威胁。 得不到军须靡的支持,乌布吉也萌生了退意,他为人臣而已,怎能违逆君王的意思,老贤王虽是他的朋友,但现在他自身难保,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老贤王勇猛善战,他的手下也都不是简单角色,如果他们都救不回翁归靡,他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为了孙女,为了多年老友,乌布吉很想讲讲义气,但他更擅长的是明哲保身。这么棘手的事他解决不了,也承担不起责任,军须靡是翁归靡的王兄都不愿意过问,他又何必强出头啊! 回去以后,乌布吉勒令家人看紧扶玛,不许她因为翁归靡的事吵闹,他思来想去做出了决定,即刻动身前往赤谷城。他是扩建赤谷城的总监管,为国效力是他的职责,就算老贤王回来找不到他也无可厚非,反正他已经禀告过大王,没有什么愧对朋友的。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掌握着大汉工匠的生杀大权,还有那位高傲的解忧公主。乌孙的草原不需要他们,赤谷城完工之时就是他们消失的日子。 乌布吉与军须靡的阴谋着实毒辣,刘烨若是被蒙在鼓里,也许真就着了他们的道。但现在的她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翁归靡将一切都告诉了她,她决计不会让大汉工匠死于非命。 军须靡和乌布吉进城的排场很大,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着他,一幢土窑房大小的四马战车首当其冲,身着盔甲的数百名乌孙将士骑着高头大马分布于左右前后,看这架势丝毫不逊色于一国之君。 刘烨盛装打扮端坐于城中的赤谷殿,这座勉强称为宫殿的建筑有两层楼高,是猎骄靡在位时模仿大汉王宫建成的。赤谷殿的使用频率极低,除了军须靡登基之时被世人关注过,以后就再也没人问津。 尽管如此,这座宫殿依旧是乌孙王朝的象征,在赤谷城中极为显眼,平时鲜少有人出入,只有举行盛事的时候,乌孙王朝的王侯贵族才会现身。普通民众不敢奢望近观宫殿,就连地头蛇卫律也休想踏足。 依照刘烨的指示,侍卫们在大殿四周点燃了油灯,看起来明亮多了。正中的王位沿袭了蒙古包的风格,简朴的炕头铺着虎皮垫子,虽说有些四不像,却也透露出不可侵犯的王族威严。 刘烨拱手立于殿外,恭敬地等待迎接军须靡,师中和常惠在她左右待命。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四马战车行驶进宫中,临近大殿方才停下。训练有素的乌孙将士们排列于两侧,象征乌孙王室的鹰头旗帜随风飘荡,天空艳阳高照,荒凉的王宫却充满了寒意。 军须靡下了马车,满意地看着他的宫殿他的将士他的右夫人,他伸出手迎向久候多时的刘烨,温柔地对她说:“辛苦你了,夫人。” 好一幅夫妻和睦的画面!刘烨暗自冷笑,娇美的容颜漾起灿烂的笑容:“臣妾恭迎大王!” 刘烨美得炫目,军须靡不禁有些恍惚,这么美好的女子是他的女人,天底下的人都会羡慕他吧!但讽刺的是,他们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他身为丈夫,满脑子想的是怎么让她和大汉工匠无声无息地消失,她身为人妻,心里念的却是她的小叔,如果她知道翁归靡被人劫持生死未卜,还能笑得出来么! 军须靡忽然有种告诉她实情的冲动,在这个坚强的女人面前,他只尝到了挫败感,他很想看她绝望的样子,看她示弱的样子。但理智告诉他,他还不能得意地太早,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他就暂且让她多笑几天吧! “夫人,进殿吧!”军须靡挽着她的手,双双步入赤谷殿,刘烨眼角余光看到了一脸阴郁的乌布吉,翁归靡突然消失,他和扶玛的婚事也就此泡汤,这老家伙的心情自然好不了。 刘烨转过头的瞬间,那抹绚丽的蓝跳进了她的视线,她难以置信地看过去,那人正是卫律。 卫律受了伤的左肩膀隐藏在宽大的袍子里,他不能拱手行礼,只是笑容满面地朝刘烨欠了欠身。他像是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脸上没有丝毫讶异的表情,那双海水蓝的眼睛满是戏谑的笑意,夹杂着几分得意几分蓄意。 卫律与乌孙王室有染,刘烨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攀上了军须靡,这倒是让她有点意外。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卫律家财万贯,打通关系巴结上军须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烨礼貌性地颔首回礼,看来他们之间的较量还远远没完,卫律以他的财力参与赤谷城的扩建,也许他就是阴险的鹰爪,也许他也会沦为炮灰,也许他仍在观望,衡量乌孙和大汉谁能给他更多好处。 卫律目送刘烨走远,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师中和常惠,常惠见到他就上火,要不是被师中拦着,恨不能当场打爆他的头。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军须靡宣布,赤谷城扩建即日动工。 第二十四章 伸出魔掌 城市改造在现代都是项大工程,更不必说两千多年前的西域了。 刘烨记得度娘百科对城市改造的定义是这样的。所谓城市改造,利用来自公、私财源的资金,以不同的方法对旧城进行改造,尤其是在实体方面,包括建造新的建筑物,将旧的建筑物修复再利用或改作它用,邻里保护,历史性保护及改进基础设施等等。 不得不佩服张骞这位奇才,两千多年前的意识跟现代几乎没有两样,他的这种观点让猎骄靡深深记在心里,临终之时不忘嘱咐军须靡务必完成这项使命。 军须靡提出的改造计划主要是针对改进基础设施,刘烨原先最担心的是邻里保护这方面,绝大多数百姓都念旧,他们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对于政府强行拆迁很是反感,原拆原建改善居住条件可以接受,但要是给一笔为数不多的拆迁费就被打发走了实在是不甘心。 强弱之争从古至今屡见不鲜,在现代和平年代,主要矛盾集中于百姓的衣食住行,对于国家是芝麻绿豆的这些小事,对平民百姓来说就是生计大事,甚至是穷其一生努力的目标。 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默默无闻的小百姓也能以死相拼,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一起又一起骇人的消息令人震惊,每当看到类似的消息,刘烨就忍不住难过。生命何其宝贵,却在强权面前分文不值,不得不说是社会的悲哀。 如果这次扩建牵扯到拆迁问题,刘烨倒是做好准备管一管的,她好歹也是个右夫人,算是能说的上话的人,无论如何都要为普通百姓谋福利。幸运的是,军须靡根本没动过这个念头,一来工程耗费太大资金有限,二来地域辽阔的乌孙没有土地紧张的困扰,没有必要去动百姓的住所。 这么一来,刘烨最担心的问题就不存在了,也许还会有少数住户需要迁移,但总好过大面积的改造。 历史性保护这个问题可以说不存在,赤谷城中除了猎骄靡时期建造的“宫殿”,其他没有什么值得保护的地方。城中最热闹的交易市场拥挤不堪异味扑鼻,做生意的商人们早就想换地方了,乌孙王朝重建市场对他们来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好事,哪有反对的道理。 赤谷城北有片废墟,那里的土窑房早已没人居住,在大月氏占领乌孙的十余年间,大月氏的贵族大多来赤谷城建造别院,方便家人做生意之用。猎骄靡收回乌孙之后,赶走了所有的大月氏人,这些土窑房也就空下了,而赤谷城中的乌孙居民也不屑住在这里,在他们眼中,这是乌孙的耻辱。 如今军须靡铲平耻辱的印记,百姓都很支持,将这儿改造成西域最大的交易市场,不仅便于各国往来,也能促进乌孙经济发展。 所以,赤谷城的扩建主要就是集中此地,兴建商铺,扩宽道路,还有专门留给马贩们使用的马场,听说卫氏驿站还要开家分店。 这也许就是卫律豪爽掏钱的原因,像他这么精于算计的人,若是不能赚更多钱的买卖,他是不会甘心投资的。但这也意味着,扩建期间,刘烨他们每天都要面对令人生厌的卫律。 军须靡像现代的房地产大老板一样,宣布完开工就走人了,接下来的这些事就全部交给乌布吉办了。县官不如现管,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军须靡走后,乌布吉就是老大,他说啥是啥,说不让谁开工谁就别想领工钱,哪怕公然要管账的人挪用公款,也没人敢吭一声。 刘烨是大汉工匠的监管,她负责的工作是修建商铺,按照大汉的房屋构造建一百间商铺。这些商铺都在广场中心位置,建成以后,以售卖或租用的方式给商人们使用,工艺要求较高,也只有大汉的工匠能胜任。 乌布吉带领乌孙工匠修路盖马场,修建宽敞平坦的道路,方便商旅过往,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另外建造一批简易的商铺,以供小商小贩做生意。 扩建工程完成之前,乌布吉是不会动刘烨和大汉工匠一根汗毛的,他还得指望他们为乌孙建造最好的商铺,还要利用他们高超的手艺。乌布吉是个很会掩饰的人,他成天面对刘烨,心里恨得要死,他将翁归靡的失踪完全归罪于刘烨,他认为,如果不是刘烨勾引翁归靡变心,翁归靡也不会性格大变甘愿堕落,更不会抛弃扶玛与军须靡反目。 乌布吉心痛孙女扶玛的遭遇,惋惜失去了最称心的孙女婿,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刘烨这个妖女造成的。他现在就眼巴巴地盼着工程尽快结束,亲手了结妖女,为饱受痛苦折磨的孙女报仇。 乌布吉表面上尊重刘烨,刘烨待他也相当客气,给足他面子,关键问题却绝不让步,乌孙的工匠她管不了,也不属于她的管辖范围。但大汉工匠该享受的待遇她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工作休息时间合理分配,就算乌布吉要求赶工,她也不搭理。 卫律跟乌布吉打得火热,几乎每天都能看见那抹炫耀的蓝,他也想趁机跟刘烨套近乎,只是刘烨懒得理他,碰过几回钉子,他也就没那么热乎了。只是这个卫律生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工程进行前几天还算顺利,最近却总听大汉工匠们说,乌孙的工匠已经开始赶工,大多数人都是连续干好几个时辰的活,甚至有人日夜都不合眼。 照这样干下去,乌布吉也别想着算计大汉工匠了,乌孙工匠首先就要过劳死一批。 大汉工匠议论声不断,他们倒不是不愿意为了钱加工时,但就怕有一就有二,乌布吉要是让他们每天这么干,是个人都吃不消的。 为了安抚工匠,师中和常惠特意来找刘烨商量。刘烨听说了这些事,她也很痛快地表明立场。 “师大人,常将军,你们尽管放心,我不会向乌布吉妥协的,如果他为难你们,就让他来找我好了。总之,我不会让大汉工匠拼死拼活地卖命。” 师中不免有些担忧:“大王不在,现在都是乌布吉长老说的算,据我所知,乌孙的工匠十有八九都在赶工。他这样做应该不是故意针对我们,而是确实想赶进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是大王暗中授意?” 常惠不耐烦地撇撇嘴:“切,这两个家伙就是狼狈为奸,军须靡嘴上说的好听,背地里还不是照样算计咱们,他奶奶的,还想杀人灭口,老子先把他给灭了……” “常将军!”师中出声制止他说下去,避免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 常惠自知一时嘴快,自己打自己两下嘴巴:“呸,呸,我胡说八道呢!这样行了吧!唉,这都什么事儿啊,我算是看透了,老实巴交做人就是没有好下场,咱们以后可别再实诚了,该干嘛干嘛,管他三七二十一哩!” 刘烨心里挂念着翁归靡,同时又为乌布吉的事烦心,她实在不高兴跟乌布吉勾心斗角,反正她算是想明白了,有些人待他再好都没用。就像那个须其格,满脑子害人的想法,已经无药可救了。 “大家多留意吧,察觉到异常就及时通知我,至于乌布吉,我会盯着他的。” 刘烨送走了师中和常惠,回到空荡荡的房间,冯嫽给翁归靡送信还没回来,一个人静静地想些事也挺好。 这个小房间是大汉的工匠按照她的要求建造的,二十平方的大小,向阳的窗户很大,挂着米白底的窗帘,房里摆放着她“设计”的桌椅橱窗,很像她前世的“闺房”。 刘烨单手托腮看向窗外,大汉的工匠们正在辛勤劳作,无形中感觉多了份责任感,她有责任保护他们,如果可以的话,她将送他们回大汉与家人团圆。她呢?回大汉就不用想了,她回去只会给家人带来不幸!她爱的人在草原,她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他看每一个日出! 虚掩的房门被人无声地推开,沉浸于自己幻想的刘烨没留意到背后的那个人,以及那双深邃的蓝眼睛。 第二十五章 把柄在手 向刘烨伸出魔掌的人正是卫律。 卫律等刘烨落单的时刻等了好久,终于在这一天给他可趁之机,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她的房间,看她出神地想着什么,完美无瑕的侧颜,吹弹可破的肌肤,堪比仙子的五官,这么美好的佳人就在眼前,他若是不伸手就不是男人。 夏日午后的微风拂过刘烨的发梢,送来淡淡的清香,这阵香气像羽毛一样撩拨着卫律的心,痒痒地麻麻地,总之让他很难耐。 原本想正儿八经地跟她说几句话,此情此景,却又让人正经不起来,况且他卫律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卫律想也没想,几乎是没考虑任何后果,遵循自己的本能,伸开双臂将刘烨猛地拥入怀中,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呼吸她发间的芬芳,他务必惬意地呻吟了声。 “嗯,好香……” 刘烨还没反应过来腰间那对淫爪子的主人是谁,微热的鼻息吹过脖颈,那声欲求不满的呻吟就想起来了。她反射性地想回头看清楚那个人的相貌,却被他抱得紧紧地,根本就没法动弹。 不管这个人是谁,肯定不是她身边的人,也不是她熟悉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她就被华丽丽地猥亵了,这口恶气真是很难咽得下去,同时,她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淫贼的胆量,难道真的不要命了么! “混蛋,你他妈的给我放手!”刘烨挣扎着扭头,终于瞥见了那抹变态的蓝,心里顿时无名火起,声音也提高了几度,“姓卫的,原来是你,你还不给我放手,你找死呢是吧!来人哪,来人……” 卫律很熟练地捂住她的嘴巴,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我可是事先看好了的,你的人现在碰巧都不在呢!” 刘烨被这句话雷得人仰马翻,这可是经典中的经典,雷点中的雷点,普通人是禁不起这么雷的。她从小到大在电视里,不知道看过多少相似的情节,猥琐大叔看上了冰清玉洁的女子,饥渴难耐就来强的,女子为保清白竭力反抗嘶声呼救,这时,猥琐大叔就会很贱很得意地说,“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原来,卫律就是猥琐大叔的原型,猥亵派的始祖,他的形象倒是跟电视剧里的猥琐大叔相差甚远,但猥亵的程度倒真是不相上下。 可是,她怎么就沦为被猥亵的对象呢,而且还是在自家地盘上,她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不如啊! 刘烨越想越气,拼命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不料卫律在她耳边发出了更为淫贱的呻吟:“嗯哈,你这样热情,我就快把持不住了啊,要不,你等我先去把门关上?还是,保持这种姿势你也不介意?其实,我是不介意的,就算被人看见我也舍不得放开你,你知道吗?你叫得越响,我就越兴奋……” 刘烨立马不敢动了,的确,猥琐大叔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兴致高昂的,而她在他怀里来回扭动身体,无疑是送死的行为。卫律有胆量来,就一定有把握全身而退,何况现在师中、常惠和冯嫽都不在,真若动起手来,她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像卫律这种自尊大过天的人,刺激挑衅绝不是明智之举。 好女不吃眼前亏,这种情形之下,卫律要是心一横,来个霸王硬上弓,她也只有吃亏的份儿。到头来他再花几个钱买通乌布吉那个老鬼,说不定又能像没事人来去自如了,反正在乌布吉心目中,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还能有些剩余价值简直是拍手称快的好事。 渐渐地,刘烨冷静了下来,她不屑一顾地哼了声,冷道:“真没意思,亏了你还自称是情场高手,你这些招数简直是土得掉渣!就凭你还想学人家采花大盗么,采花大盗都比你有情趣得多!” 这番话像寒冬腊月天的冰水,从头浇到卫律身上,体内到处乱窜的邪恶火苗也烧不起来了,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请教:“采花大盗都会什么招数?还有,什么是情趣?” 刘烨感觉到他的手松了,心里也镇静了些,顺着他的话说:“情趣,就是创意。男人调戏女人是要讲情趣的,也就是要有创意。人家都用滥了的招数,你还乐此不疲地拿来用,你说有意思嘛,你这样能叫女人死心塌地嘛!” “情趣?创意?”卫律重又搂紧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肩颈,一脸坏笑地说,“我明白了,你担心我满足不了你,是吗?哈哈,放心,我的招数还多着呢,保准够情趣,够创意!闭上眼睛,好好享受吧!” 说着,卫律的双手开始在她身上摩挲,他的呼吸也越来越近,湿热的唇时不时地撩,弄她的耳垂。刘烨不由自主打个寒颤,心想这家伙不会动真格的吧! 卫律很卖力地调戏她,刘烨没感觉到享受,反而浑身不自在,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她身上爬似的。同样都是男人,但在翁归靡怀里她就觉得很放松,看来,女性杂志写的那些东西都是有据可依的,女人交出身体之前,往往都得先把心交出去,否则只会是一种煎熬,当然,心理素质过硬的女人除外。 刘烨咬紧牙关,懊恼身上没带匕首之类的利器,这个时候谁要给她一把刀,她会毫不犹豫捅他几刀的。刘烨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盼着同伴们快现身,她实在是很讨厌趴在她身上的这只大苍蝇,她多希望自己变成苍蝇拍子啊! 刘烨漫无边际地想东想西,卫律眸子里的欲望渐渐褪去,他是看上了这个女人,但还没到为她惹祸上身的地步。 “右夫人,恭喜你,你的淫毒已经解了啊!”卫律放开她,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不过,我有些好奇,大王来的那一晚,并没有与你同房,究竟是谁给你解的毒呢?” 刘烨趁势将他推得远远地,与他拉开距离以后,头脑也清醒多了,冷笑道:“你可真够闲的,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你也有心思管这么多。” 卫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掸掸衣服上的皱褶:“人家的事我确实懒得管,但只要跟你有关的闲事,我就很高兴管。右夫人,你就不用再跟我装糊涂了,师大人上次来找我,不就是为了找解药给你解毒么!呵呵,他太急于找到解药,无意中被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已经知道你中的是淫毒了。” 刘烨双手抱于胸前,调侃道:“你刚才那么卖力,就是为了证实我有没有中毒吗?那可太糟糕了,这话说出来恐怕要伤害你的自尊心呢,我中了毒都对你没有任何感觉啊!” 卫律不气也不恼,走到刘烨对面,大咧咧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证实了你已经解了毒,这样就够了。既然你中过毒,你应该记得那种滋味,别说是像我这么有魅力的男人,哪怕是个丑陋之极的男人你都受不了。” 卫律端起茶杯,抿了口,继续道:“我来,纯粹是出于好意,就算与右夫人只是点头之交,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我要提醒你一句,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乱吃,再中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毒就不好了。好吧,我就实话跟你说吧,师大人拼死拼活拿到的那瓶东西,根本不是淫毒的解药,如果他交给你了,你可不能吃呀,那是要毒死人的。” “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担心倒是多余了,你活得好好的,那瓶所谓的解药你压根就没碰过吧!所以我就好奇呢,是哪个男人为你解的毒?师大人还是常将军?亦或是有其他男人?不管是谁,那个男人绝对不是大王!” 卫律胸有成竹地挑眉看向刘烨:“你们汉人一向重视贞节,你是军须靡的右夫人,却与别的男人有关系,这个把柄被我握在手里,你就不担心啊?我说你呀,你怎么不来找我解毒啊,咱们要是有那层关系的话,我肯定会罩着你的!” 刘烨好笑地坐下来,轻蔑地睨向他:“凡事都要讲证据的,像你这样凭空想象可不行啊!如果你真有什么把柄,还有工夫在我这儿喝茶么!现在是怎样呀,拐弯抹角来试探我有没有偷情?卫公子,我承认你是个聪明人,但你有时候聪明过了头!” “哈,右夫人别动气,我跟你说这么多,绝没有试探的意思,我是肯定而确定。你要是非叫我说出那个人是谁,我也能说出来,你相信吗?”卫律直直地看向刘烨,眸子里的笃定与自信不是装出来的,他放低了声音,道,“前几天乌孙王室出了事,堂堂左贤王居然被匈奴的马匪掳走了,军须靡不想揽这个麻烦,所以才跟乌布吉一起来赤谷城避风头。与军须靡相比,乌布吉倒是挺关心这位左贤王,向我打探匈奴马匪的消息。” “乌孙长老拜托的事,我自然是要帮忙,我跟那些马匪算是有交情的,打探左贤王的下落轻而易举。匈奴马匪劫持乌孙左贤王的消息,在草原上传得沸沸扬扬,但事实是,没人劫持左贤王,马匪作乱是个假消息。” “那么,左贤王去哪儿了呢?我还得跟乌布吉交代啊,找不到他的人,我只能继续打探!这一打探可不得了,与长老孙女有婚约的左贤王,他已另结新欢,他爱上了自己王兄的女人,为了她不惜逃婚!右夫人,我说的对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刘烨反而平静了,坦然地迎向卫律的目光:“你想跟我谈什么条件?说说看吧!” 第二十六章 暗箱操作 刘烨懒得跟卫律兜圈子,直截了当问他有什么目的。 卫律赞许地点点头:“不愧是让左贤王和师大人深深痴迷的右夫人啊!像你这么有气魄的女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呢!不瞒你说,见你第一面,我就被你吸引了,不是为了你的美貌,而是你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味道,总而言之很迷人。” “就像是一匹性子暴烈的野马,哦,我这样形容或许不够恰当,请右夫人多多包涵啦!但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我驯马的本事还不错,一般人驯不了的马到我手里都能变得服服帖帖。我见到你的时候,就一心想驯服你,让你乖乖地听我的话。” “可惜啊可惜,没想到你竟是乌孙昆莫的女人,而且还跟左贤王、师大人保持着暧昧关系,我不喜欢太复杂的女人,尤其是跟乌孙王室有染的女人。如果你再单纯那么一点点的话,刚才我就不会放过你了。” “那就好,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对了,你说的味道该不会是面酱的馊味吧!”刘烨哼了声,“你在我的印象中,就是那个女人扔到我裙子上的馊面酱,怎么看都恶心,只能将那条裙子也扔掉。就算是这样,还能时不时地闻见那股馊味,真是让人讨厌!” 卫律两道眉毛纠结在一起,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我给你的印象如此深刻啊!” 刘烨笑而不答,卫律扁扁嘴,耸了耸肩道:“好,谈正事吧!卫某有意将生意扩展到大汉,希望右夫人能助一臂之力。” “这就是你的条件?你处心积虑做这么多事,只是为了做生意?”刘烨颇感意外,她以为卫律要求的远远不止这些。 “卫某是个商人,你们大汉与乌孙的较量跟我没有关系,甚至是匈奴的事我也毫不关心,我在意的只有生意而已。谁能给我带来更大的利益,谁就是我的朋友,谁就能得到我的帮助。右夫人,你不必怀疑我的诚意,我确实动过你的念头,但正如你所说,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你是我碰不得的女人,碰了你我也没有什么好处,也许还要惹来不少麻烦,我从来不缺女人,何必自找麻烦呢!” 卫律这话说得够坦白,刘烨开始有点“欣赏”他了,这世上虚伪的人比比皆是,这么坦诚的人倒是不多见了。 刘烨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卫律清了清嗓子,道:“据我所知,大汉征用的良种马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乌孙,其实我们匈奴的马品种也是很好的,价格也有的商量。右夫人要是肯行个方便,卫某定当好好报答……” “匈奴的马卖到大汉一定行不通。”刘烨打断了他的话,趁他发飙之前,解释道,“你想呀,大汉与匈奴是世仇,我怎么可能公然帮你卖匈奴马呢!在大汉,没人愿意跟匈奴人做生意,这也是你的马只能卖给西域人的原因。我要是这么做了,那就得当卖国贼处置。” 卫律的脸色忽青忽白,他觉得自己被耍了,不料刘烨话锋一转:“你这事明着办不行,暗箱操作还是可行的。” “暗箱操作?”卫律这下是真糊涂了,虚心地向她求教,“暗箱操作是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懂吗?唉,没文化真可怕!你们西域人处处瞧不起汉人,其实是自卑感作祟吧!”刘烨数落着卫律,心里暗自得意,这词儿是现代社会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他能听懂才怪。 卫律隐忍着没发作,既然刘烨说还有转机,他就听听她怎么往下说。 “如今赤谷城重建,乌孙最大的马场就设在这里。大汉使者来要马,首先得见过我,大汉要的马匹数量也是我向大王报的,我报低一半,然后把你的马和乌孙的混在一起。我既为乌孙的右夫人,在马场动点手脚不算难事吧!这么一来,你卖马赚钱的目的达到了,我也不用背负骂名,两全其美!这就叫做暗箱操作,你明白了吗?” 卫律将她说的话仔细地想了想,猛地拍下大腿,由衷地赞叹道:“右夫人果真是精明过人,好一个暗箱操作,卫某受教了!” “哪里,哪里,卫公子觉得妥当就好!”刘烨不得不说,卫律这张祸害的脸,配上拍大腿的大叔动作,真的不太合适。 “妥当,妥当,我觉得妥当极了!”卫律喜不自胜,不停地拍马屁,“右夫人的这个主意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看来,我找你就找对了,乌布吉那老家伙只想着给自己多捞些好处,他才不会为我着想。” 卫律开怀大笑,谈话的气氛变得融洽多了,他越寻思越对劲,频频向刘烨竖起大拇指:“右夫人,我算是服了你了,以后我的马就拜托你了,大家有钱一起赚!” “好说,好说……”刘烨这才知道还有回扣吃的,虽说她这个计划对乌孙没好处,但与其让乌布吉肥了腰包,不如有好处自己拿。这世道谁不需要钱呢,准备足够的实力对付军须靡,她有什么好犹豫的,哪怕是做了回贪官。 摆平了卫律,刘烨也有话说:“卫公子神通广大,赤谷城里的动静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安排了这么多的眼线,他们都是信得过的吗?万一泄露了风声,给我难堪也就是让你下不了台啊! 卫律竖起食指摇了摇,一幅欠揍的拽样:“右夫人,你尽管放心,我的手下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背叛我的。要不,我哪来的底气跟你谈条件呢!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眼线,你跟左贤王潇洒也好,跟师大人快活也罢,我都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呵,口气挺大的嘛!你不要忘了,乌布吉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想瞒过他也不容易呢!一山不容二虎,他现在看我很不顺眼,就盼着抓到什么把柄借题发挥,你不仅要看好你的手下,还得时刻留意着他,这么艰难的任务,卫公子你真能做到万无一失吗?”刘烨故意激他。 卫律鄙夷地撇撇嘴:“他老的都快走不动了,还有什么资格跟右夫人争呢!我这么说不是轻敌,虽说他在乌孙地位很高,但在这赤谷城,还是我卫某说了算。这样好了,我帮你盯着他,稍有异动我就告诉你,怎样?” 刘烨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了,卫公子。” “为右夫人效力,是我卫某的荣幸。” 刘烨和卫律谈好了交换条件,消息果然比以前更灵通,乌布吉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的掌握之中。譬如,他也在监视她的举动,每天都会做好记录,据说现在已经写满几张羊皮卷了。有机会的话,刘烨倒想看看他是怎么写的,但用想的也知道,肯定少不了“娇纵狂妄”,“独断专行”,“愚昧无知”之类的字眼。 起初,师中、常惠和冯嫽都不能理解刘烨的做法,但有卫律的帮助,他们做事确实比以前便利多了,凡事都抢在乌布吉前面,避免了大汉工匠与乌孙工匠的冲突,省去了很多麻烦。 即便如此,刘烨他们从心底里没把卫律当自己人,他们目前只是合作关系,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军须靡派给刘烨的一百间商铺的任务就快完成了,这意味着乌布吉就快露出真面目了。按照他们实现商量的计划,乌布吉将大汉工匠全部杀死之后,再给他们安个逃跑的罪名,然后再以看管不力之罪处罚刘烨。 卫律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他给刘烨跑腿也有段时间了,时常有意无意打听大汉那边有没有使者来买马。刘烨明白他的用意,只是时候还没到,不能操之过急。她答应帮他卖马,并不是为了那笔回扣,而是为这些命悬一线的大汉工匠找出路。 她可以将卫律的马混在乌孙马里全部销往大汉,就能让大汉工匠也跟着逃出去,当然,卫律不会那么爽快地帮忙,但她会让他答应的。 刘烨与翁归靡聚少离多,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感情,刘烨经常在常惠和冯嫽的陪同下去见他。师中以看管工匠为由,再也没有上过山,清灵知道他在躲她,干着急也没用。 午夜时分,刘烨前去看望翁归靡,清灵见到她没有好脸色,看她跟翁归靡你侬我侬更是满肚子火。 “烨儿,这些日子你瘦了好多。”翁归靡心疼地轻抚着她的脸颊,自责道,“都怪我没用,不能为你分担,我、我跟废人没有两样……” 刘烨微笑着摇头:“索朗,你怎么这样说呢!现在你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时机才能反败为胜!” “嗯,我听你的。”翁归靡动容地用她入怀,热恋中的两人说起了悄悄话。 看到这儿,躲在窗外的清灵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为师中不值,师中爱的女人躺在别的男人怀里,他居然还说心甘情愿。 “水性杨花的女人,呸!”清灵啐了声,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经过临时搭建的马棚,她看到翁归靡的大白马不安地来回踱步,这匹马很通人性,兴许知道它的主人有危险,从早到晚都是一声不吭,很少闹什么动静。 清灵觉得奇怪看了一会儿,大白马的表现越来越急躁,它伸长脖子向山下看去,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第二十七章 上门寻仇 清灵没有养过马,却也能看出来翁归靡的坐骑有些失常,她小心翼翼地走进马棚,仰望着高大的白马,试探着伸出手,拍了拍它的脖子。 “喂,你这是怎么了?饿了还是渴了啊?”刚说完这句话,清灵就看见了石槽里的草料,还有水盆里的清水,这匹马不缺吃也不缺喝,它有什么好烦躁的呢! 清灵转念一想,摸摸它的鬃毛,了然道:“你是不是也看不惯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没错,她正跟你的主人在一起亲热呢,你担心主人迟早会被她甩了对吧?” “嘶嘶……”白马的低鸣越来越急促,双眼瞪得浑圆,鼻孔张开老大,来回甩着尾巴,不停挪动着四肢,看起来既焦虑又不安。 “我说对啦?你不想她跟你的主人在一起是吗?唉,可惜你不能说话,要不然你去劝劝那个左贤王该有多好……” 话没说完,白马一甩头将清灵撂倒在地上,继续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伸长脖子向山下看去。 这回清灵总算明白它烦躁的原因是什么了,她也跟着往山下看,只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听说良种马的听觉比人要好得多,难不成它听到了什么动静,是不是有陌生人上山了? 虽说清灵很不待见刘烨,巴不得翁归靡和师中都不喜欢她,但事关大汉与乌孙两国的安定,她可不敢疏忽大意。 清灵跳起来,来不及掸去身上的草屑,急匆匆地去找常惠。常惠为人粗鲁,但却是打群架不可缺少的主力,先叫他下山看看比较靠谱。 夜深人静,月光如水,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常惠说不清楚自己对冯嫽有什么感觉,但他就是喜欢看她高兴或生气的样子,喜欢跟她漫无边际地闲聊,哪怕被她鄙视,心里也是乐滋滋的。 “小嫽姑娘,你跟公主陪嫁到乌孙,还打算回大汉吗?”常惠没话找话,也不在乎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 果然,冯嫽白了他一眼:“来都来了,谁还想着回去?你呢?你想回去是吗?” “不,不,不……”常惠连忙摇头摆手,“我这不是找个话题么,你不懂我想说什么?你真的不懂?” “常将军,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无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咳,我在想啊,你这么大的姑娘了,要是在咱们大汉,都已经是孩儿他娘啦!你以前在大汉的时候,家里人有没有给你说婆家呀?” 冯嫽无语地叹了声,没好气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个将军!” “哦?那你看我像什么?” “像个专爱道人是非的长舌妇,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婆娘!” 常惠铁板似的脸红了红,傻笑了两声,道:“看你说的,我这不是关心你么!你总是要嫁人的吧,不回大汉的话,那就得在这儿找个婆家喽!你西域话说的这么好,找个西域的婆家也没什么,哎,这儿有你看得上眼的西域男人吗?” 冯嫽懒得理他了,转过身哼了声:“我看上谁关你什么事?常将军,你不觉得你这是多管闲事吗?我找不找婆家碍着你了?我一辈子不嫁人又怎样?” “没、没怎样呀……可是,你这么好的姑娘,一辈子不嫁人多可惜啊,其实我想说的是,哪个男人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常惠说出了心里话,瞥了眼冯嫽的后脑勺,忽觉脸颊火辣辣的。 冯嫽不看他也知道他现在的窘样,觉得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来,只能抿着嘴在心里偷笑。 这时,清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山下的方向,对常惠说:“常将军,我觉得不太对劲儿,可能有人上山了,你快去看看吧!就是马棚的那个方向……” 常惠一听,也不问是真是假,飞也似地冲下山了。清灵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抬头看了眼冯嫽:“你也别在这愣着了,赶紧去叫你们公主走人,我看她只顾着亲热,也不想想自己的处境。” 清灵的语气饱含不屑,冯嫽听得很不顺耳,回话自然也没有好话:“我看你嫉妒我们公主过了头,在这儿凭空扯瞎话呢!我可不是常将军,听你三言两语就傻兮兮地跑下山看个究竟!” “你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说谎骗你们?”清灵气鼓鼓地瞪着她,“要不是看在师大人的面子上,我才不会让你们上山,明白吗?” “嗯,明白的,师大人在的话,你也就不会整这么一出了!你不就是见不着师大人,心里不平衡么!我告诉你,你少跟我耍花招,我不想跟你过不去,但你要是再针对我们公主,我决不饶你!”冯嫽冷冰冰地说。 清灵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反过来被羞辱了一番,心里实在气不过,扬起手一巴掌扇过去。冯嫽反应很快,一晃身躲过她的袭击,直接扣住她的手腕,不客气地训斥道:“够了,你别给我得寸进尺,你也算半个大汉人,好自为之吧!” “不许你在我面前提起师大人……”清灵的手被她攥得生疼,抽也抽不出来,委屈地哽咽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只会欺负人,呜呜……” 清灵年纪还小,冯嫽吓唬她而已,也不是动真格的,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连忙放开她的手,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以后不提了还不行么,你可别哭啊,你祖父要是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哪!” “就是你欺负我,就是你……”清灵不服气地叫了起来,“你们快走,快走,我不要看到你们……” “吵什么呢!” 清灵身子一哆嗦,连忙噤声,怯生生地回头看去,低下头唤了声:“祖父!” 冯嫽看是药葫芦来了,毕恭毕敬地问候道:“前辈,您来了啊!我们没有吵架,误会而已,现在没事了!是不是啊,清灵?” 清灵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嗯,没事了。” 药葫芦朝清灵扭下头:“走,进屋去!” 清灵不敢吭声,顺从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药葫芦踱步到冯嫽面前,低声道:“刚才我和常将军抓到一个女疯子,常将军拿她没辙,带到马棚了,你去看看什么情况,这儿我来守着。” 冯嫽怔了怔,没想到真有人上山,忙不迭地说:“是,前辈,我这就去。” 冯嫽刚跑出去没几步,就听见药葫芦在她身后说:“别叫我前辈,叫我老葫芦。” “啊……”冯嫽转过身看了他几眼,木然地应承道,“是,前,不,老葫芦,我知道了。” 冯嫽直奔马棚而去,远远地就听见常惠粗声粗气地咆哮“别说了”,“疯子”…… 药葫芦和常惠公认的女疯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冯嫽不由加快了脚步,冲进去一看,顿时愣住了。原来是她!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怎么可能呢? “贱人,你也在啊,哈哈,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他了!索朗一定在这儿,你快叫他来见我!”扶玛五花大绑坐在地上,她披头散发形容憔悴,那双眼睛却是亮得可怕,她直勾勾地盯着冯嫽,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冯嫽心生厌恶:“闭嘴吧你,这儿没你要找的人,你的索朗不是跟你成亲了么,你发什么神经……” “你去死吧,贱人,休想骗我!那对狗男女现在在一起吧,他们正风流快活呢,是吧!你要是还想保你主子一条贱命,就快把索朗给我带来,让索朗跟我走,不然,我就叫我祖父将这座山铲平!”扶玛拼命挣扎,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绳索。 冯嫽蹲下来面对她,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冷道:“你以为你还走得掉么,你这个疯子,居然来送死!我奉劝你别捕风捉影自找麻烦!” 扶玛无所畏惧地仰头大笑:“说大话救不了你的命,就凭你也敢威胁我?就算你们杀了我的手下,天亮的时候祖父还没见我回去,一定会把赤谷城翻个底朝天的!知道我怎么找到索朗的吗?” 扶玛朝地上那几根白色马毛撇撇嘴:“别以为带走索朗的马,就能销声匿迹,你们太低估我了,那匹马还是我给索朗选的,是我从小喂大的,只要我吹一声哨子,它就知道是我来了。索朗喜欢这匹马喜欢地不得了,不管去哪儿都会带着它,哪怕是来会那个贱人。老贤王谎称索朗被匈奴的马匪掳走,费尽心思布置了所谓的现场,但他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匹马。” “如果索朗是被掳走的,那么,他的马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消失?难道他是骑着马被人掳走的?哼哼,老贤王骗过了祖父和大王,骗过了草原上的所有人,但他骗不了我!我太了解索朗了,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根本没被挟持,他为了那个贱人背叛我,他在我们成亲的前一天逃婚,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话没说完,扶玛盯着并肩走进来的两个人,眼神变得异常恶毒,脸部五官都拧到了一起:“索朗,你为了这个贱人背叛我……” 第二十八章 无药可医 刘烨和翁归靡神色平静地注视着扶玛,他们被药葫芦叫出来,听说常惠抓到了个女疯子,就不约而同想到了她。 扶玛对翁归靡的爱近乎痴狂,尤其是她经历过情感创伤,与翁归靡复合后变得脆弱不堪,禁不起一丝一毫的打击。 翁归靡在他们成亲前一天逃婚,是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要不是老贤王劝他离开,他真没想过悔婚,也没勇气来找刘烨。一切已成事实,他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他庆幸自己能跟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对于扶玛,他心存愧疚,他接二连三伤害了她,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确实深深地伤害了她。翁归靡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况且扶玛也曾是他爱过的女人,纵使她再多不是,也不忍心看她难过。 老贤王百密一疏,他布置的现场瞒过了乌布吉和军须靡,却没将翁归靡的坐骑计算进去。正如扶玛所说,那匹白马是她一手养大的,送给翁归靡的礼物。她爱他,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了解他的习惯爱好,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得知翁归靡被匈奴的马匪挟持,扶玛伤心欲绝,终日以泪洗面。伤心过后,她下定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老贤王借故寻找翁归靡一去不复返,乌布吉和军须靡借着赤谷城动工逃避舆论,他们离开草原的那段日子,扶玛找遍了翁归靡去过的每个角落。 渐渐地,她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没人知道翁归靡坐骑的下落,但可以肯定的是,谁也没有动过那匹白马,只能说,马儿自己跑了或是凭空消失了。 扶玛既不相信马儿自己跑了,也不相信它能凭空消失,能想到的人都没动过这匹马,那么,想不到的人呢?譬如,被劫持的翁归靡?扶玛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看法就跟其他人大不相同了,照着翁归靡逃婚这个思路,老贤王的所作所为就能解释的通了。 老贤王闹到这种程度无非是为翁归靡逃避责任,他们父子俩背信弃义在先,反而还要怪罪军须靡薄情寡义,偏偏乌布吉还没蒙在鼓里,躲得远远的,生怕老贤王和军须靡较量起来,他跟着遭殃。 扶玛宁愿死也不甘心忍气吞声,她确信翁归靡奔着刘烨去了,便也来到了赤谷城。她告诉乌布吉她的发现,但乌布吉只当她是思念成狂,根本就不相信。于是,扶玛只好自己到处找,她很固执也很倔强,不管被乌布吉带回去多少次,依然坚持每天晚上出来找翁归靡的藏身之处。 扶玛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她非要找到翁归靡不可,当着他的面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背叛她。 如今,翁归靡和刘烨就在她面前,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以牺牲她为代价,两人偷偷摸摸也要在一起。 常惠抓住扶玛的时候,她没有哭,冯嫽对她威胁恐吓,她也没哭,但翁归靡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她却哭了。 扶玛哭得很伤心,她原以为在他眼中能看到懊悔自责,以为他会求她原谅跟她回去,但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翁归靡不后悔离开她,一点儿也不,即使是在她面前,他依然紧握着刘烨的手,像是死了都不放手一样。 翁归靡毫不犹豫地背叛她,因为不再爱了,翁归靡义无反顾地投入刘烨的怀抱,因为他爱她。 爱或不爱,这就是最充分的理由! 其实,扶玛心里都明白,她明白翁归靡的心再也回不来了,也知道她只能留住他的人。但她还保留着一丝幻想,翁归靡还爱她的幻想,她能容忍他爱别的女人更多一些,却不能接受他对她完全没有爱了。 心碎的泪水无声滑落,每看他一眼,她就心如刀绞,她最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还要爱他,为什么就不能忘记他。他已经不爱她了,她还这样执迷究竟是为什么。 扶玛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她无力地垂下头,轻声啜泣。在他面前,她已经没有自尊可言,她将自己滚烫的心虔诚地捧到他面前,他却视而不见,她真的是无药可医,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翁归靡心生怜意,在这世上,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他自幼丧母,从小跟扶玛一起长大。她在他心里,不仅是他第一次爱上的人,还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亲人。即使现在他对她没有爱了,心里仍是为她保留一个位置。 翁归靡缓缓放开刘烨的手,走向扶玛,为她解开身上的绳索,捋顺她的长发,轻柔地揉着她青紫的手腕。 扶玛眼眶含泪,望着又爱又恨的心上人,执拗地咬着唇,不肯发出一声疼痛的呻吟。他分明不爱她了,为何还要对她好,是不是又要说那些希望她过得好的话。她不需要同情,特别是他的同情,爱就爱,恨就很,做不成爱人就成陌路,不要对她时好时坏,让她狠不下心跟他断绝关系。 一念至此,扶玛恨恨地甩开他的手,尖声叫道:“不爱我,就别对我好!我不是没人爱的可怜虫,收起你那假惺惺的面具!” 翁归靡痛心地看着她,柔声道:“你不要再伤害自己,好吗?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能用我的过错惩罚自己啊!” “是,我用你的过错惩罚自己,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为了你们的谎话,我哭了三天三夜,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哈,被马匪挟持?亏了你爹能想出来!除了我,他们都想不到你是被贱人挟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你,我知道你要是真被挟持,那匹马不会不见踪影。” “索朗,为了能再见到你,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草原上你去过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啊,还有这赤谷城,我瞒着祖父每天晚上都在找你,每走几步我就吹声哨子,盼着那匹马能发现我,带我去找你!我为你付出这么多,难道你还怀疑我的真心吗?” “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真心,扶玛……”翁归靡难过地低下了头,“是我变了,我没办法遵守永远爱你的承诺,我能做的只有照顾你一辈子!扶玛,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原谅,不要再对我抱幻想了,离开我,你会遇到更好的人,你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何必为了我折磨自己呢!” 扶玛跪了起来,双手捧起翁归靡的脸,泪水涟涟地摇头道:“不要,不要让我离开你……索朗,我只爱你一个人,没有你我活不了……你说你要照顾我一辈子,好啊,那就这样吧,我可以不做你的爱人,我只想留在你身边,每天陪着你,我们就这样相守一辈子,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翁归靡说不出那个“好”字,他心里满是歉意,他觉得自己对扶玛的亏欠今生今世都还不清了。 扶玛搂住他的肩膀,旁若无人地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片刻的温暖。呼吸着他的气息,她很幸福,这些日子以来的煎熬瞬间烟消云散,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与他相依的感觉。即使是自欺欺人的错觉,她也甘之如饴。 翁归靡由她抱着,想不出理由将她推开,但他心里想的却是身后的刘烨,他怕自己的优柔寡断伤害了刘烨。 冯嫽担忧地看向刘烨,恨不能冲上去将扶玛拎起来扔出去。刘烨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愫,听了扶玛的哭诉,也不是那么讨厌她了,甚至开始同情她的苦恋。刘烨也有为情神伤的时候,但她却做不到扶玛这种程度,她不可能为了翁归靡放弃一切不顾生死。 扶玛深爱着翁归靡,她的坚持与毅力令人动容,但刘烨并不是看客,她不会因为同情放弃自己的爱人。她们是情敌,对立的关系,就算她同意翁归靡照顾扶玛,扶玛也不会与她尽释前嫌。 刘烨没那么傻,她知道扶玛只会对翁归靡好,扶玛巴不得她死,哪来什么爱屋及乌呢! “索朗,我们谈谈吧!”刘烨轻声唤道,转身走出马棚。 翁归靡随即放开扶玛,扶玛恋恋不舍地拉着他的手,泪眼汪汪地摇头,翁归靡狠了狠心,安抚道:“等我回来!” 扶玛无奈地看着翁归靡的背影,面对冯嫽,她不需要伪装,恶狠狠地瞪着冯嫽,满腔恨意无处发泄。和刘烨一样,冯嫽没有被她迷惑,对她的转变也没觉得意外。 翁归靡跟着刘烨走到僻静的林子里,脚底踩着树叶,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们一前一后仅隔数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不希望扶玛的出现影响他们的感情,他必须要把话说清楚。 “烨儿,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把扶玛当成妹妹,她这样我放心不下……” 刘烨转身看他,微微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当然不会误会。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们不能让扶玛回去,如果乌布吉知道了我们的事,我们就都完了。” 翁归靡有些紧张:“那你的意思是……不可以,扶玛不可以,我答应她要照顾她……” 刘烨莞尔:“你看,你又想多了吧,我能对扶玛怎样呢,我的意思是暂时不让她回去,不能让她见到乌布吉。在你回去之前,只能委屈她一段时间了,不然,我们的计划就要落空,所有大汉工匠都别想逃脱。” 翁归靡想了想,将刘烨拥在怀里:“好吧,我试着说服她,等我们成功之后,再带她一起回去。” “嗯,这样最好!”刘烨靠着他的肩,温顺地点点头,心情复杂地看向那座马棚。 第二十九章 不谋而合 卫律左盼右盼的机会终于来了。 大汉使者风尘仆仆地赶来赤谷城,还没向刘烨通报,她就已经知道了,卫律早就派人给她送过消息,生怕她不记得帮他办事似的。 这次大汉向乌孙购买一千匹良种马,准备当成战马用的,大汉的使者得知解忧公主在赤谷城负责监管施工,连军须靡都没见过,直接到这儿来找她。 自古以来,娘家人都是要向着自家女儿的,这么好的差事当然要让解忧公主去领功,总不能便宜了别人。 西汉时期还没有银票,主要的流通货币是汉半两,有八铢半两和四铢半两,还有汉武帝推广的耐磨损的五铢钱。大汉的经济文化比西域先进得多,再加上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加强双方合作交流,越来越多的西域人也习惯于使用五铢钱了。 公元前119年,汉武帝决定发动漠北之战,直捣黄龙歼灭匈奴势力,当时的汉朝经历高祖、文帝、景帝、武帝几个朝代才拥有了世间最强大的十万精良骑兵,为了保证漠北之战完胜,汉武帝又从民间征集了四万匹马随行。 汉武帝全力备战,大有跟匈奴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卫青霍去病不辱使命,深入漠北重创匈奴,将匈奴赶到漠北千里之外,使得匈奴损失惨重再也无力侵犯中原。这场战役从根本上扭转了被动的局势,也消除了一百多年来匈奴的威胁。 大汉保全了中原地区的安定,经过漠北之战,损失也是不计其数。与民休息的同事,汉武帝的目光又瞄准了西域,匈奴的残余势力聚集在西域,虽说短期内没有能耐卷土重来,但也不能让匈奴在西域东山再起。 如果匈奴收服了乌孙,大宛等国家,就有可能再次成为大汉的威胁。汉武帝无论如何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但又不可能立即征讨西域,只能采取这种迂回战术,将大汉的势力逐步渗入西域,继而统治整个西域。 对于当时的大汉,马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汉武帝攒下这笔买马的钱也不容易,要知道以当时的市价,一匹马的价格相当于现代的一辆宝马7系,一千匹马的费用确实是笔大支出。但这一千匹良种马又的确是大汉所需要的,贵是贵了些,但好在物有所值,将来在大汉繁育配种还能衍生后代,长期来看花这笔钱是值得的。 按照买卖规矩,大汉要买一千匹马,得先付五百匹马的定金,剩余的钱数等收了货再付清。所以,大汉使者带来的定金是以箱来计算的,共计五百箱钱,每箱钱有数万枚钱币。 卫律看这一箱箱钱币运往赤谷城,眼睛都直了,恨只恨他没有那么多的马能卖,要不然这些钱就都是他的了。当然,这只是他自作多情的想法,就算他有一千匹马,刘烨也不会把这笔生意都交给他的。 接到卫律的消息,刘烨他们随即出城相迎,见到大汉使者之后,婉转地说明了如今乌孙的形势。使者自然是信任刘烨的,相当配合地交出文书,一切按照她的命令行事。 五百箱钱就在赤谷城外,就等着刘烨一声令下交给乌布吉或是卫律。刘烨知道这事拖不得,这笔买卖顺不顺利,关系到她接下来的计划,这是她第一步棋,万万不能出错。 不等刘烨召见,卫律就自己送上门了,一来就开门见山地说:“右夫人,你已经见过大汉的使者了吧!大汉这次出手阔绰,估计要买多少马啊?” 师中和常惠都看他不顺眼,碍于双方暂时合作的关系,除了给他吃白眼,也不能给他吃拳头。卫律嬉皮笑脸靠近刘烨,才不管他们的超级大白眼,活脱脱的一个无赖。 刘烨拿出大汉的文书递给他看,分别用汉语和西域语标注的数字,卫律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此时握着文书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一、一千匹……” 卫律料到这次的生意会做很大,但没想到居然大到这种程度,不管是对于汉人还是西域人,马匹都是绝对的奢侈品,尤其是能上得了战场的良种马。做些买卖的小康人家,买一匹良种马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大户之家养个四五匹良种马就算是有炫耀的资本了。只有那些拥有独立马场的王侯贵族才买得起十匹以上的马。 也就是说,卫律至今做过的最大的生意就是一次卖出十几匹良种马,其余的都是零零碎碎的散户,虽然一个月能卖出几匹良种马,他就能吃香喝辣了,但生意人谁不想赚更多钱呢! 一千匹良种马的概念,相当于一座赤谷城池,如果他能做成这笔生意,就能赚到他卫家后代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但是,他手上没有一千匹良种马,就算回到匈奴搜罗个遍,最多也只有几百匹能供买卖的,匈奴王族储备的战马是不可能卖给他的。况且,这单生意刘烨也不会交给他一个人做。 话说回来,他能搞到五百匹良种马也行啊!照样吃喝用不尽,这笔买卖要是做成了,别说富可敌国,看遍整个西域也没几个人能跟他卫家相提并论。卫律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忐忑不安地打量着刘烨,刘烨说到底还是个汉人,没有足够吸引的好处,她能让他这个匈奴人赚这笔钱么! “右夫人,你们大汉真是富得流油啊,经历过那场漠北之战,不过十几年的工夫,就休养地差不多了,据我所知,加上这次,已经要过四次马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数目多。看来,大汉皇帝又有了新目标啊!你觉得乌孙敢把这么多的马卖给大汉吗?军须靡就不怕大汉的将士们骑着乌孙的马杀过来?” 卫律留意着刘烨脸上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很小心地将价值万金的文书还给刘烨。 刘烨不以为然地将文书交给师中,轻松自如地笑了起来:“卫公子这么说,是在担心匈奴吗?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是个爱国者啊!我认为乌孙的大王一点儿都不担心呢,他巴不得大汉买下两千匹马,三千匹马,这样的话,乌孙的国库就能充实多了。其实,就算把乌孙的马都卖出去又如何,大汉要是有野心,一来一回也要一两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大王可以用这笔钱做更多的事,而乌孙的马经过繁殖,又能达到原先的数量,对他来说,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卫律连连点头,这个道理他也懂的,他是个商人,赚够了钱哪里都能活得逍遥自在。匈奴也好,乌孙也好,谁输谁赢跟他没有关系。如果日后真打起来,他大可以带着他的钱远走波斯,或许还能开阔更大的市场。 卫律是个很直接的人,赚钱这方面更是出手够快,他谄媚地笑了笑,点头哈腰道:“右夫人,我知道乌孙有这个实力,一次性卖出去一千匹马不成问题。但我卫某人也是有实力的,我们匈奴的良种马比乌孙的更强壮,而且我愿意以低于乌孙市价两成的价格卖给大汉,你看怎样?” “好啊!”刘烨答应地也爽快,斜眼瞥向他,笑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让我捡这个大便宜,说说你的条件吧!”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卫律兴奋地眼冒蓝光,凑到刘烨面前,说道,“条件就是必须要够我五百匹马,我保证公马母马都给配均匀了,你尽管放心!” “哦,五百匹啊,你这口气倒是不小,一下子就夺走了乌孙半个国库啊!”刘烨作冥思苦想状。 “右夫人,只要你答应,那两成的差价就都是你的了,卫某如此够诚意,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你想想看,你帮乌孙做成这么大的买卖,军须靡又能给你多少好处,你是他的夫人,你帮着他是应该的,他非但不会给你好处,还觉得是理所当然。你给乌孙重建的国库,将来都是要留给须其格和她的儿子呀,你就甘心为他人做嫁衣,白白放过到手的好处,成就了他人的丰功伟业?” 以刘烨“怨妇”的身份,卫律这番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是个女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男人拿自家的钱给别的女人花,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男人。 刘烨很配合地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好,成交,我就给你五百匹马!” 卫律喜不自胜,忍不住拍手叫好,只听刘烨转而又道:“但我也有个条件,到时候你必须让我的人验明是否良种马。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五百匹马都得是良种马,决不允许以次充好。” 卫律点头如捣蒜:“哎呦,右夫人哪,你就放心吧,我哪能干那种下作事,你的人尽管来查,好吧!” 刘烨和卫律顺利达成协议,刘烨让师中写好文书要他签名,卫律捧着那张羊皮卷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没有差错,忙不迭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刘烨又让师中模仿大汉的文书重造一份,将购买乌孙马匹一千改为马匹五百。这么一来,大汉需要的一千匹马将有五百匹来自乌孙,五百匹来自卫律。 师中不太明白刘烨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觉得帮卫律赚钱是件好事,卫律那人野心很大,而且又是匈奴人。帮一头野狼觅食,野狼会不会掉转过头吃掉他们呢! 尽管如此,师中仍是照做,他相信刘烨,哪怕他为此变成办假证的祖师爷! 第三十章 利字当头 大汉使者来的正是时候,刘烨监管的一百间商铺已经建好了七八十间,临交工的日子也就剩下一个半月了。明知这些大汉工匠完工之时就有可能送命,刘烨愁得每晚睡不着觉。 每当夜不能眠的时候,刘烨就在想她的计划,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惟恐大汉那边迟迟不来买马,或是改变主意不来西域。好在大汉使者在完工前赶来了,她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卫律为人精明,他眼里只能看到钱,利欲熏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想不到刘烨会设下圈套,只想着尽快搜罗五百匹良种马,做成这笔大买卖。 过了卫律这关,接下来就是老奸巨猾的乌布吉了。 刘烨拿着伪造过的文书前去见乌布吉,心里惴惴不安,除了担心他会识破假文书,还有扶玛失踪的事。这几天扶玛一直被关在山上的小木屋里,由常惠和冯嫽轮流看守,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得紧盯着她,万一有个疏漏,他们都得跟着遭殃。 这个扶玛也是怪人,她被囚禁不哭也不闹,但就是不能不让她见翁归靡。否则她就会往死里闹,闹得谁都别想安生。 可怜的翁归靡沦为陪吃陪喝陪聊,只要她醒着,就得见到他才行。翁归靡为了大局着想,也为了开解她,任劳任怨地陪伴在她身边。 扶玛守着心上人,失去自由也能寻得快乐,但失去孙女的乌布吉就不像她那么自在了,每天为工地的事情烦神,惦记着远去匈奴的老贤王,还得叫人到处找扶玛的下落。在赤谷城的这两个多月,他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而在除去那个令他心力交瘁的人之前,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令他心力交瘁的人就是刘烨,她在师中的陪同下,顶着头顶的烈日来到修葺中的城墙附近,为乌布吉搭建的帐篷就在这儿。 赤谷城的城墙也在重建的范围之内,主要是阻隔匈奴交界处的匈奴人侵犯,乌布吉把据点设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察看匈奴那边的动静。因为军须靡做梦都怕匈奴借机作乱,来个打砸抢烧,断绝乌孙兴盛的念头。 军须靡为乌布吉配备的精良骑兵不分昼夜守着城墙,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来通报,就算匈奴真有侵犯的意图,也能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局势。 这带区域散发着阴冷肃穆的气息,骑兵们毫无表情的冰块脸,以及他们手中寒光毕现的长矛,都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力。即使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仍是觉得头皮发麻。所以修建城墙的乌孙工匠从来不敢偷懒,哪怕是日夜不停歇没有工钱拿也不敢吭声。 刘烨和师中沿着青灰色的城墙根走,一来防止太阳光紫外线的过度照射,二来也能抵挡城外的沙尘,还能方便他们观察敌情。 城墙另一端的帐篷外面有四名骑兵把守,他们漠然注视着刘烨和师中,如果乌布吉在帐篷里发令取他们性命,这些骑兵一定眼睛都不眨,直接手起刀落。 越是走近帐篷,师中就越小心,他下意识地走在刘烨前面,略微伸开的双手保护着她。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刘烨却没来由地想笑,师中这个姿势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老鹰抓小鸡,而师中这种形象着实跟老母鸡扯不上关系。 “公主,你笑什么……”师中回过头看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觉得我好笑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小心。” “可是……”师中话没说完,眼角余光瞥到某处血花飞溅,匆忙将刘烨揽在怀里。 刘烨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心想一向冷静的师中怎么可能性情大变,在乌布吉的门口跟她来个零距离的拥抱。 就在这时,师中背后传来“嗷”、“嗷”的两声惨叫,刘烨好奇地探头看去,只见距离帐篷不远的那片空地上已是血流成河,地上那具仍在扭动的白花花的肉,团发出那两声惨叫之后,就转为无力的呻吟了。 刘烨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更没见过杀猪,但这白花花的肉,团看上去跟电视里的活猪没两样。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身高约有五尺,当然,这里说的是西汉时期的丈量标准,西汉的五尺也就相当于现代的一米二,这人从背影看也就是小学生的身高。 但他那身材硬生生地往横着长,高度与宽度没什么差别,乍看上去就是个正方形,往那一站像座小土堆。他左手拿着啃了一半的大饼,右手攥着一把杀猪刀。那把黑乎乎的三角形杀猪刀,长约三十公分,刀尖呈月牙状,锋利无比,刀刃被磨得雪白发亮,可见死于这把刀下的猪魂难计其数。 那人抬起左手往嘴里塞大饼,右手杀猪刀还在往下滴血,他看着那头猪咽气,就像看人家洗衣服做饭那么稀松平常。如此专业敬业的杀猪匠实属少见,刘烨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师中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讶异地半天说不出话。 他三下五除二消灭了那块大饼,拎起杀猪刀走向那头已经断了气的猪,寒光交接之间,听那“嚯”“嚯”几声响,数百斤的大肥猪就被分解成若干块,锋利透亮的刀锋在半空中飞舞,划出一道道一闪即逝的银色弧线,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这般精湛的刀法确实牛叉,很难想象体型如山的杀猪匠动作竟是这么干净利落,但地上那一块块大小均匀血迹斑斑的猪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刘烨看着直犯晕,闻着直干呕,她拉了下师中的衣袖,道:“走吧,别看了。” 师中收回视线,扶着摇摇欲坠的刘烨走向乌布吉的帐篷,请侍卫们通报。那个杀猪匠已经把分割好的猪肉丢进了烧开的沸水里。 见状,师中笑道:“原来他也是汉人!” “何以见得?”刘烨看了眼,恍然大悟道,“哦,是的,他是汉人,只有汉人才习惯煮肉吃,西域人十有八九都吃烤肉的。” 两人正说着话,乌布吉的侍卫掀开门帘请他们进去,刘烨欠身进了帐篷,师中紧随而入。乌布吉刚骂完那几个至今还没找到扶玛的手下,听说刘烨来了,强颜欢笑起身相迎,几名灰头土脸的手下趁机溜走,继续在赤谷城各处寻找扶玛的下落。 “右夫人请坐……”乌布吉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他没心思多说什么,直接问她,“不知右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刘烨也没工夫跟他寒暄,拿出那张羊皮卷递给他:“大汉有意向乌孙购买五百匹良种马,按照规矩,大汉的使者带来了一半定金,长老你看过没问题的话,还要去禀报大王的吧,那我叫人把定金给你还是给大王呢,交给你也是一样的吧!” 乌布吉看到五百匹马和定金的字样,立即两眼放光,支起耳朵听她说,频频点头道:“一样的,一样的,这事儿以前是左贤王管,现在归我管啦……乌孙与大汉是同盟国,大汉有需要定当全力支持,别说五百匹马,就算是一千匹马也能在十日内准备妥当……” “嗯,越快越好,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要是长老你能全权负责就再好不过了,不然再去禀告大王,来来回回又要拖几日呢!” “不用,不用,咱们都是自己人,不必那么麻烦。”乌布吉最头疼的就是军须靡成天念叨的国库问题,大汉这笔钱来的正是时候,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啊! 刘烨心里冷笑,有钱赚就是自己人,乌布吉跟卫律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要在文书上盖上乌孙的国印才行呢,是不是还得去见过大王?长老你能做主吗?”刘烨明知乌布吉手里就有国印,故意这样说刺激他。 乌布吉笑呵呵地展开文书,道:“右夫人放心,老臣手上的国印就能代表乌孙,大汉的使者拿回去一定能顺利交差。你要是当真放心不下,老臣就派人去禀告大王,但是乌孙最大的马场就在赤谷城,到头来还是得由老臣经手!” “那好,就不麻烦大王了吧,长老在文书上盖上国印,我这就叫人送来定金。” “好啊,好啊……”乌布吉连忙搬出来案台下的檀木盒子,从中取出碗口大小的印章,沾上朱砂,用力地盖在文书上。 刘烨接过乌布吉双手呈上的文书,笑道:“定金明日就差人送来,有劳长老了。” “应该的,应该的……”乌布吉乐不可支笑逐颜开,“老臣尽快准备好马匹,绝不耽误大汉使者的行程。” 这时,一股地道的肉汤香味飘了进来,刘烨情不自禁说了声“好香”,乌布吉连忙叫侍卫端来肉汤给刘烨品尝。 不一会儿,那名杀猪匠端着托盘走进帐篷,习惯性地送到乌布吉面前,不料乌布吉脸一沉,道:“真没规矩,先给右夫人送上才是,还有师大人……” 杀猪匠愣了下,猛地回头看向刘烨,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像狮子头那么圆。他的眼神跟他的刀法一样,活灵活现,刘烨却觉得心里发毛,没有心情喝那碗肉汤,起身向乌布吉告辞。 刘烨和师中沿着城墙往回走,没走几步听见有人用汉语唤她“右夫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杀猪匠。 “右、右、右夫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过来,急切地注视着刘烨,拍着自己的胸脯,语无伦次地说,“哈、哈、哈鱼,我叫……我、我、我是,汉、汉人……做梦、梦都想服侍您……您、您喝口汤、汤吧……” 刘烨这才看见他手里端着那碗洒出去一半的肉汤,他是汉人,怪不得会做地道的肉汤。 “你叫哈鱼?” 杀猪匠一个劲儿地点头,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刘烨,像是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偶像,饱含激动与兴奋。 刘烨接过碗喝了汤,微笑道:“谢谢,哈鱼,我记住你了。” 第三十一章 一波未平 卫律和乌布吉收到定金后,随即着手准备各自的马匹,最快十日内交货,最迟也就是半个月。 与此同时,大汉工匠们的活儿也快干完了,事态照着刘烨预想的方向发展,但她仍是觉得心里不够踏实,只有将工匠们都平安送回大汉,她所做的一切才会有价值。 冯嫽和常惠每天都会向刘烨报告扶玛的消息,扶玛有翁归靡陪着,倒是没有给他们找麻烦,只是她对翁归靡的痴迷程度与日俱增,冯嫽看着都替刘烨着急。翁归靡自然不会跟扶玛和好,不过,总这样拖泥带水也不是办法。 刘烨不是不担心的,翁归靡为人果敢精明不畏强权,他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带领一支乌孙骑兵与匈奴马匪厮杀,打了一天一夜硬是将穷凶极恶的马匪赶回匈奴。在那场打斗中,他击杀了十余名马匪,从此一战成名,在乌孙草原上树立了威望,他在王室站稳脚跟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翁归靡对敌人狠得下心,却狠不下心伤害身边的人,这种重情重义的性格是刘烨欣赏的,但对于扶玛也是重情重义,就显得他不够果断了。刘烨曾亲眼看到他在悬崖边救下扶玛的情景,他为了免于自责,甘愿与扶玛一起死,对他而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遭受一辈子的道德谴责。 如果任由扶玛这样下去,她是不会放开翁归靡的,死也不会。但只要她存在一天,刘烨就面临着致命的危险,眼下乌布吉和军须靡都视她为眼中钉,他们巴不得抓住她的把柄狠狠治罪,要是留着这个祸根,她就别想安生。 怎样才能叫扶玛闭嘴呢?这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刘烨看向窗外辛苦劳作的工匠们,他们光着上身,大汗淋漓的黝黑肌肤暴露在阳光下,这些手艺出众的工匠都是当年随细君公主来的,在乌孙也待了六七年了。他们来的时候可能还都是青葱少年,都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心里有个日夜思念的姑娘。日复一日的工作,他们已是壮年,当初的理想也随着沙泥埋入了地基,心爱的姑娘已经嫁做人妇,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万里之外的他。 他们为大汉奉献一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敬仰也就算了,还要因为当权派狭隘的心胸惨为枉死鬼,刘烨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汉人,她必须要阻止这场悲剧发生,这几十名工匠的性命由她来守护。 “右、右夫人……” 刘烨定了定神,循声看向窗外,没看到什么人,又听见了那声轻唤,意识到声音可能来自窗户下面,她双手撑着桌子,踮起脚尖探身往外看。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饱含激动与兴奋,这种眼神给人印象很深刻,没看到他庞大的身躯,刘烨就认出他是谁了:“哈鱼,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闻言,哈鱼眼中的兴奋随即被沉重取代,他紧张地东张西望,小声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您,怕被人看见,偷偷跑来的。” 哈鱼不知所措地看着刘烨,看不清手指关节的双手拧在一起,像他此时的心情那般纠结。 “你进来吧,不用怕被人看见,这里都是自己人!”凭他这么引人注目的身型,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看见的。 “哎,哎……”哈鱼从窗子绕到门口,兴许是太紧张,也没看清楚那道门的宽度够不够他正面走进来,双肩撞在门框上,疼得他哎呦了声。不过他反应倒是很快的,侧过身子像螃蟹一样横着进来。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身材有什么问题,面对刘烨,他却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右、右、右夫人……您、您讨厌、胖、胖子么……” “怎么会呢!我们都是汉人,在乌孙也都是亲人,胖瘦有什么关系啊,你不要胡思乱想!来,坐吧!”刘烨为他搬过来一张凳子,亲切地招呼他坐。 “右夫人,您真是个好人!”哈鱼感慨道,看了眼那张弱不禁风的凳子,生怕自己一坐上去就给压塌了,傻笑了两声,摆摆手,“不了,右夫人,我站着就好,说完话我就走。我刚才说怕被人看见,不是怕咱们大汉的工匠,我跟他们可熟了,他们都喜欢喝我煮的肉汤,说我的手艺比大汉御厨的都好。” “呵呵,我知道他们是夸我呢,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这点手艺,将来回到大汉也就是能给人家做做流水席,婚丧嫁娶什么的,进宫可不敢想,您是咱们大汉的公主,这辈子服侍过您,我就心满意足啦!” 刘烨神色一黯,勉强地笑了笑:“你们都想回去的吧!” “那是啊,落叶归根,我们早晚是要回去的,汉人总不能待在这里一辈子吧!”哈鱼想哪儿说哪儿,忽然想到刘烨是嫁过来的,连忙捂住嘴巴,怯怯地看着她,“右夫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您不要生气……” “没有,我没有生气。”刘烨看他难堪,随即转移话题,“对了,你有什么话要说?” 哈鱼舔舔唇,心神不宁地跑到门口看看,拧成一团的双手太用力,手背泛出紫色。他抬眼看向刘烨,睁大了惊恐的双眼,压低声音道:“我只是说说,我不敢肯定哦,我、我看到乌布吉长老他、他、他、他……” 哈鱼“他”了半天也没“他”出来,刘烨听得焦急,安抚道:“你别急,慢慢说……” 哈鱼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尴尬地挠挠后脑勺,说:“对不住呀,右夫人,我一紧张就有结巴的毛病。嗯,我慢慢说,慢慢说……” “乌布吉长老给侍卫军的头儿写了一封密函,他写密函的时候,正巧被我看见了,他以为我不识字没有防备,我跟我爹来乌孙的时候才十一岁,在大汉刚读过一年书的,还学过西域语呢,后来我爹水土不服得病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只能靠杀猪养活自己,我爹走得早啊,只教会了我杀猪这个本事,说起来我爹还是庖丁的后人哪,我爹杀猪宰牛可在行了,他还是我们当地最出名的厨子……” 刘烨不得不打断他的话,耐着性子问道:“你看见乌布吉长老写什么了?” 哈鱼这才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连忙调转话头:“嗯,我看见了,他在上面写,三日后处决大汉工匠!右夫人,这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我看错了……” 三日后!刘烨倒吸口气,心脏蓦然抽紧,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哈鱼看她神色大变,心想这事是真的假不了,吓得浑身直打哆嗦,颤巍巍地说:“天哪,是真的吗?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 刘烨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深深地吸口气,问道:“你还看见什么了,比如时辰地点等等,都告诉我!” 哈鱼愣了下,又开始紧张起来:“我、我、我只认得这几个字啊,完了、完了、完了……怎、怎、怎么办……我真、真没用……” 说着,哈鱼急得哭了,伸手刚擦去脸上的泪痕,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不能啊,不能处决大汉工匠,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处决他们,他们有什么错……” 刘烨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起身走向哈鱼,拍拍他的肩膀:“别哭了,我会想办法的,回去之后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出你的异样,一定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对了,你来找我,他们没怀疑吧!” “没、没有……”哈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乌布吉长老这几天,每天都在马场待着,很晚才会回来。侍卫军的头儿也跟他在一起,看着帐篷的几个侍卫他们不管事,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笔钱,叫我去市场买猪杀了给他们吃,我心里惦记着这个事,所以来找右夫人说一声,我以为我看错了,谁知道,谁知道……” “好了,你去买猪吧,这事儿我会派人查清楚的,也许真是你看错了。”刘烨不敢跟他实话实说,怕他情绪激动惹祸上身。 “哦,但愿不是真的,右夫人,你一定要想法子救他们啊,他们都是好人,我爹刚走那会儿,都是他们照顾我的。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在乌孙就真没亲人了,我在赤谷城杀了六七年的猪,就是盼着将来能跟他们一起回大汉啊,我爹临终前的愿望,就是我能回大汉娶媳妇生儿子,这么多年我杀猪却舍不得买肉吃,看人家吃肉我只能喝汤,我都把钱攒起来了……” 哈鱼不停地抹着眼泪,横着走了出去:“右夫人,我去买猪了,回去我再打听一下,有消息再来!” 刘烨目送哈鱼离开,心里翻江倒海,翁归靡告诉她完工之时就是大汉工匠的死期,不料乌布吉居然提前下手,他恐怕是想借着大汉买马的时机制造事端,给大汉工匠安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再把过错算到她头上。 不管哈鱼的情报是真是假,她都得去确认一下,事关几十条无辜的性命,容不得她忽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烨刚刚叫来师中,冯嫽就心急火燎地赶来通报。 “不好了,不好了……”冯嫽惊慌失措地抓住刘烨的手,颤声道,“扶玛,扶玛,她不见了……” 第三十二章 当断不断 刘烨和师中面面相觑,乌布吉决意在三日内处决大汉工匠,他们正商量着确认此事,冯嫽突然出现,告诉他们扶玛在常惠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师中愕然,相比大汉工匠性命受到威胁,解决扶玛逃脱这件事才是当务之急,万一乌布吉知道了翁归靡也在赤谷城的话,包括刘烨在内,他们将全军覆没。 “小嫽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常将军和左贤王两个人看着她,怎么就不见了呢?她是自己逃走还是被人救走的,你倒是说清楚啊!” 冯嫽脸色煞白,脑子里乱哄哄的,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常将军和老葫芦已经下山找她了……还没找到,不知道她躲在哪里……左贤王晕过去了,清灵正在照顾他……” 在这种情形之下,刘烨反而出奇地平静,也许是她料到这么多事串在一起不会一帆风顺,事情真发生了,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慌。她将冯嫽说的话联系前后仔细地想了想,很快就理出了头绪。 “扶玛迷晕了索朗,想带他回草原,索朗一向对她没有防备,于是就中招了。在扶玛想逃走的时候,被常将军或是清灵发现,她只能暂时放弃索朗独自逃走。常将军担心索朗遭逢不测,没能来得及追上她,清灵知道大事不妙,找来老葫芦帮忙。” 刘烨按照事情发展的顺序叙述了遍,冯嫽听得连连点头:“是的,是这样的,谁也没想到扶玛还留着后手,左贤王不肯放她走,她就用迷药迷晕了他。常将军听到房里有动静,赶去的时候左贤王口吐白沫,怕他有生命危险,常将军没顾得追扶玛,先带他去找老葫芦,然后才追下山,至今还没有找到扶玛。” “我上山接替常将军的时候,正好碰见清灵,她拉着我往这儿跑,说是扶玛很有可能来找乌布吉。她在路上断断续续地告诉我这些,听说左贤王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还没清醒。公主,事不宜迟,多派点人手找吧,一定要在乌布吉见到扶玛之前找到她。” “公主,公主……”冯嫽话音刚落,常惠也冲进来了,他愧疚地看着刘烨,“是我没用,连个小丫头都没看住,就这么让她跑了。我看着她往这个方向来了,但追过来找个遍也没找到她。活见鬼了,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冯嫽接着说:“清灵也在这儿找她呢,不知道找没找到,我再出去看看。” 师中微皱着眉:“幸好这几天乌布吉都在马场,扶玛未必能立刻找到他,但要是被乌布吉的手下看见她,我们也有麻烦。这样吧,我带人去马场盯着乌布吉,看他那边有什么动静。小嫽姑娘,你和常将军、清灵在这儿守着,扶玛是有可能先来这儿。公主,我先走一步。” “好,师大人,小心行事。”刘烨心事沉沉地交代了声。 “公主,放心,左贤王只是昏过去了,老葫芦说他没事的,不过,扶玛逃走,老葫芦很生气,他怪我们连累了他,乌孙的人要是知道他的藏身之处,那就真糟糕了。”常惠自责地叹了声,“说来说去都是怪我没用,是我大意了。” “这不怪你,常将军,我们分头找吧,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刘烨才是最后悔的那个人,她没有当机立断,现在让扶玛有机会逃脱,险些酿成大错。 “是,公主,我一定会找到她的,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她逃了,哪怕是不吃不喝不睡也得盯着她。”常惠握紧拳头,满肚子火没处撒,用力地捶向门板,震得墙壁都在颤抖。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次出了差错,分明是她不够果断,却连累最重视的同伴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刘烨在赤谷城几个月,对这里的地形已经相当熟悉了,师中说的有道理,扶玛刚刚逃脱,不敢去其他地方,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来工地找乌布吉。扶玛不晓得乌布吉现在在马场,说不定她们还有胜算,这也算是天意吧! “公主,这下可糟了,这么大的工地该去哪儿找呢!扶玛要是见到了乌布吉,我们都逃不掉啊!”冯嫽急得团团转,“她能去哪儿,能去哪儿……” “也许,我能找到她!”刘烨跟扶玛打了几次交道,对她这个人也算是比较了解,扶玛性子急躁报复心强,如果她能逃脱,肯定会存不住气,直接来找乌布吉的可能性很大。再说翁归靡还在山上,她还想着带走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刘烨和冯嫽直奔城墙而去,远远地看着乌布吉的帐篷,觉得有些奇怪,以往最少都有四五名侍卫看守,现在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就算乌布吉在马场,这个据点也得有人看守才是! 冯嫽认得这里是乌布吉的据点,她坚决不同意刘烨同行:“行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吧,我去看个清楚再说。没人把守实在太不正常了,这可能是个陷阱。” 情况紧急,刘烨也不跟她争了:“那好,小嫽姐姐,你要小心。” “嗯!”冯嫽头也不回一路飞奔,直到钻进帐篷,刘烨的心都还在扑腾扑腾地狂跳。甚至有种冲动跟她一起去,但若真有陷阱,能救冯嫽的也就只有她了。 一眨眼的工夫,冯嫽就从帐篷里出来了,她面向刘烨,无奈地摊开双手,表示一无所获。忽然,冯嫽瞪大了双眼,看向那座带着凶器的移动的小山,拉开架子准备动手。 “住手!”刘烨连忙冲上前制止冯嫽,指着那座小山告诉她,“哈鱼,他也是汉人,他只是个杀猪的,不是乌布吉的人……” 哈鱼手里拿着那把三角形的杀猪刀,满眼戒备地盯着冯嫽,但一见到刘烨,他就连忙放下刀,急道:“右、右、右夫人,出啥事了?” 冯嫽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你真的是汉人?那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儿可是乌布吉的地盘!” 哈鱼晃了晃手里的杀猪刀,说:“我给他们杀猪的,顺便打听点情报!你可不能怀疑我啊,我对右夫人的真心天地可鉴!” “右夫人,出啥事了?”哈鱼关切地望着刘烨,“谁欺负你了,我去砍他!” 刘烨掀开门帘,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帐篷,失望地叹道:“我在找一个人,可惜,不在这里……” 哈鱼肉丸子般的眼珠子转了转:“找人?什么人啊?是女人吗?” 冯嫽眼前一亮,激动地抓住他的衣襟:“你见过她?对,是女人,是个乌孙的女人,你是不是见过?说啊,快说……” “咳咳……咳咳……”哈鱼的脸涨得通红,被她勒得快喘不过气了,“姐、姐姐……你、你、先放开我……” 冯嫽匆忙放手,拍拍他的胸口,安抚道:“没事了,你快说,那个女人在哪儿?” 哈鱼抬手指向她身后:“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女人,刚才我见到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可凶了,她见人就打,像个疯子一样,她扯着另一个女人的头发,从帐篷里拖了出来,那两个侍卫追过去了,还不知道谁能打过谁呢,我看着害怕,就躲起来了,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女疯子回来了,出来瞧瞧,原来是右夫人和这位姐姐。” 刘烨和冯嫽认定那个见人就打的女疯子就是扶玛,而被打的十有八九是清灵,清灵若是被扶玛抓住了,那就危险了,更别说扶玛指使两个侍卫对付她。 “她们去哪儿了,快带我去!”刘烨担忧清灵,这小姑娘虽说有些偏激,却也是中尉府的人,她出了事,老葫芦不会放过她们。 哈鱼跑起来并不慢,他指着前面几十步远的十字路口,气喘吁吁地说:“喏,就是那儿,我看着她们拐过去的,接下来的事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谁打赢了……” 冯嫽大步流星地冲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站在十字路口愣住了,瞠目结舌地盯着前方。刘烨不晓得她看见了何等令人震惊的场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待她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不由也愣住了。 第三十三章 峡谷之约 哈鱼说的那两个侍卫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血,而那两个女人还在厮打,其中一个女人跨着坐在另一个女人身上,雨点般的拳头打得对方断无招架之力。 “女疯子,就是她,见人就打的女疯子打赢了……”哈鱼被那个很能打的女人吓得缩着脑袋,躲在刘烨身后。 “女疯子”抬起头,愤愤不平地怒视着刘烨和冯嫽,被她压在身下的女人挣扎着抬头看向她们,“呜呜”地想说些什么,还没说出口就被“女疯子”一记重拳打得当场昏厥,她走过来夺哈鱼手里的杀猪刀,哈鱼说什么也不肯给她。 “你干什么,这是我的传家之宝,我混口饭吃的家伙,不能给你……” 刘烨好半晌才合上嘴,她伸手握住了“女疯子”的手腕,道:“清灵,你这是要做什么?” 清灵不屑地甩开她,啐了声:“怎么,你也知道怕了,特意赶来看看扶玛有没有见到乌布吉?哼,你心里只有你的左贤王,你还在意别人的死活吗?公主大人,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留着这个祸害,她一天不死,我们都别想活,如果我不来拦着她,她现在已经将我们的底细都告诉乌布吉了,到时候,谁还能逃得掉?” 刘烨无话可说,她确实是受翁归靡影响,狠不下心对付扶玛。闹到这种局面,确实是她的责任。冯嫽看着嘴角满是血迹的清灵,还没从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对她的印象彻底改观,一股敬意油然而生,自觉地走过去背起被打成猪头的扶玛。 “清灵,公主考虑的事情比我们多,她这么做自有她的理由,你不要逼她好不好,我们回去吧!” 清灵鄙夷地睨向刘烨:“你和那个左贤王都是一个德行,该狠心的时候狠不下心,伤害自己人的时候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为你们卖命的人真可悲,你要是再这样犹豫不决的话,我才不会管你死活。记住,我这次出手不是为了你,我是不想看着无辜的人跟着遭殃。” “喂,你的刀是摆设么,我的手都快疼死了。”清灵不耐烦地冲哈鱼吼了声,“看什么看,还不快把那两个人砍了,等他们醒了告密去啊!” “哦,哦……”哈鱼迷迷糊糊地应了声,他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手里攥着刀迟疑地看着那两个侍卫,愁眉苦脸地摇摇头,“这是人,不是猪,我从没杀过人,我爹说杀人是不对的……” 清灵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把他们都当成猪不就行了吗,你是我见过的最没用的汉人!他们是敌人,明白吗!他们不死,就是你死!” “右、右、右夫人……”哈鱼眼巴巴地看着刘烨,刘烨点点头,“就把他们当成猪吧,你要是下不了手,我来!” “不、不、不、不……怎么能让他们的血脏了您的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哈鱼咬着唇,步履沉重地走向他们,深吸口气闭上双眼,厉喝一声,使出出神入化的刀法,将那两个侍卫砍得七零八落。 清灵张了张嘴,看他面无表情手脚麻利地将那些尸块扔进沟里,又淡定从容不慌不忙地用黄土覆盖地上的血迹,震惊地无法言语。 哈鱼收拾完残局,拍了拍手,往刘烨身后一站,恢复了之前不谙世事的模样,不安地问刘烨:“右夫人,这样成不?还要我做啥,您尽管说!” “没什么了,你做得很好!”在刘烨的鼓励下,哈鱼总算放心了,他看了眼目瞪口呆的清灵,立起眉毛,眼角蓦然迸射出一道寒光,像离弦之箭径直射向她。 清灵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咽了下口水,说:“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汉人!对,就是这样!” 哈鱼没来由地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咧开嘴傻兮兮地笑起来。 清灵这才放下心来,她精疲力竭地耷拉着肩膀,走到刘烨面前,说:“希望你能为我们好好想想,为你卖命不是送命。” 刘烨看着冯嫽和清灵的背影,微微眯上眼睛,现在,她必须好好想想了。 卫律见到找来马场的刘烨,讶异之余不免担心,惟恐他们的计划有变,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刘烨神情凝重,这叫卫律心里更没有底,越来越不安。 “右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要见我,随便差个人来找我就行,怎就亲自来了呢!”卫律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笑嘻嘻地打趣道,“还是,右夫人想我想得不行了,等不及见我一面,哈哈,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呢,像我这么美貌智慧财富兼备的优秀男子,望遍大汉西域,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啊……” 刘烨挥挥手,根本没心情听他闲扯:“行了,你坐下吧,我找你有要紧事。” 卫律笑不出来了,一颗心渐渐下沉:“难不成真出事了?右夫人,有话你就直说,我调集这五百匹马,这几天都跑两趟匈奴了,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你就快说吧!” 刘烨点了下头,语气沉重:“请你在两日内准备好马匹,不然,这笔生意就做不成了。” “什么?”卫律瞪大了蓝汪汪的眼睛,心里一激动,跳了起来,右手伸出两根指头,“两天?你不是在耍我吧!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最快十天交货,迟了半个月也可以,这才过了几天,你就改变主意了?就算我是神仙,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给你变出几百匹马啊!” “这么说,你是办不到了?”刘烨缓缓起身作势要走,“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也不是在耍你,我来找你是想给你机会,信不信随便你。要不是你信誓旦旦能备齐五百匹马,我又何必为你冒险呢!既然你没这个本事,就不用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右夫人,卫某所言如有冒犯,还请你多包涵,不过你也得把话说清楚啊……”卫律哪能看着到嘴的鸭子飞走,一把拉住了刘烨,追问道,“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呢?你知道这五百匹马不是小事,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匈奴调来这么多马,要是日夜赶工的话,我还得再给人家加工钱,这么一来,成本至少增加一成啊!” “这是你的问题,我不需要知道,这笔生意交给你,怎么做就看你的能耐了!既然你这么在意多出来的成本,就别想着赚大钱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吗?亏你还是赤谷城生意做得最大的商人!”刘烨从来不吝啬嘲讽他。 卫律为难地皱着眉,这笔生意他是务必要拿下的,去掉所有成本,那二百五十匹马的定金也是有赚头的,更不必说几个月后的那笔全款了。 他思量半晌,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好吧,我再想想办法。但你至少得告诉我原因,为什么要让我在两日内准备好五百匹马。” 刘烨看他答应了,这才稍微宽了心,故作无奈道:“乌孙那边情况有变,我不得不这么做,不然,我们都会有麻烦的。乌布吉长老向大王禀告大汉买马的事,大王他很重视,决定亲自来见大汉使者。我原本想叫使者过去,谁知道乌布吉说不用这么麻烦,大王过两天就来了。你也知道,如果大王来了,我们的计划极有可能就暴露了,所以我在担心,是不是有人泄密。” “不可能,我的眼线时刻盯着乌布吉,他压根就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哪来的泄密之说?”卫律自信他的手下都不是泛泛之辈,反而有些怀疑刘烨这番话有多少真实性,“军须靡未免太闲了吧,一年到头也不见他过来一趟,重建赤谷城而已,怎就让他激动成这样,这才刚走几天,怎么又要来啊!据我所知,军须靡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刘烨料到他这只狐狸不好打发,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就让你的手下再去查,不过,即使你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将乌孙王室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吧!若论奸诈,你确信自己是乌布吉的对手么!如果大王当真收到什么风声,说不定就是你的人泄露出去的,或是乌布吉察觉到了什么。” 卫律还是不肯相信:“不,我的手下绝不会背叛我,乌布吉么……” “好了,我们不用再争执了,这些还只是猜测,做不得准。我的意见就是,不管有没有人怀疑我们,既然要做,就做得彻底,做得干净利落,抢在他们发现之前将马运走,这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到了大汉,只要马的数量没有偏差,谁会再来万里之外的乌孙聊感想呢!” 刘烨临走之时,抛下这句话:“那五百匹马要是走不成,你我的交易就变成了一张废纸。我的建议,你听也好,不听也罢,反正后果由你承担。” 卫律来不及多想,当即向她保证:“好,两日内我给你五百匹马,后天晚上梅里峡谷见,请右夫人准备好定金,到时候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言为定!”刘烨欣然应允。 “一言为定!”卫律言之凿凿。 第三十四章 容忍的限度 乌布吉从马场回来一反常态,命令乌孙的骑兵日夜看守工地的每个角落,包括汉人的区域。虽说没有要做什么,但很明显他是有目的的。 原本他打算私下处决大汉工匠,这样大张旗鼓很不合适,但这也从侧面透露出一个讯息,那就是乌布吉遇到了棘手的事情。相比几十条大汉工匠的性命,能让乌布吉感到棘手的恐怕就只有扶玛了。 果不其然,师中在马场监视乌布吉的时候,发现了那天在帐篷里被他骂得狗血喷头的几个手下,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跟他说了什么,随后又神色慌张地离开。于是,师中派人跟着他们,得知他们去了工地。 眼看乌布吉异常的举动,刘烨几乎可以肯定扶玛的行踪已经暴露,即使他们还不知道是谁抓走了她,但确实有人在工地上见过她。如今那两名侍卫已被灭口,扶玛再次失踪,乌布吉苦寻不得,展开地毯式搜索。 也许,乌布吉的眼线也看到了她,只是没有真凭实据,没法来找她对质。想到这儿,刘烨更是坐立难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在监视乌布吉的同时,乌布吉的眼线也没少关注她。 刘烨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所有细节,她和冯嫽处处小心,没有发现被人跟踪。清灵暴打扶玛,哈鱼斩杀侍卫的现场周围也没有人,但刘烨仍是不敢百分百确定,她们的举动是否被人发现。 后天晚上的峡谷之约,关系到所有大汉工匠的命运,无论如何不能出纰漏。且不说扶玛有可能再次逃脱破坏他们的计划,就连大汉设在赤谷城的秘密组织也有危险。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刘烨,药葫芦和清灵又怎么会收留翁归靡呢! “我们为你卖命不是送命……” 清灵的话回旋在刘烨耳边,她愤恨的眼神也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不能再犹豫了,否则谁也承担不起可怕的后果。 夜幕低垂,如墨的夜空凝重深沉,像极了刘烨此时的心情,她熄了灯,悄然打开房门,常惠倚着院落里的那棵歪脖子树,面容沉静微闭双眸,双手抱胸直直地站着,像屹立不倒的山峰。这些日子他和冯嫽日以继夜地看管扶玛,两人的精力都到了极限,还要担心她的安危,时刻不敢松懈。 刘烨听到轻微的鼾声,不忍心惊醒他,蹑手蹑脚地从他身边走过。 “公主……”常惠的功夫底子很深,再轻的脚步声也能听得见,睁开双眼看是刘烨,连忙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刘烨满怀歉意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我睡不着,出去散散步,你不用跟来了,回屋睡会儿吧!” 常惠一边摇头,一边扯着袖子蹭去嘴角的口水:“不用,我一点儿都不困啊,公主你去散步,我不会打扰你的,咱们走。” 刘烨不好勉强,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天,她只得跟他实话实说:“常将军,我要上山。” “哦,去见左贤王么……”常惠顿时来了精神,上山意味着他就能见到冯嫽了,最近忙于看管扶玛,他们都没机会好好说话呢。 “不是,我有话跟扶玛说。”刘烨轻轻地说了声,黑夜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常惠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公主,你是该教训教训那丫头了,她真是太不像话,世上咋就有她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呢!人家左贤王都把话说明白了,她还是不死心,千方百计地缠着人家,尽说那些肉麻的话,成天爱不爱的挂在嘴边,她就不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写么!” “唉,我跟小嫽看着都满肚子气,又不知道该咋整,小嫽也不让我跟你说。说起来我一个大男人确实不该管你们女人的事,可是公主,你明知道那个女人不怀好意,怎么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呀,你这度量也忒大了吧!还有左贤王,我也要说说他,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他不愿意跟那丫头成亲,就别再磨磨唧唧纠缠不清了,说好听点是重情义,说不好听就是墙头草,谁知道他哪天又变心了……” “呃,你看我又瞎说了……”常惠自顾自地说了一通,也没听见刘烨应声,以为她不乐意听,难为情地傻笑道,“嘿嘿,我是个粗人,啥话该说不该说也没有个掂量,公主,你别生气啊,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你们都在替我着急,真心实意为我好,这些我都知道。我一再容忍,是不想看到索朗伤心。我不怕自己受委屈,也不怕索朗变心,但我不能容忍的是我珍惜的人受到威胁。” 常惠没想到刘烨愿意跟他继续这个话题,竖起耳朵听她接着说:“常将军,你放心,我会尽快做个了断的,从大汉来到乌孙,都是你们拼了命在保护我,也该我为你们做点事了。” “嗨,公主你还跟我们客气吗!”常惠拍着自己的胸膛,豪情万千地表忠心,“你可别这么说,为公主卖命就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就该为你拼命……” “不对,你们的性命同样宝贵,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刘烨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如果我连你们都保护不了,又凭什么保家卫国?我决定了,即使被误解,这条路也要走下去,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 “呃,嗯,哦……”说实话,常惠没太听懂刘烨话里的含义,为免给她留下愚笨的印象,他选择了沉默。 山上的夜风拍打着窗户,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急躁,躺在木板床上的扶玛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冷飕飕的风吹过红肿的脸颊,像利刃刮过肌肤,火辣辣地疼得钻心。 “该死的……”扶玛伸手碰了下滚烫的脸,又连忙缩了回来,她烦躁地坐起来,随手将床头的那盒药膏拿过来,拧开瓶盖,用四根手指挖了一团胡乱抹在脸上,边抹边骂,“刘烨、冯嫽、常惠、清灵……贱人,你们都是贱人,统统该死……” 扶玛越想越不甘心,扯下脖颈上的挂坠恨恨地丢在地上,挂坠里仅有的迷药用完了,她再也没有机会带走翁归靡。翁归靡这个男人,让她爱得要死又恨得要死,无论她怎么哀求乞求,他都不肯回心转意,铁了心跟刘烨在一起。 百般无奈之下,扶玛只能使出最后的招数,用迷药迷晕他,将他带回草原。她再三小心,还是被常惠听到了动静,眼看计划落空逃跑无望,她也只得放弃翁归靡,自己逃下山搬救兵。 她记住了这个秘密据点,只要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向祖父求援,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祖父一定会率领骑兵队将这座山铲平,将刘烨等人置于死地,而翁归靡也不得不跟她回去。 人算不如天算,她甩掉了常惠和冯嫽,却没能逃脱清灵的魔掌。那个看起来不显眼的清灵,发起飙来就像失控的黑瞎子,紧追着她不放,横冲直撞追到工地,当着乌布吉两名侍卫的面,硬是将她从帐篷里拽出来。 她实在是很倒霉,乌布吉偏巧那个时候不在,那两个侍卫又派不上用场,被清灵不怕死的狠样吓住了,远远地跟过来看着她被打,简直就是两个废物!等她再逃出去,第一件事就是亲手砍了他们! “哎呦……”扶玛的手稍微用力,脸就疼得受不了了,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响,门外有冯嫽守着,听到动静又得进来看个遍,顺带着骂她几句打她几下,越来越像那个疯狂的清灵。 要不怎么有人说,咬人的狗都不叫呢!单看清灵,谁能料到她会如此恐怖,豁出性命似的,非要把她抓回来,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 忽然,扶玛听到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紧接着又听见冯嫽唤了声“公主”。扶玛顿觉怒火中烧,这个贱人居然还有脸来见她,估计又是想来羞辱她泄愤的。好吧,一个个都来找不痛快,她索性就跟她们拼了。 不过,她还能拿什么拼呢!她现在是个伤痕累累的病人,连走路都走不利索,要是跟刘烨硬碰硬,首先就被冯嫽打趴下了。不行,她不能因一时之气给自己找麻烦,要是被打得再也下不了床,躺个十天半月,她就别想逃走了。 听见门上铁链“咣当”的声响,扶玛告诫自己不能冲动,她匆忙躺下来,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 冯嫽和常惠跟着刘烨进屋,点燃油灯,看了眼背对着他们的扶玛,不约而同地斥道:“装什么装,快起来,公主要见你!” 扶玛动也不动,心想她想见我就见啊,我还不想见她呢! 刘烨接过冯嫽手里的托盘,走到桌子前面,将装满食物、水和药汁的碗分别放在桌上,她看着扶玛肿起老高的侧脸,轻叹了声,坐了下来。 “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她说。” 冯嫽和常惠并不赞同刘烨跟扶玛独处,但听她的语气很坚决,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刘烨看着房门重又关上,对扶玛说:“现在,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第三十五章 噩梦重现 刘烨心平气和地说话,想跟扶玛谈一谈,扶玛背对着她蓦地睁开双眼,眸子里饱含愤怒与仇恨。 扶玛的身体像根弹簧一样,从床板上弹起来,她的动作太快太猛,牵动了受伤的筋骨,疼得她直皱眉头:“哎呀,好疼,该死的清灵,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从被清灵抓回来,扶玛每隔几分钟就要问候她一声,当着刘烨的面也是毫不掩饰要将她置于死地的决心。 刘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平静的双眸没有一丝波动。扶玛咒完了清灵,抬眼看她,努力睁大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没好气地说:“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我变成这样还不是你害的,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我?怎样,索朗不肯伤害我,无论如何都要护着我,你看不下去了是吗?你现在是要杀我灭口还是泄愤呢?我看你什么都不敢做,更不敢动我一根汗毛,因为你知道你要是动了我,索朗会恨你一辈子的!哼,索朗醒了以后,一定会来看我,他要是见我这副摸样又会作何感想啊,贱人,你还是想想怎么跟他交代吧,要不然又要被他抛弃呢,哈哈……” 扶玛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极其嚣张,笑得有恃无恐,她认定了翁归靡不忍心伤害她,而刘烨为了翁归靡,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刘烨将桌上那碗粥往她面前推了下:“吃吧,待会儿就冷了,你这一天还没吃东西吧。” 扶玛止住笑,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给我下毒了吧?我吃没吃东西,也值得你关心?笑话,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巴不得我死呢,我饿死岂不是更称你的心!” “随便你怎么想,你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为了索朗,你连跳崖这种恶心的事都做得出,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你宁愿死都要索朗记住你,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我拿你也没辙了。” “当然,你自己死了更好,免得给大家添麻烦,但我动手就太划不来了,我好不容易跟索朗在一起,让他死心塌地爱上我,永远也离不开我,我何必为了你弄脏自己的手,影响我和索朗的感情呢!也许正如你所说,我要是对你不好,索朗他会恨我,为了不让他恨我,只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对你好一些。” 刘烨这番话说得既真实又坦然,扶玛找不到理由怀疑她,她说的每句话都跟她心里想的一样。不错,她自己死了才是称心如意,但她偏不叫她如意。 “那个叫清灵的贱人差点就打死我了,这样也叫对我好?她是你的手下,没有你的授意她敢这样对我吗?”扶玛回想被清灵痛打的场景,恼羞成怒地将床头的药膏打落在地上,冲刘烨咆哮道,“我就要让索朗看清楚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我不抹药了,留给他看……” 刘烨无所谓地笑了笑:“正好,他见了你这副鬼样子,就能坚定他的决心抛弃你了。” 扶玛的五官挤在一起,表情看起来格外狰狞。刘烨视而不见,继续说道:“这事儿说起来到底怨谁呢!你老实地待在这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虽是把你软禁起来,但也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我对你仁至义尽,你又是怎么待我的啊!你见到乌布吉长老,准备对他说什么,恐怕我们都逃不掉,不会留下一个活口吧!” “哈哈,现在知道怕了?我还以为你狂妄到连大王连我祖父都不怕呢!我告诉你,你最好乖乖送我下山,我看在索朗的面子上,或许还会放你一条生路。”扶玛等不及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军须靡之名威胁她,诱哄道,“你把我关在这儿,又不敢动我一根头发,还要你的手下日夜看管,你这是何必呢!” 刘烨顺着她的话说:“就算你肯放过我,那么他们呢?你会放过我的手下吗?” 扶玛迟疑了下,道:“常惠和冯嫽都是汉人,他们是你的得力手下,只要你敢担保他们日后不再找我麻烦,我也可以尽释前嫌。至于清灵么,她不就是个西域人吗,我怎么对付她,你也要多管闲事啊!我从小到大没人敢对我不敬,更别说被人打得半死,这笔账我迟早要跟她清算,谁也别想插手。” 刘烨心里在冷笑,都到这种时候了,她还在跟她谈条件。 “哦,那么索朗呢?如果我要你离开索朗,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来缠着他,你答应吗?” 扶玛的整张脸明显扭曲,眼中的寒意直逼刘烨,僵持了几秒钟后,她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只要你愿意放了我,我什么都答应,他的心都不在我这儿了,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呀!这几天我算是想通了,我以前真是太傻了,我是公认的草原之花,又不是没有人要,干吗非得在他那棵树上吊死!” 这一听就是假话,扶玛说她什么都答应,也就是什么都没答应,她至始至终都没说过索朗的名字,都是用“他”来代替,如果刘烨把“他”想成翁归靡,那就是她的事了。 刘烨没什么跟她说的了,扶玛这种人死不悔改无可救药,就算她再三保证也不作数。 “你能这样想就好,我回去了,你休息吧,好好养伤!”刘烨起身要走,扶玛存不住气,追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走啊!” 刘烨没有回头:“明天,明天你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听她这么说,压在扶玛心头的千斤大石总算落地了,她拿起勺子搅了搅那碗粥,想起自己说过这碗粥可能被下了毒,觉得晦气,连忙放下勺子。端起旁边盛满水的碗,喝了几口无味的清水。 “我就知道你是个识相的人,留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总是要放了我的。”扶玛放下水碗,擦了擦嘴,怡然自得地说,“放心,我下了山,就回草原去了,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不会再有牵扯……” 她凭什么笃定她们不会再见面?除非她认定刘烨再也不可能回到草原! 刘烨转身带上门,看了眼那空空的碗,重又将门锁上。她在门外站了好久,听见扶玛骂她贱人,听见她阴险得意的笑,听见她痛苦的呻吟。 “扶玛,你跟我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除了那句,我给你下了毒,这是真的。” 刘烨走的时候留下这句话,扶玛已经听不到了,她在屋子里翻来覆去地打滚,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肝肠寸断,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打着房门,声嘶力竭地叫道:“索朗,救我,索朗,索朗……” 翁归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直冒冷汗,他看向漆黑如墨的窗外,“砰砰”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梦见了扶玛,扶玛血流满面五官模糊,看不清她的样子,却又能肯定她就是扶玛。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极其痛苦地哀嚎,忽然,她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中折断,她的头渐渐往脚尖靠拢,披散的长发沾满了从她嘴里流出来的污血,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狰狞的曲线。 扶玛张开嘴大口吐血,含糊地叫着他的名字,直到她的头贴在脚上,流尽最后一滴血,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个梦真实的可怕,即使翁归靡知道那只是做梦,还是不由心慌。他挣扎着坐起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他记得昏迷前跟扶玛在一起,扶玛哭着求他跟她回草原,她说她可以原谅他和刘烨,保证没人伤害他们,只要他肯跟她回去。 翁归靡还是拒绝了,从他离开草原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回去,除非跟刘烨一起回去。拒绝扶玛之后,他看她的表情有些异样,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喝下她递给他的一杯水,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他昏迷了多久,扶玛现在怎么样了,刘烨应该不会为难她吧!还有,她会不会逃下山,万一乌布吉知道了这一切,他们就全完了! 翁归靡站起来,感觉身体很虚弱,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走路都是轻飘飘的。推开房门,他认得这里是山上,东张西望了半天,找到软禁扶玛的房间,迫不及待地直奔而去。 深更半夜,房门竟然完全敞开,依稀还能闻着阵阵血腥气,翁归靡心里的不安逐渐扩散,那个恐怖的梦境浮现在他眼前,扶玛空洞的双眼,模糊的面容,身下流成河的污血…… “左贤王……”从屋里跑出来的冯嫽惊讶地看着他,神情大变,匆忙上前拦住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起来了……我、我送你回、回……” 翁归靡一把甩开冯嫽,她反常的表现更坚定了他进屋看个究竟的决心,这时,常惠在门口挡住了他,沉声道:“左贤王,请回吧!” “谁也别想拦着我……”翁归靡怒吼一声,吓得冯嫽后退了数步,她看着常惠不知如何是好。 常惠像根柱子杵在门口,血腥气越来越浓,翁归靡几乎可以肯定扶玛出了意外,他握紧了双拳,眼里布满血丝,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一字一句道:“让、我、进、去!” 常惠叹口气,侧过身子让他通过,翁归靡步履艰难地走进去,不安地看向那片黑暗。 第三十六章 哀莫心伤 翁归靡看到的景象与他的噩梦如出一辙,扶玛扭曲的身体躺在血泊里,沾满污血的长发一缕一缕地黏在地上,她的头贴着脚,脸朝外对着他。 浓重的夜色渐渐褪去,天空泛起黎明前的灰白色,透过窗户照在扶玛身上,她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可怕,透过脸上凌乱的头发,直勾勾地看着翁归靡,像是在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 翁归靡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他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剧烈跳动的心脏就要破膛而出。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死相恐怖的也见得多了,小时候经常看他的父亲处决犯人,斩手斩脚割鼻子剜眼睛的已是见怪不怪。他的母亲被左夫人毒死的时候,老贤王当着他的面砍下左夫人的脑袋,他至今还记得,那颗脑袋滚到他脚边,毒辣的眼睛死盯着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爱过的女人,扶玛也会死在他面前,而且还死得这么惨! “扶……扶……”翁归靡不敢相信他看到的都是真的,生怕叫出她的名字,就再也难以挽回。 常惠看不下去了,眼看天就要亮了,应该尽快处理好尸体才是,免得节外生枝。他看了眼冯嫽,冯嫽为难地苦着脸,她还没想好怎么跟翁归靡解释。常惠知道她也帮不上忙,索性将所有后果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此一来,扶玛浑身的伤也能解释清楚。 “她要逃走,听到动静我就进来了,天黑我也没看清楚,一不小心出手重了就把她打死了。左贤王,你要是怨我我也认了,但我不后悔杀了她,留着她我们都有危险。既然人都死了,我就先把她埋了吧,你要问罪也等我回来再说!” 常惠这几句话说得很流利,听起来不像是说谎,他大步走上前,俯身去扯扶玛的衣领。 “住手!”翁归靡沉声喝道,手扶着门框站了起来,伤心地看着死去的扶玛,一步步走向她,蹲下来,将她脸上的乱发拢整齐了,取下她脖子上的挂坠,装作漫不经心地沾了沾地上的那摊血。 “常将军,你说,是你失手打死她的,对吗?”翁归靡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枚变了色的银质挂坠,语气越发地沉重。 常惠一向直来直去,他将扶玛这条性命揽上身,就没想过给自己开脱,他回答地铿锵有力:“没错,就是我打死她的,我就算打死她,也不能让她逃走。” “扶玛生前是挨了打……”翁归靡察看她脸上身体上的淤青,话锋陡然一转,“但这些伤不足以致命,她真正的死因是中毒!” 翁归靡冷漠地看向常惠:“你是怎样毒杀她的,可否跟我解释一下。” 常惠怔怔地看了眼面容模糊的扶玛,他只知道刘烨走后,扶玛就发疯似地大吼大叫,没过多久就死了。翁归靡赶来之前,他和冯嫽也刚发现她断了气,谁知道她是中毒还是怎地,说不定是伤势过重不治身亡呢!但听翁归靡这么说,他不由多看了扶玛的尸体两眼,眼眶发黑,嘴唇乌紫,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像沼泽地里的污泥。 糟糕!这很明显是中毒死的,常惠的心脏漏跳了几拍,都怪他不够谨慎,刚才怎么没看出来呢!现在翁归靡怀疑他,他该怎么圆谎啊!焦急之余,常惠无意中看到那瓶被扶玛打落的药膏,随即有了主意。 “喏,可能是她抹了太多的药中毒了吧,再加上我出手重了,她受不住就死了。得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害死她的,人都死了,你问这么清楚有意思吗?”常惠看了眼窗外微弱的光线,不耐烦地推开翁归靡,“天快亮了,我得先埋了她,你要是想跟我算账,就等等吧!” “你急着把她埋了,是想隐瞒什么,为谁隐瞒?”翁归靡心里的想法隐约成形,他不肯相信那个想法,一定要跟常惠问清楚。 常惠急了,一手推开翁归靡,一手拎起扶玛的尸身:“我没你这么多想法,你相不相信都好,但这就是事实。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你想怎么着吧,想为她报仇就冲我来,我常惠决不当孬种!” 翁归靡没有阻拦常惠,他也无力阻拦,跟着走了出来,清冷的目光扫过面色惨白的冯嫽,心灰意冷地苦笑道:“我知道了,知道是谁杀了扶玛,你们都是她的手下,我再问又能问出来什么……” 常惠身子一颤,回头吼了句:“你有病啊,这个女人是死是活有那么重要吗?她不好好待在草原,非要上这儿来找死,怨得了谁啊!” 翁归靡不跟他争辩,忍着心痛摇摇头:“扶玛纵然有不对的地方,但也命不该绝,你们没有权利剥夺她的性命。常将军,逝者已矣,我们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执,这不关你的事,请你好好安葬扶玛。”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人说话呢!我说过,是我打死了这个女人,你想怎样都冲着我来!”常惠的忍耐到了极限,丢下扶玛的尸身,不客气地指着翁归靡的鼻子说道,“我们被逼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你么,你要是跟她成了亲,现在啥事都没有了。你不肯娶她,还要管她死活,你不觉得你太虚伪了吗!你决定跟我们公主在一起,就要为她着想才对,而不是为了这个女人,让她时刻处于危险……” 翁归靡没有应声,踉跄地走过去,艰难地抱起扶玛,往深山里走去。 冯嫽咬着唇追上去,刚跑出去几步又回来拉常惠:“走啊,我们得跟着他才行,万一他做傻事怎么办!” 常惠气恼地甩开她的手:“这都整的啥事啊,他要死就让他去死,他都跟公主在一起了,回头又为这个女人伤心,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种人我伺候不来,这种男人死了拉倒!” “你说什么胡话,快跟我走!”冯嫽不由分说拉着常惠,“现在不是你怄气的时候,先把扶玛葬了再跟他解释吧!” “你们女人就是想不通,跟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常惠气得七窍生烟,无奈地跟她一起去了。 翁归靡徒手为扶玛挖了墓穴,他不许冯嫽帮忙,挖了足足两个时辰,挖得十指血迹斑斑。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带扶玛回草原,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可以不计后果暴露行踪,但不能连累了他的父亲以及他的家族。 “扶玛,原谅我,我说过照顾你一辈子,却害得你枉死……”翁归靡抱着扶玛的尸身,让她平躺下来,看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愧疚的泪水潸然而下,含泪将那枚挂坠擦干净放在她胸前,又把她的头发衣裳整理了一遍,哽咽道,“我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了,如今你走了,终于可以不用再为我这个混账流泪,扶玛,上路吧,忘了这里的一切,我不能为你报仇,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吧!” 翁归靡在她面前跪了好久,直到太阳升上枝头,才狠狠心将她埋了。 冯嫽看他没有失常的举动,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上前搀扶他:“左贤王,回去休息吧……” 翁归靡抬眼看她,眼里的寒意令人生畏,冯嫽愣了下,道:“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埋怨谁,这么做实在是逼不得已。你知道吗?扶玛迷昏你逃下山,她去找乌布吉告密了,要不是凑巧乌布吉不在,现在死的就是我们。” “扶玛口口声声为你好,她要是真为你好,就不会做到如此决绝的地步!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乌布吉要是知道你为了公主逃婚,他不仅不会放过我们,连你也要灭口的。在你心里,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都比不上她吗,如果我说她是咎由自取,你一定会记恨我吧!” “不要忘了,你说过照顾扶玛一辈子,但你也说过不会辜负公主。你还嫌伤她伤得不够深么,难道你就愿意看着扶玛再次伤害她?公主为了你,甘愿忍气吞声,可是扶玛得寸进尺,除掉我们之前,扶玛是不会甘心的!你要是公主,你会怎么做呢?” 翁归靡沉默了,以刘烨的立场考虑,确实不能再容忍扶玛,但从感情上来说,他也无法容忍深爱的女人变成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左贤王,你不是这么单纯吧,你真相信扶玛的鬼话?她早就变了,她是我们的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念及旧情就必须牺牲自己吗?你在乌孙王室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经历过,公主对你真心还是假意,她的为人如何,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够了,不要再说了。”翁归靡无力地摇头,“我们不要在逝者面前争论这些,就让扶玛安静地走吧。” 冯嫽看着他伤心欲绝的背影,忍不住流下泪来,见状,常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她拉过来,粗鲁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急道:“你哭什么?管他作甚,他爱怎样就怎样,反正老子以后懒得搭理他了,他要是再敢凶你,我第一个不饶他!” “常将军……”冯嫽带着浓厚的鼻音,抽泣道,“怎么办,我们公主该怎么办,她最在乎的人不信任她了,她一定会很难过……他们之间要是再发生什么变故,我怕她承受不了……” 常惠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公主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她不是过去的她了,我相信她。” 第三十七章 忘情弃爱 翁归靡的反应在刘烨的意料之中,从她给扶玛下毒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自己将要面临的结果。 师中费尽周折从卫律那儿得到的“解药”,其实是使人致命的剧毒。卫律曾经亲口告诉刘烨,那只系着黄色丝带的黑药瓶碰不得,不然就会命丧黄泉。 卫律谎话连篇,但这句话却是发自真心的告诫,刘烨对他来说,还是很有用处的,她死了无疑是他的损失。 刘烨身为公主,她想除掉一个人大可不必亲自动手,只消一句话就有人为她做好一切。只是扶玛,刘烨并不想假手于人,她不要给自己留退路,不要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不要在翁归靡面前虚伪。 这种情形之下,虚伪有用吗?刘烨亲自动手也好,假手于人也好,翁归靡都会埋怨她的!埋怨她不肯放过扶玛,不肯给扶玛一条生路! 可是,就算她肯放手,扶玛会给她留一条生路吗?如果翁归靡意识不到这点,仍是怀着一文不值的慈悲,试图感化扶玛,那他注定不能在风云变幻的宫廷纷争中胜出,称王的希望也是极其渺茫! 已经走到这一步,刘烨需要绝对的权力,任何人都不能使她动摇,即使是翁归靡。曾经,刘烨以为自己为了大汉可以牺牲自己,但她现在才懂得,牺牲自己是远远不够的,一味的退让只会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艰难,连累珍惜的同伴送命。为了走得更远,她不能再犹豫,凡是造成威胁的阻碍,她必须连根拔起。没有未来的感情,她必须斩断情丝。 翁归靡若是懂她,他不会怪她,若是不懂,他们也只能成为陌路。刘烨想要成为乌孙的国母,离不开对她言听计从的君王,而那位君王,不一定就是翁归靡。 史书上说,历代帝王的千秋伟业都是由万具枯骨做奠基,争权夺势利益相较,牺牲在所难免。不管是呼风唤雨的帝王还是后宫争宠的妃嫔,有斗争的地方就有牺牲。相比那些送了命的帝姬,牺牲感情又算得了什么。 刘烨狠下心,没有去见翁归靡,她说服自己不要回头,不要为了感情软弱。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的决定关系着所有人的生死。如果说之前,她都是用历史的责任要求自己,那么现在,她却是发自内心的,也许,这就是环境使人改变! 水深火热的煎熬中,翁归靡没来找她,乌布吉也没有露面,刘烨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她只盼峡谷之约顺利完成,送走大汉工匠之前,她会毫不犹豫铲除所有障碍。 峡谷之约在乌布吉处决大汉工匠的前一天,刘烨已经秘密通知他们按照约定时间在梅里峡谷聚集,卫律准备好了五百匹马,大汉使者派人在峡谷数百里外接应,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夜幕降临,刘烨在师中和冯嫽的护送下先行来到峡谷,为免引起乌布吉的怀疑,大汉工匠一批一批地离开工地,卫律的五百匹马也陆续赶来,只待人马到齐出了峡谷,刘烨就能松口气了。 梅里峡谷位于赤谷城东三十里外,这里地势险峻比较隐蔽,却也是通往大汉的捷径。几十年来,匈奴的马匪经常在此地作乱,过往的商旅死伤无数,渐渐地也就没人敢来了。 但对卫律来说,匈奴马匪完全不是威胁,也没有那个匪帮敢打他的主意。这五百匹马能不能顺利送到大汉,关系到他全副身家,怎么可能给马匪留下可趁之机。这么一来,乌孙的五百匹马也得到了保障,平安到达大汉应该不成问题。 训练有素的马匹像潺潺的溪流,轻缓地流入峡谷,它们的脚步很轻很柔,像是在草原上散步一样,扬起的灰尘都是极少的。这是刘烨特别交代的,要知道五百匹马跑起来那是多么惊天动地的声响,乌布吉就算是聋子,他的手下也能察觉到异常了。 峡谷约有五十米宽,两边高耸的山崖却有数百米,隐藏在茂密的山林中的大汉工匠互相照看,等待他们的同伴到齐就能踏上返乡之路。 刘烨等人在峡谷入口,骑着高头大马赶来的卫律看见她,笑眯眯地下了马,指着他的马群得意地说:“怎样,都是上等的良种马吧,右夫人这下该放心啦!” 刘烨满意地点头道:“交给你我自然放心,要不当初也不找你做生意了。” “哈哈,合作愉快,下次有买卖记得再来找我啊!”卫律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他直截了当地问,“那么,右夫人,我余下的定金呢!” 刘烨给过卫律一百箱定金,照规矩今晚应当把余下的一百五十箱也给他。刘烨跟冯嫽使了个眼色,冯嫽带着卫律走进峡谷,大汉工匠看管着那一百五十箱定金,卫律处事小心谨慎,他叫人一一打开箱子,验明里面确实是钱而不是石头,这才放下心来。 卫律打量着那些大汉工匠,怎么看都觉得很眼熟,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身边的一名工匠:“你们晚上不好好休息,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剩下的商铺还有几天能建好啊?” 那名老实巴交的工匠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包袱,包袱里是他的全部家当,刘烨将工钱发给他们各自保管,等回到大汉足够置地盖房子了。他牢记刘烨说过的每一句话,那就是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卫律倒不是陌生人,但他是匈奴人,比陌生人还要危险。这工匠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搭理他。 卫律何等精明的人,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其中有猫腻,瞥了眼他怀里油腻腻的小包袱,揶揄道:“这就是你所有的家当?怎么还走哪儿带那儿呢,怕别人偷了去?” 那名工匠肩膀打了个哆嗦,害怕地不敢说话,缩着脑袋往人群里钻,这下卫律看清楚了,那些所谓的验明马匹种类的“大汉使者”个个怀里抱着相似的小包袱。 卫律没去过大汉,也没跟大汉的使者打过交道,但是大汉国富民强,做点生意的商人看上去都跟普通人不同,更别说是堂堂使者了。以刘烨等人为参照物,大汉派来的使者虽不能每个都是俊男美女,但也得有些为官的气势,反观这些人,一看便是辛苦劳作的手艺人,而且很像那批大汉工匠。 如果真是大汉工匠,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带上了家当,一幅准备跑路的样子。据他所知,那一百间商铺还没完工,刘烨是他们的监管,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打算弃工而逃? 怪不得刘烨再三要求必须派人验马,还把这条写进了协议,他卫律要是反悔可是要赔偿损失的。但协议里分明写的是大汉使者验马,又没说是普通工匠,究竟是谁违反了协议呢! 好一个右夫人,还以为她好心给他生意做,原来是想让他帮她销赃啊!给他二百五十箱定金,要走了五百匹良种马,送出去几十名大汉工匠,这要是乌孙那边追究起来,他可就是同谋!刘烨啊刘烨,真当他是二百五啊! 眼看五百匹马就要到齐了,卫律憋着满肚子火找刘烨对质,他拿出那纸协议在她眼前晃了晃:“右夫人,你说过我违反协议就要收回所有定金,那要是你违反了,又该怎么赔偿我呢?” “姓卫的,你发什么神经!”冯嫽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定金都给你了,一个子儿都没少你的,你还嫌不够吗?” “卫某说的不是定金,而是右夫人定下的协议内容有问题。”卫律指着羊皮卷上那几行字,“右夫人明明说,要求大汉使者验明是否良种马,如今我的马没问题,你们所谓的‘使者’却有问题,而且还是很大的问题……” “住口!”师中早就受不了他,要不是为了这个约定,谁会跟他合伙儿,师中一手打落那张羊皮卷,漠然道,“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就快滚吧,你没有资格跟我们公主谈条件!” “呵,叫我滚?”卫律胸口那团怒火熊熊燃烧,指着师中和刘烨咆哮道,“你们这是过河拆桥,我以低于市价两成的价格卖给你们五百匹马,现在只不过收回二百五十匹马的定金,我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还要帮着你们运送逃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你还想怎样!”师中一步步逼近他,“借此要挟公主给你更大的好处?还是告发我们同归于尽?卫律,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然,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卫律没想到师中这么快就动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掌劈中脖颈动脉,整个人想被被雷电击中一样,浑身酸麻动弹不得。见状,卫律的手下叫嚷着冲过来,冯嫽抡起流星锤挥过去,不给对方留一丝活路。 “师大人,带他过来!” 刘烨终于开口,师中拎着卫律的衣襟,把他拽到刘烨面前,卫律没有防备吃了亏,恨得牙痒痒:“你们想杀人灭口,哼,没那么容易,我要是出了事,卫氏家族不会放过你们。右夫人,你与左贤王通奸,勾结匈奴人做买卖捞好处,私自处置大汉工匠,你这么多把柄在我手里,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刘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淡淡一笑:“卫公子,你说得对,我这么多把柄在你手里,确实是件麻烦事。但只要你死了,我就能活得久一些,我甚至可以跟着工匠们一起回到大汉,从此隐姓埋名过完一生。我捞了这么多好处,就算不做公主,也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总之比你这个短命鬼好多了。” 闻言,卫律顿时泄了气:“右夫人,有话好好说,我只是一时着急才冒犯了你,你听我说……” 刘烨抬了抬下巴,示意师中放开他:“好,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三十八章 危急时刻 卫律捂着快要断了的脖子,艰难地站起来,恼怒地瞪了眼师中,又怕激怒了他白白挨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还是装老实点的好。 “右夫人,我们一起做买卖,也就是同乘一条船,你有了麻烦,我也不得安生哪!我来问清楚那些人什么来历,还不是为你着想么,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也来得及安排是吧!” 眼看刘烨的神色缓和了些,卫律接着说:“私自处置大汉的工匠可不是小事,乌布吉长老是监管,他要是发现工匠们不见了,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在大王面前告你的状,万一再怀疑到我头上,牵扯出马匹的事,我们就真完了。卫某对右夫人一片真心,还请右夫人有话直言无需隐瞒,卫某定当全力协助。” 刘烨笑了笑,道:“既然我们有话直说,卫公子也不用在我面前表真心了,谁不知道你的真心是用钱来衡量的呢!这事儿对你来说确实不算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你之所以纠缠不放,不就是想跟我谈条件么,说白了就是再讨些好处。” “不错,这些大汉工匠我是要送回去的,而且是瞒着乌布吉长老。这件事的后果我一个人承担,你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当成大汉使者,跟那五百匹马一起送走,然后拿着你的钱离开,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直到带进棺材里去。” “我现在不是要挟你,也不是跟你商量,而是要你必须这么做。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这些钱你有得赚也没命花。你要是心里不平衡,不如就想想那笔余款吧,你用得着我的地方多了,这点小忙你就权当送人情,以后有生意我还会照顾你的。” 刘烨软硬兼施,卫律这下也没辙了,他在赤谷城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也没人能占得了他的便宜。来自大汉的解忧公主,乌孙的右夫人却让他吃了个闷亏,还没刚想着再捞点好处,就被教训了一顿。 卫律是个生意人,他愿意冒险赚钱,但不甘心被人利用。大汉与乌孙两国的矛盾,他连躲都来不及了,哪还想着掺和进去呢,今晚他要是帮了刘烨,也就是与乌孙作对,他不怕私下贩马的消息走漏出去,却不想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要是得罪了匈奴或乌孙的王室,就不是远走他乡能逃得掉了。 但刘烨的态度也很坚决,他要是敢说个不字,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貌似文弱的师中竟然也是个高手,上次若不是师中太焦急,让他先下手为强,被抓住的人就是他了。 再加上那个黑瞎子一样强壮的常惠,他怎么能是刘烨的对手。好端端的赚钱的时候,他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能平安过了这关就好。 “是,右夫人,就照你说的办!”卫律晃了晃酸麻的脖子,疼地扯了扯嘴角,“好吧,我的马就快到齐了,右夫人你的人安排好了就一起走吧,事不宜迟,天亮之前走得越远越好。” 常惠护送的大汉工匠还有十几人没到,也不知道是否出了意外,刘烨看了眼越来越浓重的夜空,不由有些着急。 “师大人,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刘烨靠近师中,在他耳边轻声说。 师中犹豫了下:“再等下吧,常将军做事很小心,为免被人发现,得处处留意才是。” 这时,不远处有座小山迅速地漂移而来,在卫律及手下讶异的目光中,小山高声叫着“右夫人”,伴随着“隆隆”的脚步声,飞也似地奔到刘烨面前。 “不好了,不好了……”哈鱼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瞪大了双眼,惊慌失措地说,“他们,他们追来了……” 刘烨大吃一惊,看向他身后,追过来的是常惠与那十几个工匠,随机又松口气:“哈鱼,你太紧张了,哪有人追来呀,你回头看看,明明是常将军他们。对了,你的行李准备好了吗,晚上还要赶路的,你放松点,别怕……” 哈鱼摇头像拨浪鼓,重复着那句话:“他们追来了,追来了,怎么办呀,右夫人……” 刘烨心里纳闷,眼看常惠带着工匠赶来,耐着性子安慰他:“你看,他们不是别人,是常将军……” 话音未落,刘烨看到了有人在追常惠,夜色太深,她看不清是谁在追,但她依稀看见常惠的表情不太对劲儿。 师中、冯嫽和卫律也看见了,除了常惠等人,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有眼尖的手下失声叫了起来:“骑兵,是骑兵追来了……” 刘烨神情大变,她成天担惊受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乌布吉的骑兵队发现了常惠的踪迹,双方不仅动起手来,还追到了这里。不过,常惠不是鲁莽之人,他宁愿牺牲自己,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不幸。 常惠为了保证工匠们全数离开,不能恋战,否则引来更多的骑兵就一发不可收拾。而他也有把握将追来的骑兵灭口,所以就形成了当前的局面。 “快走,小嫽姐姐,让工匠们骑上马先走,不能再拖了……” 情况紧急,刘烨只能先送走一些是一些,让那些候在山林里的工匠前行,等常惠护送的这批来到之后再跟着走,不管怎样,今晚这五百匹马和大汉的工匠都要走掉,哪怕乌布吉和军须靡来了,她也打算一条路走到黑。 冯嫽明白她的想法,拉着卫律就往峡谷里奔:“快叫你的人赶马走,之后的事我们会解决的,出了峡谷有大汉的使者接应……” “嗯,好!”卫律才不甘愿看着这笔卖卖泡汤,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他的五百匹马都送走了,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反正出了什么事有刘烨顶着。 常惠叫那十几名工匠去找师中,师中不敢耽搁,带着他们追上已经出发的马队。刘烨看他们顺利赶上,这才放下心来。 与常惠厮杀的骑兵约有八九人,正如刘烨所预想的,他们只是碰巧发现而已,要不然绝不止只有这几个人追来。 常惠左右开弓使出浑身解数与五六人周旋,这些骑兵都是从乌孙最顶尖的武士中挑选出来的,单挑一个出来都是不得了的厉害角色。像常惠这样身经百战的练家子,单独应付他们五六个已经是极限了,再想对付其余的几人实在是分身乏术。 刘烨心里想的都是大汉工匠有没有顺利逃脱,没有留意自己也被那些骑兵盯住了。骑兵们行动地匆忙,没来得及向乌布吉禀报,打下去对他们也没有益处,不如先把刘烨抓到手回去交差。 刘烨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两名身手迅猛的骑兵挥刀横在她脖颈上,只要她动一下,就有可能身首异处。 “常将军,住手!”抓住刘烨的两名骑兵冲常惠吼道,“不然,我们就杀了她!” “你们敢……”常惠杀红了眼,但还是不得不住手,被那几个骑兵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敢还手。 骑兵们押着刘烨往回走,忽闻一声“他奶奶的”,就被彼此的鲜血溅满一身,纷纷回头看去,原来是挥舞着杀猪刀的哈鱼。 “哈鱼?你怎么还不走?”刘烨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催促道,“你快走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右夫人,我来救你了……”哈鱼脸上都是血迹,全然没有第一次砍人时的恐慌,就像杀猪一样顺手。 哈鱼借着身型的优势,靠着蛮力砍倒了两名骑兵,但对方很快就识破他只会横冲直撞,渐渐将他制伏。被打到吐血的常惠爬起来继续打,但他的眼睛不停在流血,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只有挨打的份儿。 刘烨现在没法指望谁来救她,却不能看着常惠和哈鱼被杀,面对死亡刘烨冷静了许多,她不能让同伴们跟着送命,必须拖延时间,拖得越久,生还的希望就越大。 “住手,你们别再打了!” 刘烨大喝一声,双方同时停手回头看她。 第三十九章 强弩之末 刘烨拢了拢散落的长发,恢复了平日的优雅从容,她平静地看向那几名负了伤的乌孙骑兵,道:“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公主!” “右夫人!” 常惠和哈鱼齐声唤道,刘烨朝他们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们走吧!” 常惠想了想,记得师中对他说过,刘烨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次峡谷之约,她想到了每一种可能性,也给自己留好了退路。刘烨手里有乌布吉的把柄,就算见了大王也能脱身。况且,他现在没有能力带着她全身而退,与其一起送死,不如以退为进卷土重来。 “是,公主!”常惠擦去脸上的血迹,不太放心地看了看那些骑兵,虽说刘烨看起来很有把握的样子,他还是怕她遭逢不测。师中护送那些工匠还没回来,要是能拖到他回来就好办了,还有那个卫律,这种人是指望不上的,他不要拖他们的后腿就好。 哈鱼不明白常惠为什么要答应,刘烨被擒,他害怕地要命,害怕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刘烨贵为大汉公主乌孙右夫人,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不是为了救工匠们,她怎么可能落到这步田地。 做人最基本的就是要懂得感恩,刘烨对他们有恩,他哈鱼绝对不能在生死关头舍她而去。 “右夫人,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哈鱼迈开沉重的步伐,手里那把白晃晃的杀猪刀还在滴着血,他脸上带着一种战死沙场的决然,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显高大。 刘烨微微皱眉,向常惠使个眼色,常惠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拉着哈鱼的胳膊往马队的方向走,急道:“行了,知道你忠心,你快走吧,别给公主添乱了……” “我不……你放手,我死也不走……”哈鱼气恼地满面通红,很不屑地睨向常惠,“常将军,你这个逃兵,别叫我瞧不起你!” 常惠怔了怔,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堂堂男子汉大将军,居然被一个杀猪匠骂作逃兵,这让他颜面何存!他不怕死,怕死当初就不会主动要求来乌孙了,他这是在保存实力等待转机,刘烨一个眼神他就明白她的想法,聪明如他该怎么跟这个榆木疙瘩解释呢! “得,得,你瞧不起我就瞧不起吧,我也没想过让你崇拜!”常惠不依不饶地拽着哈鱼往前走,无奈怎么使劲儿他都不动分毫,真是让人泄气。 “哼!要走你走,我哈鱼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爹说了,男人最重要的是讲义气守信用,我说过要为右夫人效命,就没想过装孙子,老子今天就算死在这儿,十八年后照样是一条好汉!”哈鱼甩开常惠的手,往手心里吐了几口唾沫,松松肩膀,目露凶光怒视着身上都挂了彩的骑兵们,大声喝道,“你们这群孬种,谁敢动我们大汉的公主,我就一刀砍了他,想对我们公主不敬,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刘烨一阵无语,心想你哈鱼是很能砍,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骑兵不是任人宰割的猪,他们一个两个不是你的对手,一群人还收拾不了你么!讲义气守信用是好,但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啊! “哈鱼,这是命令,你快走!“刘烨没工夫跟他解释,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别叫我说第三遍,不然,就算你死了,我都不原谅你!” 这下轮到哈鱼傻眼了,他一心要为她拼命,怎么她还不原谅他呢!他握紧了手里的杀猪刀,脚步却失去了坚定,犹豫地看了眼常惠。按理说常惠是大汉的将军,保护公主是他的职责,应该不是会装孙子的孬种才对,难道他们还有对策,所以不打算在这儿拼命?要是他们真有对策,他喊打喊杀岂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反倒拖累了他们? “公主,右夫人,我、我、我……”哈鱼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听她这么说,又开始没底气了。 “你就别再我我我了,走吧!”常惠追过来拉着他往回走,卫律那五百匹马都已经进入了峡谷,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只是不清楚怎么把这座小山运走,得要几匹马才能扛得动他。 常惠甩甩头,这是师中考虑的问题,他还是没法跟师中比聪明才智,这么麻烦的事就别往自己身上揽了。 哈鱼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刘烨,眼眶渐渐潮湿,他是个生活在底层的杀猪匠,每天服侍那些人都没给过他好脸色,不是嫌他胖就是嫌他笨,只是把他当成杀猪的工具。 其实,他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他以好好杀猪为己任,每次杀猪都是一次实力的提升,他让每头猪都死得痛快,拆骨剥肉从来不浪费,让它们死得其所。 还有,他时刻牢记自己是汉人,做梦都想回到大汉故乡,他在乌孙多年,多想为大汉的主子效命。如果能为刘烨牺牲,他也不枉生为汉人,他的牺牲挽救了几十位大汉工匠,避免了乌孙和大汉两国的纷争,怎么看都值了,今后他就不再是普通的杀猪匠,而是大汉的英雄。 但他不能违抗刘烨的命令,不能为了自己的愿望拖累其他人。哈鱼步履蹒跚地跟常惠走,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忽然,脸上被杀猪刀划了几道口子的骑兵掷向哈鱼一枚暗器,常惠眼疾手快推开哈鱼,左肩还是被蹭破了皮。 “汉狗,你们想走就走,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们公主说的而已,我们可没答应!”刀疤脸朝身边的同伴扬了下手,他们随即上前拿刀架在常惠和哈鱼的脖子上,刀疤脸满意地点头,随又看向刘烨,冷冷地说,“右夫人,我们长老没有看错你,你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想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放走那些工匠。对了,这些马是哪里来的,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马?” 刘烨根本就懒得理他们,她也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故意跟他们兜圈子:“你们长老说我不是省油的灯,他还对你们说什么了?是不是说,这两天找个机会把所有的大汉工匠处死?” 刀疤脸愣了下:“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时刻盯着我,我自然也没闲着,我倒是想问乌布吉长老一句,为什么要将大汉工匠斩尽杀绝!他们为乌孙辛苦卖命,得到的就是无辜枉死的下场吗?他们有什么错,日以继夜为乌孙修建房屋有错吗?乌布吉凭什么要杀他们?” 刘烨面无惧色,步步逼近刀疤脸,大有跟他拼命的架势。刀疤脸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不服气地扬起下巴,胡搅蛮缠道:“这、这你就要问长老了,我们只是奉命办事,让我们杀谁就杀谁,谁还问什么理由!” “哦?那么,他也下令要除掉我吗?”刘烨身形纤细柔弱,此刻看上去却极有威慑力。 刀疤脸有些结巴,目光游离不定:“这、这、这是机密,我、我不能告诉你!” “放肆!我是乌孙昆莫的右夫人,你这个贱民,你胆敢不跪下来回话,谁给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蔑视王族轻者斩足,重者斩首,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吧!”刘烨铿锵有力地训斥道。 刀疤脸缩着脑袋,反射性地单膝下跪,突然又想到什么,直愣愣地站起来,佯装凶悍地冲刘烨大吼:“你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右夫人,你私自送走大汉的工匠,已经算是背叛乌孙了,大王不会饶恕你的。我们来就是要抓你回去问罪,你还敢跟我们狡辩?还有,这么多马哪里来的,是不是又是你在暗中捣鬼?” “啊,我知道了……”刀疤脸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该不会跟马贩子勾结吧?匈奴的马贩子吗?天哪,你可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啊……” 刘烨坦然地看着他,常惠和哈鱼已经再也存不住气,时间拖着也有一会儿了,师中应该就快回来了,这些骑兵知道的越多,刘烨的危险就越大,乌布吉那老贼心狠手辣,说不定不等军须靡来审就先下手为强。无论如何不能让刘烨被抓走,不然他们就没机会救她了。 “狗崽子,大爷我跟你们拼了!”常惠气运丹田,强行打通身上任督二脉,抱着必死的决心跳起来冲过去,啊啊地大声叫起来,“受死吧,纳命来!” 哈鱼翻了个筋斗,从地上爬起来,右手高高挥舞着杀猪刀,学着常惠的样子也冲上前:“畜牲,老子我把你们全砍了……” 刘烨心呼不妙,但也无从制止,对方知道的太多,而且乌布吉也下过令取她性命,她要是真被抓走难逃一死,她手上的把柄也就失去了意义。可是,常惠和哈鱼已经是强弩之末,拼下去很有可能送命。 “公主,你快走,去找师大人……”常惠这回是豁出去了,一命换一命,只要能拖住对方,为刘烨争取时机逃走,他命丧于此也就值了。 “公主,走啊……”哈鱼砍到眼红,嘶声道,“十八年后我们再见……” 刘烨慌了神,她不舍得离开,但要是真的没有退路,她留下来一起死的话,他们就白白牺牲了啊! 刘烨眼眶泛红,含着眼泪摇了摇头,边往峡谷走去,边说:“你们千万不能有事,活下来,都要活下来……” 兵刃交接的巨响震人心魄,刘烨不敢回头看,听到常惠或哈鱼的呻吟心如刀绞。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光划过耳畔,刘烨的脊梁骨冒起阵阵寒意,转过身去,只见第二道银光径直射向她的胸口。 第四十章 恍若重生 许多影视作品中都出现过这种画面,生死关头,男主或女主为了保护心爱的人,甘愿拿自己当靶子被打成蜂窝。或是像阿四一样,保护小主人甘做人肉沙包,被坏人活活打死。 而被保护的人,往往都是万般纠结不肯离开,宁愿死的那个是自己。每当看到那种场面,刘烨都觉得矫情,留下是死,跑路或许还有活的希望,人家把命都赔上了,拖拖拉拉还有意思么,不是让人家白牺牲了吗! 此时,刘烨总算能体会到被保护的心情,朝夕相处的同伴冒着送命的危险争取到的机会,确实让人千般焦虑万般纠结。活下来的人未必就比死去的人幸福,性命是保住了,心理上的自责却是一辈子的。 刘烨躲过了第一枚暗器的袭击,这第二枚看来是躲不过了,她怔怔地看着射向胸口的银光,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就像电影《黑客帝国》里的经典片段,暗器以无限放慢的速度前行,她甚至能看得清楚那是柳叶形状的飞镖,上面还雕刻着鹰头图案,这是乌孙军队中经常用到的暗杀工具。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大脑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趴下或是往左右闪开,但她那双脚却像钉在地里两尺深的木头桩子,没有办法移动一丝一毫。 除了那枚无比清晰的暗器,刘烨眼前出现了好多人的身影,穿越之后经历过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轮番上映,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忧郁的眼眸。分明只是一双眼眸,刘烨却清楚地知道他就是令她魂牵梦萦的人——翁归靡。 如果她死了,翁归靡还会怪她杀了扶玛吗?他会不会像心痛扶玛一样疼惜她?扶玛是他的初恋情人,他不能原谅伤害她的人,那么,她刘烨也是他心爱的女人,她们在他心里,究竟谁的分量更重呢? 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刘烨闭上了双眼,这枚暗器就像是她的命运,都是无法逃避的。是生是死交由上天安排吧,她若是该死,挣扎也是徒劳的。 尖锐的刀刃划破了刘烨的衣襟,即将刺入她柔软的胸膛,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刀刃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操控,硬生生地来了个急刹车,右转九十度擦过刘烨的肩膀,扎进了黑暗的山林中。 刘烨的心脏狂跳不已,她低下头,看着划破的衣襟,胸口那道轻微的擦痕渗出丝丝血迹,渐渐染红了残破的衣裳。震惊之余,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抚上伤处,感觉到自己的心房“隆隆”响如雷鸣,连忙抬起头看过去。 常惠和哈鱼仍在奋力厮杀,那名偷袭她的骑兵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戏剧化的转变,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她,在他眼里,她就是会法术的妖精,要不然怎么能让刀刃转弯呢! 刘烨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她咽了下口水,喉咙里泛起阵阵血腥味,她想逃,瘫软的双脚还是挪动不了。对面的骑兵不敢再向她扔暗器了,果断地扬起手中的刀,疾步冲过来砍向她。 他刚抬脚,就感到一股热流从脖颈间流出来,紧接着是锥心刺骨的剧痛,他丢下刀捂住脖子,热流竟然透过指缝汩汩地冒出来。他最后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刘烨,不甘心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随后,其余的几名骑兵都是这种诡异的死法,他们看都没看清楚对手在哪儿,就倒在了血泊之中,一个个都是睁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常惠和哈鱼面面相觑,他们不知所措地与刘烨对视,好半晌才相互搀扶着奔向她。刘烨心神不宁地四处张望,漆黑的山林看不见人影,是谁在暗地里帮了她都不知道。 “公主,你没事吧,没受伤么……” “没事,我没事……” 刘烨收回视线,不管怎样,追来的骑兵都被灭了口,他们暂时是安全了。她关切地打量着他们的伤势,焦急道:“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赶上,哈鱼,你的伤怎么样,还能赶路吗?过了今晚,下次什么时候能走就不晓得了!” 哈鱼对刘烨充满了留恋:“右,不,公主,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不行么,要不,咱们一起走吧,难道你们都不想回去吗?” 常惠将耷拉在半空中的袖子扯下来,胡乱在哈鱼脸上擦了几把,拍拍他圆鼓鼓的脸,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走吧,过了这村没这店,现在这种局面,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能保护公主啊,我的刀法你也见识过了,不比你逊色!”哈鱼满脸认真地说。 常惠的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揉揉他的脸:“你往公主身边一站,别人确实看不到公主,可你这块头注定跟低调扯不上边,所以,你不适合做侍卫,还是回家杀猪去吧!” “我、我……”哈鱼伤心地低下了头,喃喃道,“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想的,我要报答公主的恩情,走了就没机会了……” “好啦,你别磨叽了,快走吧,别辜负了公主的一片好意。”常惠都快没力气拉他走了,无奈地看向刘烨。 刘烨拍了拍哈鱼的肩膀,柔声道:“你平安回到大汉,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你们回去之后好好生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忘了吧!” 哈鱼点头像小鸡叨米:“嗯嗯,我们不会乱说的,公主放心,你也要好好的啊……” “好,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一路顺风!” “嗯,那我走了,真的走了,公主,保重啊!” 马群渐渐走远,刘烨只觉得浑身虚脱,瘫坐在了地上,她抬头看了眼浓墨似地夜空,经历过黎明之前的黑暗,即将迎来日出,这个不寻常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常惠将骑兵们离奇的死亡告诉了师中,师中察看了他们脖颈间如出一辙的致命伤,思量片刻说道:“这绝不是一般人的手法。” 常惠叹了声:“嗨,这我也知道,我是想问你见过这等高手么,赤谷城有这么恐怖的高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有,当然有!”师中没有十分把握,却也有七八分的底气,“据我所知就有这么一个人,但我没想到他也会来,他明明说不想插手这件事的。” “哦?是谁?你倒是说啊!”常惠心里有个模糊的人选,但又不敢肯定。 冯嫽搀扶着刘烨,掸去她身上的灰尘,不以为然地说:“是谁,还能是谁,不就是老葫芦么!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彪悍!算他识相及时赶来了,要是公主有个万一,我铁定跟他拼命!” “老葫芦?”常惠再次震惊,羡慕嫉妒恨地追问,“小嫽,你,你也叫他老葫芦?不是只有师大人才能这么叫吗?” 冯嫽不屑地哼了声:“你以为我是你啊!在山上待了半个月,还没能哄他老人家开心,我看你呀,这辈子也别想拜他为师了!” 常惠羞愧地红了脸,师中询问刘烨:“要不要我上山看看什么情况?” “我们一起去吧!”刘烨心里有件事要求证,她要去见他一面。 刘烨等人上山,最开心的莫过于清灵了,她好久没见过师中,一见到他立即面红耳赤,羞答答的模样让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心事。 药葫芦料到他们会来,见面第一句话就说:“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再怎么说我也是汉人,公主有难,总不能视而不见啊,至于你们偷偷摸摸做些什么我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其他的事你们别问了,先疗伤吧!” “啧啧……这也算是大汉的将军呀……”药葫芦看了眼浑身是伤的常惠,扁扁嘴说,“我看你被人家打成那样,真替咱们大汉汗颜……” 常惠的头就快低到肚子上了,冯嫽连忙为他解围:“老葫芦,你知道什么呀,常将军最近一直在操劳,吃不好睡不好的,都没能好好休息。对方以多欺少,八九个打他一个,他又不是三头六臂,哪能应付得了啊!你也不要拿他跟你比,你们不是一个水平的,他比不过你很正常,你要是看不过眼,就传授他几招呗,下次保准用不着你帮忙了。” 药葫芦听得一愣一愣的:“呦,我说一句,你这么多句等着,他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向着他?” 冯嫽顿时脸红了,抢过清灵手里的药膏,往常惠身上抹:“什么人都不是,你别瞎猜!” “哦呵呵,我瞎猜,我瞎猜……”药葫芦乐得合不拢嘴,狡黠地看着她笑,“我看是有人被说中了心事在害羞呢!” “哪有!谁害羞了!你这老不休,成天胡说八道!”冯嫽跺跺脚,干脆不理他了。 常惠冲她挤眉弄眼,生怕她得罪了药葫芦,殊不知药葫芦就爱这套,谁越是对他不客气,他就越高兴跟谁玩。 刘烨看他们吵吵闹闹,心里有话也不方便说,起身道:“各位,我离开一下,老葫芦,麻烦你好好照顾他们。” 药葫芦拱了拱手,恭敬地应道:“遵命,公主慢走!” 刘烨前脚刚走,药葫芦就等不及擦汗了,边擦边自嘲:“难不成我就是贱命么,为啥公主一说话,我就这幅德行!哎呀,哎呀,原来我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 天亮了,刘烨呼吸着山上新鲜的空气,有种恍若重生的感觉。活着真好,她还有机会见她想见的人,也许他们之间有了隔阂,但她相信他懂她的。 “公主……” 刘烨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追上来的清灵。 第四十一章 如果没有你 刘烨跟清灵之间曾经发生过不快,现在清灵主动找来,刘烨不清楚她到底想说什么。 清灵苹果般的小脸还是红彤彤的,见到师中她很开心,同时也有话要对刘烨说:“公主,抱歉,是我误会你了,我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刘烨释然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你不要多想,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你那么说也是替我着急,为大家担心,我明白的。” 清灵低下头,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头,欲言又止道:“关于扶玛,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刘烨的心渐渐下沉,隐约觉得清灵要说的话是她不想听的,但有时候现实容不得自己想不想接受,而是必须要接受的。 “你想说什么?” 清灵抬眼看她,脸上的表情比较纠结:“其实,公主你没必要为了扶玛自责,她三番四次找我们的麻烦,死有余辜。” “话也不是这么说……”刘烨眼底黯淡了下来,“毕竟也是一条性命,不到万不得已,谁又忍心下手呢!” “公主你已经留给她很多机会了,是她自己变本加厉,上次被她逃脱,她清楚地告诉我要找乌布吉帮她报仇。她要是真得逞了,我们今天也不能面对面说话了。当时我很激动,虽说我想的不全是大家的安危,好吧,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了,只要一想到师大人有危险,我就不受控制了,一股血往头顶上冲,非得把她抓回来不可。” “由于我太气愤,抓到她以后对你发了脾气,后来想想实在不应该。如果我们出了意外,最难过的那个人一定是你,不然,你也不会亲自动手杀了扶玛。你要是有这个念头,一句话就有人帮你解决了,你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给自己回头的机会吧!” 清灵的语气很真诚,刘烨勉强地笑了笑:“你倒是挺了解我的啊!” 清灵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只是学会了换位思考,把自己当成你,把师大人当成左贤王。扶玛是左贤王重视的人,他要你保证她的安全,你在扶玛和同伴之间选择,也就是在左贤王和我们之间选择,当我们受到威胁的时候,你为了保护我们,斩断了与左贤王的牵绊,我知道这是一种很艰难的选择。” “所以,我知道我错了,我错怪了你,你并不是轻视我们的性命,而是放弃左贤王对你来说确实很困难,简直就是要了自己的命。公主,我说的对吗?” 刘烨笑而不答,清灵继续说道:“反正我是知道的,师大人不喜欢我,但要我放弃他都很难,更何况你跟左贤王爱得这么深。但是公主,你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了吗?我看他这次是真伤心了,好像对你很失望……” “你留意到什么了?”刘烨察觉到她话中有话,“还是你看出来什么,不然,你怎会这样说呢?” 清灵尴尬地挠着耳朵:“公主,你不会怪我多事吧!我总觉得这事跟我有关系,要不是我那天在你面前抱怨,你也不会亲自动手解决扶玛,左贤王也不会对你有看法。你们现在还是好好的,都怪我,怪我破坏了你们的感情!” “没有你,我也会那样做。” 清灵听她这么说,稍稍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嗯,公主你不怪我就好!你这是要去见左贤王吧,他、他、他……” 刘烨好奇地打量着清灵:“他怎么了?” 清灵为难地苦着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你见了他就明白了,他还是爱你的,但是……” “但是?”刘烨有些心急,追问道。 “我真的说不上来,感觉怪怪的,唉,这样说吧,昨晚除了我和祖父,他也去了梅里峡谷,这下你心里有数了吧!”清灵目露担忧地看着刘烨,“就是在你遇袭的时候,是他救了你,不过,我觉得他有些迟疑,他为什么迟疑我想不通,哎呀,我又扯远了,公主,是我自己胡扯呢,他怎么可能不想救你呢,一定是我胡思乱想……” 刘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虽然她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清灵,回去照顾师大人吧,他好像也受伤了,他不肯说,你去看看!” “是么?他受伤了?他这人就是这样,受伤也不肯说,自己硬撑,他真当自己是金刚不死之身啊!”清灵听说师中受伤,没有心思再为刘烨着急了,慌忙道,“那我去看看他啊,公主,你别多想,你们见了面就没事了,我一向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清灵念念叨叨地走了,刘烨走向翁归靡的小木屋,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抬手叩门。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这道门将刘烨和翁归靡隔开,就像隔着两个世界。 终于,刘烨看到了翁归靡,几天没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的发青,瘦削的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下巴上的胡茬凌乱地冒出来,尤其是他的眼睛,再也不似之前那么温柔多情,而是有种历经沧桑的疲惫漠然。 翁归靡淡淡地看了眼刘烨,转身走进灰暗的房间,刘烨跟着他走进去,桌上已经馊了的饭菜散发着阵阵臭气,他的衣服鞋子扔得随处都是,紧紧关闭的窗户将阳光彻底阻隔。 刘烨走到窗边,想把窗户打开,换些新鲜空气。但她推了半天,也没能打开窗户,却碰到了几枚凸出来的钉子。 “不用打开,就这样吧,我怕光!”翁归靡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说。 怕光?只有鬼才怕光吧!难道他把自己当成死人了! 刘烨回头看他,他大咧咧地平躺着,眼睛盯着头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真像是死了一样。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寂静地可怕。显而易见,翁归靡在对她实施冷暴力,他用沉默代替争吵,表达他对她的不满。 刘烨眼眶微热,他为了一个扶玛这样待她,他就不分是非的吗!刘烨不觉得自己有错,翁归靡也觉得自己没错,信念不同的两个人,该如何携手走下去? 刘烨用力地蹭去眼角的泪痕,她受够了,受够了所有的委屈,别人误解她也就算了,就连他也当她是恶人。那么扶玛又能好到哪里去,她险些就被扶玛害死,如果她死了,承受冷暴力的人就该是扶玛了吧! 忽然间,刘烨浑身上下被愤怒充斥,清灵看的没错,翁归靡宁愿看她去死也不想伤害乌孙的骑兵,在他心目中,她是冷血的恶魔,留在世上只会害人,还不如早死早托生。 刘烨缓缓地走到他面前,看他木然地盯着同一个方向,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刘烨握紧了拳头,猛地踹向桌子,将桌上的碗碟统统打落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响刺耳之极,翁归靡还没没有半点反应,刘烨发泄一通,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扭头看向无动于衷的翁归靡,冷笑了声:“你不想看到我,是吗?你怪我杀了扶玛,是吗?你当我是蛇蝎心肠的女人,是吗?” 刘烨的声音很轻,却又听得很清楚,翁归靡缓缓合上眼睛,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刘烨扶着桌子面对他坐下来:“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我为什么要杀了她?扶玛活着一天,我们就没有出头之日,为我卖命的人都要提心吊胆地活着,还有那些无辜的大汉工匠,所有人的生死就握在我手里,难道所有人的性命都比不上一个扶玛吗?” “索朗,你不记得了吗?扶玛设计我离开草原的那晚,你费尽千辛万苦找到我,当时你对我说,你会永远保护我,不让任何人伤害我!如今她又要让我面临死亡的威胁,你怎么就能熟视无睹呢!她会伤心我就不会吗?她的眼泪为你而流,我又是为了谁呢?之前我一味忍让换来了什么,须其格和扶玛都巴不得看着我死,现在军须靡和乌布吉也容不下我!索朗,我问你,我真的该死吗?我离开了故乡和亲人,在荒漠赶了几个月的路才来到乌孙,我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乌孙,我只是想做个好妻子,希望大汉和乌孙能和平相处,我这么想有错吗?” “你回答我,索朗,我是那种自私自利蛇蝎心肠的女人吗?你回答我……” 翁归靡轻叹了声,坐起来看着她,眼底仍是一片灰暗,看了刘烨好久才说:“你变了,真的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温柔善良的烨儿!” 刘烨失声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死了,我就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的烨儿?” 翁归靡没应声,刘烨接着说:“所以,你看到我被人暗算的时候,你迟疑了,你迟疑是救我还是不救,你犹豫该不该让我保留那份善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不会辜负你!”翁归靡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没料到刘烨知道昨晚他也去了峡谷,但他也没有否认自己的犹豫,漠然道,“你不用担心乌孙的骑兵向乌布吉告密,骑兵首领曾经欠我一条命,我用他的命保住了你,昨晚的事没人提起,至于你接下来是否还要对付乌布吉,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么你呢?不回去了是吗?永远躲在山上?也不打算理我?” “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说过的话都会兑现,你要我回去的时候我就回去,让你成为乌孙国母,为你实现所有愿望。”翁归靡没有看她,重又躺下来,“在此之前,你高兴怎样就怎样,想除掉谁就除掉谁,我不会再过问了。” “好一个背信弃义!”刘烨咬着唇,不争气的泪水涌上眼眶,“那天在悬崖边,你就是这样对扶玛说的,你不爱她,也可以为她兑现承诺。呵,现在的我就是那时的扶玛啊,你不会辜负我,只为遵守你的信义。可是,我不是扶玛,我不要一具没有爱的躯壳。” 索朗的肩膀轻颤了一下,刘烨拭去泪水,起身离开,淡然说道:“索朗,你走吧,我放你走!” 第四十二章 温泉邂逅 峡谷之约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刘烨却没有掉以轻心,大汉工匠的行踪被那些骑兵发现,难保不会传到乌布吉耳朵里去。 好在翁归靡与骑兵统领有生死交情,他替刘烨解决了燃眉之急,虽说只是换来一时的安宁,却也着实为她争取了时间。 刘烨顾不得休息,梳洗一番之后直接下山,与师中和冯嫽一起赶往草原求见军须靡。她这是去找乌布吉“兴师问罪”,她要将大汉工匠“失踪”算到他头上,她是冒着乌布吉恼羞成怒的危险走这步棋,原本从半路杀出来的骑兵差点打乱了她的计划,现今骑兵的威胁不复存在,她仍可以照着计划进行。 一望无际的草原依然美丽清新,刘烨的心情已然大不相同,她的双手沾上了血,她回不到从前了。如果问她后不后悔,她可以挺胸抬头地说不后悔。就算时间可以重来,她还是会这么做,哪怕牺牲自己的爱情。 刘烨一行人赶到草原的时候已是晌午,乌布吉现在应该已经发现大汉的工匠不见了,他要是想得到是刘烨所为,也会赶来草原向军须靡禀报。军须靡和乌布吉本来就是一伙的,他不会偏袒刘烨,反而会因工匠失踪一事追究她的责任。 刘烨当然没这么笨,她私下里找军须靡告乌布吉的状只是自投罗网,她怀揣着乌布吉的“罪证”不是给军须靡过目,而是给上早朝的长老大臣们看的。乌孙的长老大臣们平时是跟翁归靡一个鼻孔出气,但要是牵扯到利益关系,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军须靡大力主张重建赤谷城,他们就怕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极力反对过,要不是翁归靡力撑到底,重建计划还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后来,军须靡获得认同甩了翁归靡,任命乌布吉为总监管,将众人羡慕不已的肥差给了这个三代老臣,长老大臣们敢怒不敢言,心里却是记着这笔账的。 大汉向乌孙买一千匹马,到头来落入乌孙国库的只有五百匹马,而其余五百匹马的收入就进了乌布吉一个人的腰包,这么轰动的爆料将在草原上掀起多大的风波可想而知。不管怎样,都足以盖过大汉工匠失踪这件事。 军须靡要是力保乌布吉,舆论的矛头就会转而指向他,猜测他和乌布吉密谋私吞巨款。军须靡向来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主儿,他才不会为了乌布吉给自己添堵,肯定会跟乌布吉撇清关系。 进展顺利地话,刘烨就能同时消除军须靡和乌布吉的威胁,就算再不济,除掉一个乌布吉还是有把握的。 刘烨等人进了山林,望着不远处那一座座银色的蒙古包,自有万般感慨在心头。她想念可爱伶俐的少夫,想念她的大汉随从,他们也在同样想念她吧。刘烨不敢想如果她真中了乌布吉的计而丧命,他们又会是何等下场,会不会受人欺辱沦为奴隶。 冯嫽牵着缰绳,将他们骑的三匹马拴在树上,又从背囊里拿出干粮分给刘烨和师中。 “公主,师大人,吃点东西!” “小嫽姐姐,你也吃啊,快歇歇吧!”刘烨接过干粮,拉着冯嫽坐在身边,浓密的树荫为她们遮挡阳光,清爽的微风送来芳草的芬芳,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师中刚要往嘴里送吃的,冯嫽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他的手,从怀里取出一只黑色的小瓷瓶递给他:“师大人,这是老葫芦给你的药丸,早上你就没吃,现在赶紧补一颗,过两个时辰再服一颗……” 刘烨看着那个小黑瓶,竟好似看到了一根黄丝带在飘扬,手一抖,不自然地笑了笑:“小嫽姐姐,等师大人吃过东西再给他也不迟啊,赶了半天的路,都饿了呢!” “呃,你说的也在理,可是,老葫芦吩咐过一天要服三次药丸,还要分开时间段服用,不然就没有效果。我们明天去找大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就是说,师大人只有这一天的时间养伤,不抓紧不行哪!” 师中很有眼色地打开瓶子,吞下一颗药丸,笑了笑说:“好了,我先服药,待会儿再吃东西,这不就不冲突了么!” 冯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这样就两全其美啦!” 说笑之间,刘烨听到轻微的声响,便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个人静下来一起听,听出来那是马蹄声。 冯嫽跟师中交换个眼神,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无可奈何地看向师中,耸着肩膀:“还是你去看看吧!” 师中满腹狐疑地走过去,刘烨迫不及待地问冯嫽:“怎么了?为什么要师大人过去?” 冯嫽捡起大饼啃了起来:“人家就是奔他来的,我跟着掺和什么呀,公主,你也甭管,就让师大人解决吧!” “难道是她……”刘烨想起了临行时清灵恋恋不舍的目光,知道她舍不得师中,却没料到这姑娘胆子这么大,瞒着她祖父追来了这里。 “除了她还有谁啊?迷恋师大人到这种程度,还不如跟老葫芦说清楚,带她一起来呢!还好她路上没出什么意外,要不然,我可没脸去见老葫芦。”冯嫽郁闷地叹了声,“这丫头跑出来了,谁照顾常将军呀,老葫芦成天喝酒喝得昏天暗地,他才没有那么好心照顾谁呢,可惜左贤王现在也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看那山上就没个正常人。唉,可怜的常将军……” 冯嫽心里惦记的事多,也没留意到刘烨跟翁归靡摊牌,只当他们还在闹脾气,过几天就能和好的。 “小嫽姐姐,你别担心,常将军会照顾自己的。”冯嫽不问,刘烨也不想主动告诉她这些事,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师中牵着清灵的马回来了,边走边数落着身后满脸通红的清灵:“我说你呀,简直就是胆大包天,我们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游玩,你居然追来了。你就不怕在草原上迷路?再也回不去了吗?若是半路上遇到个坏人,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是好?” 清灵甜蜜蜜地看着他笑,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师大人,你这是在担心我吗?你还不知道吧,我在你们的马身上涂了一种香料,我的马闻见了就能带我找到你们,所以不会迷路的哦!若是真有坏人,那就更不用怕了,我就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哪,他们见了我,逃都来不及呢!” 师中无语地瞥了她一眼,将马栓了起来,大步走向冯嫽:“你看着她,刚才有支马队从山下经过,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好,你去吧!”冯嫽看了眼不安分的清灵,沉声道,“不想被送走的话,就给我老实地待在这儿。” 清灵不服气地瞪了她一眼,故作乖巧地坐在刘烨身边,笑嘻嘻道:“公主,我饿了,还有东西吃吗?” 冯嫽看着狼吞虎咽的清灵,不忘告诫她:“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你哪儿都不能去,绝对不能暴露踪迹,听清楚了吗?” 清灵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 “还有,明天的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你不许跟去,乖乖等我们回来,你要是捅了篓子你自己收场,没人帮你。” “安啦,不去就不去,你们办完事来找我就是了。”清灵愣了下,急忙补充道,“不行,我跟你们到门口吧,要是中了埋伏,我还能来得及救你们。” “切,等你救我们早就完了……”冯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我说正经的,你别笑啊!谁敢对师大人不利,我就跟他拼命,把他往死里打,师大人因为我上过一次当就够我难受的了,我绝不允许再有人伤害他。”清灵咬牙切齿地说。 刘烨和冯嫽联想到她发疯的样子,很有默契地选择了沉默,清灵说到做到,为了师中她真敢拼命。 傍晚,师中回来告诉她们,之前发现的那支马队是波斯王族途径乌孙求见军须靡的,军须靡和须其格为他们举办了晚宴,正在草原上载歌载舞大肆欢庆。至今还没打听到乌布吉的消息,应该是还没赶过来。 “师大人,看到赵大人和子卿、少夫他们了吗?”刘烨一直想见他们。 “还没,我不方便露面,听说他们还好,大王没有为难他们。” “嗯,那就好!”刘烨揉着酸麻的脖子,看向山涧的温泉,“我想泡个澡,小嫽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吧!” “公主,小心啊!”师中没办法跟去,只能再三叮嘱,“多留意周围的情形,不得大意……” “去吧,去吧,你们去吧,多泡一会儿啊!不用急着回来,在温泉里睡觉也是可以的……”清灵巴不得她们早点儿走,她等不及与师中单独相处了。 刘烨躺在温暖舒适的池子里,闭上眼睛想起了她对师中做过的荒唐事,师中对她可以说是予取予求绝无怨言,而她心里想的却是翁归靡。 翁归靡毫无生气的眼睛满含着绝望与悲哀,刘烨落寞地闭上双眼,这一次,他们真的完了。 刘烨迷迷糊糊地睡着,恍惚间听到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脚步声又像是打斗声,她蓦地惊醒,看着空荡荡的山林,急道:“小嫽姐姐,小嫽姐姐,你在哪儿啊……” 无人应答…… 刘烨慌了心神,转身去拿池子边上的衣物,却连根腰带都没找到,只得再退回池子里,心里乱糟糟的。 “你醒了?” 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刘烨心想糟糕,警惕地看过去。 第四十三章 半夜调戏 刘烨泡在舒适的温泉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发现冯嫽人不在,池边的衣服也不见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种尴尬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了陌生男人的声音,他说“你醒了?”,听上去像是已经观察她好久了。 陌生男人堂而皇之地看她泡澡,还是在她睡着之后,刘烨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捂着裹着一层薄衫的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谁?”男人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她没听错吧?他偷看她洗澡,居然问她是谁?稍有点良知的男人都不会在对方醒来之后继续偷看吧! “你又是谁?”刘烨气恼地回头看了眼,却没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奇怪!分明是背后传来的声音,怎么没人在呢?难道她遇见鬼了?刘烨抬头看了眼天边,夜色还没有散去的迹象,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 “你是汉人?”男人继续说道。 刘烨没有应声,她倒要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男人耍什么花招。 “据我所知,在这片草原上,像你这般标致的汉人屈指可数。听说大汉送来和亲的解忧公主是绝色之姿,呵呵,所谓绝色,还不是世人传说,估计未必能比你更出色吧!” 刘烨的后背渐渐僵硬,他这么说是故意还是无心,他明知道她的身份却要戏弄她? “不过,解忧公主去了赤谷城,这个时候,她不可能在的。这么说,你是她陪嫁的侍女了?比公主还要美貌的侍女,日子一定不好过吧,所以,她不肯带你同去,将你一个人丢在这儿,让你自生自灭!” “姑娘,我说的对吗?”男人的语气充满了戏弄与玩味,他轻飘飘地笑起来,“怎么,懒得搭理我吗?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每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还你一件衣服,我向你保证,不会动你一根头发!” 刘烨嘲讽道:“你这人还真是无聊,戏弄一个不相识的女人有意思吗?偷走了我的衣服,还要我回答你的混账问题为条件,你当我像你一样无聊?” “哦?那你是不想要回衣服了?就这么赤身裸体地走回去?”男人依然是不慌不忙的口气。 刘烨深深地吸气,忍住发飙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在哪里,你把她怎样了?” “我还没有问你,你倒先问我了。那么,你愿意用这个问题跟我交换吗?” “好吧,你问吧!”刘烨盼着师中尽快来找她们,或是清灵能来也行,将那个装神弄鬼的男人暴打一顿为她解气。 男人静默了片刻,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爱人?那个男人是谁?” 这是什么烂问题?刘烨赌气地说:“我爱的不是男人,我只爱女人,回答完毕!” 男人哑口无言,干笑了两声,又道:“你爱过男人吗?如果不是受了伤害,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就爱女人的吧!” 刘烨气得磨牙:“爱过又怎样,现在不爱了不行吗,我爱男人还是女人跟你有关系吗!喂,我已经回答你两个问题了,还我的衣服!” 男人没有食言,两件中衣中裤从半空中飘下来,刘烨随即抬头看去,影影绰绰的树丛里,有个模糊高大的身影,那双眼睛亮若寒星,让人不由联想到猫头鹰。刘烨目测那人距离她至少有十几米远,但这两件衣服却准确无误地降落到她头顶。看来,这人还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力还不弱。 练过武功的人都知道,往远处抛重物不算真功夫,凡是有些蛮力有些技巧都能做得到。但要是将轻巧的东西尽可能地往远处丢,那就很不容易了,越轻越不容易,譬如羽毛,能控制住羽毛的人不仅需要技巧,还要一定的内力才行。 刘烨接过衣物匆忙穿上,始终盯着黑暗中的那双眼睛,那个人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看她穿衣服看得乐在其中。 变态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赤谷城的卫律在刘烨眼里就是典型的猥琐大叔,不料这个猫头鹰更是猥琐至极,偷看女人洗澡不说,还要偷走人家的衣服,陪他玩这种变态的游戏。 穿好衣服之后,刘烨也不再惧怕他的视线了,她上了岸,面对他的方向厉声道:“放了我的姐姐,不然,你别想离开这儿!” “哦?她是你的姐姐?看你紧张成这样子,我还以为她是你的爱人。” “这也算一个问题吧!没错,她是我的姐姐,现在,请你放了她!”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道:“好吧,到此为止了,我不喜欢充满戒备太过聪明的女人。我把她还给你,记住,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他抓走了冯嫽,反过来还说刘烨欠他人情,天底下还有这种道理? 刘烨胸口憋闷,声音有些发抖:“她在哪儿?” “喏,就在那儿,你往右前方走十步,她睡得正香呢!”男人丢出一枚石子还是什么的东西,右前方的草丛里发出一声呻吟。 刘烨连忙上前看去,那人正是刚刚苏醒的冯嫽:“小嫽姐姐,你还好吗?” “我这是怎么了?”冯嫽双手抱头,满心纠结地看着刘烨,“我记得在昏迷之前,被蛇咬了,你没事吧?” “蛇?”刘烨困惑地摇头,再看向那个人,他已经消失了,池子边静静躺着一件衣裙,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冯嫽扶着刘烨坐起来,舔了舔嘴唇,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发现脚边身首异处的红黑相接的毒蛇,惊恐地叫道:“就是它,我被它咬了,我想去救你,却昏过去了……” 说着,冯嫽掀起衣服,露出半截小腿,小腿那道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血是红的,不像是有毒。 “不对呀,明明是条毒蛇,不然我不会昏迷……”冯嫽百思不得其解。 “好了,我们别研究了,来,我背你,让清灵看看有没有毒。”刘烨穿上衣裙,蹲下来背起冯嫽,冯嫽连连摇头,“不,不行,怎么能叫你背我啊,我走得动,哎呀……” “来吧,小嫽姐姐,你还跟我分彼此么!”刘烨不由分说背起她,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月光照在幽静的丛林里,散发出朦胧的光晕,一草一木都清晰可见,山脚下的篝火闪闪烁烁,依稀还能听见碰杯畅饮的声响。 刘烨加快了脚步,她怕冯嫽真中了蛇毒,毒血要是蔓延全身恐怕就迟了。她远远地看见躺在草地上的师中,轻声唤道:“师大人,师大人……” “嘘!”清灵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了,她迎向刘烨,急道,“别叫他,他刚睡着。” 清灵接过刘烨背上的冯嫽,看她脸色苍白,好奇道:“怎么了?她是不是泡温泉泡得太久了?” “不是,她被蛇咬了,清灵,你快给她看看,有没有中毒?”刘烨帮忙把冯嫽平放在地上,掀起她的裤脚给清灵看伤口。 清灵看了半天,道:“怪了,这伤口是处理过的啊,公主,原来你也会医术的。” “我?”刘烨指着自己,反问道,“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小嫽姐姐没有中毒?” 清灵给冯嫽把脉,确定而肯定地说:“没有中毒,我就说有人帮她放出了毒血,并且给她敷了药吧!她这是醒来以后又把伤口挣破了,没事的,我再给她敷药!” 清灵一边敷药,一边喃喃自语:“不是公主帮她放的毒血,又会是谁呢?师大人?不对,我一晚上都守着他的!上山打猎的好心人?也不对,这可是大半夜的,谁这时候打猎啊!啊,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她自己弄的,后来昏过去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嗯,一定是这样!” 刘烨想到了一个人,那个眼如寒星的猫头鹰,他给人的印象轻佻浮躁不是善类,却也没有伤害她。他还知道冯嫽在哪儿昏迷的,那条蛇应该也是被他砍死的。 难道,他迟迟不肯离去,是怕她们还有危险?难道,她误会他了?刘烨甩甩头,算了,不要想了,反正今后也不可能再见到他! 清晨,蒙古包外聚集了几十名准备上朝的长老大臣,他们呵欠连天睡眼惺忪,脸上却是相当满足的表情。 “昨晚大王赐给你的那个波斯妞儿怎么样啊,是不是挺带劲儿的呀,哈哈,真是嫉妒死个人,我咋就没摊上这种好事呢!” “谁叫你这么吝啬?你也不看看我年年给大王进贡的那些宝贝,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大王赏给我一个妞儿你就看在眼里了,你怎么不想着讨好大王去哩!” “好,好,我不像你那么会做人,我守着家里那个就知足了。不过,你也别得意,你再威风还能比得过人家波斯王子吗?啧啧,年轻有为富有多金,左拥右抱艳福不浅呀,好货色都往他怀里钻,咱们大王都嫉妒着哪!” “行了,越说越离谱,小心叫左夫人听见,她不会饶了你。” “呦嗬,那个婆娘跟我家的一个德行,霸道地要命,别的女人看都不能看一眼,就连右夫人也没敢碰一下,大王也够辛苦的啊!” “右、右、右夫人……” “咋啦?你见到鬼了?” “右、右夫人……” “哪有右夫人啊,她在赤谷城呢……呃,右夫人,您回来了啊……” 第四十四章 波斯王子 刘烨盛装打扮出现在众人面前,顿时成为备受瞩目的焦点,长老大臣们议论纷纷,都不明白远在赤谷城的右夫人,为何会突然来上早朝。 议论还没消停,又有人发出惊呼:“看哪,乌布吉长老的马车,乌布吉长老也来了……” 这下,众人更为不解,赤谷城的修建工作还没完成,两位监管一前一后都回来了,难不成是赤谷城那边出事了。 冯嫽坚持陪刘烨一起来,看到乌布吉的车队,心里既害怕又焦急,惟恐乌布吉在军须靡面前告状,阻止他上朝,私下对付刘烨。 刘烨料到乌布吉会赶来,但没料到竟是这么及时,乌布吉到底是老奸巨猾,看她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就料到其中一定有问题。再加上大汉工匠下落不明,骑兵统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察觉到了异样,连夜赶回草原求见军须靡。 该来的迟早要来,刘烨还是比较坦然的,她手里有充足的“证据”,她才不怕跟乌布吉当面对质。只是,早朝是不能取消的,谁知道过了一夜又会发生什么变化。不能让乌布吉见到军须靡,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早朝顺利进行。 乌布吉在马车里看到了悄声议论的长老大臣们,要求马夫直接绕过他们,尽快见到军须靡。马夫自然照做,面对人群非但没有减速,反而用力地抽了马几鞭子,两匹马受了惊,嘶鸣着冲进人群。 “不得了啦,马发疯了……”不明就里的人们还以为乌布吉的马发疯失常,但也有眼尖的及时纠正道,“不对,不是马有毛病,是那个马夫,他分明甩鞭子了……” “怎么这样,没看见这儿人多么……哎呀,快点让开,撞上了可要出人命的……” 众人不敢跟马车硬拼,纷纷退让,给乌布吉的车队留出一条路来。师中面无表情,他注视着那辆疾驰而来的马车,眼里没有一丝惧意,乌布吉想摆脱他们找军须靡当靠山,他也同样不能让他如愿。如果军须靡从中作梗,刘烨的危险就会增加。 清灵看他开始运气,担心地直皱眉头,师中的内伤还在复原期,要是为了拦住这辆马车动了真气,那不就前功尽弃了么!不过,她也明白,师中不会听她的劝,此事事关重大,他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岂能临阵退缩呢! 冯嫽将刘烨挡在身后,悄声对师中说:“师大人,待会儿我们每人制伏一匹马,这有暗器,给你!” 师中没有动作,应道:“不用担心,这两匹马我能应付得来,小嫽姑娘,你保护好公主就行了。” “可是……” “在这儿不能使用暗器,切记,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们是预谋好的。” 冯嫽看他心意已决,无可奈何地叹了声,她的腿受了伤,若是帮不上忙反而扯后腿就不好了。 清灵看看冯嫽,又看看师中,抿了抿唇,道:“小嫽,你看着公主,我跟师大人一起去。” 若是平时,冯嫽定要骂她不知大小,现在却是感激都来不及了:“好啊,好啊,你也小心点啊!” 师中看了眼清灵,清灵固执地别过头不看他。乌布吉的马车渐行渐近,众人都退到了安全范围,乌布吉撩起窗帘,留意到师中还站在原地,眼底恨意横生。 “长老,师大人在前面挡着……”马夫有些犹豫,血肉之躯跟马车硬碰硬那是九死一生,更何况师中是他认识的人,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想从旁边绕过去算了。 “别管他,冲过去!”乌布吉狠下心,刘烨私自逃走一事他还窝着火,那些莫名失踪的大汉工匠也不知道在哪儿,竟然在骑兵队的眼皮子底下玩失踪,他真是低估了这个刘烨。现在就连师中都跟他过不去,他倒要看看谁能拼得过谁。 马夫不得不听从乌布吉的命令,索性闭上眼睛,任由飞驰的两匹马撞向师中。师中淡然一笑,几乎要被撞上的时候,他翻身跃上其中一匹马,一手抓紧马鬃,一手猛击马的脖颈。被打的马扬起前蹄高声嘶叫,像是真发疯了一般,拼命地扭动着头部,非要把师中摔下去不可。 这匹马受了惊,另一匹马的节奏也被打乱了,漫无目的地原地打转,马夫吓得面无血色,抱着身后的马车窗棂,只觉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乌布吉从窗户里探头看去,恼羞成怒地瞪着与马搏斗的师中,恨得牙痒痒的。 师中没有使暗器,仅凭技巧与马周旋,众人看得心惊胆颤,刘烨不由握紧了冯嫽的手,清灵更是吓得头脑空白。刚才她被那匹马冲过来的气势震住了,从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近过奔跑中的马,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然而,师中先她一步,眨眼之间跃上马背,直到马车踉跄地打转,清灵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师中英勇无畏的身姿在她心里烙上深刻的印记,她对他的崇拜也升到了至高点。 但现在不是发花痴的时候,师中要是摔下来了,那就不是疗养疗养就能解决的问题。清灵心急火燎的瞬间,又找到了那种怒发冲冠的感觉,拔出腰间的匕首,径直奔向那匹发狂的马,双手握着匕首,眼睛眨也不眨地砍下去。 谁都不敢相信这把一尺多长的匕首竟有这等威力,马膝盖处的肌腱就这么生生地被斩断了。清灵被溅了一脸的血,她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飞也似地追上更为疯狂的马,一刀下去又斩断了另一只腿的肌腱。 失去平衡的马不支倒地,在众人惊呼声中,还没刚松口气的刘烨发现另一匹马也开始发疯,想要提醒师中当心,不料师中已经随着那匹断了肌腱的马摔落在地上。清灵眼里只有师中,她所有的动作都是跟随他而动,眼看他被摔下来,连忙冲上去做肉垫,被那股蛮横的力量冲击地口吐鲜血,哪里还顾得上另一匹马。 师中咬牙翻过身,将身下的清灵拥在怀里,看她变成了个血人,心里很是疼惜。另一匹马就要冲过来了,他使出全力抱住清灵跳了出来,才没被马踢伤。 “啊,小心呀……”众人又一次发出惊呼,师中回头一看,冲过来的那匹马已经近在咫尺,扬起前蹄直奔他而来。 师中抱着清灵来回躲闪,他的双手派不上用场,又没有人能接应他一下,只能靠一双脚躲避马的袭击。 冯嫽这才发觉常惠存在的意义多么重大,如果常惠在这里的话,就能帮师中一把,不至于落到这么窘迫的地步。 “小嫽姐姐,你的暗器呢?”刘烨存不住气了,推了她一下,“快啊,师大人快支撑不住了。” “但是……”冯嫽一直掩饰自己会武功的事实,她也知道师中不希望她暴露身份,不过情况紧急,性命要紧,她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冯嫽一抖袖子,一枚暗器落入手中,她屏息凝神看准时机,要将发狂的马一举击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嗖”两声响,那匹马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红白相间的脑浆像开了闸的洪水迸射出来,直直地栽到在地上。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被震得晃了两晃,人们惊魂未定,那辆马车也跟着倒下来了,车轱辘飞出去数丈远,整辆车摔得七零八落。 马夫趴在地上生死未卜,被马车碎片压在下面的乌布吉也不知死活,一直没能派上用场的侍卫们一窝蜂地冲过去,三两下就把乌布吉救了出来。 刘烨脑海中闪过一种设想,如果乌布吉就这么死了,她是否还要把那笔帐算在他头上。其实,又有什么不妥呢,死人是不会跟她对质的,军须靡也不会费工夫研究她的“证据”是真是假。 乌布吉没有死,他甚至没有受伤,马车翻过来的时候,车厢里的被褥起到了缓冲,除了身上沾满草屑灰尘,看起来伤势不重。 乌布吉命不该绝,活下来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众人哗然,刘烨还以为是冯嫽出的手,直道:“小嫽姐姐,好身手……” 冯嫽捏着暗器的手心直冒冷汗,喃喃道:“我还没有出手……” 刘烨与冯嫽相视一眼,随即看向黑压压的人群,这些长老大臣个个大腹便便,不像是深藏不漏的高手。莫非,有救兵赶来了? “呦嗬,那不是波斯王子么,是他出手将马打翻的吗?” “是他,就是他,我看见他丢出了什么东西,紧接着马就死了。” “太可怕了,他那使的是什么招数?这要是用来杀人,他简直可以以一敌百啊!” “没看出来波斯王子还是个绝世高手,咱们大王得小心了,我看哪,左贤王都没他厉害!” “…………” 波斯王子?刘烨好奇地看过去,渐渐散开的人群中,有架四人抬着的轿子。轿子四周都是敞开的,亮闪闪的绸缎轿帘别在顶部,垂下来的黄色流苏极有韵律的晃动着。轿子里那人身形高大,背着光看不清楚面容,他左脚盘起来,右脚随意地踩着轿子,左手把玩着亮晶晶的利器,右手搭在右脚膝盖上。 与此同时,又有人大声叫了起来:“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第四十五章 惊涛骇浪 军须靡照例来上早朝,远远地看见蒙古包外一片混乱,侍卫们在前面开路,他走过人群,首先看到的是轿子上面悠闲自在的波斯王子。 这个波斯王子有钱有闲,他名叫图奇棠,是波斯王第十九个儿子,听说他深受宠爱性格暴烈,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谁要是惹他不高兴了,就别想从他眼底下活着溜走。 不过,图奇棠来到乌孙还是收敛了许多,他在波斯王宫闲极无聊,这次游遍西域散心玩乐,途径乌孙还给军须靡准备了厚礼,看起来还是懂得人情世故的。 军须靡正要跟他打声招呼,却看见了那辆摔散了的马车,侍卫们搀扶的那个人看着像乌布吉。但乌布吉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儿呢?他不是应该在工地或是马场吗?大汉要的五百匹马全都调到赤谷城的马场去了,距离交马的日子也没几天了,乌布吉现在回来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正寻思着,军须靡又看到了刘烨,他的心彻底沉下来了,刘烨跟乌布吉同时出现准没好事!难道,暗地里灭口的秘密被刘烨发现了? 军须靡踌躇着不敢向前,甚至有落荒而逃的念头,当着乌孙众位长老大臣和波斯王子的面,他可不想家丑外扬! “大王,大王来了……”大臣们发现了军须靡,一个个大声叫起来,刚才发生的事太诡异,大家都觉得其中有问题。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军须靡身上,他想躲也躲不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晓得,关切地看向乌布吉:“长老,这是怎么了?” 乌布吉灰头土脸地看了看他,道:“大王,我那两匹马不知怎地就发疯了,马车翻了,还撞到了师大人,唉,真是无妄之灾!” “哦,原来是这样啊,长老,你没事吧,还是快回去休息吧!”军须靡不敢看刘烨,他现在只想尽快送走乌布吉,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乌布吉求之不得,他就害怕没有人为他解围,军须靡这么说可谓正中下怀,连忙点头应道:“哎呦,年纪大了就是不行啦,我这腰被摔一下,像是断了一样……” 说着,乌布吉悄悄地扯了下军须靡的衣角,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军须靡心领神会,随即表现出无限关怀之情,揽着乌布吉的肩膀,道:“那还是本王送你回去吧,走!” “好一个无妄之灾!”刘烨施施然地从人群中现身,向军须靡微微一福,微微笑道,“大王,臣妾以为并不是乌布吉长老的马发了疯,而是长老他发疯了。” 乌布吉的面目扭曲起来,气愤道:“你胡说什么,竟敢当着大王的面造谣生事!” 刘烨不理睬他,朗声接着说道:“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作证,乌布吉长老的马车驶来的时候,完全可以绕过人群,毕竟马车撞到人可不是小事。但他非但没有绕行,反而教唆马夫狠抽马儿鞭子,致使马车横冲直撞,撞到了师大人不说,还险些冲进人群酿成大祸!” “大王,不是这样的,你别听她胡说,分明是师大人站在路中央,我想拦都拦不住啊!人命关天,我怎么可能故意制造事端呢!”乌布吉总不能说他恨不能亲手了结刘烨,气急攻心才叫马夫耍回威风。 军须靡脸色一沉,不耐烦地看向刘烨:“右夫人,你刚回来想必也累了,休息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长老他说的没错,他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谋害师大人,我想你是多心了。” “那好!”刘烨走向众人,问道,“方才乌布吉长老的马车靠近蒙古包的时候,马夫故意甩鞭子大家都看到了吧?” 众人随即点头,回想那一幕还心有余悸,免不了记恨乌布吉:“是的,我们都看到了,长老的马夫狠狠地抽了马几鞭子,要不然也不会净往人群里冲啊!不像话,太不像话,简直就是草菅人命啊!” “你们……”乌布吉气得吐血,早知道这帮家伙背地里没少损他,没想到现在当面也敢跟他过不去。 军须靡一看苗头不对,大手一挥,喝道:“够了,不要人云亦云自乱分寸,马夫的行为不能说明什么,更不能往乌布吉长老身上推卸责任。师大人受了伤,长老也同样受伤,这是个意外,又能怪得了谁呢!” 刘烨料到军须靡会偏袒乌布吉,她也没想过撞车一事就能将乌布吉扳倒,她这么做,无非是要激起民愤,让在场的长老大臣们对乌布吉更加不满。 军须靡发话,其他人就算不服气也不能再争论下去,他们怏怏地闭了嘴,心里对乌布吉满是意见。 乌布吉懂得看眼色识方向,连忙谢过军须靡的恩情:“大王,这件意外虽说不是老臣有意为之,却也让大家受到惊吓,实属不该。请大王放心,老臣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好好照顾受了伤的师大人。” “嗯,那就好,走吧,本王先带你去看伤。”军须靡冷漠地扫了眼刘烨,心里迫切地想知道赤谷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刘烨上前一步,从容道:“大王留步!臣妾有事禀报!” 军须靡和乌布吉存心要把早朝取消,她就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军须靡蹙着眉,不悦道:“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今儿个都散了吧!” “万万不可,此事不能等到明日。”刘烨紧追其后,她的举动引起了其他人的豪气,不明白她为什么这般坚持。 “右夫人……”军须靡的语气明显有些厌恶,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发作罢了。在他眼里,女人就该千依百顺,就连须其格也是对他唯唯诺诺,哪有像她这么不分尊卑不识好歹。 “大王,即使你不想听,我也一定要说。因为此事与在场所有人都有关系,甚至会影响到乌孙社稷。” 此言一出,众人更讶异了,他们不怕遭到军须靡的封杀,议论声越来越高。 “天哪,这究竟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事,居然与我们所有人都有关联,还说什么乌孙社稷。” “右夫人风尘仆仆地赶来,要不是出了天大的事,为何拦着大王非要说清楚呢!” “难不成此事对乌布吉长老不利,看他总想一走了之,摆明了就是怕右夫人全盘托出。” “大王一味偏袒乌布吉长老,莫非他们是事先商量好的……” 军须靡一个头两个大,他放开乌布吉,横眉竖眼地瞪着刘烨:“好,你说,本王现在就让你说,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这笔账可是要跟你清算的。” “谢大王成全!”刘烨漾着笑意的眸子里涌现出一抹嘲讽,军须靡定是想不到她有什么“把柄”,他向来都看轻了她,她要他知道,大汉的女人虽然不能征战沙场,却也能在乌孙掀起惊天骇浪。 “请各位移步,解忧定当详尽地各位解释。”刘烨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大家回到蒙古包。 军须靡正有此意,波斯王子还在一旁看着,他可不想让波斯人知道他们乌孙的事情。长老大臣们陆续走回蒙古包,乌布吉心不甘情不愿地也跟着走进去。 “啊,人家关起门来谈正事了,咱们走吧!” 刘烨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在哪儿听过,回头一看,说话那人正是轿子里的那个高大男人。看他阵势挺大非富即贵,听人议论他是波斯王子,也不晓得什么来头。 这人救了师中和清灵,于情于理都该跟人家道声谢,但她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只好先跟对方行个礼问候一声:“多谢殿下出手相救,解忧稍后再去拜谢!” “无妨,无妨,公主太客气了,小事一桩,何足挂齿!”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坐姿,背后的阳光倾斜地照着他的侧脸,勾勒出无可挑剔的立体轮廓。 恍惚间,刘烨看到了他那双寒星般的眼睛,正要看个清楚,他已经挥挥手,被轿夫抬走了。 刘烨按耐不住内心的讶异,很想追过去验证自己的想法,却又不能撇下手头上的要紧事,犹豫了下,径直步入蒙古包。 众人安静下来,乌布吉时不时地看向刘烨,心情矛盾之极,既焦急又不安,不相信她有法子对付他,又怕她真抓到了什么把柄。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军须靡冷淡地哼了声,“本王提醒一声,右夫人开口之前,最好准备确切的证据,免得遭人诟病。” 刘烨笑得坦然:“承蒙大王教诲,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皆有事实依据。” “嗯,这样最好!别人挑不出你的毛病就好,否则就让人耻笑了啊!”军须靡看她一幅信心满满的样子就生气上火,忍不住说句不看好的话。 刘烨接过冯嫽递上来的羊皮卷,呈给军须靡身边的侍卫,侍卫又将羊皮卷送给军须靡过目。 军须靡斜眼瞥过去,看了几行蓦地将羊皮卷抢过来,目不转睛地反复看了几遍,紧紧抿着铁青的唇,双手开始发抖。 “这、这是真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右夫人,你、你给我说清楚……” 众人打量着军须靡失态的样子,料到没有好事,乌布吉不解地来回看着军须靡和刘烨,目光停留在羊皮卷上。 刘烨走上前去,一字一句道来:“臣妾禀告大王,乌布吉长老擅自将大汉向乌孙购买的一千匹马改为五百匹,从中谋取私利危害我朝,请大王严查!” ~~~~~~~~~~~~~~~~~~~~~~~~~~~~~~~~~~~~~~~~~~~~~~~~~~~~~~ 最近燕子有些事情要忙,保证不了每天两更,暂且每天一更,不忙了再恢复两更哈~请朋友们见谅,红票继续给燕子哦,感谢呢~~ 第四十六章 对簿公堂 刘烨当着军须靡和众位大臣的面,控告乌布吉报假账从中牟取暴利,坑害国家人民百姓。她这番话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万斤巨石,霎时间掀起惊涛骇浪。 长老大臣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五百匹马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乌孙上下一年的收入,这要是充入国库的话,就能弥补重建赤谷城的支出。但要是进了某个人的腰包,那就是富可敌国啊! 他们不约而同睨向乌布吉,他身为长老之首,平日里耀武扬威,乌布吉家族也是威风地不得了,就连沾亲带故的穷亲戚都能成当地的地头蛇。 乌布吉家族在草原上的垄断地位持续了几十年,历代昆莫对他信任有加,这些年来,他们一家吃香喝辣锦衣玉食,不懂得感恩也就算了,居然胆敢私吞公款中饱私囊。他吞的不止是国库的钱啊,还有老百姓的血汗钱。 这项罪名要是属实,他乌布吉犯的可是死罪,不可饶恕的死罪!就算军须靡力保,也难逃身败名裂的下场!如果军须靡在这种情形下还要保他,别说在场的长老大臣不服气,所有乌孙民众都不服气。 军须靡现在怒火中烧,羊皮卷上清晰的数字像一道道利刃刺向他的心窝,他最信任的乌布吉,竟敢背叛乌孙背叛他,竟然打起了这五百匹马的主意。军须靡有些怀疑其中的真实性,他不认为乌布吉有这么大的胆量,但利益当头,难保他不动心。冒险干一票,子孙后代都跟着受益,何况他年事已高,过不了几年就得退出朝政,这种机会不可能再有第二次,铤而走险也未尝不可。这笔巨款落进他个人的腰包,他整个家族几辈子都吃不完用不尽, 乌布吉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背上这种罪名,他先是惊讶,接着是震惊,眼看军须靡一言不发,长老大臣们议论纷纷,转而暴怒地指责起刘烨。 “诬蔑!这是诬蔑!”乌布吉浑身颤抖地叫起来,噗通一声向军须靡跪下,“大王明察,大王明察,老臣终生为朝廷效命,赤胆忠心天地可鉴。老臣不敢称功,但也绝不为过啊,此次赤谷城监工,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国库的一个铜板都没想过私吞,怎么可能觊觎这么大的数目,就算借老臣几个胆子,也不敢哪!” 军须靡还是想信他一次,但手上的羊皮卷证据确凿,大汉要的一千匹马写得清清楚楚,大汉的国印以及乌孙的国印也都完好无损,这说明刘烨所言确有其事。乌孙至今只送出了五百匹马,那么,剩下的五百匹马又以谁的名义送出了呢! “你自己看!”军须靡气得脑袋发胀,将羊皮卷丢给乌布吉,“看吧,看仔细了,乌孙国印由你保管,不是你盖上去的还有谁,你该不会对本王说,国印被人窃取了吧?哼,大汉那边究竟是要了一千匹马还是五百匹,想查清楚很简单,本王只消写封信就能问明白。乌布吉长老,你在朝中这么多年,此事的严重性想必你是知道的,你最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乌布吉颤巍巍地捡起羊皮卷看了看,乌孙国印是没错的,大汉的文书也没问题,惟一不同的是他当初看到的五百匹,现在改成了一千匹。他研究了几遍都没想通问题出在哪儿,他盖国印的时候明明看得很清楚,是五百匹而不是一千匹,即使他老眼昏花,也不可能犯下这种致命的错误。 乌布吉心里很明白,他不能用国印被盗这个借口,国印关乎一国尊严,保管不善就是死罪。没有借口,他该如何给自己洗脱罪名? “大王……”乌布吉双手奉上羊皮卷,低眉顺目地说,“乌孙的国印确是老臣亲手盖上去的……” 没等听到下文,军须靡恼怒至极拍案而起,指着乌布吉的鼻子叫骂:“岂有此理,翻了天了,本王待你不薄,你竟敢干这种卑鄙事,你,你……” “大王息怒!老臣亲手盖上国印不假,但当时文书上写的马匹数量确实是五百匹,而不是一千匹啊!大王英明,即使老臣卑鄙至极,也绝没有胆量私吞如此庞大的数目,还有,就算大汉要一千匹马是真,老臣区区一个臣子,哪来这么大的本事找来五百匹马填补空缺,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吞这笔钱?” 乌布吉这么说,军须靡倒是冷静了许多,据他所知,乌布吉家族没有大规模的马场。五百匹良种马不是仅凭一个家族就能搞定的,乌孙王室的马场里,所有良种马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匹。乌布吉没有动用乌孙马场的马,这么短的时间,他也没办法从民间搜集到。 五百匹马的出处搞不清楚,就不能治他的罪,这是最起码的道理。军须靡想不通了,乌布吉事先也不可能知道大汉要的马匹数量,他从哪儿弄来这些马交差呢? 军须靡想到的,其他长老大臣也都想到了,他们看乌布吉不顺眼,看刘烨更不顺眼,他们说的话谁真谁假很难评断!这笔糊涂账没人理得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刘烨能拿得出证据,乌布吉也有证明自己清白的理由,一时之间真是难以分辨! “乌布吉长老的话听起来很在理,大王也要被他弄糊涂了吧!” 这时,刘烨又拿出来一张羊皮卷呈给军须靡,军须靡连忙接过来看一眼,这一看可不要紧,只见他额头直冒青筋,双眼喷火,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 “乌、布、吉……”军须靡全身的血冲到头顶,气得头晕眼花心跳加速,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竟敢……” 军须靡的反应太过激烈,直翻白眼险些背过气去,侍卫们吓得面色如土,手忙脚乱地掐人中拍胸口。 乌布吉傻了眼,刘烨呈上的又是什么东西,怎就把军须靡刺激成这样?那些大臣们也是急得要死,伸长了脖子看过来,都想瞄一眼羊皮卷上写的什么! 过了好半晌,军须靡总算喘过气了,他捏着手里的羊皮卷,扫向朝中的长老大臣们,冷笑道:“本王早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收了那个匈奴人不少好处,本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这事,没想到有朝一日自食恶果。不错,本王也是有私心的,他对左夫人百般讨好千般利诱,以为他只是想在赤谷城做做西域人的生意,谁知道他是不知满足的饿狼啊!” 军须靡又看向瑟瑟发抖的乌布吉:“这次你去赤谷城监管,定是收了他不少好处吧!要不,你怎么敢冒险帮他做成这么大笔生意?说说看呀,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五十匹马的定金?一百匹马的定金?说啊,他给你多少好处,你就等不及卖国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明白那个匈奴人是谁,忙不迭地跪下来讨饶:“微臣知错,微臣与这件事毫无关联……” 他们表面上是认错,其实是跟乌布吉划清界限,以往收点好处也就算了,当今这码事那是万万不能揽上身的。 乌布吉不停地摇头,跪着前行道:“大王,听老臣解释啊,老臣跟那卫律只是点头之交,他送来的那些工料您也是知道的啊!除此之外,老臣私下里都很少跟他见面……” “够了,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你还想狡辩?”军须靡将羊皮卷丢给刘烨,“念给他听听……” 刘烨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恐慌失措的乌布吉,朗声道:“本人与卫律签下以下协议,卫律提供五百匹良种马,以低于乌孙市价的两成交货,两成差价收到定金即赠与本人,并允许派人验明马匹种类……落款是,卫律与乌布吉的本人签名……” “什么?竟有这种事?”众人将矛头齐刷刷地指向乌布吉,争相谴责,“太过分了,身为乌孙长老,怎能做出这种事?居然勾结匈奴的马贩子愚弄大汉与乌孙,无法无天!” “我不相信,不相信……”乌布吉跳起来,一把抢过刘烨手里的羊皮卷,瞪着上面的落款,签名是他的不假,但他绝对没有跟卫律签过这种协议。 乌布吉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他边摇头边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我的签名还有乌孙国印都没错啊,可是,我没见过那文书,也没签过这协议……”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军须靡疲惫不堪地挥挥手,哑声道:“把他带下去吧,撤了乌布吉长老的封号,此事查明之后再定罪,下去吧,都下去……” “大王,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啊……”乌布吉老泪纵横连声哀求,经过刘烨身边,浑浊的双眼蓦地一亮,“贱人,是你对不对?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是你陷害我的!你说,你是怎样伪造证据,说啊……” 刘烨平静地看着他,说:“乌布吉长老,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动私心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这个下场。希望你好好反省,不要再做这种祸国殃民的事情。” 侍卫们将乌布吉拖出了蒙古包,乌布吉嘶声怒骂:“贱人,一定是你,你伪造证据陷害于我,私自放走大汉工匠,欺瞒昆莫其罪当诛……” 刘烨面向军须靡,再告一状:“大汉工匠莫名失踪不知何故,还请大王给解忧一个交代。不然,解忧定会为他们请命,要求大汉予以彻查!” 军须靡被乌布吉气得肝都要炸了,刘烨再提大汉工匠的事,他哪里还有心思深究,原本就是他和乌布吉密谋好的,为免节外生枝,连忙把罪责都推到乌布吉身上。 “八成也是他干的好事,他一向都排挤汉人,公主放心,本王查清之后,自会给你交代。散朝!” 第四十七章 尘埃落定 乌布吉被收押候审,刘烨呈上的两份证据足以治他的罪,文书和协议上的国印与签名让所有人都没办法怀疑,因为那确实是真的。 只是乌布吉看到的文书和军须靡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刘烨将乌布吉盖上的国印转移到军须靡看到的这份上。同理,刘烨与卫律签署的协议也改成了乌布吉的签名。在工地找到乌布吉的签名并不困难,在羊皮卷上动点手脚也不麻烦,师中的耐心加上药葫芦的易容术,轻而易举完成了调包计。 刘烨承认她是受了办假证的启发,虽说她前世从没做过违法的事,但来到了两千年前,没有电脑联网,没有高科技的调查手段,她也不怕做这种偷龙转凤的勾当。 时间没有绝对的好坏,好人有做坏事的时候,坏人也有做好事的时候,而且有时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没有定论。总之,刘烨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如果她心软,那么,现在求生无门的人就是她了。 她这么做,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出生入死的同伴,至于有没有保护到大汉的百姓她就不敢说了,也没想过将自己的行为放到那种高度。或许她是自私的,为了自己得以生存不惜消除所有障碍。 许久未见少夫,刘烨心里着实想念,昨晚刚回来的时候,她怕影响到赵胜没敢找他,今日早朝进展顺利,纵使军须靡仍是视她为眼中钉,现在发生了这么大件事,也没工夫过问她了。 赵胜身为大汉派来的农务官,是不能参与乌孙朝政的,他在山上劳作听说刘烨与乌布吉同时出现在朝上,经过一番论辩,乌布吉成为阶下囚。这对乌孙的汉人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乌孙的长老大臣一直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汉人,将他们看做洪水猛兽,畏惧大汉的强盛不敢造次,没有胆量得罪王族,只能欺负他们这些平民作乐。 如今解忧公主的声势越来越高,乌布吉长老也成为她的手下败将,草原上的贵族们有谁还敢跟她作对。这么一来,长期受欺压的大汉平民终于扬眉吐气,腰杆子也能挺直了。 赵胜中午就赶下了山,他想带着赵子卿和少夫求见刘烨,谁知道蒙古包里空无一人,连那两个服侍少夫的侍女也不知哪里去了。正纳闷着,其中一名侍女去而复返,她回来取少夫的换洗衣服,见着赵胜在发愣,连忙说道:“赵大人,子卿公子和少夫郡主在右夫人那儿玩呢,您跟我一起走吧!” “好呀,呵呵,原来公主已经看过他们了,我还以为……”赵胜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想得太多。 “您以为怎样?您怕公子和郡主偷偷跑出去了?”侍女捂着嘴笑,“您真是太小心啦,有我们在呢,还能看不住两个孩子么!” 赵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说的是啊,有你们在我放心呢,走吧,快去见见公主!” 刘烨给少夫洗好澡换上衣服,梳着她柔软的头发,听她甜甜地撒娇:“姨娘,少夫喜欢洗白白呢,每天都要姨娘给少夫洗白白……” “好,少夫喜欢怎样都好!”刘烨看她摇头晃脑的可爱模样,既满足又开心,少夫鼓起腮帮子,歪着脑袋转过身子,伸出双手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用力地亲了口。 “姨娘,少夫要吃香香的桂花糕,帅叔叔做的桂花糕。咦?帅叔叔没来吗?他还在忙着盖房子啊!” 少夫口中的帅叔叔自然是师中,这个称呼也是刘烨教她的,冯嫽听习惯了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现在听来心里闷闷的。 “不知道师大人和清灵的伤严不严重,唉,要是老葫芦在这儿就好了,可怜清灵拼了命保护师大人,流了那么多血,老葫芦要是看见一定会记恨咱们的。”冯嫽叠着少夫的衣服,想起清灵浑身是血的惨状,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嫽姐姐,你的腿好些了吗?待会儿我要去看看他们!”刘烨抱起在怀里跳来蹦去的少夫,将她交给一旁的侍女,又把赵子卿拥在怀里,摸摸他的头。 “你不说我倒忘了告诉你,我这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像没受过伤似地,清灵这丫头脾气古怪,医术倒是很了得,可惜她现在也动不了。”冯嫽捶了下小腿,按着受伤的部位,“你看,真不疼了,跟没事的一样!” 刘烨微笑点头,有话也不好直说,温泉遇到的那个男人像是出现在梦里,一点儿都没有真实感。冯嫽的伤好得这么快,不仅有清灵的功劳,那个男人也是功不可没。 想到那个男人,刘烨眼前就出现了那双寒星般的眼眸,拥有这双眼眸的人今早她就见过,他是波斯的王子。 波斯王子和猥琐猫头鹰会是同一个人吗?他们除了长着一双相似的眼睛,同样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仅凭眼睛就能确定他们是一个人吗?刘烨无法确定,也许日后再见到他才能有把握! 数日后,前去匈奴打探的乌孙侍卫来报,卫氏家族曾在匈奴大规模地征收良种马,具体数量不太清楚,但能肯定的是,这批马数量众多交货期异常紧张,卫家甚至增加了将近一成的人工费用,可见这笔生意志在必得。 与此同时,大汉使者很应景地给军须靡送来一封感谢信,大意是从乌孙购得的一千匹良种马品质上等,使者们非常满意,在半道上遇见往乌孙方向来的信使,就让信使捎信来了。 信使是龟兹人,他将这封信交给军须靡的时候,军须靡看过信,特别仔细地问他有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千匹马。那龟兹人一边点头一边赞叹那种庞大的气势,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马。 如果军须靡知道大汉使者的具体路线,他一定会亲自赶过去问个究竟,弄清楚乌布吉和卫律是怎样把匈奴的五百匹马混进乌孙的马群。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军须靡不信了,两张羊皮卷没有丝毫破绽,即使他也认为刘烨不坏好意,也不想为乌布吉开脱,乌布吉冒犯到他的底线,哪怕是至亲也不能饶恕。刘烨从头至尾安排的这个局,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最终只能信以为真。 乌布吉断然不会承认与卫律同谋,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在乌孙,军须靡认定的事情就是事实,其他人怀疑也没用。军须靡向来多疑,他曾经那么信任翁归靡,转瞬之间都能把他逼出朝政,更何况是越老越狡猾的乌布吉呢! 五百匹马的损失,就算把乌布吉一家卖了也还不上,尽管如此,这笔账还是要算到乌布吉头上的。 军须靡不肯见强烈要求自辩的乌布吉,直接宣判将乌布吉斩首示众,乌布吉家族流放边疆为奴为婢,所有家产充公。 乌布吉家族是长老之首,军须靡却毫不留情,可见他真是怒火难平。其他长老大臣虽然觉得残忍了些,但也没有为他求情的理由。这种罪名实在是太大了,任谁都逃不掉的,被抓到证据只有死路一条。怪只怪他贪心,不知好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做富可敌国的梦。 随着乌布吉家族被流放,扶玛的失踪就再也没人提起了,乌布吉在狱中悲愤交加,求见军须靡不成,也拿不出来有利的证据。他这辈子步步为营,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万万没有料到有朝一日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至于乌布吉该不该死,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争权夺势岂能没有牺牲,他手上的人命已经数不过来了。可是,他不愿意担着别人强加给他的罪名枉死,就算是死,也要明明白白地去见阎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冤无处诉。 乌布吉想不开,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在他眼里,刘烨那个女人根本不足为惧,她的那帮手下也都是乌合之众。看来,是他轻敌了啊!轻敌的下场难逃一死,他早该明白不是么! 不用等到行刑那天,乌布吉就快不行了,这些年来的付出与努力,军须靡一句话就全部抹杀掉了。他恨刘烨,但恨她又有什么用,她才是胜利者,笑到最后的那个人,这一局他输得很惨,输掉了所有的资格。 两权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之前有太多人沦为他的牺牲品,现今他也因此牺牲。因果循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乌布吉病恹恹地躺在阴暗潮湿的马棚里,回想风光无比的一生,身体的病痛都算不上什么了。他自顾不暇,家人的安危他已是无能为力,不知怎地,他越发地想念他的老朋友老贤王。 到了这种时候,乌布吉才真正了解老贤王的心情,谁都向往有权有势的生活,但说到底平平淡淡才是真哪!弥留之际,乌布吉还在心里想,老贤王有没有找到翁归靡呢,一辈子能交一个像老贤王那么知心的朋友太难得了,下辈子有机会再续前缘吧。等老贤王回来了,他一定会到自己坟前烧些纸钱送一程的。还好,他有个能记得自己的朋友。 听闻乌布吉的死讯,刘烨难免神伤,她不是怕他的鬼魂来报复,而是觉得对不住他的家人。那些人毕竟是无辜的,伤及无辜不是她的本意。但是,大汉工匠也是无辜的,他们不该化为异乡的冤魂。 刘烨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地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她发觉有人闯了进来。那人应该是她认识的,不过她很排斥他,不想见他,尤其是那双碧蓝色的眼睛。 第四十八章 午夜侵袭 刘烨梦见了卫律,殊不知他已经来到了现实中,他碧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刘烨,那抹浓重的蓝越来越深邃,像是要把刘烨吸进去似的。 “你……”刘烨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梦境,她身在戒备森严的昆莫草原,并不是鱼龙混杂的赤谷城。卫律不能像出入赤谷城那般随心所欲,更不可能在半夜里闯入她的住处。 忽然,他的双手像铁钳子一样死死地掐住她的脖颈,刘烨下意识地掰他的手,无奈对方的力气太大,她只有徒劳挣扎的份儿。喉间的气息一丝一丝散去,头部因为缺氧逐渐膨胀,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 刘烨瞪大了双眼,将眼前的卫律看个清楚,是他没错,他一定是听说了乌布吉的事情来找她报仇了。他说他在朝中设有眼线,不管是军须靡还是哪个大臣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刘烨利用卫律指证乌布吉,无疑是把他逼到了死路上。 乌布吉死了,乌布吉家族也完了,他卫律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军须靡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匈奴王室也对他恨之入骨,卫家要想摆平这场风波,不得不把之前吞下去的好处尽数吐出来,除此之外,大汉那边的余款也别想着收回来了。 卫律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志在必得的大生意居然是个陷阱,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赔钱了事还好说,他还成了乌孙和匈奴的公敌,现在他连自己的国家都回不去,到处都是追杀他的匈奴鹰爪,卫家怎样求情解释都没用,匈奴王室认定他是勾结大汉与乌孙的叛徒。 卫律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都是拜刘烨所赐,他哪儿都去不了,只能日夜逃窜苦寻活路。他从出生那日起就没这样狼狈过,他本可以在驿站里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都是她,都是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害他失去了一切。他不甘心无声无息地消失,即使是死也得找个人垫背,他向来是有仇必报,他不杀了刘烨死不瞑目。 刘烨在他那双手下奄奄一息,卫律看她眼中的神采逐渐消散,没来由地觉得胸口阵阵憋闷。突然,他放开了刘烨,一手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脸面对他。 卫律打量着她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从她精致的眉眼到诱人的粉唇,沿着纤细肉嫩的颈部延伸至迷人的锁骨,直到半敞开的衣襟。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卫律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他的嘴角扬起讥讽的笑意,邪恶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另一只手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肌肤,贪婪地来回抚摸,非常满意她的触感。 “放、放开我……”刘烨喘息过来,察觉到他想要对她做的事,用力扭动着身体,双手推搡着他,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卫律欺身而至,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像一座山峰让她动弹不得。他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双手按在头顶,飞快地低下头吻上她的唇。刘烨紧闭双唇不让他得逞,他灵巧的舌尖却极有技巧地撬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占有她的领地。 刘烨是他一直想得到的女人,却又是碰不得的女人,卫律对男女之事很随便,同时他也是有原则的人,那就是不碰有麻烦的女人。刘烨是大汉公主昆莫夫人,不止是有麻烦还是很麻烦,卫律有色心没色胆,渐渐也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但是现在不同,他失去了一切,不用担心再失去什么,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他想做的事。他无论如何都要报复刘烨,杀了她是一种方式,相比之下,羞辱她占有她对他更为有利。 占有她只是个开始,他要带她一起逃亡,让她做他一辈子的奴隶。她害得他失去所用,她欠他的就该这样偿还。 卫律满含侵略性的吻不带一丝温柔,他就是要惩罚她,惩罚她一辈子。唇舌侵略她还远远不够,卫律的手探入她的衣襟,手掌覆上胸口的丰满,粗暴地玩弄着。 “不……”刘烨咬紧牙关不愿意示弱,但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叫出声响。 卫律冷笑了声,再次激烈地缠绕着她,不让她发出声音。他的手一路下移,完全不顾她的反抗,在她平坦的小腹暧昧地流连一番,果断地攻向那片禁地。 刘烨毫不犹豫地咬住他的舌头,卫律吃痛地松开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放开他。刘烨不肯松口,丝丝血腥渗入她的喉咙,卫律情急之下打了下她的头,让她昏迷过去。 卫律没有了兴致,他擦去嘴角的血,麻木的舌头险些失去知觉。他看了眼身下衣衫不整的刘烨,阴冷地眯上眼睛,他不能放过她,绝对不能。他背起刘烨溜出了蒙古包,刚才自己被情,欲支配,几乎就要在蒙古包里要了她,若是被人发现,恐怕插翅也难飞了。 要不怎么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还好刘烨及时咬醒了他,不然他可能很难控制住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他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向往已久的女人身体足以让一个小男生失去理智,不顾自己面临的处境有多危险。 卫律的夜袭出奇地顺利,一来军须靡因着乌布吉的事气出了病,大部分的侍卫都围着他转,备受冷落的右夫人自然也没多少人过问。二来常惠不在,师中受了重伤,冯嫽照顾失血过多的清灵,刘烨身边没人保护,两个例行公事的侍卫根本派不上用场。 对卫律来说,这都是上天的安排,上天将刘烨送给他做补偿。既然是补偿,卫律就不会客气,当前形势危急,他必须到异地躲避风头,临走之时带上刘烨,也算是出了口气。寂寞之时可以蹂躏她取乐,他才能觉得自己不那么凄惨。 卫律打着他的如意算盘,背着刘烨一路往东走,他不能出现在乌孙或是匈奴,得先找个偏僻的小部落待一阵子静待时机。 清冷的夜风吹拂着刘烨的脸颊,她的意识开始复苏,她知道自己被卫律挟持了,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她很着急,想要大声呼救,身体却僵硬地像石头,一动也不能动。她随着卫律的奔跑而颠簸,尝试着睁开眼睛,这才发觉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卫律的马停在山林里,他的时间不多,为免被人发现,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草原。他找到马,将刘烨横着放在马背上,解开缰绳牵着下山。 “这位朋友,马背上的可是乌孙昆莫的右夫人?” 卫律一路上都相当警觉,他没留意身后有人,听到这句问话浑身一颤,连忙回头看去:“是谁?不想死的给我滚开!” “呵,话不投机半句多啊,你又是谁,凭什么半夜三更掳走人家昆莫的右夫人?嗯,我没看错,果然是来自大汉的解忧公主!” 对方人在暗处,卫律有些恐慌,此地不宜久留,多待一秒危险就多一分,没弄清楚对方的来历之前,他还是走为上计。 卫律不应声了,加快脚步往山下赶,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他才不会傻兮兮地等着那人动手。 “你以为你走得掉吗?”对方冷笑道,只听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卫律抬起头,看不清楚人影。他心里越发不安,他不是这人的对手,只是不晓得对方的意图是什么。 卫律已经想把刘烨丢下了,虽说他好不容易才能带她走,但她远远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可是,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他就能报仇了。 “卫律,你要带她去哪儿?”对方叫出了他的名字,卫律吓得不敢动了,这种感觉太可怕,他甚至还没看见对方的脸。 “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对方阴阴地笑了声,听得卫律头皮发麻,“大难临头你还有心思贪恋美色,真是不知悔改!卫律,你勾结乌布吉卖马给大汉,你知罪吗?” 卫律摇头,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没有,不是乌布吉……是她,是她诱骗我这样做的……我也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阴谋,我和乌布吉都被骗了,她才是该死的那个人……” 卫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那个人解释,他努力回想也想不起他们是否认识,但是听他那么一说,他又觉得这个声音确实有几分熟悉。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道:“你说,跟你秘密交易的人不是乌布吉,而是她,解忧公主!” “是,是的……”卫律忙不迭地点头,“是她,就是她,她篡改了我们的协议,将她的名字改成乌布吉,谁知道军须靡就相信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这个女人果然很不简单!”对方的笑声夹杂着嘲讽,“可是卫律,不管是乌布吉还是她,你确实干过出卖匈奴的勾当,今晚,我不会放你走。除非……” “除非什么?”卫律惊吓过度,有些被愚弄的感觉,气恼地厉喝道,“你少在那儿装神弄鬼,有种的你出来……” 话没说完,卫律看到了躲在暗处的那个人,他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说不出话。待他稍微清醒些,浑身打着哆嗦朝对方跪下来。 “饶、饶命哪,我,我知错了……” 对方缓缓走向那匹马,出手点了刘烨的晕穴,卫律低着头不敢看他,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我要你答应我,保守这个秘密,除了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她跟你做的协议!还有,你去大汉吧,以帕提亚帝国的使者身份去大汉,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用我教你了吧!” 卫律点点头,他没有追问为什么的资格,对方肯给他一条活路,让他换个身份重新做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很好,我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一次,绝对不要让我失望。” “卫律以性命担保,永远向您效忠!” 第四卷 西域诸国 第一章 安息王朝 刘烨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昨晚发生过的一切像是一场梦,蒙古包外两名被打晕的侍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遇袭,刘烨受到了什么伤害,他们可都是死罪。 “右、右夫人……”看见刘烨从里面走出来,除了气色不太好,不像是被人袭击过的样子,他们仗着胆子问道,“您还好吗?昨晚,昨晚……” “昨晚怎么了?”刘烨淡然一笑,反问道。 “没,没什么……”两人连忙摆手,刘烨不知道最好,没人知道他们莫名其妙晕过去了最好。 刘烨自然不能承认见过卫律,只是不清楚卫律为什么会放过她,她记得自己被他放在马背上,像是要去哪儿。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她真的就不晓得了,卫律身在何处也无从追查,甚至连她自己昨晚怎么回来的都只有天知道。 卫律的境况比乌布吉好不到哪里去,他现在没什么好在乎的,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以刘烨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忍气吞声善罢甘休之人,他怎么会平白无故放了她呢! 不会是毫无理由的,但刘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理由!恍惚之间,昨晚山林里的声音浮现出来,除了卫律,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地令她心悸。温泉那晚,也是这道饱含戏谑的男声,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好像对她很了解,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卫律的失踪跟他有没有关系呢?刘烨失去知觉之前,她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那个人应该是认识卫律的,卫律还告诉他,她刘烨才是签协议的人。到此为止,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刘烨完全没有印象。 隐藏在黑暗中的猫头鹰知道太多秘密,他的存在是可怕的威胁,刘烨觉得他比卫律的危险性更高,找出他的真面目之前,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洞悉世间所有秘密的眼睛,他不仅看到了她的身体,还看到了她的内心。刘烨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暴露在陌生人的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 刘烨有个怀疑的人选,那位波斯王子给她的感觉极为相似,他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初次见面,那么,他之前在哪儿见过她呢!刘烨要去求证,她不容许身边存在更危险的威胁。 刘烨准备了一些糕点,以答谢的名义求见图奇棠。军须靡口中的波斯王子就是图奇棠,其实从历史上严格的说,前波斯王朝已经灭亡,西汉解忧公主时期称之为安息王朝,再过三百多年才是后波斯王朝。 安息王朝夹在两代波斯王朝之间,开国者是帕尔尼部落的首领阿萨息斯,帕尔尼部落是西域大月氏族的后裔发展而成,也称之为“白匈奴”。阿萨息斯称王之后,建立阿萨息斯王朝,大汉取其名字的译音叫做“安息王朝”,西方国家称其为“帕提亚帝国”。 所以,“安息王朝”和“帕提亚帝国”的含义是一样的,大汉与西方国家之间的西域各族部落虽然也明白人家已经改朝换代,还是习惯于叫他们“波斯人”。当然,这是他们私下的称呼,见到本人是不好意思总提波斯波斯的。 图奇棠给乌孙大臣们留下的印象是玩世不恭放浪不羁,猫头鹰给刘烨的感觉也是如此,不管是图奇棠还是猫头鹰对刘烨来说都是陌生的,但他们两人的形象却逐渐重合在一起。 与刘烨想象的不同,图奇棠的蒙古包里异常洁净一尘不染,连一丝脂粉气也没有。中央的那张米色波斯地毯长约两米,宽约三米,以波斯手法编织着细密的花卉图案,正对门帘的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卷羊皮卷,一人宽的床榻铺着纯白的雪狐皮毛,衬着湖水般碧绿的金缕玉枕,更显超凡脱俗。 这座蒙古包给刘烨的第一印象不像是男人住的,尤其是放浪的男人。 “右夫人,您稍等片刻,图奇棠王子去骑马了,很快就回来呢!”穿着浅绿色长裙的侍女恭敬地掀起门帘,请刘烨进去等他。 “等他回来我再拜访吧!”刘烨将糕点交给侍女,图奇棠不在,她一个人在他的蒙古包里等着多别扭。 侍女看她要走,着急地拉住她的胳膊,发觉到自己失态,连忙松开她,尴尬地解释道:“右夫人,王子交代过我们,如果您来了,就要我们叫他回来的,嗯,您能不能等一会儿呢?您要是走了,王子会怪我们……” 刘烨想了想,道:“好吧,我就等一会儿好了。我不进去了,就在这儿等他回来。” 这种折中的法子也不错,总比刘烨直接走人的好,侍女感激地连连点头,接连保证:“王子很快就回来,很快的,很快……” 图奇棠回来地确实快,五分钟不到,他就骑着马回来了,看到在蒙古包外等他的刘烨,并不觉得讶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扬起四十五度的优美弧线。 “右夫人,等你好久了。” 他说他等他好久了,而不是她等他,难道,自从她说过要来拜访他,他就一直等她来么?还是,他这句话别有深意? 刘烨心弦一颤,蓦地抬起头来,迎上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黑暗中的诡异身影也许就是长着这么一双眼睛,神秘莫测洞悉人心的眼睛。 图奇棠身形高大,这点与猫头鹰极为符合,他的长相很特别,皮肤白皙五官深刻,乌黑柔亮的长发半扎起来束于脑后,垂下眼睛的时候,很像电影《魔戒》里面的精灵王子,张开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又像《夜访吸血鬼》中的伯爵,那双冰冷的眼眸就像是以吸食人血为生的吸血鬼。 刘烨对他没有好感,却也不得不说他是个罕见的美男子。这世道真是没天理,长得帅的都不干好事,卫律如是,这个王子也是这样。还好,翁归靡和师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好男人,不然她真要有怨念了。 “图奇棠王子……”刘烨欠了欠身,她现在有七八分把握,这位安息王朝的王子就是猫头鹰。 图奇棠下了马,含着笑意的目光扫过刘烨的脸庞,径直步入蒙古包。 侍女拎着刘烨送来的食盒,掀起门帘恭敬地对他说:“王子殿下,这是右夫人送来的糕点……” “好,放着吧,你们都出去,我跟右夫人有话要说。”图奇棠大步走到书案前,坐了下来,接过另一名侍女递上的汗巾,擦擦脸上的汗水,看着案上的茶水,“天这么热,怎么不给右夫人端茶来呢,真没规矩。” 两名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吓得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了:“王子……我们……右夫人……” 侍女齐刷刷地看向刘烨:“右夫人,奴婢们这就给您端茶来……” 刘烨落落大方地走向前,坐在图奇棠对面:“不用这么客气,我说几句话就走。” 图奇棠看着她没做声,挥手示意侍女退下,自顾自地打开食盒,赏心悦目的糕点使他不由笑了起来:“汉人常说秀色可餐,美人当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右夫人亲手做的糕点,我倒是舍不得吃呢。” “那不是我做的。”刘烨实话实说,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图奇棠愣了下,失笑道:“你知道吗?我欣赏的就是你的直爽!” “听起来好像你跟我很熟,不过算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刘烨试探着说。 “正式见面,应该是第一次吧!“图奇棠捏着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满意地点下头。 “嗯,说的也是,上次王子出手救了师大人是碰巧经过,却为解忧帮了大忙。”刘烨看他装模作样心里就讨厌,真是不能以貌取人,看他长得那么耀眼,背地里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现在,刘烨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猫头鹰,他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夜晚原形毕露,就喜欢躲在暗处偷看别人。不过,他和卫律有什么关系?卫律似乎有点怕他! 刘烨不能肯定卫律跟他的关系,因为当时她昏昏沉沉,只是听了个大概,不能当做判断的凭据。 “汉人还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知道右夫人受了我的恩惠,打算怎么报答呢?”图奇棠晃了晃手里的糕点,“难道,你想这样就把我打发了?” 图奇棠又往嘴里塞进一块糕点,刘烨莞尔一笑:“不够的话,以身相许可以吗?” “噗嗤”一声,图奇棠喷饭了,他狼狈地擦了擦嘴,放下吃了一半的糕点,重新打量起刘烨,玩味地笑了笑:“原来你已经迫不及待了,不过,我也不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你未免看轻我了。” 刘烨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他,距离他不到一米的时候,忽然俯下身子,双手按住书案,正对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低声道:“你在跟我玩欲擒故纵是么?图奇棠王子,你不要总是高估你自己,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想的那么容易上手!那晚在温泉,偷看我洗澡的人是你吧,是男人就痛快承认,别想抵赖,你的声音我听着就恶心,不管你怎么伪装,我都知道是你!” 图奇棠望着她,幽幽地笑,刘烨轻蔑地哼了声:“不想承认吗,怕我把你的底细张扬出去?尊贵无比的王子,竟有偷看女人洗澡的癖好,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感兴趣的!识相的话,就快从我眼前消失,最迟明天,不然我要你好看!” “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图奇棠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那么你呢?你的秘密又是什么?” 第二章 还以颜色 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图奇棠也显出真面目了,他用刘烨熟悉的语气问她又有什么秘密。 刘烨轻笑出声:“很好,有话直说不是很好么,何必遮遮掩掩的呢!尊贵的王子殿下和猥琐的偷窥大叔,两种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却又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你知道这说明什么问题吗?” “猥琐?”图奇棠虚心求教,“这是什么意思?” “哦,你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你是吧!好吧,我告诉你,你可听仔细了!猥琐的同义词就是下流无耻,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图奇棠煞有介事地点头:“下流无耻?我不觉得啊!偷看女子洗澡又有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只要我心无杂念,看谁洗澡都是一样的。反而是公主杂念太多,才会将自己的假想强加到我身上。” “你这一套一套的歪理对我不起作用,你心无杂念,大可以去看放牧的男人们,为什么偏偏来看我?” “老男人当然没有美女好看,我修心养性也得对得起自己的眼睛才是,干吗非要自虐呢!” “你看,你刚才还说看谁洗澡都是一样的,现在又说要对得起自己的眼睛,你这人怎就这么虚伪呢?承认自己猥琐会死啊!” 图奇棠仰头大笑起来,收起那幅正儿八经的表情,往前倾着身子靠近刘烨,漩涡般的灰色眼眸盯着刘烨:“如果你坚持这样认为,何不让我对你做些真正猥琐的事情,这样我才能心甘情愿地承认啊!公主,你知道吗,你私下里的模样真可爱,跟你在朝堂上截然不同。你这样对我,我很开心。” “开心?”刘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趁机离他远一些,“你不仅是精神分裂,还有严重的受虐倾向!嗯,我知道了,平日里所有人对你都是客客气气的,偶尔有个对你不那么客气的,你就觉得很感兴趣!抱歉,我来不是供你取乐的,也没有心情取悦你!” “女人就是喜欢心口不一,大汉公主也不例外,解忧公主一向知书达理,对我却是恶语相向,这说明我在你心目中是特别的,你用特别的方式对我,表示你在乎我。不是吗?”图奇棠已经懒得掩饰了,他的眼神带着强烈的占有欲,使得刘烨不禁想起了卫律。 刘烨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心有余悸地说:“趁我好好跟你说的时候,你就识趣吧!不管你知道什么,都给我埋在心里,带着所有秘密离开这片草原。我不想与你为敌,请你不要逼我!” 图奇棠注视着她柔美的侧颜,语气缓和了许多:“我从来不会勉强女人,尤其是你,解忧公主。所以,你不用害怕我会伤害你,那个人我已经为你解决了,他会从你眼前永远消失。” 刘烨身形一颤,他果然都知道了,他如此坦白,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图奇棠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从容道:“那晚偶然看见你在温泉,我就已经对你动了心,即使你不是我仰慕已久的解忧公主,我还是会喜欢你。那天出手搭救你的手下,完全是为了你,除了我在乎的人,其他人的死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昨晚从那个人手里救了你,我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没想到竟被你察觉了。今日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原本我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你却非要让我原形毕露,也好,只要你喜欢,怎样都好。” 既然图奇棠坦白,刘烨也就不那么厌恶他了:“你是安息王朝的王子,怎会认识卫律呢?还有,他凭什么听你的话?” “公主,小心隔墙有耳,我们还是用那个人称呼他吧!除非,你不介意别人知道昨晚的事,也不在意你和他的秘密。”图奇棠细心地提醒道,接着回答她的问题,“正如你所说,我是一个王子,他不敢得罪我,因为他还想活下去。” “你没杀了他?”刘烨想起卫律对她做过的事情,就恨得牙痒痒。 “哦?你想他死么?好,我答应你,为你取了他的性命,不过不是现在,他对我来说还是有点用处的。”图奇棠打量着默不作声的刘烨,转而问道,“公主,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帕提亚?我想你经历了这些事,还是暂时离开这儿比较好。” “帕提亚?”刘烨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连忙摇头,“算了吧,我不相信你,以后还是不要见面最好。” “话可不是这样说呢!”图奇棠起身走下来,走到波斯地毯中央,转过身来看着她,“公主,你必须相信我,不然,你的秘密迟早会有人知道。” 刘烨挑了挑眉:“你这是在威胁我么?那好,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不会受你控制的。” “你又多心了,如果我要出卖你,何必为你解决掉他,我有心告密,就不会对你实话实说了。我想这种时候,你不适合留在这里,你这次下手太狠,等军须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不如趁这个机会,走访西域各国,还能广增人脉树立威信。公主,你想留下来等死还是走出去寻出路,你自己定夺吧!” 图奇棠这番话很有道理,但刘烨不相信他无缘无故帮她,他比卫律更有心计,她不能轻视他。 “王子殿下,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帮我?” 图奇棠莞尔:“你每天都这样防备任何想要接近你的人吗?这样活着太累了,人为什么不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呢?我想路上有个佳人作伴,于是就邀请你同行,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的心意已经表达地很清楚了,接不接受在于你。” 人为什么不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这句话说到了刘烨心里,她何尝不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这些日子以来,她真的好累好累,每个人都让她感到身心俱疲,她好希望有个人带她离开,但没想到这个人竟会是他! 他毫不掩饰对她的爱慕,有些听起来不合时宜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得合理,且不说他是否别有企图,只是这种无所顾忌的态度就让人对他改观。 “公主不必急着回复,你回去考虑考虑,我准备十天后离开,你要是愿意跟我一起走遍西域,我们就结个伴吧!若是你不愿意,那也只能叹声无缘,日后有机会再见吧!” 这事当然不能立刻答复,刘烨点头道:“好,我考虑清楚再答复你。” 图奇棠的提议表面看来对刘烨有利,以乌孙右夫人的身份走访西域诸国,确实能达到她最初的目的。可是,军须靡会放她走吗?图奇棠究竟意欲何为?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不过,她留下来面对的问题更是数不胜数,乌布吉家族被她搞垮了,军须靡嘴上不说,心里也要记恨她的。如今匈奴那边怨声载道,对乌孙王室意见很大,须其格备受压力,到头来还是要怪她。翁归靡迟迟不肯回来,乌孙王室再也没人站在她这边,心胸狭隘的长老大臣们为免有把柄被她抓住,恐怕是要联合起来对付她的吧! 刘烨越想心里越乱,她急着去见师中,半路上却碰见泥靡欺负赵子卿和少夫。 泥靡的个子长高了些,精致的脸庞邪气更重,他扬起下巴斜睨他们,左手掐腰,右手一下下地晃着马鞭。赵子卿将少夫挡在身后,挺胸抬头地瞪着他,没有丝毫惧色。 “少夫,你这个蠢货,你还跟这小子混在一起哪,以后你别跟人家说你是我妹妹,听清楚了吗?”泥靡扬起鞭子指向赵子卿,“他是汉狗,你成天跟汉狗混在一起,迟早会玩完的。” 少夫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叫起来:“坏哥哥,坏哥哥,不许你叫子卿哥哥是狗,你再敢欺负我们,我就找姨娘告状。” “哼哼,姨娘?你是说那个同为汉狗的右夫人么!她呀,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她得罪了父王和娘亲,她连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心思管你们吗?” “胡说,你胡说,我姨娘是公主,谁也不敢欺负她!” “公主?她是大汉的公主,在我们这儿,只是一条汉狗,我娘说了,汉狗就该统统打死,等我继位后,我要杀光所有的汉狗!” “坏哥哥,我姨娘不是狗,子卿哥哥不是狗,呜呜……” 少夫吵不过泥靡,呜哇一声哭起来,低下头,小手揉着眼睛,喃喃道:“坏哥哥,欺负我们……” 赵子卿攥紧了拳头,想把那张邪恶的脸打歪,又怕惹得父亲生气。 泥靡很欠扁地挑衅道:“来呀,来打我呀,有种你朝这儿打,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本事……” 话音未落,泥靡左脸颊挨了重重地一记耳光,泥靡歪着脑袋,呆呆地望着还没动手的赵子卿,抬眼看向挡住头顶阳光的人。 “你、你敢打我?”泥靡难以置信地盯着刘烨,恨声道,“汉狗,你敢打我……” 又听“啪”一声响,泥靡捂着右脸颊彻底傻了,他长这么大,军须靡都没舍得接连扇他两耳光,这个大汉来的女人竟敢打他,而且还下手这么重。 “这两巴掌是教你做人的道理,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会,你不配做少夫的哥哥!”刘烨冷若冰霜地扫他一眼,牵起赵子卿和少夫的手离开。 泥靡眼眶里含满了委屈的泪水,看着刘烨远去的背影,依然处于极度震惊之中。 第三章 三十六国 经过几天调养,师中的身体已无大碍,刘烨找他商量是否出行西域一事,他给出的答案跟图奇棠的说法竟有八九分相似。 刘烨状告乌布吉和卫律勾结以权谋私,乌布吉家族没落,不意味着长老之中没有另一个乌布吉。军须靡一向堤防着刘烨,现在一来,只怕防备心更重。 想要在乌孙王室站稳脚跟,刘烨必须凭借自己的能力,指望谁都是没用的。出使西域诸国,不仅可以广增人脉,还能坚固她在乌孙的地位。虽说来自安息的图奇棠王子也是别有用心,但在对方完全暴露之前,结伴同游还是可行的。 有了师中的支持,刘烨便也不纠结了,她接受了图奇棠的邀请。 军须靡在早朝上宣布,派刘烨作为乌孙使者遍访西域各国,刘烨诧异图奇棠的超高办事效率之余,不由佩服他的手段。军须靡是何等小心之人,他对不熟悉的人事物通常很排斥,生怕人家想方设法地陷害他。图奇棠轻而易举地说服他,想必定有什么过人的招数,或是暗中塞了不少好处。 朝堂上的长老大臣们对军须靡这个决定几乎是一致通过,他们以为军须靡的意思是孤立刘烨,让她从此远离乌孙朝政,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他们能看到的只有眼前利益,担心刘烨的存在会对他们造成威胁,他们想象不到遍访西域诸国的意义,也料不到那些人单力薄的小国家联合起来能发挥多大的效应。 不止是这些鼠目寸光的长老大臣,军须靡也这么想,所以图奇棠发出邀请侧面诱导的时候,他立即就想到了刘烨这个人选,从而促成了这次出行。 刘烨在众人幸灾乐祸的注视下欣然领命,不管此行是福是祸,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散朝之后,刘烨手里攥着军须靡给她的王室通行证,也就是走遍西域都会有人给予方便的证明。她现在想的倒不是那些国家会不会给她找麻烦,而是跟着图奇棠会遇见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图奇棠会做出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尚且不得可知,刘烨眼下就碰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须其格牵着泥靡的手往他们的蒙古包走去,半道上看见了刘烨,没像从前那样看见也装没看见调头走开,反而笑吟吟地走向她。刘烨心想不好,泥靡肯定把她掌掴他的事告诉了须其格,这娘儿俩是来找茬的。 这世上有种人的笑比哭更难看,须其格就是典型代表,她除了迷惑男人时的媚笑还能看一看,其余的不是奸笑就是狞笑,她一脸不怀好意地斜眼打量着刘烨,揶揄地说道。 “哎呦,妹妹呀,你刚从赤谷城回来又要走啊,你看你这一天天可真够忙的,说来也是嘛,走了个左贤王,又来了个图奇棠,你不忙才怪呢!要不怎么说女人有没有本事,全看床上功夫嘛,呵呵……” 须其格右手捏起兰花指,挡在嘴边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她向来都以讥讽刘烨为乐,现今乌布吉家族因为她没落了,翁归靡又不知去向,乌孙朝堂人人自危,就连军须靡也是夜夜睡不好觉。 就在须其格煽动其他人对付刘烨的时候,殊不知刘烨又傍上了安息王朝的王子图奇棠,这等好运气着实令人记恨! 刘烨淡然一笑:“在你看来,男人争先恐后想上女人的床就是本事的话,好吧,我承认这一点我比你强。” 须其格没想到她竟然痛快承认了,怔了怔,恼怒道:“好你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现在肯认了,你跟左贤王有一腿没错吧,现在又来个图奇棠王子,你要给大王戴多少顶绿帽子才甘心啊!” 刘烨好笑地摇了摇头:“我说你还能听懂人话吗?你叫嚷着我给大王戴绿帽子,你有什么真凭实据?奉劝你吃一堑长一智,吃饱了没事做别在那儿捕风捉影自找难看!我没工夫搭理你,也不屑于跟你解释,你要是想没事找事就尽管去找大王吧,看他还相不相信你的胡说八道。” 须其格脸色忽红忽白,她紧抿着唇,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就快跳出来了。忽然,她留意到自己手上的王牌,转而得意地笑了笑:“你高兴乱搞就搞吧,我也懒得搭理你呢,只是你都嫁过来快一年了,肚子怎么还没半点反应呢?就算是乱搞,也能借来个野种啊,哈哈,这么多男人想上,你的床有什么用,你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喂,你是不敢生还是生不出?大王从没去过你那儿,就算你有本事生也注定是野种,烂泥扶不上墙,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这是当娘亲说的话吗?”刘烨皱了皱眉,很同情地看了眼泥靡,“生出来孩子又如何呢,不懂得好好教养,被人说成有娘生没娘养才真可怜啊!” “你说什么?有娘生没娘养?”须其格跟刘烨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表面上看她像是占了上风,其实又被刘烨损了一通。 须其格火冒三丈,恨不能当场撕烂刘烨那张祸害的脸,偏巧这时军须靡和长老们从这儿经过,她只能生生地咽下这口恶气,强颜欢笑迎向军须靡,腻声道:“大王……” 泥靡借机甩开她的手,站在刘烨身边,抬头看着她,邪气地笑着。刘烨以为他要告状,心里做好了准备,不料他迅速地对她说了句话,飞也似地跑走了。须其格大喊大叫地追着他,惟恐他摔倒又要被军须靡责备。 刘烨怔怔地看着他们娘儿俩远去的背影,脑袋嗡嗡直响,耳边回旋着那句稚气的话:“女人,那两巴掌的账我先跟你记着,等我长大了,再跟你清算!” 如果这只是个调皮的孩子说的话,刘烨压根不会多想,但泥靡这小子长大后会是她的夫君,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大不相同了。难道,他们之间的孽缘就是从那两巴掌开始的?早知道就不要打他好了啊! 刘烨错愕半天,甩甩头继续走,算了吧,眼前的事还没摆平,哪来精力操心以后的事! 冯嫽收拾行李的时候,时不时地看向刘烨,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主啊,那个……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嗯,好啊,小嫽姐姐,什么事呢?”刘烨翻开西域三十六国的羊皮卷资料,她这次出行,不能无功而返,出发之前她得了解清楚这些国家的地理位置风土人情。 西域三十六国除了乌孙、匈奴、安息、龟兹、大宛、康居、楼兰等国曝光率比较高,综合国力比较强之外,其余那些国家都很小,小到只有当今一个中等城市的规模。这些国家都是从游牧部落组成,政权体系大都不算完善,还停留在模仿的阶段。 尽管如此,刘烨没有轻视这些潜在的力量,若是能将这些小国家的力量集中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他们之所以落后,因为还不懂得如何强大,部落与部落之间不够团结,要是有人引导他们,发展前景还是不错的。 冯嫽仔细地叠好衣服,说:“师大人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昨天收到常将军的信,他这两天就赶来,跟我们一起出发。” “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们的身体吃不消呢,能来最好,不过常将军伤得那么重,能好得这么快吗?小嫽姐姐,你告诉他,千万不要勉强,养好伤要紧,到时候在路上跟我们会合也是一样的。” “公主,你放心好了,常将军那个人壮得像头牛,复原能力不同于常人,再加上老葫芦的医术这般了得,治好他还不是小菜一碟么!既然他说能来,就没问题的,他啊……”冯嫽说起常惠就没完没了,健康的脸庞红晕更深,她没发觉刘烨已从羊皮卷中抬起头来看她,双眼冒着桃心依旧滔滔不绝。 “呵呵,看来小嫽姐姐对常将军了解很深呢!”刘烨忍不住打趣道。 冯嫽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匆忙低下头做忙碌状:“哪有,谁了解他呀,他这不是天天在我眼前晃么!” “是吗?”刘烨单手扶着下巴,想了想,说,“常将军他也天天在我眼前晃啊,我怎么就不像你这么了解他呢!还是说,在我面前,他收敛了许多,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哦,这么说的话,我就能想通了,小嫽姐姐,对他来说,你是不一般的哦!” 冯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羞赧地跺跺脚:“哎呀,你说什么呢,什么真实的自己,你别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就跟我咬文嚼字啊!他才不喜欢我的,你不知道吗,他讨厌女人,这辈子都没打算成家……” “哈哈,我什么时候说他喜欢你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吧!”刘烨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更忍不住开她玩笑,“看哪,看哪,恨嫁之心路人皆知,连人家常将军没打算成家都知道。不过呢,你别看他现在不想成家,说不定过两天就向你求亲了,人的心意是会改变的,他找到喜欢的人自然就想成家啦!” “你还说,还说……”冯嫽拎起一件衣裳作势要砸过来,羞得双眼水汪汪的,刘烨笑弯了腰,边笑边躲避她的“袭击”。 姐妹俩嬉笑打闹乐在其中,刘烨一不小心将人撞倒,回头一看,原来是赵胜。 第四章 破镜难圆 得知刘烨即将动身前往西域诸国,赵胜最放心不下的是赵子卿和少夫,刘烨在赤谷城的时候,他就经常听人提起须其格容不下少夫,早晚有一天得把她从军须靡身边赶走。 赵子卿与少夫情同兄妹,两个小家伙朝夕相处,现在谁也离不开谁,如果须其格趁刘烨不在对付少夫,赵子卿一定会不知死活地阻止,哪怕赵胜打他骂他都不肯回头。更何况,泥靡早就看赵子卿不顺眼,刘烨一走,少夫被迫离开,赵子卿也不知道是何下场。 赵胜清楚自己的儿子,赵子卿年纪虽下却很固执,他认为对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形势越来越艰巨,这样下去,恐怕他会惹祸上身。 “哦,赵大人来了,快请进,请进……”赵胜刚掀起门帘,就看见她们姐妹在嬉闹,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也不知道是进是退。听到刘烨叫他,这才回过神来,干笑着走进来。 “赵大人,我正要请你过来商量呢,大王任命我为乌孙使者,出使西域诸国,我这一去最起码要一年半载,总拜托你照顾少夫为免说不过去。所以我想还是把少夫带在身边,让她多增加点见识也是好的。” 刘烨说中了赵胜的心事,他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只是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她提起赵子卿,于是试探地问道:“公主,您带少夫郡主同行出使西域各国,除了要跟各国君王打交道,还得处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当然,有冯姑娘照看郡主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要是给少夫找个玩伴,不是更好么?” 刘烨诧异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要子卿跟少夫一起去?” 赵胜以为她不愿意,慌忙摆了摆手:“微臣说说而已,平日里看他们两个孩子这么要好,不舍得将他们分开。其实,少夫郡主跟你们在一起,也就不想着子卿了。公主,微臣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敢麻烦您。” “赵大人,这没有什么麻烦的。”刘烨听出来他话中的含义,不敢相信地说,“只是我以为你跟子卿才是分不开的,就算我有心带他走,你也未必肯答应。” 赵胜停顿了下,略显苍老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憔悴,他摇摇头,叹道:“孩子总有长大成人的一天,心里不舍得也要为他的将来打算。子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很有正义感,却学不会圆滑处事,我担心他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刚来乌孙那会儿,他每天愁眉不展,被人歧视被人不解,受了委屈从来不跟我说。他很懂事,懂事地让人心疼,这段日子以来,有少夫郡主陪着他,总算又见他笑了,我希望他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子卿还小,等他长大一定会有一番作为,赵大人不用担心的。”刘烨微笑着安抚他,“好,既然你希望我带他走,那就一起走吧,只要你不怪我没有照顾好他就行。” “哪里,哪里,公主太客气了,您肯带他走,是我们父子俩的荣幸。”赵胜终于松了口气,不知不觉话也多了,“子卿这孩子善恶分明,他最看不惯那些倚强凌弱的人,就这么得罪了世子泥靡,直到现在,泥靡见了他还是恨得咬牙切齿。不瞒您说,您在赤谷城那几个月,子卿跟他又打架了,大王和左夫人很不高兴,要不是少夫郡主哭着求情,恐怕我就保不住这个儿子了。子卿跟着您,不管走到哪儿我都放心,我这个当爹的没用,除了种地干农活,没有其他本事,我保护不了他,只能靠您了啊!” 说着,赵胜激动地给刘烨下跪,刘烨慌忙扶起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赵大人,别怕,有我在,就没人敢动子卿一下。一直以来我都疏忽了,你带着两个孩子,承受的压力比我更大,你要不要跟我们走呢,暂时放下这里的一切。” “不了,我不走,我得留下来看好山上的农田。公主,我没事的,只要两个孩子好好的,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赵胜动容地看向自责的刘烨,“这片农田是您和左贤王的心血,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您相信我,我能做出一番成绩来的。” 提起翁归靡,刘烨神色一黯,她点点头:“我相信你,当然相信。” 送走赵胜,刘烨陷入了沉思,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原本想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帮助翁归靡成为昆莫。但到头来都是她一厢情愿,翁归靡没有称王的意愿,他答应她只是不想她失望。 难道他们真的难续前缘?难道翁归靡要恨她一辈子?刘烨觉得无比委屈,或许她做错了,但翁归靡就不能换个角度为她着想吗? 刘烨依然爱着翁归靡,但又在心里埋怨他,事到如今,他始终没有出现,连个口信都没有。常惠每隔两天就来封信,除了汇报下赤谷城那边的情况,就是问候他们现在好不好,从来没有提过翁归靡。 刘烨有好几次都想回信问他翁归靡的下落,但又怕问了徒留伤感,如果翁归靡从今以后都不想跟她有牵扯,她坚持有用吗? “小嫽姐姐,刚才,你说有事要跟我商量,只有常将军这件事么?”刘烨想知道关于翁归靡的消息,也许常惠有些话不方便对她说,却告诉了冯嫽。 冯嫽想了下,说:“哦,不是的,他来是一定的,还有,清灵也要跟我们一起走呢,她的伤还没全好,就追着师大人到处跑。常将军对老葫芦说实话了,老葫芦知道她在这儿,让她回去她也不肯,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吧?师大人拒绝她同行,她就死皮赖脸来缠着我,我想问下你的意思,要是你也不同意,我就回她说不行。” 冯嫽没有提及翁归靡,刘烨有些失望:“你和师大人看着办吧,清灵容易冲动,却也是个好帮手。她也算是大姑娘了,我不好多说什么,总不能找侍卫把她押回山上去吧。” “嗯,说的也是,除非老葫芦亲自来押走她。”冯嫽察觉到刘烨有些闷闷不乐,不由想起那个避而不谈的话题,“公主,你还想他吗?有没有给他写封信?” 刘烨苦笑了声:“想,怎能不想呢!感情这码事不是说忘就忘的,我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也低估了他的分量。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他一天想不开,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破镜难圆,就算圆了,那道裂缝还是永远存在,他无法打开心结,我们注定不会幸福。” “唉,他真是一根筋的脑袋,等我见到他,非得一棍子敲醒他不可。”冯嫽看了眼为情所伤的刘烨,无奈地叹气。 刘烨没把这句玩笑话放在心上,有些事确实要顺其自然,尤其是感情。 药葫芦为常惠拭去身上的药膏,将乌漆吗黑的汗巾扔进热腾腾的水盆里,小眼瞥向他,满是不耐烦:“好啦,以后不用我老头子伺候你了,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咋啦?还愣在那儿干吗,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你该不会要我伺候你一辈子吧!” 常惠眨了眨眼睛,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站起来,乖乖地将水盆里的汗巾淘洗干净晾起来,低眉顺目地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常惠来世做牛做马定当偿还。” 药葫芦撇撇嘴:“那你这辈子干啥去了啊?” “我,我……”常惠愣了下,“今生我要为大汉效命,为公主效命,等到公主不需要我的那一天,我再来报前辈的恩情吧!如果,到时候您不嫌弃的话。” “算了吧,谁要你报恩啊,做牛做马啊,我救你还不是为了给公主留个打手么,你要是死了,总不能老头子我去保护公主吧!得了,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你也别说这种话了,对了,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看好我那个孙女……” “前辈放心,我这次去先把清灵带来,再跟公主走,一定把她毫发无损地交换给您!” 药葫芦挠挠耳朵,困惑地反问道:“谁叫你带她回来了?她不是要跟公主一起周游西域么?你把她带来了,分明是你的意思,却要赖在我头上,你这不是挑拨我们祖孙的感情吗!” 常惠傻了眼:“您要我看好她,又不要我带她回来,我看您这几天为这事唉声叹气,叫她回来她也不肯,所以我才想帮您一把啊!” “切,谁稀罕你帮啊,你没听人家说过女大不中留么,清灵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不急着找婆家,我和她爹还着急呢!师大人文武双全,要长相有长相,要本事有本事,这么好的孙女婿我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呀,清灵要能把他钓到手,我做梦都能笑醒的呀!你呀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要你看好她,是看着她别到处惹事,谁叫你拆散他们哪!” 药葫芦训得常惠一愣一愣的,只有点头的份儿了,看来冯嫽说的没错,他跟药葫芦生来就是相克的,也别想着结为师徒了。 常惠临走的时候,特意去看了看翁归靡,那间小木屋还是密不透风,打开房门,房里昏昏暗暗,看不清楚他是躺着还是站着。 “我走了,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公主吗?” 许久,没有应答,要不是看见床上那道模糊的身影,常惠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好吧,你多保重,记得照顾前辈……” “我不用他照顾!”药葫芦拎着酒瓶晃悠悠地走进去,睨向半死不活的翁归靡,嘲讽道,“你看他连自己都管不好,还能照顾谁呢!公主以前看上他真是瞎了眼,就算是找你也比找他强啊!” 常惠吓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前辈您别乱说,我和公主是清白的,绝对清白!” 药葫芦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打个比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和公主是清白的,公主要是看上你,更是瞎了左眼瞎右眼。” “我说左贤王?他们都这么称呼你对吧!”药葫芦抬起一只脚踩在床上,光溜溜的脚丫距离翁归靡的脸还不到十公分,“人哪,活在世上不容易,好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你好歹也是个王,手上最起码也有几条人命吧!你杀人是为了自保,公主杀人就是为了玩吗?亏你口口声声爱着我们公主,原来都是屁话!” 常惠惊讶地张大了嘴,摇摇头示意药葫芦别说了,药葫芦看也不看他,继续说道:“你这种人太虚伪太孬种,得到一个女人之前,什么话都敢说,也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担起那个责任。其实你心里最清楚,害死那丫头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你像个娘儿们一样,优柔寡断反反复复,就因为你这种个性,原本很容易的事情都解决不好,拖泥带水直到闹出人命。” 药葫芦晃了晃脚丫子,五根脚趾头贴在翁归靡脸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事儿我看哪,该死的不是那丫头,是你!你知道吗?你比她更该死!我要是你啊,挖坑埋她的时候,自己也跳进去得了,何必活着丢人现眼哪!你看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亲爹来了都认不出来你是他儿子!哎,我说,活不下去就去死吧,别浪费粮食成不?还有那么多人吃不上饭呢,你凭啥心安理得地做饭桶啊,我老头子做饭给你吃还要看你脸色啊!” “眼下清灵走了,常惠也走了,我把丑话说前头,我不管你是啥来头,在我这儿,想吃饭就得干活,否则饿死拉倒,你死在屋里发霉发臭也没人管,大不了我放把火烧了这间屋,反正被你糟蹋这么久,别人也甭想住了。” “嗯,就这么说定了啊,十天后你还不出门,我就直接来烧房子了。”药葫芦边说边用脚敲敲他的头,“是条汉子你就担起应负的责任,是个孬种你就饿死了事吧,行了,孬种还是汉子十天后见分晓。” 药葫芦拖着鞋子走出来,看向目瞪口呆的常惠:“走吧,见到公主别多嘴,明白吗?” “明、明白……”常惠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无比担忧地看了眼翁归靡,生怕这是最后一面,“前辈,您当真要烧房子吗?您要把他活活……” “安啦,饿他十天早死了,死人又没知觉,剁了还是烧了都一样!”药葫芦拉着常惠的胳膊往外走,随手带上房门,“如果他是孬种,活着还不如死了,早死早托生!记住,不要多嘴,不然,嘿嘿……” 常惠紧紧闭上嘴巴,心里默念,左贤王,人各有命,自求多福吧! 第五章 大宛贵山城 朝霞如虹,碧空如洗,图奇棠和刘烨踏上了周游西域之行,图奇棠乘着骆驼在前面开路,两旁骑着马的侍从高举着明黄色的鎏金华盖为他遮阳,随行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侍女护卫个个衣着艳丽,赤橙黄绿青蓝紫缤纷夺目,简直可以组成一个马戏班子。精壮的骆驼马匹足有上百之多,皆是雄赳赳气昂昂威风凛凛,一车车的货物箱子沉甸甸金闪闪,处处彰显安息王朝的繁荣强大。 军须靡不甘人后,虽说乌孙没有安息富裕,但关乎国家的威严,就算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将场面撑起来。他准备了上百匹马为刘烨送行,原本想用良种马跟对方的骆驼比一比,最后纠结半天还是没舍得,就用普通的蒙古马替代了。乌孙侍从加上大汉侍从总共也有百余人,十几辆马车拉上窗帘看起来也分量十足,其实车里只有刘烨自己带的东西。这套装备与图奇棠的车队相比稍觉简陋,却也能显现出乌孙是西域的强国之一。 省去了繁冗的送行仪式,军须靡依依不舍地挥别“爱妻”,怎么看都像是在演戏。车队渐渐离开了草原,刘烨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许多,摊开西域的地图,研究起周围几个国家的地形。 “公主,我们这是先去哪个国家?”冯嫽端着赵胜连夜熬制的麦芽糖,用一根筷子蘸了下,娴熟地旋转成棒棒糖递给少夫,柔声交代着,“郡主,慢慢吃啊,今天只能吃这么多哦。” 少夫啜着小嘴,满眼期待地盯着那根棒棒糖,小心翼翼地接过筷子,放在嘴边舔,起来,乖巧地点点头:“好呢,糖糖不能多吃,要不然就有虫虫咬我的牙。” “对啦,郡主好聪明啊!”冯嫽宠溺地摸了摸她圆圆的小脸,细心地拿着筷子,“我给你拿着吃,马车颠簸,万一戳到脸就不好了。” “小嫽姐姐,你很喜欢小孩子吧?”刘烨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装作无心地问道。 “是啊,很喜欢,别忘了你小时候还是我照看的呢,虽说我只比你大三岁。”冯嫽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少夫,极有耐心地帮她擦嘴,唇边漾起幸福的笑容,“看着孩子们长大多开心哪,公主,以后你就明白了。” “现在我也很开心啊!”刘烨揉着少夫软软的头发,“少夫就是我的女儿,我的心愿就是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长大以后也能保持一颗童心,快乐健康一辈子。我不奢求她多么有才华,也不指望她将来建功立业,平安就好。” “嗯,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当少夫是自己的女儿,做父母的对孩子要求很简单,就是健康幸福,过他们想过的生活。真羡慕你啊,有个这么乖巧漂亮的女儿。” “呵呵,小嫽姐姐不用羡慕我嘛!”刘烨别有深意地望着她笑,“你也可以生一个啊,这里又没有计划生育,你想生几个都没人管。” 冯嫽意识到自己挖坑往里面跳,又被刘烨戏弄了,羞红了脸轻斥道:“你又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咳咳,什么计划生育?生孩子还有人管的吗?” 刘烨也不晓得该怎么跟她解释计划生育这个问题,她是独生子女,从小常听爸妈说响应号召优生优育,后来带旅游团外出的时候,客车经过乡间,还能看见院墙上用白色或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只生一个好”。 “生孩子在这儿是没人管的,但有些地方比较特殊,才会有这种说法。”刘烨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这又不是她们讨论的重点,解释也解释不清。 刘烨转移个话题,朝窗外扬扬下巴:“常将军为人忠厚老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选,小嫽姐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冯嫽害臊地咬着唇,匆忙捂住少夫的耳朵:“哎呀,看你,当着孩子的面净胡说!” 刘烨吐吐舌头,抱着意犹未尽舔舌头的少夫坐回原位:“我没说什么呀,又没有限制级的字眼,就算上网发布也不会被屏蔽的。” 冯嫽压根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了,摸着自己发烫的面颊,一颗心噗通噗通快跳,她飞快地扫向窗外一眼,随即低下头来。冯嫽这副样子已经很明显了,刘烨心里有数,知道她太保守开不起玩笑,也就不调侃她了。 “图奇棠说,我们先去大宛看看,听说国王就要过寿了,很多部落首领都派了使者去送礼物,大王也叮嘱我到时候送份贺礼。” “哦?那可真巧,大王连派使者送贺礼都省了,一切都由公主你来代表,对了,礼物是他准备好的吗?该不会也由你准备吧?” 刘烨无所谓地耸耸肩:“谁准备都一样,我代表的不仅是乌孙,我是大汉的公主,礼节做到位了,还不是给大汉增光么。” “唉,说的也是,我们自力更生,指望不上别人。”冯嫽的情绪平静下来,她琢磨一会儿,又道,“公主,你觉不觉得图奇棠这个人有些眼熟?我知道他救过师大人和清灵,但我总感觉之前就见过他。” “你也感觉到了?没错,我们之前是见过他,你还记得温泉那次么,你的脚被毒蛇咬伤。其实在清灵为你包扎之前,已经有人给你处理过伤口了,清灵还以为是我,不过我哪有那能耐。” 冯嫽恍然大悟:“你是说,杀蛇的那个人就是他,图奇棠王子?” 刘烨从没打算瞒她:“嗯,是他。” “天哪,怎么会这样,他身为王子,深更半夜偷溜到林子里来看人洗澡,虽然他救了我,但我还是得说,这个人心术不正啊,公主,你怎么不早说,我早知道他是这种人,说什么都不让你跟他同行。”冯嫽越想越不对劲儿,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刘烨,“你说,这会不会是军须靡和他商量好的阴谋?” 躺在刘烨怀里的少夫微微闭上双眼,满足地睡着了,刘烨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看冯嫽这么恐慌,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笑道:“不会,军须靡还没有摆布图奇棠的资格,应该说图奇棠这个人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你确定?”冯嫽还是不太放心。 “既来之则安之,该来的躲不掉,担心是没用的。小嫽姐姐,我知道你是怕了军须靡,但也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是他的爪牙,反正我不认为图奇棠会是下一个乌布吉。”刘烨抱起少夫,轻柔地将她放在褥子上,拉过薄被为她盖好,“我们离开长安城的那一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趁着现在可以多做些事情,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冯嫽鼻头一酸,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是,我一直记得,不管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一起闯。” 大宛在乌孙东北方向,也是西域强国之一,大小属邑有七十多个,人口多达几十万。大宛早在张骞初次出使西域便与大汉建交,大宛以盛产汗血宝马闻名,积极学习农业方面的知识,种稻插麦已经在百姓中普及,可惜公元前104年的那场换马风波,导致双方反目,大汉使者被杀,汉武帝发兵征讨,历经四年征服大宛,使之成为附属国。 大汉顺利赢取了一千匹汗血宝马,经过训练大都成为一等一的战马,汗血马体形高大清俊,耐性好,悟性高,作为坐骑无可挑剔,但它的负重能力却不能与蒙古马相比,所以这种宝马只能留作将军级别的坐骑。 关于汗血宝马,西域当地还有一个富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据传大宛贰师城附近有座高山,山上生有野马,奔跑如飞,疾驰如电,每到春天,只要将五色母马放在山下,引来野马与之交,配,生下来的就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 当然,这个传说是否属实无从考究,但不可否认汗血宝马在世人眼里是传奇的存在。 傍晚,刘烨一行人来到了大宛的国都贵山城,令人惊喜的是,城内景象竟酷似长安城,虽说规模小了些,城墙矮了些,但也算是西域境内最汉化的地方了。 街道两旁的商铺酒楼灯火明亮,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热闹的程度跟乌孙赤谷城不相上下。 刘烨和冯嫽掀起窗帘往外看去,就连少夫也兴致昂扬地睁大双眼,路上来往的大宛人长相如同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不管男女都是瘦长脸深眼窝,男的一律留着络腮大胡子,女的声音尖锐,在路边讲价还价像说书的一样流利。 “哎,公主,你听说过吗?大宛这儿的女人地位很高,她们通常是一家之主呢,不仅掌握财政大权,大小事也都是她们做主,男人们不敢不听的。” 刘烨听得有趣:“是吗?你听谁说的?我知道个地方跟这儿差不多啊!” 冯嫽很认真地说道:“当然是真的,大宛的风土人情跟大汉不同,这里都是做妻子的说着算,丈夫都听话着呢!你知道什么地方跟大宛差不多的?” “大汉有些地方不也是这样么!”刘烨想说的是两千年后的大汉,没想到早在西域大宛就有这种风俗。 冯嫽撇撇嘴:“哪有,我们大汉的女人普遍都得听丈夫的说才是,什么三从四德都是约束女人的,你见过谁家的女人耀武扬威?除了王室那些金枝玉叶!” 刘烨笑了笑不予置评,冯嫽接着说:“你还不知道吧,乌孙萨奇里长老的妾室就是大宛人,她跟我说这儿大户人家的女儿很了不得,成亲之前可以派侍女去试探未来夫君的,要是那个不行的话,就能退婚呢!” “那个不行?”刘烨愣了下,看见冯嫽又羞红了脸,随即反应过来,“不会吧?居然开放到这种程度?” 冯嫽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声:“都是她告诉我的,她是大宛人,应该不会胡说吧!” 刘烨身为现代人都震惊了,别说万里之外的大汉,就算两千年后的大汉也没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试探未来夫君,至多是婚前亲自偷偷试一下,实在不行就不提结婚那档事了,哪有派人去试的啊! “公主,我们到了!” 师中在车厢外轻唤了声,刘烨这才发觉马车停了,应了声好准备下车。 第六章 招摇过市 图奇棠的车队无论在哪儿都注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似乎很享受受人关注,婉拒大宛使者直接进王宫的建议,坚持骑着骆驼招摇过市。 大宛国都贵山城是整个西域最汉化的地方,不仅是刘烨和冯嫽喜出望外,随行的汉人都很开心,看到熟悉的景象,有种久违的亲切感。贵山城的街道很宽,可以容纳六辆四人马车并驾齐驱,地域辽阔的西域强国之一,国都虽然比不上长安城那般繁华,却也绝不比赤谷城逊色。 扩建后的赤谷城颇为壮观,西域经济交流中心交通便利,聚集了大汉西域各地的生意人,波斯风情的建筑风格使得赤谷城更有国际范儿。但对刘烨来说,她打心底里喜欢的还是自己的故乡,所以看到汉化的大宛国都,心情格外激动。 国都的百姓见多识广,当年张骞带领大汉的车队来访,送别的时候大宛的过往一直送到城门外。大宛落败之后,大汉扶持的国王改朝换代,盛大的欢庆仪式进行了三天三夜。 经历过这么多大事件,应该说没什么足够撼动神经了,但见到了图奇棠绚丽壮观的车队,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驻足观望。 图奇棠时刻保持着微笑,像是国家元首前来视察一样,他倨傲的样子不招人厌恶,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贵气。亲眼看到她的女人们无不是眼冒红光,双手捂着嘴巴,情难自控地高声尖叫,更有甚者跳起二尺高,恨不能跳到他身上,在他怀里恩爱一番。 刘烨没看到超级偶像出场的热闹景象,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街边的一草一木,哪有精力关心图奇棠受不受欢迎! 大宛的使者一路上不停擦汗,他进宫十余年,接见过的王族至少也能组成一个班,但像图奇棠这么爱现的王子还是头一回见。浩浩荡荡的车队穿过街道,显得拥挤不堪,街道两旁做生意的百姓抬头看几眼继续做生意,酒楼里吃饭的客人探出脑袋看会儿热闹继续吃饭。 王室生活距离平民百姓太过遥远,他们只有欣赏羡慕的份儿,没有想入非非的贪念。王子再帅再富有跟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侍女再美再年轻也碰不到一下,至于马车里的金银财宝更是想都不要想,谁动歪脑筋谁的脑袋就彻底歪下来了。 好不容易来到了王宫,大宛使者总算松了口气,他生怕这个爱现的王子节外生枝,搞出他不知如何收场的荒唐事。 图奇棠举止优雅,连从骆驼上下来,姿势都是那么地贵气十足,裹着黑色紧身裤的修长双腿像两把钩子,勾走了女人们的眼和心。他身着深灰色的长衫,腰间束着金丝边黑缎带,展现出完美的九头身。他那把及腰长发乌黑柔亮,泛着健康耀眼的光泽,头顶的头发用一根银簪子固定在后脑勺,赶了一天的路不见一丝乱发,恰到好处地映衬出他雕塑般的轮廓。 如果说他高大健硕的身材令在场女人为之疯狂,他那双银灰色的星眸便是使人沉沦的陷阱,他的鼻梁挺直,薄薄的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透着几分邪气几分不屑,那种目中无人的高傲,放空一切的淡漠,使得他看起来更加遥不可及,美好地近乎虚幻。 图奇棠的存在,满足了女人对于男人的所有幻想,原来世上还有这等美男子,她们以前真是白活了。 由师中搀扶下车的刘烨看到眼前这幅场景,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位金城姓的巨星出现在某部电影首映礼时的画面,用光芒四射颠倒众生来形容也不为过,令人惊艳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那些浓妆艳抹的美女艳星。沸腾的人群震天的嘶喊,叫出了女人对美男的无限渴望。 图奇棠是名副其实的美男子,不得不说,他扮高贵扮得无懈可击,若不是刘烨深知他的为人,恐怕也要被迷惑的。尽管如此,刘烨形容他的词汇除了猥琐,实在想不出来别的。 图奇棠面带微笑轻轻颔首,狂热崇拜者送来的萝卜白菜照单全收,投怀送抱习以为常,偶尔被胸袭也毫不在意,敬业精神令人赞叹。 围观人群有逐渐增加的趋势,大宛的使者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进人群,踮起脚尖凑近图奇棠耳边,提醒道:“王子殿下,请进宫吧,国王王后都等着呢!” 图奇棠将怀里的萝卜白菜丝帕肚兜交给身边的侍从,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刘烨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他为什么用这种深情的目光看着她,他是想陷害她吧! 图奇棠向刘烨伸出手,温柔谦和地说:“解忧公主,请!” 果不其然,崇拜他的女人们纷纷怒视着她,摆明了嫉妒地要死,如果萝卜白菜没有送给图奇棠的话,一定都被拿来当武器。 刘烨知道狂热分子的可怕,拉着师中快步走进王宫,看也不敢看图奇棠一眼。所幸有同为美男的师中护航,想要袭击她的女人们见到这般清秀俊美的大汉男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下神,趁她们晃神的工夫,刘烨等人平安顺利地进了王宫。 图奇棠被刘烨当众拒绝,仍是笑容可掬,他若无其事地紧随而至,就快接近刘烨的时候,又被匆忙追来的清灵一把推开。 “师大人,师大人,等等我啊……”清灵背着行李跌跌撞撞追过来,一巴掌将碍眼的图奇棠拍开,扯住师中的胳膊,幽怨地瞥了眼刘烨,“公主有小嫽姐姐服侍,你跑这么快干吗,你知道我刚才到处找你么!” 师中不耐烦地甩开她:“这里是王宫,不要胡闹!” “谁胡闹了?你说我胡闹?我这是担心你啊……”清灵委屈极了,眼眶微红,扁扁嘴就快哭出来了,“人家担心你而已,你倒嫌我多事,你讨厌我是不是,好,我走……” 清灵嘴上这么说,双脚却是一动不动,刘烨看她就快崩溃,善解人意地将师中让给她:“师大人,清灵的伤还没全好,这又赶了一天的路,你陪她说会儿话吧!小嫽姐姐送我进宫就可以了呢!” “清灵,你看见常将军带着子卿和少夫了吗?”刘烨想起两个孩子,连忙问她。 “嗯,看见了,他笨手笨脚的,真不是带孩子的料。”清灵气呼呼地说,像是嫌弃刘烨还不肯走。 刘烨很有眼色地不再问了,师中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睁睁看着图奇棠迈开长腿从身边经过,他低头看了眼清灵,念在她救过自己的份儿上,开不了口撵她走。 图奇棠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刘烨,得意地与她并肩走着,冯嫽警惕地睨向他,惟恐他那双咸猪手靠近刘烨。 “公主,我提议先来大宛,你感觉怎么样?”图奇棠在众人面前,表现地像个君子,始终跟刘烨保持安全距离。 刘烨如实作答:“确实让我感到惊喜,没想到大宛的国都竟与长安城有些相似。” “这就好,不枉我故意绕远路让你有机会看看这里的风景。”图奇棠这么说,刘烨倒是有些意外,但她并不相信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她,她更愿意相信他是为了炫耀张扬。 冯嫽好笑地讥讽道:“如此说来,王子殿下左拥右抱也是为了我们公主?” 刘烨忍着笑没出声,图奇棠听出来冯嫽在调侃他,没有半点儿尴尬的表情,坦然道:“他人以礼相待,岂能置之不理,我代表安息遍访西域,一举一动都关乎安息王室颜面,自然不能忽视。” “王室颜面?”冯嫽轻轻地嘀咕了声,“王室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还差不多!” 大宛使者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再说下去恐怕没完没了,一个是安息王子,一个是大汉公主乌孙夫人,得罪了谁他都不好收场。 “图奇棠王子,解忧公主,微臣送你们去寝宫稍事休息,晚宴之时再去请你们好吗?” 大宛的王宫沿袭了大汉的建筑特色,简约质朴不失风范,与大汉稍有不同的是,宫殿四周满是青草地,既保留了大宛原先的草原风貌,也融合了大汉宫殿特有的威严庄重,绿树如茵百花绽放,整座王宫就像是御花园。虽然威严稍有不足,却也不失壮观。 使者带领他们从长廊直接去寝宫,正殿只是远远地看了眼,寝宫建在半山错落有致,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自然原貌,小桥流水树木草地清新宜人,高处山峰岩石险峻挺拔。住在这里,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很清净,不怕被人打扰,而且空气好景色美,每天早上还可以爬山散步,真是休养的好地方。可见当初兴建王宫的人确实花费了一番心思。 图奇棠和刘烨接受了使者的安排,巧合的是,两人的寝宫相邻,互相串门也就是几分钟的路程。图奇棠很是满意,为此还给使者打赏,刘烨没反对,最多也就是住几天罢了,何必为了寝宫为难一个使者。 寝宫里备好了热水,冯嫽从山上采来鲜花,在浴池里洒满了芬芳的花瓣,交代过侍女们照看公主,就忙着去找师中和常惠他们了。刘烨换上薄纱步入池中,鹅卵石铺成的浴池算不上光滑,却也能起到按摩的效果。相比科技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更有智慧也更环保,都说时代是进步的,但在刘烨看来,怎么有种退步的感觉呢! 说起古人,刘烨现在也是一个古人,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更喜欢这里的生活。刘烨的身体泡在温暖的池子里,浑身的酸痛顿时烟消云散,水雾缭绕之间,她舒舒服服地闭上双眼,享受片刻的宁静。 第七章 深宫秘闻 日已西沉,山谷间风吟徐徐,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啼叫,显得寝宫格外寂静。寝宫走廊和宫里都点了灯,明亮清晰可见,两名侍女放下浴室的账幔,遮住了满室春光。 浴室只有一扇窗户,冯嫽走的时候已经锁上,确保刘烨不被打扰安心泡澡。刘烨赶了一天的路,身子骨都像要散架了,让她不由想起当初长途跋涉来到乌孙的场景。与那时相比,现在她算是舒服多了。 知足常乐,刘烨靠着背后的鹅卵石,头躺在浴池边的汗巾上,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窗外树影婆娑,在晚风的吹拂下婀娜多姿,灯光透过账幔,与袅袅雾气交融在一起,勾勒出佳人朦胧的身影。 “噗……” 刘烨听到一声轻微的动静,她下意识地看向那扇窗,水雾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忽然,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将她从浴池中抱起来,紧接着就听见金属击中池子的声响。 刘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怔怔地看着阴影中的那个人,挺直的鼻梁俊俏的下巴,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她能听见他的心脏平稳跳动,他的视线锁定在那扇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兴许是察觉到危险,而这危险的来源又不是他,刘烨没有急于挣脱他的怀抱,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隐约看见之前完好的窗户破损了一角,透出淡淡月光。 图奇棠将她放在地上,伸出食指立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声张。刘烨顺从地点点头,看着他一脚跨进池子里,在她刚才躺着的地方摸索起来,像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呼,原来是这玩意儿……”图奇棠松口气,坐在浴池边打量着手里的东西,朝刘烨吹了声口哨,“过来看看,你应该更熟悉。” 刘烨看他拿着那个圆形的东西,确实很眼熟,她从他手里接过来,放在掌心上仔细研究。原来,这是一枚西汉的三铢钱,直径约为两公分,比现代使用的一元钱硬币大一圈。奇怪的是,钱币的边缘被人刻意打磨,变得跟刀刃一样锋利,完全可以当做杀人暗器。 “偷袭你的人是汉人吗?”图奇棠面向她,轻声问道。 刘烨瞥他一眼:“不是你派人偷袭我么?” “我?”图奇棠愕然地指着自己,“喂,刚才是我救了你啊,你不感恩也就算了,居然诬赖我要暗算你?” “呵,那你出现的很及时呀,我还以为你跟凶手商量好的,他在窗外投暗器,你演一出英雄救美,你们配合地这么顺手,让人想不怀疑都不行呢!” “咳咳……”图奇棠尴尬地挠了挠鼻尖,傻笑了两声,“好吧,我承认我早就溜进来了,就在那上面待着!” 图奇棠指指头顶的横梁,理直气壮地说:“你这女人没有半点危机意识,你当这里是大汉的王宫啊,竟然一个人泡澡,身边连个可靠的侍卫都没有。要不是有我,你能逃过这一劫么,等她们发现你,你早就升天了。” 图奇棠看了眼账幔外两名侍女的背影,不悦地嘟哝道:“还不如找两根木桩子插在门口,纯粹是个摆设。” “我最该防备的人就是你,你这个喜欢偷看女人洗澡的变态。”刘烨丢给他一个白眼,看着手里这枚铜币,依然心有余悸。 “你觉得,是汉人做的吗?”图奇棠坐在浴池边,双脚泡在水里,侧着身子面向刘烨,低下头凑近刘烨。 刘烨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这么认为,首先三铢钱在西域流通已久,其次如果真是汉人,他不会注意不到这个细节,让所有人都怀疑他的身份。相反,如果对方有意引开他人视线,借以隐藏真实身份,就很可能这么做了。再说,汉人为什么要杀我?没有动机没有理由,不可能的。” “啧啧,不愧是公主啊,说话就是有水平,还什么动机不动机的,得,你们汉人博学多才,我没听过也不出奇。照你这么说的话,对方惟恐被人查出来,才用这招障眼法,那他的身份就不难猜了,应该是这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刘烨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只是她想不通来到大宛第一天,怎就有人要取她的性命?而且早就混进王宫,处心积虑策划这起谋杀? “也许……”图奇棠停顿了下,说道,“他要杀的并不是你,而是解忧公主!” “你什么意思?”刘烨慌了神,图奇棠不可能知道她是穿越过来的,难不成他是透视眼吗! 图奇棠微微一笑:“我的意思就是,不管是谁,只要是大汉王室的人,就是他暗杀的对象。他这么做是报复大汉,所以也就不挑人了,你是大汉公主,死在大宛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这也就不难解释他为何是宫里的人,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所以你第一天进宫就等不及下手制造混乱。” 图奇棠的想法与刘烨很相似,如果只是刘烨自己这么想,或许她还不敢肯定,但连他也这么想,就有五成把握了。 “可是,你破坏了他的计划,他会善罢甘休吗?”刘烨开始打算下一步该怎么做,宫里有一个这么可怕的人,子卿和少夫的安全受到威胁,必须尽快找到他才行。 “不会,当然不会!”图奇棠眯起那双灰色眼眸,保持那个姿势动也不动。 “他要是知道我没有死,短期内也不敢再动手吧!”刘烨越想越着急。 “那倒未必,他不敢动手,你逼他动手不就好了么!”图奇棠的头越来越低,语气也开始暧昧起来,“你照我说的做,他一定会上钩……” 图奇棠微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刘烨肩颈,她低下头,看见自己半敞的胸口,湿透的薄纱贴在身上,就像没穿衣服一样。 刘烨气恼地抬眼看他,正对上他那双意犹未尽的灰眸,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脚将他踹进池子。图奇棠猝不及防,喝了几口池子里的水,陶醉地仰起头,那模样欠扁至极。 “啊,好香,女人泡过的水都这么香吗?还是只有公主才香?”图奇棠抹去脸上的水,伸开双臂,像个顽皮的孩子,欢快地拍打着水面。 刘烨弯腰捡起一只木屐朝他丢过去:“猥琐大叔,你装什么纯情,你真是虚伪地让人恶心。” “怎么,你不相信我啊!”图奇棠蹚水走向她,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说过,除了你,我没看过别的女人洗澡,虽然她们求之不得,但我眼里只有你。” 黑色紧身裤严实地包裹着他的长腿,一步步走向刘烨,刘烨拿起汗巾挡住胸口,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警告他道:“够了,不想被发现的话就快离开,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你偷看我洗澡的秘密,我就不张扬了。” 图奇棠无赖地摊开双手笑了笑:“为什么?你尽管去张扬啊,最好人尽皆知,我巴不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体只属于我。” “谁,谁的身体属于你?恬不知耻!”刘烨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慌张地开始结巴,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八度,“我要准备赴晚宴了,你快离开,被人撞见了对谁都不好,你最起码也要为安息王室的颜面着想吧!” 候在账幔外的两名侍女总算听到动静了,她们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您醒了吗?要不要梳妆打扮?还有半个时辰就该赴宴了,公主,公主……” 图奇棠旁若无人地贴近她的身体,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摩挲着她的脸颊,食指划过她的眼角眉梢,挺翘的鼻尖,饱满嫣红的唇瓣。 刘烨紧张地心脏狂跳,压低声音道:“她们就要进来了,你还不走?” “来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图奇棠俯身靠近她耳畔,轻声道,“要是你觉得现在不方便的话,我晚上再来好吗?” 刘烨没好气地哼了声:“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是吧,我不追究你的无礼,你就变本加厉了。好,有胆量你就别走,等大宛的使者来了才好呢,让大家都知道你的真面目,高贵优雅的安息王子原来是个卑鄙下流的色狼。” “色狼?”图奇棠愣了下,轻佻地弹了下刘烨的唇,满意地笑道,“我喜欢你这样叫我,啊,你这小脑袋成天胡思乱想,想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倒不少,跟你在一起一定不会无聊。色狼,色欲熏心堪比饿狼,恨不能将猎物一口吞下去。这个比喻太恰当了,怎么办呢,你这样了解我,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刘烨无语望青天,居然有人高兴被称为色狼,这家伙不是一般的变态。 “公主,您醒了吗?”侍女们着急了,生怕刘烨昏过去还是怎样,“公主,您怎么了,我们进去了哦……” 图奇棠摸了把她滑,嫩的脖颈,一脸坏笑:“好好打扮,晚宴上见,到时候我帮你找出凶手,想好怎么报答我啊!” 话音刚落,图奇棠飞身跃上屋顶横梁,刘烨看他蹲在上面冲她扮鬼脸,心情不是一个复杂可以形容。 侍女们不待应允,掀起账幔闯了进来,池水荡漾遍地水痕,她们眼看满室狼藉吓得浑身颤抖,连忙跑过去扶住刘烨:“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刺客?” 刘烨收回视线,缓缓摇头,淡定而从容地说:“没事,刚才水太热,我昏过去了。走吧,给我梳妆。” 第八章 王室夜宴 晚宴在正殿与寝宫之间的承欢殿举行,据使者介绍,承欢殿类似大汉的上林苑,专门用作款待贵宾,平时也供君王妃嫔玩乐。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上林苑这个词儿,刘烨就会联想到酒池肉林,如今大宛这边直接就起名叫“承欢殿”,比大汉要实在多了。君王妃嫔玩乐无伤大雅,历代君王都流连于温柔乡,要不怎么是男人就想做皇帝呢! 武则天之所以被无数女性羡慕崇拜,不止是因为她过人的谋略,拥有数不清的面首的女皇帝,旷古绝今举世无双,想不崇拜都不行。 师中和常惠陪伴刘烨步入殿中,刘烨环顾四周,铺着虎皮的王位正对殿门,王位后方的屏风约有三米宽两米高,古色古香的檀香木屏风上有一匹英姿飒飒的汗血宝马,高昂着头望向远方,毛发分明,神态逼真,像是要从屏风里跑出来似的。 刘烨坐在左手边靠近王位的位置,面前整齐摆放着铜制的碗具酒杯调羹,以及骆驼骨做的筷子。陶制的果盘里通透水灵的葡萄让人食欲大增,桌角还准备了一只吐核的碟子。每位客人一桌一椅,梨花木的桌椅精致大方,大宛的王族大臣和妃嫔坐在右手边,根据官位高低排序,靠近王位的自然是地位较高的,反之,越是靠近门口地位越低。 大殿中央铺着十米长五米宽的波斯地毯,铁锈红的底色,鲜艳的花朵争相绽放,映衬着翠绿色的树叶,栩栩如生的蝴蝶,构成一幅赏心悦目的图案。 左右两边宾客席后垂挂着绛紫色的纱幔,乐师们在纱幔后准备奏乐,只见琴瑟钟磬,鼓律笛筑应有尽有,不仅有大汉的乐器,还有西域各国流传很广的胡琴。 乐师们忙着调音,眼里只有自己的乐器,也没留意有贵客到,大宛使者咳了两声,正色道:“乌孙右夫人驾到!” 乐师们闻言,手忙脚乱地施礼问安,待刘烨入座后,又各自忙起来。席间有几位大宛的大臣和妃嫔,他们都是初次见到刘烨,却早就知道她来头不小。乌孙昆莫通常有左右两位夫人,其中又以左夫人为尊,刘烨右夫人的称号在他们眼里没有多少分量,倒是她大汉公主的身份让人不敢怠慢。 虽说是嫁到西域和亲的公主,尚不能跟正统的金枝玉叶相比,但对大汉的附属国大宛来说,仍是无比尊贵的象征。 有大臣端着酒杯特意来向刘烨敬酒,同为女人的妃嫔嫉妒刘烨的美貌与地位,碍于身份勉强示好。刘烨仔细留意殿内每个人的表情,她想凶手会不会在这些人之中,纱幔后还有一些身姿曼妙的舞娘已经排好了队,只待国王王后现身,跳一支开场舞。 大宛的承欢殿果然是照着上林苑的档次布置的,每个细节都跟大汉如出一辙,同样称为强国的乌孙与大宛没有可比性,军须靡和须其格那对爱面子的夫妻要是来过,回去以后说不定也会照样子建个什么殿的。 “师大人,常将军,你们坐吧!”刘烨还没将遇袭的事情告诉他们,冯嫽要求清灵跟她一起照看赵子卿和少夫,清灵却要跟师中一起赴宴。师中当然不肯带上她,清灵百般无奈只能作罢。 常惠看了眼桌上精致的摆设,连声赞叹:“没看出来大宛比乌孙阔气多了,当初陛下还不如让咱们来这儿呢!” 师中瞥了他一眼,斥道:“常将军,这里可是公众场合,注意自己的言行。” “哦,哦,知道了……”常惠怏怏地闭上嘴,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跟师中相处越久就越怕他,生怕自己会错意做错事。 没过多久,想起临走时药葫芦的交代,常惠忍不住又开了口:“师大人,我听小嫽说,清灵还救过你是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师中不高兴人家提起这件事,清灵缠他缠得紧,他现在只想摆脱她,根本不想跟她再有牵扯。 “嗯!”师中闷闷地嗯了声,就不说话了。 常惠试探着说:“其实,清灵这姑娘蛮好的,你不觉得么,她人长得漂亮又懂事,医术好还会做饭,打起架来也是不要命的。” “打架不要命也是优点?”师中好笑地揶揄道,“常将军,我记得你以前对她没有好印象,这次回来怎就对她改观了呢!该不会是收了什么好处,故意说好话的吧!” “哪有,哪有,你别乱猜,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么,我真觉得她挺好的,你们俩挺适合的。”常惠说话心虚,尴尬地别开了脸,惟恐被他识破心事。 “哦,你觉得她好,我不介意帮你说媒。”师中冷不丁地冒出来这句话。 常惠庆幸自己没有喝水或是吃东西,要不然非得喷饭不可,他惊讶地眨眨眼睛,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我不要她,真的不要……” “算了,师大人你就放过他吧!常将军对清灵没有那种意思,他的意思是……”刘烨想说常惠的题外话是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但顾及到常惠和冯嫽都是开不起玩笑的人,连忙改口道,“他是替你着急呢,清灵这么喜欢你,你却不理不睬,如果有个姑娘每天追着常将军,他恐怕都招架不住了。” 师中幽幽地看向刘烨:“公主何时开始关心这种事了?” 刘烨觉察到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伤感,她怕自己看错了,不由多看两眼,师中垂下眼帘,遮住了满腹心事,淡道:“我的职责是保护公主,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考虑。” “嗯,我知道的,是我多嘴了,你别介意。”刘烨感到莫名的尴尬,有时候她面对他很坦然,有时候又刻意躲着他。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师中是否也像她一样不自在,他们不约而同选择将那件事遗忘,但那件事就像定时炸弹,时不时地爆破一下。 那个吻,淫毒作用下的一个吻,有没有感情的成分,刘烨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师中对她有没有感情,她也不敢追问,她怕自己给不起,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不是他,她凭什么一而再地伤害他。 图奇棠的出现引来一阵喧哗,也化解了他们之间的难堪,师中和常惠都防备他,像是之前防备卫律那样。 靠近门口位置的妃嫔目不转睛地盯着图奇棠,跟那些宫外的妇女没有多大区别,她们望着他,面颊潮红,眼眶湿润,发花痴的同时竭力克制冲动,故作镇定地目送他走向刘烨。 大宛使者将右手边最靠近王位的位置留给他,让他与刘烨同处在最尊贵的地位。图奇棠不满意他的安排,转身看向刘烨,随手指了下她身边的位置:“我要坐那里。” 说着,他就自顾自地走过去,全然不顾瞠目结舌的大宛使者,刘烨看他走向自己,不客气地戳了戳常惠的肩膀:“喂,你坐到旁边去,这个位置是我的。” 常惠被他戳得满肚子火,当着众人的面,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固执地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用行动表达内心的不满。 大宛使者看看图奇棠,瞅瞅常惠,一张脸都皱成了核桃,殿外传来国王驾到的呼声,他们仍是谁都不肯退让。 “王子殿下……”使者唤了声面容冷峻的图奇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得眼巴巴地看向常惠,“常将军……” 常惠那张臭脸也没好到哪里去,愁得使者直想撞墙,眼看国王王后就要到了,宾客还没入座,这都整的啥事啊! 这时,师中让出自己的位置,往常惠旁边走去,图奇棠得意地笑了笑,称心如意地坐在刘烨身边。常惠不明白师中为什么要给他让位置,但又不能多问,因为师中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都是为了公主着想。 众人起身恭迎国王和王后,等他们坐上王位之后,才又纷纷落座。刘烨打量着大宛的国王,他出身自大宛王室,在大宛与大汉交恶之时,向大汉交出了投诚书。大汉取得全胜,他也当上了国王,虽说已是将近六十高龄,却也圆了称王的梦想。 国王年事已高,王后也不比他年轻多少,他们面容平和穿着朴素,坐在王位上手拉着手,不时相视而笑,这辈子的心愿已了,没有更多奢求了。看得出来他们老两口感情很好,那些靠近门口的妃嫔应该是前任国王留下来的,也许是望族后代,所以依然留在宫里。 “解忧公主大驾光临,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本王偕同王后敬您一杯!” 国王和王后听到使者介绍刘烨,双双起身敬酒,也顾不得管图奇棠高不高兴。刚才使者介绍图奇棠,他们只是点了点头,轮到刘烨态度立刻转变一百八十度。刘烨毕恭毕敬地回礼,给足了他们面子,老两口开心地连声说好,夸赞大汉的公主如何如何知书达理。 刘烨跟他们寒暄一番,重又坐下来的时候,留意到对面那道厌恶的视线。她看过去,对方已经恢复了原貌,那一张张相似的脸,让人难以分辨。 图奇棠像是不甘冷落,主动与国王攀谈:“国王陛下,刚才我在宫里看见了一桩稀罕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王子殿下看到了什么稀罕事?”老国王意识到来者皆是客,满面笑容地应和道。 图奇棠神秘莫测的灰眸扫向对面,邪魅一笑:“有道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衣冠楚楚,私下里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国王皱眉道:“王子殿下有话直言,是否有人得罪了殿下?” “没有,没有,大宛的使者服侍地很周到,我很满意。”图奇棠摆摆手,扭头看向刘烨,“我看不惯有人猥琐公主啊!” “公主?”老国王紧张兮兮地张大了嘴巴,“这、这是怎么回事?猥琐?何为猥琐?” 图奇棠现学现卖:“猥琐的同义词就是卑鄙下流啊,偷看女人洗澡算不算猥琐呢,偷看公主洗澡更是罪不可恕!”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刘烨难以置信地看着图奇棠,难道这家伙良心发现,打算当众认罪吗?不,不对,他才不像有良心的,那么,他究竟要做什么? 第九章 蛛丝马迹 大汉公主来访,居然被人偷窥,而且还是发生在戒备森严的寝宫,不仅是大宛国王丢不起这个面子,其他王室成员也不敢轻视。 国王和王后无比震惊地注视着图奇棠,殿中众人纷纷往前倾着身子,频频打量惨遭偷窥的解忧公主和“正义凛然”的安息王子。 “王子殿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国王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满心愧疚地看向面色如常的刘烨,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公主,公主您还好吧?” 刘烨微微欠身:“多谢陛下关心,解忧平安无事。” 刘烨不清楚图奇棠要如何对付那个凶手,回答的话也是点到即止,既然图奇棠求表现,就让他好好表现吧。 国王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嗯,王子殿下,会不会是您看错了,也许根本没人做这种下流之事,也许只是影子而已,毕竟天色已晚,又是寝宫之中,实在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啊!” 图奇棠嘴角微扬,笑得邪魅:“不,我没看错,我看得很清楚,确实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解忧公主的寝宫,那个人……” 说着,图奇棠故弄玄虚地扫向对面,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眸将每个人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停顿片刻,又道:“我一定会将他找出来的,因为,我看到了他的样子。哼,猥琐大汉公主其罪当诛啊!” 国王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以为他已经认出了凶手,急道:“殿下,您当真看到了他的样子?那么,他、他是……” 如果偷窥公主的人就在这里,大宛王室的颜面就丢尽了,国王不敢想象好端端的夜宴变成公堂,更不敢想王室成员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 “陛下请放心,给我两天时间,我就能抓道那个人,亲自带到您面前。”图奇棠收回视线,面向国王道,“我一向瞧不起那些下流无耻之人,不过今晚是欢迎大汉公主的盛宴,我们就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陛下,我敬您一杯!” “哦,哦,好,王子殿下,请!”图奇棠没当着众人的面给国王难堪,国王求之不得,管他那个人是不是王室成员,只要不当众丢了面子就好。图奇棠要是不依不饶捕风捉影,非把某位王室成员认作偷窥的小人,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宴会照常举行,歌声悦耳动听,舞姿曼妙迷人,可惜众人已经失去了兴致,偷窥疑云笼罩着在座所有人。国王和王后提心吊胆,生怕这件事是真的,得罪了大汉王朝。前来赴宴的王公大臣惟恐图奇棠看走了眼,将自己认作歹人交差。师中和常惠质疑图奇棠那番话的真实性,他们担心不止是偷窥那么简单。 相比之下,刘烨和图奇棠看起来淡定多了,图奇棠放话出去看到了行刺的人,这么一来,对方就会转移目标,先把他给灭口。刘烨倒是真没看出来图奇棠竟有舍己为人的精神,他拿自己做诱饵引出躲在暗处的敌人,这不是惹祸上身么! 虽说他有能耐惹这个祸,对方就算找上他也可能是自投罗网,但图奇棠那么计较的一个人,哪会无私为谁奉献呢! 且不说图奇棠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他一而再地帮助她却是事实。想到这儿,刘烨也不打算深究了,也许他就是爱表现,显得自己很有本事,世上不是有这种人么,凡事都要抢第一,哪怕是偷是抢暗中作弊,都要当第一,就算人家都知道他的第一是假的,也要两眼一闭走到黑。 人至贱则无敌,图奇棠有贱的本质,也有做第一的实力,他和那些弄虚作假之流截然不同。他只做他认为值得的事,也许他想拉拢大汉的势力,也许他想增加个人知名度,不管怎样,不妨碍她就行。 晚宴落寞地结束了,众人各怀心事地散去,只有图奇棠兴致高昂,搂着国王赏赐给他的两名舞姬兴高采烈地回寝宫双飞去了。 刘烨与图奇棠的寝宫仅隔数十米,夜深人静,图奇棠和舞姬们嬉笑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舞姬娇媚入骨的呻吟笑声让人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看来将是个不眠之夜。 师中和常惠听刘烨讲述了遇袭的经过,以及那枚磨成刃的钱币暗器,一言不发陷入沉思。发生过这么诡异的事,刘烨原以为自己睡不着觉,但听着隔壁寝宫的笑声,她又觉得夜晚也没有那么可怕。 “公主,你休息吧,我和常将军今晚在这儿守着。”许久,师中开口说道。 “师大人,常将军,你们还有伤在身,不用管我,都回去歇着,我不会有事的。”刘烨不忍心再让他们操劳,安慰道,“有人将麻烦都揽到自己身上去了,我暂时不会有危险,你们放心,有小嫽姐姐陪着我呢!” “不行,事关公主安危,我们不能冒险。再说,我和常将军都已无大碍,保护公主是我们的职责。”师中说什么都不肯走,虽然图奇棠故意暴露引开对方,但谁也不能保证刘烨百分百安全。 冯嫽看他们僵持不下,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师大人,不如就让常将军留下来吧,你回去照顾子卿和少夫好吗?两个孩子总得有人看管才是,万一刺客穷凶极恶连孩子也不放过呢!我和常将军保护公主,你就不用担心了。” 冯嫽暗地里踩了下常惠的脚,常惠忙道:“是啊,是啊,师大人你尽管放心,咱俩都在这儿耗着可不行,以后你看白天我看晚上,分工合作效率更高嘛!嘿嘿,这句话我跟公主学的。” 师中勉强地笑了笑:“那好吧,我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事,记得及时通知我。” “是,是,耗子闯进宫都会去通知你!”常惠一边把师中往外推,一边跟他开玩笑,“你好好休息,明早你来接班,你要是一晚上胡思乱想睡不好觉我可不负责哦,照看不好公主就是你的责任了。” 常惠目送师中离去,扭头看向图奇棠的寝宫,那里欢声笑语春色无边,窗户上的倒影曼妙多姿,隐约可见有个男人左拥右抱好不开怀。常惠越看越郁闷,咣当一声关上门,眼不看为净。 “这个波斯王子荒淫无度,像他这种人还好意思说亲手抓到刺客,就凭他八辈子也不可能啊!”常惠摇首叹气,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打量着那间浴室,自言自语道,“刺客从这儿下手,胆子真是不小……” 说着,他走进浴室,稍一提气,踩着浴池纵身跃上窗户,双手趴在上面看向外面的情形,又道:“这儿都是树啊,刺客躲在林子里,怎会被人发现呢?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常惠绕到窗外的位置,模拟刺客偷窥,他发现在林子里找到浴室的窗户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像他就是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同时,他还发现刘烨寝宫与图奇棠寝宫之间有条不显眼的沟壑,沿着那条沟壑一路往山下走,居然来到了宫女们的住处。 如果行刺公主的人就在宫里,那么,也有可能混迹于宫女之中,图奇棠说他看到刺客纯属臆想,无非是逼对方狗急跳墙主动献身。但承欢殿那些王公大臣个个都是有权有势之人,即使他们想害公主,也用不着自己动手啊! 刺客不分男女,江湖上成了名的女侠不在少数,而那些默默无名的练家子也不容小觑,比如说,化身为宫女的刺客。 公主在明刺客在暗,只有先找到刺客的底细才有可能取胜。可他一个大男人,贸然闯进宫女的住处确实不合适,到头来刺客没找到,还要落个耍流氓的罪名。 常惠返回寝宫,将他的推断告诉了刘烨和冯嫽,刘烨没看清楚对方是男是女,所以无法肯定他的推断。冯嫽不想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决定今晚就去查探。 “小嫽姐姐,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们刚来,对大宛的王宫还不熟悉,更何况对方加强戒备,不会轻易露出马脚,暂且静观其变吧!” “公主,这种事怎么能拖呢,难道你真相信那个王子?他只顾着自己寻开心了,哪有心思管咱们啊!常将军发现的这条线索我觉得很有用,刺客没有得手肯定不甘心,难保不再卷土重来。” 常惠听得连连点头:“就是,那个王子信不过信不过,咱们还是得靠自己,但是,小嫽一个人我是不放心,留下公主那就更不放心了。” “谁要你操心?你看好公主就行!”冯嫽麻利地挽起头发,瞪了常惠一眼,“你留下,我去看看。” 常惠刚要说点什么,忽闻寝宫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刘烨示意他们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叩门。 “公主殿下,微臣奉命带兵前来护驾!”冯嫽打开门一看,这人正是大宛的使者,刘烨谢过国王的好意,使者接着说道,“请您安心歇息,臣等在此看守。” 大宛国王担心解忧公主再被偷窥,特意加派了上百名侍卫,将寝宫围个水泄不通,这下就算刺客再有胆量也不可能现身了。 “常将军,小嫽姐姐,你们要去的话就一起去吧,现在不用担心我了。不管有没有找到那个人,都不要声张。小心行事,早点回来。” “好,我知道了,常将军,我们走。” (更多好書盡在書本網 www.bookben.cn) 会错情意 常惠重又来到山下宫女的住处,心里本是不安,好在有冯嫽给他壮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他不晓得怎么跟女人打交道,更没跟女刺客交过手,万一碰到人家的某个部位,被当成下流胚子该咋整。 既然交手,就不好控制轻重,轻了给自己找麻烦,重了又怕下手太狠,一招毙命倒是省心,又怕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总之,女人就是麻烦。 常惠在冯嫽身边唉声叹气苦不堪言,冯嫽不耐烦地白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咳,我有啥事瞒你啊,我、我是……”常惠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可不想给冯嫽留下窝囊的坏印象。 “那你这是怎么了,身上长虱子啦?”冯嫽注视着山下那片黑暗,皱眉道,“你不跟我说实话,就不要跟我一起行动,还不如我自己去呢!” “唉,你又发什么脾气啊,我怎么了我,好,好,跟你说还不行么!我、我从没跟女人动过手,轻重拿捏心里没数,要是被我一拳打死了怎么办,公主不是还要留活口吗!”常惠烦躁地抓耳挠腮,喃喃道,“女人做什么刺客,找个男人生孩子不就得了吗,非得学人家当刺客……” 常惠念念叨叨了一通,冯嫽听着不顺耳:“你这是歧视女人么,谁说只有男人才能当刺客,女人的作用就只是生孩子?” “没,我没这意思……”常惠察觉到冯嫽不高兴了,连忙解释道,“我没把握而已,待会儿动起手来不知轻重,这样吧,你看着我,你要我动手我再动手,这样就能完成公主交代的任务了。” 冯嫽反问道:“只有你能动手?我又不是摆设!我学功夫不是留着看的,那个刺客太可恶了,竟敢伤害公主,我要亲手抓住他……” “不行,我不能让你跟刺客交手,尤其是不知道对方实力的情况下。”常惠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一把拉着她的手,激动地涨红了脸,“跟我在一起,谁也不能动你一根头发,绝对不行!谁要是伤了你,我扒了他的皮。” 冯嫽愣了下,常惠平日嬉皮笑脸惯了,忽然这么正经她还不太适应,他的语气一点儿都不温柔,听起来心里却暖融融的。 “好了,我们互相照应着就是了,女刺客又怎样,你根本不要想这么多,只要记住你是来抓刺客的,不分男女。”冯嫽的手被他紧紧攥着放在胸前,渐渐地,她的脸也红了,轻声道,“放手呀,快点,公主要我们及早回去呢!” “啊,哦,嗯……”常惠蓦地放开她,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两声,“小嫽,说起来这是咱们第一次在一起吧!” 冯嫽揉着微微发烫的手,扫他一眼,飞快地低下头:“哪有,以前我们在山上照看左贤王的时候,经常整晚都在一起嘛!” 冯嫽自己没有发觉,她的声音有些撒娇的意味,常惠不由心尖儿一颤,胸口起伏的幅度逐渐加大,体内有种莫名的热流肆意冲撞。独自养伤的那段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尤其是在夜里,窗外的月光那么温柔,就像是她水汪汪的眼睛。 今夜,朦胧的月光映照着她娇俏的面容,一颦一笑都让人着迷。周遭寂静无声,常惠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个不停,手心里还留有她的芬芳,有种无法自拔的感觉,想要将她拥在怀里的冲动。 然而,常惠只是想想罢了,他正在执行任务,哪有胆量想这些香艳的场景。他意识到自己对冯嫽的感情不是同伴那么简单,他又不敢正视心里蠢蠢欲动的男女之情,他说过这辈子不成家不娶妻,为什么最近时常冒出这种荒唐的念头。 “唔,我们……”常惠话没出口,冯嫽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常惠反射性地要推开她,没想到竟被她一把拉到怀里,抱住他不许他动弹。 常惠彻底懵了,他刚才只不过想想而已,冯嫽居然来真格的了。难道她也默默喜欢着他?早就想找机会向他表白?还是今晚的月色太美使人迷醉,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主动投怀送抱?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常惠想到了很多很多,等他的大脑运转速度放慢下来,胸口的燥热又在提醒他两人多么亲密。冯嫽搂住他的腰,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在一起,足以感受到彼此纷乱的心跳,她的身体很柔软,像他吃过的桂花糕,放在嘴里就会融化。她的发梢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勾去了他的五魂七魄,整个人飘飘然,完全不知所措。 “小嫽……”常惠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竭力克制自己的冲动,善意地提醒道,“你、你要冷静,我、我们不可以这样……” “嘘,别说话!”冯嫽按住他的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不要动,安静点儿。” 他们的距离更近了,常惠的额头抵着她的肩颈,鼻子呼吸着她的气息,嘴唇贴在她的锁骨上,他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好了,往哪儿看好像都不合适。敞开的衣领露出光滑,美好的肌肤,他强迫自己不要往下看,偏偏那双眼睛又像不受控制似的,沿着那道隐约的沟壑,看向她的丰满。 “哗……”常惠忽觉阵阵热流从鼻腔里奔涌而出,他狼狈地伸手去擦,却被冯嫽抱得不能动弹,任由热流浸湿冯嫽的衣衫。 常惠浑身酥软,靠在冯嫽身上,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这时,冯嫽带着他蹲下来,就在常惠以为自己将被推倒的那一瞬间,冯嫽扳过他的头,指向不远处的那座凉亭,轻轻地说:“你看,那儿有人。” “呃……”有人没人真的不重要,常惠只觉得就快要热死了,冯嫽放开他的时候,喘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强烈的不舍,像是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冯嫽看他像座泥雕一动不动,仅仅是扫了眼也没放在心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凉亭里的动静:“看哪,像是一男一女,女的是宫女……” 常惠看着冯嫽的双唇一张一合,说了什么听不清楚,直到“宫女”两个字跳进耳朵里,才恢复了些许神智:“哦,宫女……” 常惠眨眨眼睛,顺着冯嫽的视线看向那座凉亭,亭子里果真是一男一女,男的背对着他们,看不见脸,从背影看就是个普通人,身高一般,体型一般,穿着也没什么特殊。男人头戴一顶蒙古帽,正是大宛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他倒背着双手,叽里咕噜跟女人说着话。 宫女打扮的女子容貌姣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漂亮,她的身段纤瘦,个子高挑,看上去跟那男人差不多高。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男人身上,也没留意林子里有人偷看,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嘴角上扬,笑得甜蜜而满足,整张脸洋溢着幸福。 乍看上去,这一对男女是深更半夜来偷情的,但不知道男人说了什么,她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凝重,她时不时地点头称是,眼里充满了愧疚与不安,泫然欲泣的样子楚楚可怜,惶恐地像是要死了一样。 男人看她这样,兴许是心软了,向她伸开双臂,女子愣了下,受宠若惊地投入他的怀抱,在他怀里嘤嘤哭泣。男人拍拍她的背安慰一番,女子破涕为笑,随后他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她的唇。 女子在他怀里逐渐融化,瘫软地倚在他身上,男人的双手在她背部来回游移,动作越来越粗暴,竟然一下子撕开她的衣襟,将她推倒在地上。女子吃痛地呻吟了声,转而又妩媚地笑起来,雪白的双臂绕过他的脖子,尚未褪去衣物的双腿迫不及待地勾住他的腰。 男人打量着她,一只手在她胸前摩挲,一只手缓缓褪去她的衣服,像是还没看够她发,春的样子,不慌不忙慢条斯理。 女子被他挑逗地越发难耐,情不自禁地唤了声:“伊桑克,快啊,快来……” 男人停下动作,猛地扇了她两巴掌,女子怔怔地看着他,涨满情潮的脸上充满恐惧。 伊桑克?女子叫出了这男人的名字,所以他生气了?冯嫽看得触目惊心,这男人时而温柔时而凶暴,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他们究竟是不是情人?如果是情人,他为什么不允许她叫他的名字! 女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跪在地上向他讨饶,长发披散衣衫凌乱,样子极其可怜。男人站起来,慵懒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居高临下地睨向她,抛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女子痴痴地目送他走远,坐在地上许久才想起来闪人。 常惠回想着那对男女交缠的画面,鼻血又哗哗地往下流,他看着身边的冯嫽不停地咽口水,要是她也这样对他,他就从了她吧!不过,他是公主的侍卫,与侍女发生关系恐怕会遭人非议!可是,他们发生关系管别人什么事,你情我愿谁能管的着!但是,眼下可是非常时期,他不能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但可是…… “喂,你瞎琢磨啥呢!”冯嫽好不容易整理清楚思绪,看到的就是常惠流鼻血的猥琐样,联想起之前的那一幕,猜到他正在想什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拍了下他的脑袋,“走啦,还愣在这儿干吗!” 常惠失望地看着她:“这就走么?你不再继续了?” “继续什么?”冯嫽气恼地捶打他几下,转身就走,“哎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常惠百思不得其解地嘀咕着:“怎么又来怪我呢,分明是你抱住我不松手啊,小嫽,这就要回去了吗?不是还要下山看看那些宫女……” 第十一章 是否真心 距离大宛国王过寿还有几天时间,来自西域各国的使者正在陆续赶来,发生了浴室偷窥的那件事,大宛王室担心刘烨要走,特意派了上百名侍卫为她护驾。其实,刘烨压根没想过离开,她好奇刺客的身份,要弄清楚对方的用意。 如果对方是针对她,那么不管她去哪儿都逃不过,与其日夜饱受暗杀的威胁,不如占据主动先把刺客找出来。若是针对大汉,那她就更不能走了,大宛成为大汉附属国还不到一年,反汉的势力就等不及冒头了,要是任由他们发展下去,将来两国都不太平。 大宛的寝宫建在山林中,原汁原味地保留了大自然的清新气息,刘烨起个大早,借着散步的空隙摆脱了那些侍卫,和冯嫽详谈昨晚他们的所见所闻。 冯嫽将亲眼目睹的一切都告诉了刘烨,除却那些香艳场面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三言两语带过,那对男女怪异的举止都如实描述了出来。 “伊桑克?”刘烨念着他的名字,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这个人跟刺客有没有联系,但他三更半夜与宫女私会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他们之间一定有见不得光的勾当。”冯嫽越想越可疑,小心翼翼地打量周遭的情形,趁着没人跟过来,拉着刘烨跑到浴室外面的那扇窗户前面。 寝宫建于半山腰,浴室正好靠着斜坡,窗户朝向密密的树林,墙角下有道沟壑,留作平日放水之用。按理说这种地形不便于偷窥,更别说爬上去投暗器了。冯嫽站在墙角仰头看向那扇窗,田字形的窗户约有两尺见方,仅能容下像赵子卿和少夫那么小的孩子经过。 刺客趴在窗户上行凶是不可能的,这么看来,他(她)极有可能是从屋顶探下身子来的。想到这儿,冯嫽提气跃上了屋顶,上来之后发现这个位置并不隐蔽,隔壁图奇棠的寝宫建在上方,很容易就被看见了。而且,屋顶连个脚印都没有,均匀的灰尘遍布其上,不像是伪装的。 冯嫽蹲在屋顶苦思冥想,刺客究竟从哪儿投暗器呢?难道不是从窗户外面,而是另有出处? 冯嫽正纠结着,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两声嘲笑,抬眼看去,图奇棠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院墙上,不怀好意地望着她笑。 “原来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冯姑娘啊,幸会幸会。”图奇棠学着汉人的样子,拱了拱手问候她。冯嫽对他没有好印象,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图奇棠好像也没指望她给好脸色,自顾自地说道,“冯姑娘有何发现?不如说出来一起商量啊!” “你不是看见刺客了么,还跟人家国王拍胸脯保证亲手抓人。”冯嫽看也不看他,淡淡地讥讽了两句。 “怎么?你不相信我啊!”图奇棠低下头寻找刘烨的影踪,碰巧迎上她的视线,得意地笑起来,“你和你们公主都是防备心十足,怎就不肯信我一次呢!” 话音未落,图奇棠一手撑着院墙,帅气轻松地跳到刘烨面前,姿势完美地可以打十分。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波光潋滟,放肆地扫视着她,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 “公主,昨晚睡得好吗?”图奇棠大步走向她,熟络地拍着她的肩膀,脸上的笑逐渐加深,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托你的福,我睡得很好。”刘烨一看见他就想起了那几名妩媚的舞姬,以及他们放浪的笑声,忍不住调侃道,“王子口口声声要去抓刺客,倒是没有食言,莺莺燕燕足够你忙整晚吧!” “还是公主关心我,整晚没睡你都知道。“图奇棠笑得很贱,逐渐靠近刘烨,压低声音道,”你的语气听起来酸溜溜的,是不是误会我了啊?那些女人……” “误会?我清楚你的为人,没什么好误会的。”刘烨原本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美人当前,他哪有心思帮她找刺客。 刘烨下意识地后退,直到背抵着树无处可退,图奇棠哼了声,一手按在她头顶的树干上,倾斜的身体看起来像是靠在她身上似的。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我不像你想的那么随便,请你不要以貌取人,不要总是伤害我好吗?”图奇棠的表情变化地很快,之前分明是阳光灿烂,这会儿又阴云密布了。 刘烨对他无感,这话听着只觉得瘆人,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好笑地打了他一下:“喂,你怎么了,突然装忧郁我可接受不了。事先声明,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啊,男人逢场作戏很正常,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图奇棠静默片刻,道:“你是不是被爱人伤害过?所以不肯再相信爱你的男人!” 又来了,这是他第二次说她被伤害过,从他在温泉初次见她就这么说,难道她的伤痛就表现地如此明显吗?他能看透一切的视线深深刺入刘烨的心,让她感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她可以容忍他看到她的身体,却不允许他闯进她的心。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刘烨拿他的话回敬,勉强地笑了笑,“请你不要随口说爱说伤害,我们的关系远远没到那种程度。” 图奇棠和刘烨相互对望,谁也没有开口,他要看透她的心,她拒绝他的窥视,如同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难分胜负。 “你快放手,你干吗呢……”刘烨脱离了冯嫽的视线,她慌忙从屋顶跳下来,看见图奇棠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刘烨,焦急地叫起来,“公主,他有没有冒犯你……” 图奇棠懒得搭理冯嫽,却不得不向固执的刘烨投降,无奈地笑道:“好吧,谁叫我先动了心呢!我再说一遍,我喜欢你这个女人,而不是解忧公主,你不要总以为我是别有企图。大汉公主的死活与我无关,但我不能容许你出任何闪失。” 图奇棠说的话真假难辨,但这一刻,刘烨相信他没有说谎。也许每个人都想听自己想听的话,他说他喜欢的是她的人,并非公主的身份,着实让她感动。可是,感动又如何呢,她对他的看法还是不会改变。 “公主,公主……”冯嫽用力向图奇棠挥拳,图奇棠懒洋洋地一晃,反手握住她的拳头,冯嫽痛得皱紧了眉,忍住没吭声。 图奇棠瞥她一眼,放了手,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浴室那扇窗户:“我问你有什么发现,你还没回答呢!” 冯嫽甩甩手,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的手要断掉,好在这个喜怒无常的安息王子及时收手。 “嗯……刺客不像是在浴室窗外动的手,屋顶也没有痕迹……”冯嫽困惑地征询刘烨的意见,“公主,你是不是 “哦?”图奇棠想了想,看向寝宫周围的树木,蓦然眼前一亮,指着靠近窗口的一截树杈说道,“冯姑娘,你上去瞧瞧,是否可以看到浴室。” 冯嫽看着那根细细的树杈,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你的意思是,刺客当时有可能在树上?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根树杈比扫帚粗不了多少,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除非是个孩子。” “那倒未必!”图奇棠边说边走回树下,抬头看着那截树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动手解开身上的腰带。 冯嫽大惊:“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的,你敢……” 图奇棠一把将她拉过来,递给她腰带:“我叫你一声冯姑娘是客气,其实我该叫你冯壮士才对。你爬上树,把腰带抛向树杈上面的树枝,双手拉着在树杈上走,这样就不怕树杈断掉了。” “真的?”冯嫽将信将疑地接过腰带,抬头看了半天,觉得他分析地很有道理,一根树杈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但再加上那根粗实的树枝就没问题了。 冯嫽麻利地爬上树,看了眼脚下颤巍巍的细树杈,将腰带抛上头顶的树枝,两手拉了拉确定没问题,深吸口气踩着树杈缓缓走向浴室窗户。 图奇棠的猜测居然没出错,冯嫽借着头顶的腰带保持平衡,晃悠悠的树杈竟能禁得住她的重量。她走到窗口,正好面对浴室,她试着腾出一只手比划了下,图奇棠应景地丢给她一枚石子,她往浴室里掷去,听见了哗啦的水声。 冯嫽激动地跳下来,奔向刘烨:“公主,我找到了,刺客八成就是在那儿动的手。” 刘烨微笑着鼓励她:“嗯,太好了,小嫽姐姐。” “哎,还我的腰带!”图奇棠双手捂住衣襟,不满地叫起来,“是我先找到的好不好,只不过让你上去验证一下,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真是的。” “抓到刺客,都是你的功劳。”冯嫽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还他腰带,接着向图奇棠求证道,“你说刺客是不是个女的,而且还是跟我身形差不多的女人。” “很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是小个子的男人,总之稍微懂得轻功的就可以。”图奇棠系上腰带,低头想了会儿,自言自语道,“这些都不做准,我还是得亲自走一趟才行。” “你要去哪儿?”刘烨问道。 “有几个地方要转转的,现在非常时期,公主还是待在寝宫里的好。”图奇棠没有明言,嬉皮笑脸地说,“不要太想我哦,晚上见啦!” “好,晚上见。”刘烨心想他是为了刺客的事奔波,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还是叮嘱了声,“小心啊。” 图奇棠开心地笑了笑,没有言语,挥挥手下了山。 刘烨和冯嫽走回寝宫,路上见到国王赏赐给图奇棠的几名舞姬,她们筋疲力尽地打着呵欠,没好气地抱怨道:“那个安息王子真会作弄人,整晚上都不让我们睡觉,还要我们轮流大叫,丢死人了。” “就是啊,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本来还挺愿意服侍他的,没想到他连碰都不碰我们,躲在浴室里大半天都不出来,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肯定有毛病,只问我那些王公大臣的破事,对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舞姬们叽叽喳喳地走远了,刘烨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 第十二章 伺机而动 大宛王国的实力在西域诸国之中一直都是比较强的,传奇的汗血宝马为大宛带来了财富与荣耀,从大汉到安息,几乎每个国家的君王都以拥有汗血宝马坐骑为荣,汉武帝对宝马的渴求也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 张骞的来访建立了大宛与大汉交好的关系,两国各取所长共同发展,渐渐地,大宛国王被保守派的王侯们影响,对大汉产生了戒备。汉武帝发兵征讨匈奴取得的战果足以令整个西域震惊,他们都意识到大汉的强大,以及汉武帝征服西域的野心。 世事皆矛盾,凡事有好的一面就有不好的一面,大宛尝到了大汉先进技术的甜头,同时又害怕越发强盛的大汉侵犯。大宛王室不相信所谓的附属国之说,不甘心失去尊贵的王族威严,他们生怕沦为大汉的奴隶,再也没有自主权。 汉武帝一门心思要得到汗血宝马,特意打造了一匹纯金的马与大宛交换,这么一来既有诚意又有面子,大汉不占大宛半点便宜,大宛国王势必不会为难大汉使者。 人算不如天算,大汉使者历时半载穿过荒漠,好不容易来到大宛见到国王,得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结果。大宛国王与他的王公大臣们想要那匹金马,但偏不肯交出汗血宝马,理由是汗血宝马为大宛的国宝,不能轻易交给大汉。 大汉使者起初还不明白这番话的含义,他们大汉是拿金马换宝马,说白了就是花钱来买的。大宛国王看金马看得眼睛都直了,怎么就不愿意拿宝马交换呢,况且汗血宝马又不是绝种了,这种借口实在荒唐。 使者纳闷地问国王是不是不要金马了,谁知道大宛国王竟厚颜无耻地说,汉人想要安全离开,就必须把金马留下。 这摆明了就是强取豪夺,堂堂大宛国王居然跟盗匪一路货色,欺负他们大汉使者人单力薄。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使者们代表的是大汉的尊严,他们就算死也不能任人欺凌。 愤怒之极的大汉使者摔碎了金马,斥责大宛国王的不义之举,大宛国王恼羞成怒下令将他们处死。孤立无援的使者们杀出一条血路,费尽千辛万苦逃出了大宛,殊不知逃出虎穴又陷狼窝,他们在郁成小国休息的时候,被郁成的国王派兵追杀,最终全部牺牲。 原来郁成是大宛的附属国,本来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大汉使者逃脱之后,大宛那边就跟郁成打过招呼,只要见着他们就统统消灭,不留一个活口,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到大汉。 大汉使者含冤枉死,好在有个楼兰的向导活着回到楼兰,将大宛的罪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楼兰国王。楼兰早已是大汉的附属,得知这种骇人听闻的行径,哪里敢替大宛隐瞒,连夜派人赶赴敦煌密报大汉。 大汉使者购买汗血宝马发生冲突只是导火索,使得长久以来的矛盾彻底点爆,大宛国王从大汉这边得到的好处已经不少了,他不需要再接受大汉方面的援助。于是,趁着冲突爆发,大宛国王杀了大汉使者,决定跟大汉划清界限,反正两国之间相差万里,就算汉武帝恼羞成怒,也不可能一鞭子打过来,再说匈奴那场战役耗费了不少兵力财力,汉武帝不可能兴师动众攻打大宛。 然而,汉武帝不是个普通人,他是中国历史上的传奇帝王,他的想法不是普通人能估测到的。就算匈奴那场仗让他精疲力竭,就算再次发兵极为勉强,汉武帝还是咬紧牙关下了战书。 两国相争,不斩使者。大汉使者无论出使何方,都会受人礼遇,哪怕是当年的匈奴,也没做到斩尽杀绝的地步。汉武帝无法容忍这种奇耻大辱,大宛在西域算是个强国,但与匈奴是完全不能比的,在汉武帝眼里更是不值一提的弹丸之国。区区大宛国王也敢给他下马威,也敢斩他大汉的使者,他要是能忍下这口气他就不配做大汉的帝王。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汉武帝连心头大患匈奴都敢打了,还怕一个大宛不成!当即任命李广利为主帅率领六千御林军,并放出两万囚徒充当步兵,一支准备地不太充足的军队就这样上了战场。 说起李广利,刘烨倒是熟悉的,他是李延年的兄长,得到重用的原因都归功于他们的妹妹李夫人。李广利身手不凡,但缺乏带兵打仗的经验,与早已仙去的卫青霍去病根本没法比,再加上路途遥远粮草匮乏,还没来到大宛,死伤就已过半。为了得到粮草,汉军豁出性命不顾一切,跟郁成打了场漂亮仗,一举占领郁成国都,声势很是了得。李广利明白,眼下的形势不利于汉军,若是能顺利攻克郁成或许还有实力与大宛较量。 但是,郁成的救兵及时赶来了,兵强马壮的大宛军队将汉军团团包围,腹背受敌的汉军节节败退纷纷溃逃,逃回敦煌的汉兵只有寥寥数百人。 征西大元帅李广利成了光杆司令,汉武帝一怒之下不许他入关。不过,大宛这场仗还是要打下去的,汉武帝总结失败经验,调集全国各地的兵力陆续赶往敦煌。 经过一年的筹备,李广利带着二十万军队重又征讨大宛,为免重蹈覆辙不停变换路线,打算给大宛来个出其不意。沿途的小国家畏惧大汉的声威,主动打开城门相迎,不管大汉要去灭谁的国,只要不灭他们就好。 这些识时务的小国给汉军提供了便利,一路畅通,但也有个别不识时务的小国轮台非要跟汉军过不去,不给方便也就算了,还当着李广利的面羞辱大汉。李广利着急找大宛报仇,一个轮台小国竟敢阻扰他的去路,如果汉军被迫停下前进的脚步,此次西征恐怕又是凶多吉少。 李广利受够了失败的耻辱,他恨透了给他难堪的西域人,当即下令屠城。经过一天一夜的恶斗,汉军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轮台,将数万百姓全部杀光。 “血洗轮台”的消息传开,再也没有人敢阻拦汉军,李广利顺利来到报仇的第一站——郁成国。原本想痛痛快快地跟仇人打一仗,不料郁成国王早就卷铺盖逃跑投奔大宛了,郁成国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城。 没能手刃仇家,李广利一把火将郁成烧个灰飞烟灭,从此郁成在西域的版块上完全消失。 汉军与大宛打了场硬仗,成千上万的汉军从四面八方攻打大宛,每天从早到晚将城门撞得轰隆响。汉军强攻,大宛死守,谁也不肯让步,陷入了艰难的拉锯战。 幸而汉武帝在发兵前,得到了相当有用的情报,张骞出使西域记录下了当地各国的风土人情,其中自然包括大宛。大宛城内没有水源,都是从城外饮水食用,有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并且汇报给汉武帝,汉武帝没有忽视,派了几名水利专家随军,结果就是这个细节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大宛久攻不下,李广利不得不放弃血洗大宛的念头,将那几名水利专家送到了前线。行军打仗粮草和水源最为重要,对于困在城里的人来说,缺水可是要命的事。尽管大宛费尽心思掩藏城外的河流入口,仍是被专家们发现了端倪,从而切断了大宛的水源。 终于,大宛的王公贵族撑不住了,他们不甘心落败,但眼看败局已定,还是保住性命要紧。其实这场战争的源头只是一匹汗血宝马,当初国王要是答应了,哪来今日的大灾难。两国交战尸横遍野,要是大宛也被屠城真是得不偿失。 大宛王室中人秘密地求见李广利,愿意向大汉进贡几匹汗血宝马,李广利对此嗤之以鼻,他坚决要求处死大宛和郁成的国王,否则就一定要消灭大宛。 到了这种时候,谁还在乎两位国王的死活,要不是他们斩尽杀绝,汉武帝也不至于发动战争。王公贵族们达成了一致,将他们送到了李广利面前。 李广利报了仇,依照汉武帝的授意,任命那位主动投诚的大宛贵族做新国王,大宛正式成为了大汉的附属国。接下来,李广利又挑选了三十匹汗血宝马以及上千匹良驹,风光无比地回到了大汉。 耗时四载,两次西征,大汉收服了大宛,同时国力也损失不少,只能休养生息。所以现在的局势对刘烨来说,指望大汉近期内发动战争是不现实的,阻止匈奴扩张得靠维持西域诸国的平衡关系,而这种微妙的关系维持起来并不容易。 刘烨知道自己任务艰巨,虽然她在明争暗斗中活了下来,但不代表眼前这条路就是光明平坦的。大宛国内有人要行刺她,十有八九是残留下来的旧势力,他们为了活命表面上屈从大汉,骨子里却不服气,伺机而动,非要将大宛搅得天翻地覆。 他们要找个牺牲品,足以挑起争端的重要人物,身为大汉公主的乌孙右夫人无疑是最佳选择。趁乱争取对自己有好处的利益,这些人实在是自私自利。 刘烨还不清楚对方的来头,但她知道自己不会让对方如愿。想对付她,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第十三章 特殊的习俗 大宛现任国王与王后育有一子一女,对于一个国家的君王来说,他的子女实在是太少。当初,包括他在内的王室成员都没想到前任国王会被斩首,所以他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登上王位。 国王夫妻的感情很好,再说年纪也大了,先王留下来的那些妃嫔无福消受,一个个都成了摆设。继承人虽少,但也不至于后继无人,子女单薄的问题也就不烦神了。 大汉两次西征之后,在西域的影响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那些小国家对大汉充满了敬畏之情,别说是公主来了,哪怕是个大汉特使也能指挥他们的国王忙东忙西。 大宛虽是西域的强国,但也是大汉的附属国,现任国王托了大汉的福坐上王位,如今解忧公主驾到,他又岂敢怠慢。得知公主被人偷窥,加派了数百名侍卫不说,还要日夜保护,生怕出了丝毫纰漏。 不仅如此,王后几乎一日三餐都要邀请刘烨,变着花样准备可口的饭菜,务必要讨得她的欢心。刘烨在大宛的待遇与乌孙相比可谓天壤之别,这恐怕是军须靡和须其格始料未及的。 王后多番示好,大宛公主也不示弱,这天她一早就差人给刘烨送来请柬,请她到公主府参加晚宴。同为公主,刘烨自然不能忽视了人家,当即应允并送上回礼。 寝宫周围时刻保持数百侍卫看守,刺客就算长出翅膀也飞不进来,更别提接近刘烨。刘烨心想刺客即使有胆量送死,也不会笨到无功而返白搭上一条命,最近几天恐怕不会露面,除非有合适的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刘烨倒想给刺客制造点机会,她来到西域一年多,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多少次死里逃生,她早已将生死看淡。她不怕刺客,她有命活到现在,就不担心能否活着离开大宛。 出乎刘烨的意料,公主府居然就在王宫里,只是位置偏僻了些,寝宫位于王宫东面,公主府则在西面,距离是远了些,但还是没有出宫。按照惯例,常惠和冯嫽留下照看赵子卿和少夫,师中陪同刘烨赴宴。 公主府面积不大,相当于两座寝宫,除了公主日常起居的地方,其余都是留作休闲散心的亭台楼阁。夕阳遍洒,池水潋滟,拱桥婀娜,百花绽放,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鼻而来,踏着松软的草地,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刘烨欣赏着满园艳丽,猜想大宛公主定是个很有情趣的女子,这等雅致的景色在大汉随处可见,上林苑更是将这种江南韵味做到了极致。不过在物质匮乏水源稀少的西域,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师大人,最近几日有什么发现吗?”刘烨步入凉亭坐了下来,大宛公主来到之前,她还有些时间跟师中说说话。 师中明白她指的发现就是常惠与冯嫽那晚见到的一幕,这几天他也一直在找那个叫“伊桑克”的人,可惜大宛的贵族大臣之中根本没这个人。师中暗中查探,也不方便追问有谁听说过这个人,调查被迫中止。 “暂时没有。”师中回答地简洁,刘烨点点头,不解道,“难道是我们的方向不对?” 师中低下头想了想:“也许吧,是该换个方向考虑一下。” “嗯,那就有劳师大人了。”刘烨和师中的对话就算被人听去,估计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哈哈,原来解忧公主也在呢!” 刘烨和师中双双抬眼看去,一身便装的图奇棠笑嘻嘻地走过来,清雅的淡青色长衫包裹着他高大健硕的身躯,竟也显得俊逸出尘。图奇棠这身打扮明显是模仿师中,他甚至连师中的发型都仿得惟妙惟肖。 师中森男系的气质无人能比,质朴的穿着很适合他,刘烨见过的男子,没人像他美得这么天然清新。图奇棠却像是来跟他PK似的,但不得不说他有这个实力。 图奇棠着实是个谜,他亦正亦邪,让人看不清猜不透,风骚起来的时候比卫律更妖娆,偶尔扮一回文艺青年,居然也没被师中比下去。 师中见着他,立马警惕起来,他下意识地挡住刘烨,面向图奇棠,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图奇棠撩拨着胸前的长发,微微一笑,那种媚态让刘烨产生错觉,像是看到了上林苑中的李延年。 “师中侍卫,你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图奇棠迈着长腿,优雅地登上石阶走进凉亭,嘴角带着几分嘲讽,慵懒地瞥了眼师中,从容地坐到刘烨身边,“刚才我去你的寝宫接你一道来,没想到你自个儿先来了。” 刘烨听他这么说,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也收到了大宛公主的请柬?” 图奇棠满意地望着她笑,突然伸出食指勾了下她的鼻尖:“嗯,聪明!” “住手!”师中不敢相信图奇棠当着他的面也敢轻薄刘烨,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他那只罪恶的狼爪。不料,图奇棠更为迅速地收回手,像条灵活的鱼儿,从师中手中顺利逃脱。 师中握着空拳僵在半空中,他明明抓住了图奇棠的手腕,可是,他是如何逃脱的,他竟然没有察觉。 图奇棠跷起二郎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师中侍卫,有话好好说,你这么紧张干吗!你不像是鲁莽之流啊,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哦,坐吧,我有话跟你们公主说,你不放心就一起听听!” 师中不客气地警告他:“不许再碰公主,不然,我绝不放过你!” “好,好……”图奇棠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笑地保证道,“开个玩笑而已,用不着真动手吧!好啦,我说正经的,不跟你们说笑了!” “你有什么正经话好说?”刘烨一边拉着师中坐下,一边取笑图奇棠,“闲着也是闲着,听你说笑打发时间也好。” 图奇棠往前倾着身子,手肘撑着石桌,手掌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刘烨和师中:“你们听说过大宛当地的习俗吗?” 刘烨端起茶碗递到唇边:“什么习俗?” “大宛大户人家的女子成婚前,可以让侍女去试探未来的夫君……” 话音未落,刘烨被喉间的茶水呛住了,咳了几声,尴尬地看向图奇棠。图奇棠顿了顿,好奇道:“怎么?你听说过?” 刘烨点下头:“嗯,听说过,你不用说了。” “哦,你听说过我也要说,你就再听一遍吧!”图奇棠眼中的笑意夹杂着促狭与玩味,语气变得暧昧起来。 “你很无聊呀,换个话题可以吗?”刘烨不想当着师中的面,跟图奇棠讨论大宛的这个习俗。 师中看看刘烨,又看看图奇棠,纳闷道:“究竟是什么习俗?” 图奇棠撇撇嘴:“喏,师中侍卫没听过呢,我说给他听总行吧!” 刘烨扭过头:“懒得理你,无聊!” 图奇棠嘿嘿笑了两声,当真面向师中说道:“我接着说啊,侍女试探小姐的夫君行不行,回来再向小姐报告,小姐要是不相信的话,还能再派几名侍女过去。喂,你听懂了么,我说的是那方面行不行,那方面哟!” 师中愣了下,俊俏的脸颊微微泛红,垂下眼帘:“知道了。” 图奇棠无奈地摇摇头,戏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汉人保守,果然如此呢!我说的都是人之常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何必这么拘束嘛!唉,在你们面前,我就像是色中恶鬼,真叫人难堪!喂喂,我这么说都是为了公主,你们别想歪了啊!” “为我?”刘烨哼了声,“省省吧你,我又没要听你说这些。” “好,你没要听,是我要说的,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把话说完好吗?”图奇棠看她没反对,松口气继续道,“有这么个贵族小姐,她把这种习俗利用得淋漓尽致,先后派了几十名侍女试过五个男人,当然,那几个男人都曾跟她有过婚约,但都没能过关,连侍女那关都没过。” 竟然还有这种事?刘烨和师中闻所未闻,不约而同看向他。图奇棠两眼一瞪,连连说道:“真的,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这些可是机密。” 图奇棠东张西望了半天,压低声音道:“听仔细了,这些话你们听听就算了,心里有数,千万不要往外说,尤其是在宫里。” 刘烨看他十足长舌妇的样子觉得好笑:“你知道吗?越是不让人往外说的秘密,越是容易泄露出去,像你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也不能称之为秘密了。”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听完总是有好处的。”图奇棠神秘兮兮地悄声道,“直到第六个男人过了关,小姐才心甘情愿地嫁人,婚后对她这个精挑细选的夫君言听计从,不惜一切代价讨他的欢心,为他隐瞒身份,为他杀人无所不作。” 刘烨诧异道:“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做?” 图奇棠一脸淫笑:“看来你还没有体会到其中滋味啊!” 刘烨反应过来被他涮了,正色道:“你说这么多,就为了取笑我?” “当然不是!”图奇棠敛去笑容,转而严肃道,“因为这个男人很有可能跟刺客有关,不然我又怎会花费心思打听这些事呢!” 师中愕然:“他是谁?” 图奇棠说:“他曾是郁成的王子,伊桑克。” “什么?”刘烨听到这个名字,再也无法冷静,连忙追问,“你说什么?他就是伊桑克?他现在在哪儿?” “你知道他?他嘛……”图奇棠正想卖个关子,却闻侍卫来报,大宛公主驾到。 “稍后再说吧!”图奇棠走出凉亭恭迎公主,刘烨和师中心中着急,但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多问。 听说大宛公主年逾四十,看起来倒不像是中年女子,她长相一般,但保养地极好,皮肤饱满紧致,身形窈窕动人,穿着打扮更是光鲜亮丽。 大宛公主见过图奇棠,毕恭毕敬地主动向刘烨问安,刘烨客气地回礼,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男子。 察觉到刘烨眼中的疑惑,大宛公主继而说道:“解忧公主,我来为您介绍,他是我的驸马伊桑克……” 伊桑克?刘烨心头一震,故作镇静地看向他。 第十四章 春宵苦短 刘烨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并不出众,尤其是在图奇棠和师中面前,显得更为平凡。但与年逾四十的大宛公主相比,还是相当年轻出色的。 他身形匀称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跟大多数西域男子一样,肤色健康五官立体,不过从他脸上看不出岁月风霜的痕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从容贵气,若不是那双明亮的眸子时不时地透露出一丝狡黠精明,真像是不谙世事的青春少年。 图奇棠说的那个找了六个未婚夫的大户小姐,应该就是这位满脸洋溢幸福的大宛公主,除非小小的一个大宛还有两个叫做伊桑克的男人。大宛公主对生活质量要求很高,夫妻生活更是如此,不然她也不会先后派了几十名侍女先后试探过六个未婚夫。 伊桑克定是很会讨女子欢心,大宛公主才甘心嫁给他,对他百依百顺有求必应。不管是贪慕他年轻的身体,还是留恋他的甜言蜜语,反正被收拾地服服帖帖。大宛公主深谙男女之事,能让她心悦诚服爱着的男人必定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话说回来,常惠和冯嫽那晚看到名为伊桑克的男人的背影,并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面貌。就算那个伊桑克就是大宛驸马伊桑克,他与宫女偷情又能代表什么呢?他表面上跟大宛公主情意缠绵,骨子里却厌恶她是个老太婆,心里不平衡找年轻的宫女私会,这些与刺客有关联吗? 没有找到伊桑克之前,刘烨无时无刻不想找到他查个清楚,找到以后,又发觉他和刺客像是没有关系,更像是爱慕虚荣的小白脸。 大宛公主看着伊桑克的眼神极为痴迷,在安息王子和大汉公主面前也不懂得掩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夫妻有多恩爱,双手亲昵地挽着伊桑克的胳膊,半边身子靠着他的肩膀,声音甜腻地像蜜糖。 “夫君,这两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呢……”大宛公主看向图奇棠和刘烨,为伊桑克介绍道,“还不快见过安息王子和大汉公主。” 伊桑克没有推开黏在身上的女人,仿佛已经习惯跟她在人前秀恩爱,客套地向图奇棠和刘烨欠欠身,淡淡地问了声好。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异样,他们在他眼里就是陌生人,点个头打声招呼就算过得去了。 大宛公主摸摸他的手,满意地笑了笑,吩咐侍女们端上美酒佳肴,命令乐师和舞姬们准备表演。 图奇棠和师中装作对歌舞很感兴趣的样子,暗地里偷偷观察伊桑克的一举一动,他们现在不能肯定他与刺客有没有关联,但目前来说,他就是头号嫌疑人。伊桑克自始至终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只顾着跟大宛公主亲密,他们夫妻俩毫不避讳地搂搂抱抱,不时地亲个小嘴掐下小腰,席间弥漫着浓浓的桃色气息。 伊桑克是个称职的驸马,他对大宛公主照顾得无微不至,给人家的感觉是他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她,爱她爱得不可自拔,为她去死都不眨眼睛。正因如此,刘烨觉得他有问题,他对大宛公主越好,越像是在演戏,跟那种营业性质的牛郎没有分别。他的浓情蜜意根本就是装出来的,他讨好自己的妻子,跟牛郎讨好阔太一样,目的就是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刘烨爱过人,也被人爱过,她了解爱人之间的亲密感觉,心里有爱是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能包含着深深的爱意。但很明显,伊桑克对大宛公主没有爱,尽管大宛公主本身也有问题,还是让人想不通伊桑克这么卖力地演戏为了什么,而且是在客人面前。 也许,他想给他们传达一个信息,他就是躲在女人裙子下面讨生活的小白脸,他对外界所有事情都不关心,懒得巴结王室权贵,宁愿过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 其实,刘烨不是有意针对他,得知伊桑克是大宛公主的驸马,她对他的怀疑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可是,伊桑克过于淡漠的表情却演过了火,他装成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却装得不像,他眼中的漠然夹杂着逃避,他等不及逃离他们的视线,不愿意自己暴露在他们面前。 刘烨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大宛公主非要他来,他是决计不肯露面的,既然来了,就不得不演戏,借着跟公主亲热,躲避跟他们接触的机会。 伊桑克为什么要躲着他们呢?这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大宛国王宴请他们的时候,这位驸马也没有出席,之前又没有仇恨矛盾,他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伊桑克的疏远恰恰说明他对他们并不陌生,因为他感到不自在,才刻意地保持距离。 这场晚宴纯粹是大宛公主驸马的恩爱秀,刘烨、图奇棠和师中都觉得伊桑克有可疑,却又不知道从何入手,因为伊桑克压根就不搭理他们,而那位重色轻友的大宛公主明显更喜欢他的调情。 乐师弹奏着可有可无的曲子,没有高低起伏的声调让人昏昏沉沉,准备上场的几名舞姬蒙着面纱,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过来,等待大宛公主一声令下。这时,伊桑克凑近公主耳边说了几句话,满面,潮红的大宛公主眼波流转媚态丛生。 她挥挥手,等候多时的舞姬们鱼贯而出,迈着莲花小碎步,舞动着手中的薄纱丝带,朝贵客们缓缓而来。领舞的女子身段窈窕表情丰富,虽是隔着一层面纱,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仍是吸引住了刘烨,她比其他女子足足高出一个头,舞姿却是异常灵活,只见她弹跳之间,修长的美腿朦胧浮现甚是迷人。 大汉的国力比西域强许多,上林苑拥有最豪华的歌舞设施,不过歌舞技艺却不敢称独一无二。西域人能歌善舞,不管男女都能跳几段精彩的舞蹈,刘烨看得入迷,忍不住跟师中讨论起来,师中做了十几年的乐师,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技痒,要不是还有要务在身,他真想把那几个不入流的乐师一脚踹开,自己上去弹奏。 刘烨等人看得高兴,大宛公主索性躺在伊桑克怀里,任由他又搂又抱毫无顾忌。伊桑克讨好她很有一套,不消片刻工夫就让她浑身酥软,他埋首在她发间,狡黠的视线穿过舞姬们银蛇般的手臂,阴冷地注视着刘烨和图奇棠。 不经意间,刘烨发现了那道不善的目光,没来由地打个寒颤,那种眼神像极了沙漠里的毒蛇,毒蛇冷静狠绝,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一击致命杀人于无形。它们之所以是天生的杀手,不仅与冷静的性格有关,它们还懂得如何伪装自己,不会轻易惊动目标,利用各种方式隐藏杀气。 刘烨与伊桑克对视不过数秒,伊桑克就移开了视线,但现在的刘烨几乎可以确定他恨她,恨之入骨。无缘无故多了个仇家,任谁都会感到恐惧,好在刘烨遭遇过刺客的袭击,终于找到一些线索,反而不那么害怕了。他为什么恨她?只要找到合理的解释,就不难理解他的动机。 “好,好……“图奇棠拍手叫好,兴奋地跳起来,走上前去主动拉住领舞女子的手,跟她一起翩翩起舞。 刘烨和师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刘烨察觉到伊桑克总算有了反应,他阴毒的目光转移到图奇棠身上,如果眼神也能杀人的话,早就把图奇棠砍个七零八落了。 大宛公主诧异于图奇棠的热情,好奇地坐起来,稍微整理下两鬓的碎发,清了清嗓子笑道:“原来王子殿下也喜欢跳舞的,您要是看上了这个舞姬,不如就把她赏赐给您吧!” 上次大宛国王赐给图奇棠几名舞姬,这次大宛公主有样学样也用美女贿赂他,得到公主的允许,图奇棠一把揽住了女子纤细的腰肢,毫不客气地将狼爪探向她的翘臀。 “哎呀……”被强抱的女子羞赧地轻呼出声,怯怯地看了眼图奇棠,匆忙低下头。看得出来,她不喜欢这位好色的贵客,但也绝不讨厌,图奇棠好歹是个养眼的大帅哥,委身于他也不吃亏。不过,她低下头的同时,飞快地瞟了眼伊桑克,不安地咬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多谢公主赏赐!”图奇棠猴急地抱起她回到座位,朝身边的侍卫使个眼色,侍卫随即给大宛公主送上一份谢礼。 大宛公主打开精致的檀香木礼盒,顿时被那串金光闪闪的项链吸引,眼珠子直直地盯着项链都不会转了。 “美人,你家公主把你赏赐给我,你可愿意跟着我呢?”图奇棠轻浮地挑起她的下巴,揉,搓着她粉嫩的脸颊。 女子抿着唇,图奇棠俊美的脸庞让她心跳加速,她挪开视线,又看了眼图奇棠身后的伊桑克。这一眼很明显,刘烨和师中都注意到了,要不是大宛公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金项链上,恐怕也能逮个正着。 图奇棠扳过她的脸,笑了两声,接着说:“我从来不勉强女人,你要是不愿意尽管说。” “奴,奴婢惶恐……”女子低低地说,犹豫着如何应答。 “沉香,安息王子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你该感激才是。”一直装聋作哑的伊桑克突然开了口。 唤作沉香的舞姬怔了怔,眼神一黯,顺从道:“是,奴婢愿意跟随王子殿下。” 图奇棠转过身瞥了眼伊桑克,勾起嘴角邪魅一笑,随手抓了把沉香高耸的胸部:“你这说的是心里话么,虚情假意本王可不稀罕。” 沉香面红耳赤地点点头,下巴贴着胸口,声音更低了:“是,奴婢是真心的。” 大宛公主喜笑颜开地收下了金项链,挽着伊桑克的胳膊站起来,挥手示意乐师和舞姬退下:“王子殿下喜欢就好,春宵苦短,您回寝宫歇息吧!啊,对了,公主殿下有没有看上眼的……” 刘烨慌忙摆手,谢过她的一番好意,拉着师中就走:“不劳公主费心,解忧回去休息了!” “哦,好的,好的……”大宛公主捂嘴轻笑,暧昧的眼神在师中脸上来回扫视,“那就不耽误你们的好事了,都散了吧!” 刘烨懒得跟她解释,跟在图奇棠身后离开了公主府。 第十五章 温柔陷阱 图奇棠带着大宛公主赏赐的舞姬回到寝宫,嬉笑玩闹又是整晚。长夜漫漫,听着隔壁阵阵笑声,刘烨与冯嫽相对无语。 冯嫽听着心里烦乱,将周围的窗户都关上了,愤愤不平地说:“看哪,公主,他就是那么烂的家伙,你千万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语迷惑。从乌孙到大宛,就没见他消停过,三天两头带回来不知名的女人乱搞,就他那样的还敢觊觎公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刘烨没她这么激愤,图奇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不放在心上就好。 “算了,不说他了,公主你看清他的为人就好。”冯嫽看了眼宫外密密麻麻的侍卫,无可奈何地抚着额头,“哎呀,这是寝宫还是天牢?每天都有上百侍卫看守,这个大宛国王未免太小心了吧,难道我和师大人,常将军是白吃干饭的么!公主,时候不早了,你梳洗一下该休息了。” “好。”刘烨拢拢披散下来的头发,走进浴室看着头顶那扇窗户出神,冯嫽跟进来看她这副样子,纳闷道,“公主,看什么呢?热水准备好了……” “小嫽姐姐,外面这么多侍卫把守,我们只能从这儿出去了吧!”刘烨指着那扇狭小的窗户,琢磨着她和冯嫽兴许能钻过去。 “什么?你要出去?”冯嫽放下换洗衣服,走到刘烨身后,不解地看着她,“这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 刘烨踩在浴池边沿,一手扒着窗台,一手扶着冯嫽的肩膀:“帮我一把,我要出去。” “哎,你这是……”冯嫽看她坚持,也顾不得多问,反手拉她下来,“我先出去接你,等一下。” 冯嫽伸手麻利地跳到窗外,伸手进来拉住刘烨,刘烨模仿着她的动作,居然很顺利地就跳出来了。 “小心,下面又跳沟,慢点儿……”冯嫽托住刘烨的小腿,小心翼翼地踩着墙角,脚底下就是两尺多深的沟壑,好在沟里堆满了落叶,就算真摔下去也不会受伤。 刘烨的脚没有着落,双手又渐渐使不上劲儿,重心都落在冯嫽身上。冯嫽虽然学过几年功夫,但跟师中常惠还是没法比的,再加上姿势别扭施展不出全力,两个人晃晃悠悠最终还是跌进了沟里。 层层堆积的落叶像是老家的棉花垛,刘烨和冯嫽躺在上面都不想起来了,她们手拉着手互相对视,忍不住笑出声来。 “公主,你没事吧……”冯嫽的腿摔麻了,她起不来是不想刘烨担心。 刘烨摇摇头,倒吸口气,刚才着地的时候,后脑勺碰得生疼,疼得她眼冒金星,干脆躺着扮惬意,免得冯嫽紧张。 “小嫽姐姐,你还记得七夕花灯节的那个晚上吗?” “嗯,记得,当然记得。”冯嫽开心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夜空,天上的星星眨啊眨的,跟那晚没有区别,“那时候,皇上刚召我们进宫没多久,数来数去就师大人一个熟人,我们姐妹俩羡慕宫女们能出去玩,急得整晚睡不着觉。要不是你坚持要出宫,我想我这辈子都看不到花灯节了!” “当时我想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长安城,所以缠着师大人带我们出宫。幸好那晚我们得逞了,不然现在还后悔呢!” “哈哈,不后悔就好,人生变幻无常,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冯嫽曲起腿晃动下,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坐起来伸个懒腰,“好了,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转转?你好不容易跑出来,该不会这就想回去吧!” “嗯嗯,知我者惟有小嫽姐姐!”刘烨揉着几乎麻木的脑袋,咬咬牙笑道,“小嫽姐姐,你有想做的事也去做吧,不要犹豫,我永远支持你!” 冯嫽知道她在说什么,脸红了红,叹道:“你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我将来的夫君是乌孙人,现在又要我做我想做的事,明知没有结果的人,我何必要浪费感情在他身上!” “呃,这个嘛……”刘烨双手撑地站起来,她以前是说过冯嫽要在乌孙成家,夫君有可能是乌孙人,因为她从记载不详的史书上了解到冯嫽嫁给了乌孙的大将军,但具体是怎样的情形谁也说不清楚。常惠虽是大汉将军,将来还有被匈奴囚禁的劫难,不过历史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不影响大方向,稍微做点变动应该没事吧。 “好吧,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乌孙人也好,常将军也好,你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吧!我只是觉得你们情投意合,彼此有缘分,不在一起可惜了,其实常将军也不会再回去了,跟我们一起留在乌孙,这与乌孙人有分别吗?” 刘烨看她的神情缓和了许多,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小嫽姐姐,我希望你得到幸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只要我有这个能力。” 冯嫽感动地点点头:“我明白的,我们都明白,跟你相比,我们受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走吧,天亮之前还得回去,对了,你想去哪儿?” 刘烨朝图奇棠的寝宫扬扬下巴,冯嫽不可思议地轻呼道:“你、你要去……” 刘烨抿唇而笑,利落地爬上山坡,径直奔向目的地,冯嫽困惑地甩甩头,图奇棠有什么好看的?他现在正跟那个舞姬翻云覆雨,难道刘烨就是要看他们欢好的场面?这就是传说中的重口味? 冯嫽心里不认同,还是得跟上去,帮她成功潜入图奇棠的寝宫。寝宫里的侍卫三三两两哈欠连天,他们习惯了这种场面,主子在里面寻开心,也用不着他们看家护院,还不如早早都去休息,谁也耗不起接连几晚不眠不休。 图奇棠像是知道有人要来,豪爽地敞开大门,白色的半透明纱幔随风飘扬,慷慨地邀人观赏满室春光。床榻上相互纠缠的一男一女笑声不断,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开怀大笑,高兴起来还不遗余力地滚床单。 刘烨和冯嫽趴在窗台往里面看,图奇棠那身小清新长衫已经被拉扯地不成样子,裸露的麦色胸膛结实宽厚,男人看了眼红,女人看了心动。美男当前,不看白不看,刘烨大方地欣赏着他超级模特的身段,煞有介事地评论道:“九头身,六块肌,四肢修长,两点嫣红,嗯,上等货色。” “公主,你说什么呢!”冯嫽讶异地张着嘴,半天没合拢,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高,恐怕会被发现,连忙用胳膊肘捣了下刘烨的腰,“别说话,他们会听见的。” 刘烨目不转睛注视前方,头也不回地说:“没事,没事,他们正忙着呢,发现不了我们。你快看哪,精彩的就要来了。” 冯嫽瞟了眼那对热情男女,顿觉心中羞愧,叫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不带犹豫的,但叫她看人家寻欢作乐,她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嗯……啊……”沉香在图奇棠怀里辗转嘤咛,虽说起初她并不情愿服侍这位安息王子,不过公主和驸马发了话,她也不能拒绝。但没想到图奇棠竟是如此迷人,妖孽的长相搭配完美的身材,足以令所有女人为之疯狂。 图奇棠的手指像一道道闪电,让她浑身上下都在兴奋地颤栗,完全不能自已。刚开始她还知道欲拒还迎故作矜持,现在她恨不能立刻得到他。沉香抛下了所有负担,尽情地在他面前展现女人的魅力,故意碰触他的敏感部位。 “小妖精!”图奇棠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嬉笑着解开她的衣襟,调笑道,“方才看你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心有所属,不愿意跟我的。” “嗯,嗯……哪有……”沉香难耐地扭动着身子,醉眼迷离风情万种,“人家心里只有王子殿下,来嘛……” “女人都喜欢口是心非,我不仅要你的身子,还要你的心,你心里有别的男人,我可就不高兴了。”图奇棠放慢速度,释放出她半边浑圆,沉香一把拉住他的手,弓起身子央求,“给我,我要……” 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沉香充满激情的一声“我要”,冯嫽本能地抬头看去,紧张地喃喃道:“这女子好开放啊,她要?她要什么?我的天呀,他们这是……” 刘烨趁她还没移开视线,讲解道:“他们就要进入主题了,你好好看看那个女人的脸。” “我看她干什么?”冯嫽怏怏地咕哝着,难为情地扫了一眼,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再次看过去,“咦?这个女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图奇棠邪魅一笑,缓缓俯下身,分开她的双腿,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伊桑克这样对你,喜欢吗?” 图奇棠的身影遮住了所有光线,沉香在昏暗中舔了下干涩的唇,双手来回抚弄着自己的胸口,沙哑地应道:“伊桑克,嗯,啊,喜欢,喜欢地不得了……给我,快给我……” “可是,我不喜欢装纯情的浪,货。”图奇棠推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成冰。 一阵凉风突如其来袭向她的胸口,沉香顿时清醒过来,捂着凌乱的衣襟,惊慌失措地瞪着图奇棠,连滚带爬地跌下床榻。 “没有,没有,我和伊桑克没有任何关系……”沉香惊恐地抬起头,抱住图奇棠的腿苦苦哀求,“王子殿下,奴婢不认识他,跟他没有关系,奴婢刚才听错了,以为是您……” 图奇棠扯住她的头发,轻蔑地哼了声:“急于撇清关系也用不着装作不认识,你不认识他,又怎会听他的话?他叫你来服侍我你就来了,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哪个男人会把自己的女人拱手相让!” “不,不是这样……”沉香还想抵赖,听到最后那句话不由伤心,眼眶蓄满了泪水。 “啊,她是那个宫女,跟伊桑克幽会的宫女。”冯嫽看清楚沉香的面容,讶异地叫了起来。 图奇棠和沉香登时看过来,冯嫽来不及躲藏,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沉香最先反应过来,趁图奇棠晃神的空隙,甩开他的手,仓皇逃出寝宫。 “快追,把她抓回来!”刘烨急道,冯嫽回过神,转身就去追沉香。 第十六章 螳螂捕蝉 沉香在图奇棠的温柔陷阱中不可自拔,意乱情迷之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冯嫽道破她和伊桑克幽会的事实,沉香只得落荒而逃。 偌大的寝宫留下图奇棠和刘烨两个人,他们对视片刻,图奇棠无奈地笑了笑,坐回榻上,一手梳拢着垂落下来的长发,一手支撑着往后仰的身子,修长的双腿交叠起来,脚尖慵懒地晃了晃。 他看起来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春波荡漾的长眸瞥向刘烨,嘴角微微上扬:“原来公主殿下也有偷窥的嗜好,可惜那个女人中途落跑,要不然就能让你看到更精彩的。怎样,你要不要跟我继续下去,我保证你会满意的。” 刘烨但笑不语,她心里有好多疑问,只是图奇棠并不打算解惑,他跟那些舞姬明明没有发生过什么,刚才只不过是利用了沉香,他这般处心积虑费尽心思,究竟是为什么! 穿过寝宫的走廊,刘烨步入房里,面对着袒胸露体的图奇棠,朗声道:“你也认为伊桑克就是刺客?你跟我讲的那个故事,想要暗示我什么?大宛公主为了他无所不作,为他保守的是什么秘密?伊桑克曾是郁成的王子,郁成被汉军所灭,所以他要置我于死地?” 图奇棠微笑着点头,不急于回答她的问题,拍拍身边的空位,道:“你一口气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该从哪儿说起呢,过来,坐我身边。” 刘烨没有丝毫扭捏,大方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直视着他等待答案。图奇棠眸子里的笑意逐渐扩散,她还当他是男人吗?他要她过来就过来,她就不怕被他吃掉?他可是个正常的男人,虽说刚才拥着不喜欢的女人没有多少兴趣,但他还是有些冲动的,眼下喜欢的女人就在身边,难保他不想继续未完成的好事。 图奇棠眼底的热情越来越明显,刘烨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急于了解他打听到的一切,却忽视了自己的处境。 蓦地,图奇棠扬起衣袖,刘烨只觉眼前一黑,就被他压在身下,图奇棠那双幽深的灰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发觉她的神情有些惊慌,笑得更邪魅了。 图奇棠将刘烨纳入怀中,双手穿过她如云的秀发,紧紧地抱住她,让她无处可逃。刘烨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搜肠刮肚想着怎样才能化解这种局面。图奇棠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觉得自己就快失去控制了,这不是他所希望的,他一向是个有自制力的人,没有女人能让他失去这种骄傲,即使是她,也不可以。 “你在期待什么?”图奇棠强迫自己冷静,移开专注的视线,装作无所谓地浏览她的身体,揶揄道,“你想我怎么对你,温柔还是粗暴,我都可以满足你。” 刘烨察觉到他在努力克制,想起他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反唇相讥:“你从来不会勉强女人,难道要为我破例吗?” “当然不会!我可是言之有信的君子!”图奇棠找到了台阶下,他缓缓地放开刘烨,尽管这是极其困难的事,“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紧绷地像块木头,真没意思,起来吧!” 图奇棠坐起来背对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刘烨松口气,拢紧衣领,与他拉开距离。 “刺客为何要袭击你,想必你心里有数吧!”图奇棠没有看她,自顾自地说,“是啊,我们出身王室,早就有这种觉悟,随时都有可能当成泄愤的靶子。大汉风头正盛,在西域树敌甚多,势单力薄的小国主动向大汉投诚,还不是为了保命么!至于那些既要保命又不服输的家伙,没有胆量跟大汉的铁骑硬拼,像你这种身娇肉贵的公主就成了最好下手的目标了。” “当年李将军从敦煌一路杀到大宛,除了被血洗的轮台,损失最惨重的当属郁成,郁成王室弃城逃往大宛求援,反而被大宛出卖,将郁成国王的首级献给了李将军。这笔血债自然有人要清算的,所以我推断刺客要么是郁成王室的人,要么是大宛前任国王的亲信。我从这两方面入手,多番打探,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事。” 图奇棠的多番打探,就是那些熟悉宫廷内幕的舞姬,她们虽处于底层,但知道的内幕并不少,图奇棠找她们是找对了。至于有趣的事,八成就是那些乱,伦之说,好男色的大宛公主注定是她们讨论的焦点。 果然,图奇棠接着说道:“汉军包围大宛的时候,以现任国王为首的投诚派坚持要把前任国王和郁成国王交出去,伊桑克身为郁成王子,曾为保住他父王的性命再三哀求,不料投诚派不仅交出了两位国王,还要把郁成王室驱逐出境,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大宛公主为伊桑克深深着迷,舍不得放他走,要死要活总算保住了他,代价就是隐藏他的身份,绝不能让汉军知道大宛王宫窝藏郁成后人。” “这就埋下了祸根啊!大宛国王以为包庇他就是天大的恩情,殊不知这是养虎为患,伊桑克每天看着女人的脸色过活,亲手将他父王的首级送给汉军的仇人以恩人的姿态轻视他,试问哪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能放得下这种国仇家恨!” 图奇棠的情绪恢复正常,他穿好衣服,起身往宫外走去:“这个叫沉香的女人跟他的关系不一般,应该能打听出来更多有用的消息。” 话音未落,冯嫽拽着沉香的胳膊回来了,她们两人都是鼻青脸肿,可见之前的打斗有多么激烈。冯嫽卷着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用力将沉香扔进屋里。 “公主,快,搜她的身。” 沉香被冯嫽点了穴,全身麻木动弹不得,她恨恨地瞪着刘烨,挣扎着想用内力冲破穴位。沉香的袖子被撕破了,露出手臂上绑着的羊皮绷带,刘烨蹲下来,揭开绷带看见了那几枚磨成锋刃的铜钱。 “是你……”刘烨不敢相信竟有这么凑巧的事,冯嫽和常惠发现的可疑男女正是伊桑克和沉香,而沉香就是试图刺杀她的人。 沉香眼看事态暴露,下意识地想要咬舌自尽,无奈她的身子不听使唤,使劲全力还是无法冲破穴道。图奇棠飞快地点开她的穴位,随手扣住她的下颌,阻止她自寻短见。 “即使你死,伊桑克也无处藏身,我已经知道他就是郁成王子的事实。他指使你刺杀大汉公主已是死罪,你又何必跟他陪葬呢!”图奇棠漠然地望着她笑,眸子里的冰冷着实可怕。 沉香艰难地喘口气,眼角泪花闪烁,硬是不肯招供。图奇棠拿起刘烨手心里的那枚暗器,在她眼前来回晃动:“人赃并获,你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呢,你不承认你和伊桑克的关系不要紧,我迟早会查出来的。好心提醒你一下,如果你要替他去死,也得见过大宛国王才行,不然,这笔账还是得找他清算。” “不,不要找他!”沉香抹了把泪,连连点头道,“奴婢愿意认罪,奴婢是郁成人,为报国耻刺杀大汉公主。王子殿下,公主殿下,你们要抓就抓我吧,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他不知情的。” “胡说,那晚我明明看见你跟他在一起,一定是他指使你刺杀公主的。”冯嫽才不相信她的一派胡言,当即指出她话里的漏洞。 沉香泪眼汪汪地辩解道:“奴婢所言都是事实,奴婢仰慕驸马已久,仗着自己是郁成人千方百计接近他,但是驸马并没有做逾矩之事,都是奴婢一厢情愿。你那晚看见了我们在一起,就该知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冯嫽犹豫了:“不错,你们是没有怎么样,但也不能撇清你们之间的关系啊。” 沉香转而面向图奇棠和刘烨,扯着他们的衣角哀求:“奴婢罪不可恕,奴婢认罪,认罪,带我去见国王陛下,求求你们……” 没有人相信伊桑克是清白的,但沉香宁愿死也不肯供出他,就算带到国王面前恐怕也是不了了之,况且大宛公主处处偏袒驸马,没有确切的证据,很难治他的罪。 “天亮之前,你还有考虑的机会,你要是肯说出实情,或许还能饶你不死,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送死值得吗,你好好想想吧!”图奇棠将沉香打昏丢在墙角,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对刘烨说,“公主是偷跑出来的么,现在刺客也抓到了,你们回去吧,明早我们一起去见国王。” “可是,还没有抓到伊桑克……”刘烨不觉得沉香该死,最可恶的是指使她的人。 图奇棠不以为然道:“沉香既是郁成人,相信国王自有打算,他不会为了一个驸马得罪大汉,也不希望家丑外扬,他来解决伊桑克比我们便利的多。” 图奇棠分析地很有道理,刘烨和冯嫽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图奇棠是安息的王子,他能为她们做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没理由让他再添麻烦。伊桑克的计划落空,日后还得被国王时刻监管,这才真是生不如死。 “好吧,明天就去做个了断。” 刘烨和冯嫽走后,图奇棠熄了灯,在黑暗中静默许久,幽幽地叹口气:“如果你不是大汉的解忧公主,而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该有多好。” 第十七章 棋高一着 黎明到来之前,夜色往往愈发浓郁,敞开门窗的寝宫之中影影绰绰难辨东西,墙角处传来细微的呻吟,刚刚苏醒的沉香睁开双眼看向窗外,浓到化不开的夜色像极了她现在的处境,茫茫不知所措,已然走到了尽头。 沉香的四肢恢复了些许知觉,不过还不能活动自如,她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像是被点了哑穴。在这孤独无助的时刻,她心里想的还是他,只有他。伊桑克会来救她吗?沉香苦笑着摇头,她太爱他了,甚至还不晓得他对她有没有爱,正如图奇棠所说,哪个男人会把自己深爱的女人拱手相让。既然没有爱,他又怎么可能来救她呢! 天亮之后,她就会被带到国王面前接受审判,刺杀大汉公主只有死路一条,走到这一步,她说不清自己后不后悔,为他做过的一切,她都不曾后悔。或许这就是她的命,从他把她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要以命偿还。 伊桑克贵为郁成王子,他本可以继承王位,成为一国之君。要不是大汉与大宛的这场战乱,他已经实现了所有愿望,而不是寄人篱下忍辱负重,沦为大宛公主的玩物。虽说他是驸马,但大宛人都知道他能获得公主的青睐,不过是因为他懂得讨女人的欢心。年轻有为的伊桑克王子,遭逢了巨大的变故,不得不依靠一个老女人过活,他心中的委屈又有谁了解啊! 她了解他,她知道他心存远大的抱负,他完全可以成为明君,将郁成也变为西域的强国。可是大汉的铁骑踏平了郁成,无情地夺去了郁成王室的荣耀,摧毁了伊桑克的梦想。为了生存,他躲在女人的石榴裙下,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伊桑克坚持到现在,只为亲手为他的父王报仇,国仇家恨他一分一秒都未曾遗忘,他等这个机会很久很久,久到就快支撑不下去了。每天看着那个老女人的脸色,装作痴爱她的样子,还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么! 沉香鼻尖一酸,泪水沿着脸庞缓缓滑落,他不爱她,这没什么值得伤心的,但没有机会再帮他,她心里着实难过。一想到自己在图奇棠怀里丧失了理智,她就恨不能亲手了断自己,得不到伊桑克的爱,也不能在别的男人身上寻找温暖,她是世上最差劲的刺客。 泪眼朦胧之间,她看到了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那熟悉的身影令她悸动,难道,他真的来救她了?沉香泪如泉涌,心里暖融融的,也许,他不像她想的那么绝情,他还是想着她的,这不,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了! 然而,沉香等到的不是情人温暖的拥抱,颈间的寒意冰封了心中的暖意,雪亮的寒光刺痛她的双眼。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他非但不爱她,还要杀了她,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依然不相信她,他不相信她宁愿一死也不肯交出他。 沉香抬起头,对上黑暗中那道冰冷的视线,她多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如果她告诉他,她已经决定为他承担所有罪名,他会不会有一丝心痛一丝懊悔。她知道他不爱她,但现实来得太快,将她在幻想中死去的资格都剥夺了。 沉香咬着唇,终是没有出声,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微微颤抖,像是犹豫该不该斩断他们之间的牵绊。她把身子交给他,把心交给他,他却轻而易举抛弃了她,他是否也会舍不得? 也许吧,也许他还记得她陪伴他的每一个夜晚,也许他还记得她在战乱中为他挡下的那一剑,也许他还记得…… 他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她尽了全力问心无愧,她欠他的就让他拿去吧!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 伊桑克握紧了剑柄,阴鸷的目光在夜色中搜寻对方的位置,他收到情报,沉香的身份被图奇棠识破,明天一早就要押她去见国王。他不可能让国王见到她,要是查出来她也是郁成人,矛头自然就会指向他。 图奇棠悠闲地踱步到窗前,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浑身充满戒备的伊桑克:“杀了她解决不了问题,大汉公主知道你是幕后主使,女人常常为难女人,女人也会同情女人。沉香揽下了所有罪名,无论我们怎么威逼利诱,她都不肯把你供出来,你这样做,真是多此一举。” 伊桑克的手一抖,慢慢地放下剑,原来他误会她了,他没有问清楚青红皂白就要杀她,她却没有解释,她是要他后悔吗? “哼,消息是你散播出去的吧,你利用她引我上钩。”伊桑克趔趄地后退了两步,恼羞成怒地质问道。 “聪明,不愧是个王子,哦,曾经是的。”图奇棠故意刺激他,嘲讽地笑了笑,走向他们,“不过,我可没说她出卖你啊,怪只怪你心胸狭窄太过多疑,连自己的女人都信不过。” 伊桑克瞥了眼捂着脸哭泣的沉香,愤愤不平地瞪着图奇棠:“她要是忠于我,为何会被你识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货!” 沉香无力辩解,哭得更大声了,图奇棠坦然地笑道:“这你可怨不得她,女人在我手上都得认栽,谁叫我是天生的万人迷呢!她只不过一时出神,清醒过来的时候却要为你送命呢!你不要奢求太多,能有一位舍生忘死的红颜也该知足了。” “废话少说!”伊桑克扬起剑指向图奇棠,咬着牙恨声道,“你别得意地太早,我宁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做阶下囚。来吧,你有本事就来取我的命。” 图奇棠无语地翻个白眼:“你们这些人,怎么动不动就拼命呢,谁说要你们的命了?我既不是你们的仇人,也不是嗜血的杀手,杀了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沉香止住哭泣,怔怔地望着他:“你不杀我们?真的吗?” 伊桑克当然不相信:“他要抓我们去邀功,能不留活口么!图奇棠,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就是死,也绝不在那老家伙面前低头。” “你不愿意向他低头,却躲在他女儿的裙子底下讨生活,你这人还真是矛盾……”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懂什么!”伊桑克打断了他的话,激动地跳起来,五官扭曲成一团,“我是郁成的王子,过去是,现在是,死了还是,我才不屑于做他娘的驸马……该死的老家伙,老女人,统统不把我当人看,忘恩负义的大宛王族,大敌当前就出卖兄弟盟友,他们才是最该死的……我也要让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所以,你要沉香去刺杀大汉公主?你以为公主死了,大汉就会向国王发难,要他们一家给公主陪葬?” “当然,大汉使者就在都城,公主不明不白死在宫里,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那老家伙虽是大宛的国王,但在人家汉使的眼里连个屁也不是,他以为他能逃得过吗?” 图奇棠轻蔑地笑了笑:“不错,汉使有权罢免国王,甚至治他的罪,但我不得不说,郁成王子,你还不是大宛国王的对手,宫廷斗争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跟他相比,你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三两下就被解决了。到头来,仇没有报,还白白搭进了性命。” 伊桑克愣了下,眼前这位安息王子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他有什么资格数落他。 “你算什么?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家伙,怎么会理解我的心情!就凭你还想对我说教,你更不是他的对手!” 图奇棠不急着跟他讲道理,不慌不忙地说:“公主若是在大宛遇难,势必会引起两国纷争。不仅你我预料的到,大宛国王也能想到,你想他好不容易坐上王位,他会老实巴交等汉军打过来吗?不会,他有能耐称王,自然也有本事化解危机。他会找几个替罪羊交差,贿赂汉使平息这场风波。” “不可能的,大汉使者不可能向着他,解忧公主是汉人,她怎么能枉死?”伊桑克冲动地叫道。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时候是公主,死了就是鬼魂。”图奇棠冷漠地看着他,灰眸里充满了讥笑,像是在讥讽他的无知,“公主遇难原本就是意外,谁会为了意外兴师动众。汉使收了好处,又有刺客应付官差,你以为他会深究吗?就算他知道一切都是阴谋,他又会冒着被大宛追杀的危险,万里迢迢回去告密么?大汉经历过两次西征,汉武皇帝已是自顾无暇,哪有精力再来一次西征?” 伊桑克默然无语,听图奇棠这么说,他确实想得太简单了。牵扯到这么多人的利益,公主的死活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你没必要总盯住公主,报仇的方法还有很多,不要一条路走到黑嘛!”图奇棠走到伊桑克身边,俯身扶起沉香,“你们都不用死,该死的是那老家伙而已,何必牵连无辜!” 伊桑克绝望地垂下头:“可是,可是,我怎么做才能报仇?郁成亡国,我是惟一的郁成王室后人,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图奇棠意味深长地说,“郁成和大宛本来就是盟国,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的盟友。既然连死都不在乎,不如放手大干一场,来个天翻地覆,也不枉你含冤受屈这么多年。” “你的意思是……”伊桑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譬如,再来一场内乱!”图奇棠眸子里的笑意令人望而生畏,伊桑克和沉香不约而同打个寒颤。 伊桑克深深地吸气,仿佛被人打通任督二脉,脉络思路立即畅通:“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是安息的王子,大宛内乱对安息没什么好处啊!” “我的想法,你不需要知道,我帮你报仇,你感谢我还来不及吧!接下来的事,你照我说的做,我尽可能给你提供一切便利。” 伊桑克和沉香沉浸在大仇将报的狂喜中,黎明前的黑暗悄然散去。 第十八章 初次告白 大宛现任国王的王位可以说是趁乱捞回来的,汉军兵临城下,面对屠城的威胁,整个大宛王室人人自危,食难下咽辗转难眠,日夜提心吊胆,生怕都城被攻破,项上人头被汉军取了去。 当时还只是贵族的国王也为一家老下担心,但他担心的时候,脑袋却还很灵光。回想大汉与大宛交恶的始末,说到底都是大宛不讲信用,得罪了人家。那帮见了金马就起谋财害命之心的权贵,唆使头脑简单的君王霸占宝贝杀绝汉使,他们以为天高皇帝远,只要手脚干净些,将汉使毁尸灭迹,汉武皇帝那关就算糊弄过去了。 谁知道消息还是传到汉武皇帝的耳朵里去,两次派兵西征讨伐万里之外的大宛,这等豪气才是真正的天命皇子。相比贪婪的大宛国王,两者之间高低立现。为这么一位头脑简单又贪婪的国王送死值得么?怎么想都不值得啊!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老贵族给汉军写了投诚书,试探着提出交换意见。李广利西征无非是为报仇,如果能把仇报了,又能减少伤亡,那又何乐而不为呢!但是,仅用汗血宝马交换是远远不够的,他还要两位国王的首级。 李广利态度坚决,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老贵族深感头痛,却又不甘心谈判失败。人家汉军好不容易答应愿意网开一面,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何必跟着送死。老贵族平平淡淡一辈子,而今半截身子已入黄土,他竟然发挥了前所未有的能力。 老贵族卖力地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对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婉转地表达了汉军的意思。汉军日夜攻城,情形很不乐观,等汉军攻下都城,就算他们有意投诚,恐怕都没机会了。 面对死亡,平日忠于君王的权贵终于存不住气了,他们跟老贵族结为同盟,共赴王宫将两位国王五花大绑送给了李广利。结果看似简单,过程却极其不易,两位国王的家眷死活不肯交出他们,老贵族狠下心,首当其冲接连砍倒王后公主驸马。其他人见到血,一个个眼睛都红了,哪里还顾得什么君臣之礼,原本有些人还胆怯,现在都变成了凶悍的刽子手,将往日的怨气尽数发泄出来,只差没有亲手砍了两位国王的脑袋。 这就是大碗内乱的真相,人性自私可怕的真相。 等这些造反的权贵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位国王的首级挂在城墙上都快风干了,李广利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宣布大宛成为大汉的附属国,并且任命老贵族为新一任国王。汉军雷厉风行地解决掉大宛,单方面选出了大宛的领导人,从始至终也没问过大宛人的意见,当他们都是死的,完全强买强卖。 大宛人敢怒不敢言,经历过那场战乱,还能保住性命已经很不错了。普通百姓不在乎谁来坐王位,但参与过内乱的王公大臣们就很在乎,他们都认为自己比老贵族更有资格称王,凭什么他能称王而他们不能?就因为他第一个给汉军送了投诚书?论功绩,排到城门也排不到他!论资历,他除了比他们老而已!论地位,他只是世袭的贵族! 但这是大汉的决定,驻扎在都城里的汉使只承认他是国王,其他人要是不服,那就是造反!心高气傲的王公大臣纵使心里不服气,也不敢表露出来,他们暗自盘算着等汉军撤兵,再慢慢对付这个名不副实的国王。 然而,他们越等越没机会,就连汉武皇帝都认同新任国王的资格,驻守在城外的数万汉军迟迟没有回去,甚至有常驻的打算。就这样,名不副实的国王变成了名正言顺,大有坐稳江山的气势。 此时的大宛看起来风平浪静,但要是有人敢投一颗小石子,立马就会掀起惊涛骇浪。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却没人敢冒险,现在要想扳倒国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弄不好就得搭上性命,说不定还得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口服心不服的王公贵族自命不凡,谁都不想枉死,况且拖家带口,哪怕不为自己也得为老婆孩子考虑。 他们无时无刻不想把国王拉下王位,看着昔日的老贵族一家风生水起称王称后,他们嫉妒地都要死了。虽说他们不方便动手,但要是有个不怕死的出头鸟挺身而出,他们还是很乐意的。 郁成王室惟一的后人伊桑克,没有后顾之忧,更不怕死,他来做出头鸟再合适不过了。伊桑克向反对国王的王公贵族寻求援助的时候,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却看到他们脸上遮掩不住的诡笑。 他们暗中送来伊桑克需要的便利,匿名为他打通关系,伊桑克并不在意谁在帮他,他也不会以此为把柄转为要挟,只要能为他的父王报仇,什么都不在乎。 图奇棠将沉香交给了国王,沉香以痛恨汉人为由当场认罪,国王把她关进了大牢,待汇报过汉使再定刑罚。 刘烨不知道图奇棠和伊桑克之间的交易,还有些同情被利用的沉香,只是,她不能为沉香出面,也没有理由为她开脱。沉香为伊桑克死都愿意,她不会被任何人动摇,既然这是她的选择,别人就算为她好也没用。 刺杀大汉公主的刺客抓捕归案,老国王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准备寿宴。除了安息和乌孙的贵客,周边一些小国家的使者也都陆续赶来,原本还有大臣提到匈奴没人来给国王祝寿,但是大汉使者就在都城,匈奴人哪敢来呢,国王也不敢给他们发邀请啊! 为了表彰大宛国王及时抓住刺客,大汉的使者特意在城中张灯结彩大肆庆祝,依照大汉的习俗,给平民百姓散发喜饼,给足老国王面子。 寿宴当晚,王宫布置得像喜宴那般喜庆,小国家的王族使者看到大汉公主和安息王子,纷纷感叹老国王人脉广人缘好,成为大汉的附属国就是好处多。谁都喜欢听好话,收礼物,国王王后高兴地合不拢嘴,没想到临老还有这种好福气。 图奇棠依然赖在刘烨身边,不管常惠那张脸有多黑,也不顾冯嫽有多不耐烦。师中神色如常在刘烨身后,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 前来赴宴的人虽多,但却很有秩序,再加上大汉使者带来不少侍卫,料想伊桑克也没胆量再行刺刘烨。冯嫽看到这儿,她跟刘烨说了声,回去照顾赵子卿和少夫。 冯嫽察觉到有人跟着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常惠,不由笑道:“你跟来做什么?我回寝宫照看郡主和子卿,你留下保护公主,等晚宴结束再见吧!” 常惠抬手指向前方:“走吧,送你回去我再过来,师大人和汉使都在,还有那块狗皮膏药,我在旁边也是个摆设。” 冯嫽掩唇轻笑,跟他肩并肩走着:“看你说的,人家安息王子要是听见了,准跟你没完。” “嗨,我才不怕呢,你去告密我也不怕,不就是个顽劣的王子么,见着好看的女人就走不动,真想不通公主理他干嘛!”常惠提起图奇棠就满肚子火。 “嗯……话也不是这样说……”沉香被图奇棠识破身份,冯嫽对他的印象开始改观,尽管她也不喜欢图奇棠黏着刘烨。 “怎么,难道我还说错了啊!”常惠停下脚步,不无担心地看向冯嫽,“喂,你该不会被他洗脑了吧?他那种人花言巧语不可信哪,你得时刻叮嘱公主,万万不能上他的当,你要是也被迷惑,那还得了……” “去你的,谁被迷惑了,公主清楚得很,我更不会糊涂,你这操的是哪门子心啊!”冯嫽握着拳头轻轻地捶了下他的胸口,好笑地说,“知道你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知道简单到这种程度。” 常惠迅速地握住她的手贴在胸前,嘿嘿地傻笑了两声:“我随口说说的,你别当真,就是看不惯那个人罢了……小嫽,这几天你和公主忙里忙外,我们都没机会好好说话……” 冯嫽的手被他攥得紧紧的,抽也抽不出来,随即红了脸,嗔道:“这不跟你说话了么,还要怎样才算好。” “不够好,还能更好!”常惠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趁着四下无人,将冯嫽一把拉进怀里,双手颤抖地拥着她,“小嫽,小嫽……” 冯嫽羞得无地自容,拼命捶打着他的胸膛,无奈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搂她搂得越来越紧,她的挣扎就像是蚊子在铁板上叮一口,不痛不痒反倒像调情。 “小嫽,小嫽,我,我,我想跟你好……”常惠有生以来第一次表白,激动地语无伦次,“我去跟公主说……你要是愿意……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都对你好……” 渐渐地,冯嫽不再挣扎,他的胸膛很结实很温暖,应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想起刘烨鼓励她的话,心里隐藏已久的爱意缓缓蔓延开来。 “放开我,放开我再说……”冯嫽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这儿人来人往的,我们这样会被人家笑话的。” 常惠的心砰咚狂跳,他放开她,不安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小嫽,你,你愿意,愿意跟我吗?” 冯嫽眼里幸福漫溢,她飞快地垂下眼帘,羞答答地点点头,声如蚊呐:“讨厌死了,你这个人真讨厌……” 常惠开心地不得了,又把冯嫽抱在怀里:“晚上我就跟公主说,我要娶你……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我要成亲了……” 冯嫽在他怀里享受片刻温存,拍拍他的背,提醒道:“好了,晚宴要开始了,你快回去吧!” “我还要送你呢!”常惠恨不能分分秒秒跟她在一起。 “不用了,晚上见!”冯嫽推开依依不舍的常惠,看着他走远,两人不停挥手,直到他的身影融入人群,这才往寝宫走去。 寿宴开始了,远处传来欢快的乐声,冯嫽嘴角含笑,准备抄小路往寝宫赶。刚走出院子,只见林子里有人影闪过。 第十九章 粉墨登场 冯嫽跟在刘烨身边,早已养成时刻警戒的习惯,意识到林子里有人,她连忙躲起来,藏在假山后面屏住呼吸。 随着悠扬的乐曲接近尾声,林子里的那个人终于存不住气,蹑手蹑脚地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半天,惦着脚尖从林中走出来。 银色的月光笼罩着山林,让那人的身形样貌清晰地展现在冯嫽面前。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冯嫽心下一凛,是她,居然是她! 冯嫽看到的人就是沉香,此时应该身在大牢的沉香,她被图奇棠带到老国王面前,国王下令囚禁天牢等候处置。今晚是国王的寿宴,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她从牢里逃出来了?不可能,天牢守卫森严,她没机会逃走!那么,有人偷偷放了她?趁人不备潜入天牢放了她? 想到这个可能性,冯嫽不敢轻举妄动,有能耐潜入天牢放走沉香的人十有八九是伊桑克。正因为寿宴的特殊性,伊桑克才能有机可趁,听说每次王族盛宴,大宛公主都不会带驸马同行,一来便于隐藏他是郁成王子的事实,二来免得勾起某些人的回忆。 沉香尚未发现有人,她身着宽大的囚衣,每走一步,脚腕上沉重的脚链就会发生难听的咔嚓声响。她只能惦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迈着小碎步,生怕惊扰到宫中巡逻的侍卫。 她一步三回头,像是在等什么人,这时有一支巡逻的侍卫队经过,她不得不蹲下来等他们走过去。就在侍卫队即将走过的时候,队伍最后的那个侍卫发觉到哪里不对劲,伸长脖子往林子里看。 冯嫽看见沉香双手抱起一块大石头,高高地举起来,只要那个侍卫靠近,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砸下去。不知死活的侍卫没意识到危险,也不晓得再近一步就要到阎王殿报道了,依然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不管伊桑克是否在附近接应沉香,冯嫽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枉死,沉香原本就是个刺客,她逃狱就该被抓回去,怎能让她再害人呢! 冯嫽刚要叫侍卫们抓她,伊桑克慌慌张张地现了身,那个呆头呆脑的侍卫见到他,不再好奇林子里是否有可疑的东西,连忙欠身行礼。 侍卫们看他一脸阴郁,没人敢吭声,伊桑克不受待见,大家心知肚明。国王在举行寿宴,这么热闹的场合他也不能现身,想想也够委屈的。娶个公主做媳妇又怎样,还不如他们过得快活哩! 伊桑克懒懒地挥手,示意他们退散,侍卫们逃也似地一溜小跑。冯嫽想知道伊桑克又在密谋什么,是不是他胆大包天偷偷放了沉香,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叫住那些侍卫。 侍卫走后,伊桑克转身面向山林,冷道:“出来吧!” 沉香满心雀跃地站起来,一不小心绊了一跤,滚到伊桑克脚边,她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血迹,抱住他的大腿,激动地抬眼看他:“我就知道你不会看我死,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从牢门无缘无故打开,我就知道是你……” “住嘴!”伊桑克一脚踢开她,厌恶地皱起眉头,懒得看她,“要不是安息王子说要留着你,我才不会救你……” 冯嫽懵了,伊桑克说的是真的吗?安息王子要留着沉香?安息王子不就是图奇棠么!图奇棠和伊桑克是什么关系?图奇棠抓住沉香交给国王,现在又要放她,他究竟要做什么? 冯嫽愕然地望着伊桑克和沉香,很难将他们跟图奇棠联系在一起,图奇棠想方设法接近刘烨,难道他果真别有企图? 一连串的疑问差点将冯嫽逼疯,她不知道其中掩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她看不透图奇棠是什么来历。安息与大汉向来相安无事,与乌孙也从没结怨,图奇棠为什么要算计刘烨。 冯嫽强迫自己冷静,现在这种情形不能自乱阵脚,先看清楚伊桑克和沉香接下来的举动。 沉香黯然垂泪,不肯放开伊桑克,哽咽道:“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我心里只有你,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他给我下了迷幻药,才会把他当做你……” “算了,我不想听什么解释,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巴不得攀上安息王子从此享受荣华富贵,总比跟着我见不得光的好。” “不是,不是这样的,伊桑克,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怀疑我的真心,我把命都交给你了,还在乎荣华富贵吗?我们从郁成来到大宛,这么多年我可曾背叛过你?你娶了大宛公主,我每晚落泪也不敢让你知道,只要你偶尔能想起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你说过你不是我的王子,你是我的伊桑克,你允许我叫你的名字,你允许我爱你,我只求永远做你背后的女人,哪怕是个影子,我也无怨无悔……” 面对沉香的深情表白,伊桑克的表情稍微有些缓和,他蹲下来为她解开脚铐,轻叹道:“等今晚报了仇,我就还你自由。” 沉香怔怔地望着他,泪眼婆娑连连摇头:“不要,不要离开我,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伊桑克苦笑了声:“天下之大竟没有我容身之处,我连自己何去何从都不晓得,你跟着我做什么。沉香,今晚一别,你就忘了我吧,谁是谁非都一笔勾销,跟着我你没有好日子过,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沉香哭得更委屈了,紧紧拉着伊桑克的衣袖,像是迷了路的小孩。伊桑克揉揉她的头,眼里没有留恋只有绝望:“记住,完成任务你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回头。” “我、我舍不得你……”沉香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不要报仇好不好,我们现在就走,去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跟着你吃糠咽菜也是好的,我给你生一大堆孩子,我们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 伊桑克淡漠地摇头:“如果可以不报仇,我也不会活到现在,父王屈辱死去的那一天,我就在等这个机会。你知道的,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帮我最后一次,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沉香泣不成声地抱住他:“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不欠我的,从来都不欠,为了你,我心甘情愿。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会来找你的。” 伊桑克被她感动了,伸手想抱抱她,却又将手放下,明知今晚一别即是永别,何必再让她心有留念。 “去吧,安息王子已经准备好一切,我稍后就来。” 沉香抹去泪水,起身走向灯火辉煌的盛宴,刚走出去两步,又跑回来抱住伊桑克,叮嘱道:“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伊桑克和沉香没有明言,冯嫽也能听出来一些头绪,国王的寿宴说不定会变成丧宴。她必须阻止惨剧发生,国王要是被刺杀,大宛就乱套了,大汉使者和刘烨都会有危险。 沉香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伊桑克杵在夜色中,迟迟没有走开的意思。他不动,冯嫽也不能动,僵持了几分钟,只听他阴冷地开了口。 “现身吧!我知道你在哪儿!” 冯嫽还不知道伊桑克的实力,贸然现身只怕更不好收场,她算计着有没有机会逃脱。然而,伊桑克没给她这个机会。 话音刚落,伊桑克纵身一跃欺身而至,冯嫽反射性地还击,躲过他致命的一招,两人交起手来。冯嫽了解他的来历,伊桑克对她却不熟悉,看她的长相是个汉人,不由怒火中烧,下手愈发狠绝。 伊桑克不是图奇棠的对手,并不意味冯嫽能从他手里逃出去,身为郁成的王子,他的身手一点儿都不差,只是不能跟图奇棠比罢了。几个回合过后,冯嫽明白自己凶多吉少,好在这儿是王宫,坚持下去也许会有转机,要是被人发现,伊桑克就只能逃了。 不仅冯嫽这么想,伊桑克也要尽快了解这一切,他连盘问对方底细的耐心都没有,招招毙命,压根不留活口。终于,冯嫽的后脑勺挨了一记重拳,顿时头晕目眩摇摇欲坠,伊桑克没有停手,继续狂殴她的头部。 冯嫽失去意识之前,使劲全力从伊桑克身上扯下一块布条,伊桑克没留意,他怕有人发现节外生枝,将奄奄一息的冯嫽丢进山林,匆匆离开。 “安息王子,安息王子……” 冯嫽念叨着这几个字,昏昏沉沉地闭上双眼,她多想告诉刘烨图奇棠与伊桑克的勾当,但她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醒来。 酒已半酣,席间宾客相互敬酒,听着动听的乐曲,欣赏舞姿曼妙的美人,一个个乐不思蜀,只想醉倒在温柔乡。 国王王后兴致高涨,老两口喝了不少,依然精神抖擞满面红光。精彩的舞蹈一段接着一段,美味的佳酿一杯接着一杯,为了应付前来敬酒的各国使者,刘烨都喝到醉了。 图奇棠喝了几壶酒,喝得眼睛都红了,只要有人敬酒,他都来者不拒,还帮刘烨挡了几杯。眼看寿宴上的人都差不多醉了,常惠只有叹气的份儿,待会儿宴席散了,侍卫们护送各家主子的场面一定很可观。 宫女们继续给客人们斟酒,像是大宛的酒喝都喝不完似的,薄纱掩面的宫女们恭恭敬敬地单膝着地,低眉顺目为每一位客人倒满酒。刘烨刚与龟兹使者喝过一杯,立马就有宫女上来倒酒。 “够了,够了……”刘烨不想喝到烂醉如泥,示意宫女不用把酒杯倒满,无意中瞥了眼倒酒的宫女,发现她额头上有道伤痕。 “你这是……”刘烨还没来得及问她,就听见自己被点名了。 “这曲剑舞送给大汉的解忧公主,希望公主殿下喜欢……”老国王乐呵呵地介绍道,指着即将上场的几名舞者,“他们都是跟勇猛无敌的大汉将士学的剑法,诸位可要好好欣赏啊,哈哈……” 节奏感强烈的鼓点敲响,十余名身穿大汉盔甲,脸上涂抹五色油彩的男子登上舞台。 第二十章 血海深仇 表演剑舞的男子手持银剑跃上舞台,十余人呈金字塔形排成四排,为首那名男子身段匀称不算高大,但他的剑法舞得最好,起伏旋转之间既有舞蹈的美感,又不失剑法的刚劲。 激烈的鼓点声配合他无可挑剔的舞步,一招一式刚柔并济,仿佛将人带到了千军万马驰骋的沙场,令人顿感热血沸腾。席间宾客赞叹不已连声叫好,国王感觉很有面子,笑眯眯地望着台上的舞者们,心想待会儿定要赏赐他们。 与刘烨坐在一起的大宛公主几杯酒下肚,瞟向图奇棠和师中的眼神也开始飘忽起来,他们两个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如果能跟他们欢好一番,也不枉做一回女人啊!可惜,师中站在刘烨身后像根木桩动也不动,她三番四次找机会跟他说话,他都视而不见,实在是太没情趣。 图奇棠看上去挺好上手的,其实不然,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刘烨,对她暧昧的示好敷衍而过,完全没兴趣的样子。师中是刘烨的侍从,图奇棠是安息的王子,两人都不是她能摆布的人,却都对刘烨言听计从,这叫大宛公主嫉妒地不得了。 接连受挫之后,大宛公主想起了她的驸马,伊桑克的相貌虽不能跟两位美男比,却也算年轻俊俏,每晚有他暖床也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宫里宫外羡慕嫉妒她的女人可是数不胜数,她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相处久了,缺乏新鲜感,但新鲜感也是可以创造的嘛! 比如说,台上领舞的男子就挺不错的,皮肤光洁肌肉结实,眼神有力剑法出众,若是能跟这样的男子一夜温存,应该也能抚慰她内心的渴求吧!不过,她是大宛的公主,身份特殊,岂能跟个戏子扯上关系,还是将伊桑克打扮成他的样子,这么一来,新鲜感也有了,她也能无所顾忌地寻欢作乐。 想到这儿,大宛公主来了兴致,仔细打量起领舞的男子,拿他跟伊桑克作比较。细细一瞧,两人竟然有七八分相像,脸型身材简直就是一个墨子刻出来的。可是,伊桑克不会大汉的剑法啊,他也不会跳舞,他们夫妻生活多年,这点了解还是有的。但他们确实很像,她不会看错,若是擦去他脸上的油彩,不会就是伊桑克本人吧! 带着诸多疑虑,大宛公主观察地更仔细了,越看越觉得领舞的男子有可疑,她跟伊桑克是时刻腻在一起的夫妻,对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很熟悉得很。即使他脸上抹上油彩,穿着大汉将士的盔甲,舞着前所未见的剑法,她还是能认出他来。 大宛公主心里纳闷,却也不便直说,她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领舞的人是她藏在寝宫的驸马,况且,万一那人不是呢,她不就糗大了么! 端起一杯酒,她试探着问刘烨:“公主殿下,你看台上的人舞的剑法怎么样啊?” 刘烨发自内心地答道:“很好啊,他们确实费了不少工夫。” “嗯,我也这么认为。”大宛公主进一步询问,“尤其是领舞的那个人,我看他跟我的驸马还有些像呢,你不觉得吗?” “是吗?”刘烨真没看出来他跟伊桑克相像,经她这么一提醒,多看了几眼,还真有点像,“驸马也会舞剑的么?” “不会呀,所以我才纳闷呢!”大宛公主摇了摇头,“早知道就把驸马叫来了,省得我瞎猜疑。” “公主要是怀疑的话,干脆把领舞的人叫来就是了。”不知何时凑到大宛公主面前的图奇棠嬉笑着说,“我这就把他揪下来,带到你眼前看个清楚,看看是不是驸马……” 如此近距离面对美男,大宛公主没来由地心跳加快,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道:“王子殿下说笑呢,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哎呀,没可能的,我那驸马连武功都不会,哪有本事上台舞剑哩!你看人家跳得这么好,一看就是练过多年的,呵呵……” “那可说不准的,也许他会武功,故意瞒着你呢!”图奇棠揶揄道。 大宛公主尴尬地笑了笑:“不可能吧,我跟他这么多年夫妻,他会不会武功我还不知道么,不会的,不会的。” “哈,随口说说,公主别在意啊,来,来,喝酒。”图奇棠拎起酒壶亲自给大宛公主倒酒,她受宠若惊地双手举着酒杯,脸上洋溢着花痴的笑,“哎呀呀,怎好意思劳烦王子殿下给我倒酒呢!” “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今晚难得这么高兴,先干为敬!”图奇棠豪爽地举杯,仰起脖子喝个一干二净,大宛公主连忙跟着喝光那杯酒,放下酒杯,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 “恐怕是喝多了,有些醉了。”大宛公主挽着刘烨的胳膊,自嘲地笑道,“我这个人喝多就话多,尽说些没边没际的,领舞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驸马呢,他是我的驸马,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你当真了解他吗?刘烨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人们通常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多说无益。 大宛公主啰嗦半天,刘烨没留意到周遭的异样,要不是师中提醒,她还没察觉到宾客们陆续瘫倒在酒桌上,就连国王王后也开始眼皮打架。 师中搀扶起脚底发软的刘烨,在她耳边轻声道:“情形不太对劲,我们还是先走吧!常将军!” “是!”常惠和师中扶着刘烨悄然退席,大宛公主迷迷糊糊地拽着她的袖子,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还没散席呢!” “嗯,我有点不舒服,去透透气。”刘烨头脑尚有几分清醒,但她的身体却像不听使唤一样,只能勉强应对。 “哦,去吧,去吧,记得回来哦,好戏还在后面……”大宛公主眨了眨眼睛,一头栽倒在桌上。 图奇棠揉着太阳穴,朝刘烨招招手:“公主,等等我,我头疼呢,我跟你一起去透透气……” 去你娘的!疼死你最好!常惠暗骂了声,一手拍开图奇棠伸过来的手臂,连忙驾着刘烨走远。 图奇棠晃晃悠悠地趴了下去,嘴里念叨着:“等我啊,等我……” 师中和常惠驾着刘烨退到安全地带,眼看各国使者相继醉倒,心里越发不安,再看相互搀扶摇摇欲坠的国王王后,逐步逼近王位的领舞男子,轻呼了声:“糟糕,中计了!” “什么?”常惠听他这么说,吓得脸都绿了,“师大人,出啥事了?” “国王有危险!”师中注视着领舞男子的一举一动,那人手里的长剑直指国王,与此同时,其他舞者也在阴冷地注视着他们。 “那怎么办?要不要去救驾?”常惠没了主意,他的职责是保护刘烨,但大宛是大汉的附属国,于情于理也该出手相救。 “来不及了,我们也被盯上了。”师中眼睁睁看着那人疾步奔向国王,大脑飞速旋转,这些人极有可能跟袭击刘烨的刺客是一伙的,他们刺杀刘烨不成,转而攻击国王,目的就是在大宛作乱,破坏大宛和大汉和平共处的关系。如果对方非取国王性命不可,那么不管是谁都不可能阻止。因为刺杀国王现场喝过酒的人都晕过去了,包括大汉的使者。 国王有难,大汉公主也难逃厄运,师中没得选择,他没有余力再去保护国王,只能任他听天由命。 “常将军,你速去城外召集汉军包围王宫封锁消息。”师中背起刘烨往寝宫奔去,常惠追上他,急道,“一起走吧,谁知道宫里还有多少刺客。” “不行,冯姑娘、清灵、少夫,子卿还在寝宫,我得守着寝宫。宫里的侍卫应付刺客还能拖些时间,你快走吧!”师中飞速前行,顾不得多说。 常惠刚才那句话脱口而出,随后就想到了冯嫽,心急如焚,没有变换方向,而是跟师中一起往寝宫跑:“小嫽,小嫽,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我也要去……” “常将军,这是命令!”师中跟他没得商量,厉声叱道,“你必须去召集汉军,迟了我们都得没命。” 常惠怔了怔,师中说得没错,他要是拖拖拉拉耽误救援时机,估计会有更多人送命。 “师大人,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常惠恨不能下一秒就飞奔到冯嫽身边,但以大局为重,他还得考虑更多人的存亡。 “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会等到你来。”师中拿命向他保证,生死关头,绝无儿戏。 师中背着刘烨向寝宫狂奔,常惠放心不下也不能追去看个究竟,他多想看一眼平安无事的冯嫽,如果冯嫽有个闪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以往听人家说为爱要死要活,他铁定得嗤之以鼻,人生有意义的事多了去了,爱不爱的难道还能要人命么!爱上冯嫽之后他才明白,原来,爱不爱的真能要人命! 翻身跃上宫墙,常惠回头看了眼灯火辉煌的王宫,几分钟之前,那里还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谁能料到转眼就变成了人间炼狱。昏迷过去的宾客们生死难卜,闻讯赶来的侍卫跟刺客们殊死搏斗,领舞那人手里的剑已然是杀人夺命的凶器,剑影划过,血花飞溅,以性命保护国王的侍卫们陆续倒下,长剑刺向国王脖颈,剑柄一转,脑袋就被挑了下来。 他挑着国王的脑袋怔在原地,蓦地发出野兽般的哀嚎,那声嚎叫包含着仇恨、愤怒、痛苦、凄凉,令人不忍听闻。 常惠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飞奔而去。 第二十一章 爱你是个错 欢庆的鼓乐声持续几个时辰,清灵的耐性就快消耗殆尽,她原本就不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人,虽说赵子卿和少夫都很懂事也很可爱,但此时的清灵心里想的只有师中。自从来到大宛,她跟师中单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就算见到面也没能说上几句话。 师中对她越来越冷淡,碍于之前她舍身救过他,才没好意思给她更难看的脸色。师中不停地劝她回去赤谷城,说来说去好像都是为了她好,说明白了就是嫌她烦。要不是常惠一反常态帮她说些好话,只怕师中早就等不及派人把她押回去了。 清灵双手托腮,黯淡的眸子望向窗外,毫无焦距地打量着月夜园景。她真是个很讨厌的人吗?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她全心全意地喜欢他,他的心里却有另一个女人,那个不爱他的女人! 记得师中为求解药中了卫律的圈套,当他从鬼门关逃出来,只剩下半条命。师中怀里揣着解药去见刘烨,殊不知她已经不需要他用性命换来的解药了。 师中分明是委屈的心痛的,但他没有当着刘烨的面表现出分毫不甘愿,他强颜欢笑,装出那幅不在意的样子,清灵看着心疼。她心疼他,心疼他无怨无悔的付出,心疼他把泪水往肚子里吞。他太在乎那个女人,只要她开心,他就别无所求。 清灵时常在想,如果世上能有一个男人像师中爱刘烨那般爱着她,她会不会特别幸福。想来想去,答案并不是肯定的,她若是不爱那个男人,又怎会有幸福的感觉呢!只有她爱的人也爱她,那才叫幸福!所以,她现在不幸福,即使真有那么一个人不求回报地爱着她,她也不幸福! “你喜欢她对吗?你气我说出了你的心事对吗?” 清灵想起那日在赤谷城,自己忍着委屈,偏偏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满不在乎,死皮赖脸拦住师中的画面。 师中根本懒得理她,一手推开她:“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没要管你的事,你高兴怎样就怎样,我只是想提醒你,认清现实吧!你们不会有结果的,她不爱你,她在意的人只有那个左贤王,你是生是死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哪怕你真的死了,她最多只会流几滴眼泪。为一个不爱你的人付出一切,你认为值得吗……你醒醒吧,执迷下去对你没有好处的,你这样做不值得的……” 清灵觉得这番话是为他好,让他认清现实是当务之急,可是师中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只是冷冷地扫她一眼,一字一句地说:“值得!为了她,做什么都值得,哪怕是死!” 每次想起师中说这句话时冷漠如霜的表情,清灵就忍不住心痛,她心疼他,他却让她一次次心痛。有人说爱恨都是人之常情,是不受约束完全自由的感情,既然喜欢一个人不算是错,她为什么要承受痛苦的结果,只有做错事才会痛苦不是吗! 若是爱上不爱自己的人是错,注定尝到自己酿的苦果,注定品尝痛苦,那么,师中是否也像她这么痛?如果是这样,她还忍心怨他恨他么! “清灵姐姐……” “清灵姐姐……” 赵子卿和少夫两个小家伙在纸上写写画画,玩累了才发觉清灵正在发呆,他们眼里的清灵姐姐怪怪的,经常一个人望着门外窗外发呆,时而垂首时而叹气,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心事! 两个孩子耐不住寂寞,跑到清灵身边,一人拉住她一条胳膊,来回摇晃,一声接一声的叫她。 清灵被晃得头晕眼花,收回飘忽的思绪,勉强地望着他们笑:“你们玩够了吧,要不要睡觉?” “不要……” “不要……” 两人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异口同声地说:“姨娘还没回来呢,公主姨娘和小嫽姨娘都没回来,我们要等她们回来。” “是,是,她们都是姨娘,我只有做姐姐的份儿。”清灵一直在纳闷,其实也没人教他们怎么称呼,他们只知道叫她姐姐,她不比她们小多少,怎就差辈了呢!不过,清灵也不跟孩子们较真,随他们高兴吧,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他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清灵姐姐,宴会是不是结束了啊?”赵子卿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呀,要是结束了,她们怎么还不回来?”清灵掰着手指头,郁闷地念叨着。 “你听……”赵子卿指着门外的方向,“听不见鼓乐声了,对吧?” 清灵这才明白他歪着脑袋在干吗,原来是听外面的动静,她仔细地听了听,确实没有欢天喜地的乐声了,这么说宴会应该已经结束。刚才她只顾着想心事,也没留意什么时候结束的。 “是的,听不见了。”清灵起身打开房门,向外张望,“别着急,她们就快回来了,就算宴会结束,还得跟其他人寒暄一阵子……” “姨娘,姨娘……”少夫扯着清灵的衣角往外面跑,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姨娘,师中叔父抱着她哩……” “呃?”清灵脸色一沉,不由自主地跟着少夫走出去,她倒要看看师中是怎么抱刘烨的,他们何时进展到这种程度。 师中背着刘烨一口气奔到寝宫,听到房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生怕自己焦急的样子吓到他们,便将刘烨放下来。可是,刘烨已经陷入昏迷,站都站不稳,师中无奈,索性拦腰抱起她步入寝宫。 清灵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上下冰凉,脑袋热得发胀。 赵子卿和少夫围着他们问东问西:“师中叔父,你为什么抱着公主姨娘?她喝醉了吗?宴会好看吗?有人驯马吗?” 师中微笑着应道:“公主姨娘醉了,你们陪姨娘一起休息好不好!” “好呀!”赵子卿爽快地答应了。 少夫拉着刘烨的手,不解地问她:“姨娘你醉了吗?你能听见少夫说话吗?” 师中心里着急,仍是和颜悦色的样子:“少夫乖,姨娘要休息了,我们进屋再说吧!子卿,你带少夫进去啊!” “哦!”赵子卿拥着少夫转身进屋,师中抱着刘烨紧随其后,经过清灵身边,说道,“你也进来。” 清灵撅着嘴,不情不愿地跟上他的脚步,看着师中怀里的刘烨,怎么看怎么可恨!她可真会醉啊,竟然醉倒在师中怀里! 师中将刘烨放在床榻上,又给赵子卿和少夫脱下鞋子,叮嘱他们要安静,不要打扰姨娘休息。两个孩子一向很听话,乖乖地躺在刘烨身边闭上眼睛。 放下床头的账幔,师中松了口气,抬眼看向杵在旁边生闷气的清灵,轻声问道:“小嫽姑娘在哪儿,她忙什么去了?” 清灵愣了下,反问道:“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么?” “晚宴开始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师中耐心跟她解释,拉着她走到门口,继续追问道,“她还没回来吗?你真没见到她?” 清灵甩开他的手,肯定地说:“没有,我没见她回来过,她跟你们走了就没回来。” 师中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她还没回来?你没见到她?” 清灵讶异极了,重重地点头:“是的,我没见过她。” 师中神色大变,不安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没回来,那她在哪儿……” 清灵察觉到事态不妙,拍了下师中的肩膀:“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这么大惊小怪好不好!常将军不也没回来嘛,他们准在一起呢!” 师中摇头,伸手想要开门,忽然又想到什么,手抵着门,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清灵看他反反复复不知所措,再也存不住气,靠近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柔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或许我有办法!” “我……”师中看向清灵,清澄的双眸充满焦虑与担忧,“我不知道小嫽是否有危险,可是,我又不能抛下公主……” “危险?”清灵经常跟冯嫽拌嘴,但不意味着她们之间感情不好,冯嫽若是有难,她绝不会袖手旁观,“她有什么危险?哎,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明白了!” 师中轻轻打开房门,拉着清灵走到院子里去,言简意赅地说明了眼下的情形,清灵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这、这是真的?”清灵知道刘烨被袭击过的事实,但没想到对方竟是丧心病狂,在寿宴上明目张胆地刺杀国王。 “他们不仅要国王的命,恐怕公主也有危险,常将军去城外搬救兵,希望能制止更多杀戮,封锁王宫的消息,不然,大宛又将动荡不安。我答应过常将军保护小嫽,可如今她不见了,我必须要找到她。但公主昏迷,我怕……” “你留下,我去!”关键时刻,清灵还是识大体的,“你保护公主,我去找小嫽!” “不行!”眼看清灵要走,师中连忙挡住她,“除了这里,你哪都不能去!宫里的侍卫正与刺客拼杀,你这样乱闯太危险。小嫽的功夫还不错,她为人机灵,应该会没事的。” “应该?你也不能确定不是么!外面这么乱,只有寝宫是安全的,因为有你愿意拿命守着这里!我不是公主,我不能心安理得让你保护!” “你不用这么悲观,我未必会死,寝宫周围还有不少侍卫,我们都不会有事……” 清灵心酸地看着他,打断他的话:“但要是连侍卫都挡不住了,你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师大人,我说的没错吧!你已经决定了,拿自己的命保护我们,我说的没错吧!” 师中无言,清灵眼眶微热,固执地往外走:“你愿意为她连命也不要,我不能看着你出事。如果注定谁也无法逃脱,我宁愿死在外面。如果我们命不该绝,尽快找到小嫽也是好的,万一她受了伤怎么办……” “清灵,回来,要去也是我去。” “你舍得她吗?我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她要是有个闪失,你会恨我一辈子的!” 清灵看到师中眼中的犹豫,凄然一笑,义无反顾地冲下山坡。 第二十二章 恨意横生 常惠率领大汉铁骑回到王宫之时,歌舞欢庆的大殿已是一片血海,所幸汉使的侍卫军听从常惠的命令将东西南北的宫门团团包围,刺客至今仍被困在宫中。 大宛的侍卫跟刺客们拼杀,死伤惨重,谁也没料到好端端的寿宴竟会变成人间炼狱,仓促之余反击难免力不从心。其实不止是侍卫,就连暗中协助伊桑克的王公贵族也没料到他居然敢在这种场合下手。 这正是伊桑克的计划,力求万无一失的计划,他就是要挑选这么一个场合,让老国王当着众人的面惨死,让大宛再次陷入混乱。沉香伪装成宫女为众宾客斟酒,确保他们每个人都喝下她偷偷放进酒壶里的蒙汗药。果然不消半个时辰,包括国王王后在内,九成九的宾客都昏迷不醒。 师中和常惠为了保护刘烨滴酒未沾,虽说这是相当大的威胁,但他们毕竟要首先考虑刘烨的安危,至于保全国王王后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此时此刻的伊桑克的身心已经被仇恨占据,不管他能不能活着离开王宫,只要能杀掉老国王,为他的父王报仇就再无遗憾。 伊桑克亲手斩下老国王的首级,却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安慰欢喜,他等这一刻实在太久,为此舍弃了自尊与快乐,自从父王去世,他就没过过一天舒坦的日子。怀里拥着厌恶的女人,用自己的身体讨好她取悦她,他跟那些出卖色相的窑子里的女人没有区别。 可是,他终于报了仇,终于得偿所愿,了却此生最大的愿望,使现在去死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不要报仇好不好,我们现在就走,去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跟着你吃糠咽菜也是好的,我给你生一大堆孩子,我们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 沉香发自肺腑的哀求在他耳边回旋,幸福?他有资格拥有幸福吗?伊桑克苦笑了声,不,他不会选择那种委曲求全的生活,与其窝囊地活几十年,不如轰轰烈烈一死!这才是他的宿命,他的选择! 伊桑克无所畏惧地迎向呐喊而来的侍卫,大仇已报,这些年来受的屈辱都值得了,他像失去知觉的杀人机器,麻木地斩杀素不相识的人。他不怕死,但也不会送死,身后这些与他共同进退的兄弟,他还没来得及感谢他们,无论如何都得为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没有他们,他就没把握成功报仇,没有他们,老国王未必会死在他手上,当然,他最该感谢的那个人是安息王子——图奇棠。 图奇棠为他安排好一切,混入大汉军营学剑法,冒充领舞的人登台,在帮手们的掩护下直刺国王。图奇棠给他铺好这条路,实现他的愿望,他真不知道如何感谢才好。且不说图奇棠的动机是什么,仅凭他肯无条件的提供帮助就该感激涕零。 伊桑克没有心思再去想图奇棠有何动机,也许他的动机就是没有动机,身为高高在上的安息王子,他心里在想什么,普通人又怎能参透呢! 大汉救兵赶到,伊桑克慌了神,图奇棠给他安排的帮手们也开始慌乱,打法越来越凌乱,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伊桑克冲在最前面,他的脸上身上伤痕无数,仍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还有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决不能在这里倒下。 “兄弟们,再帮我一个忙好吗?我在前面开路,你们杀到寝宫,取了大汉公主的性命!”伊桑克毫不手软地砍掉面前侍卫的脑袋,浑身沾满血腥,像是阎王殿里爬出来的刽子手。 被他称为“兄弟们”的帮手面面相觑,这个伊桑克确实够义气,像疯子似的为他们挡剑,还很牛叉地以一敌百,天知道他哪来这么强烈的意志力。 “大汉公主?你是说那位乌孙右夫人解忧公主?我们的人物是协助你刺杀大宛国王,眼下任务已经完成,尽快撤离才是,何必节外生枝呢!” “可不是么,你没听见大汉的救兵进宫了么,等他们杀过来,你我插翅都难飞!” “算了吧,人家公主跟你有什么仇怨,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放她一马得了,咱们还是逃命要紧!” “…………” 周遭的反对声没有打消伊桑克的念头,大汉大宛都是他的仇敌,如今大宛国王已死,怎能少了大汉公主陪葬。不错,他现在是活够本了,但要是能顺手杀了解忧公主,他不就赚了么! “兄弟们,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刺杀大宛国王已是罪不可赦,何不再干一场,趁势灭了大汉的风头。说到底,大宛只不过是大汉的傀儡,大汉在西域肆无忌惮烧杀掳掠何其嚣张,西域人深受其害啊!你们不要心存侥幸,大汉迟早会杀到安息,践踏你们的家园,欺凌你们的家人,等到那一天,可就后悔都来不及呀!” 伊桑克卖力地说服图奇棠的手下,他们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寝宫狂奔,没有下定决心是否要蹚浑水。图奇棠的命令是帮他刺杀大宛国王,一个字都没提到大汉公主,他们要是头脑发热杀了公主,回去如何交差?图奇棠对大汉公主的态度尚不明朗,目前看起来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他们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伊桑克大哥,咱们几个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图奇棠的手下们杵在山脚下,不敢前行一步,为难地看向伊桑克,纷纷劝道。 “现在要走还来得及,公主身边那个侍卫看起来不是好对付的,大哥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是啊,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不要送命了吧!趁着汉军还没追来,能逃就逃吧!” 伊桑克脸色铁青,咬紧牙关怒视着他们:“一句话,你们帮是不帮?!” 他们相视一眼,连连摇头:“大哥,请你谅解,咱们不敢忤逆主子。” “好吧,既然你们决定了,我就不勉强了。兄弟们,后会无期!”伊桑克杀红了眼,谁劝也听不进去,原本就没想过还能活命,眼下有余力对付大汉公主,只能说是老天爷厚待。既是厚待,不善加利用就说不过去了。 图奇棠的手下们看他心意已决,不好多说什么,沿着山间小路一溜烟地逃走了。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才不要当汉军的靶子,再说,他们还得保住自己的命,死不要紧,但要是死了暴露身份,那就给自家主子惹麻烦了。 伊桑克抬头看向刘烨的寝宫,估算着寝宫周围有多少侍卫,全部杀掉他们之后,还有多少力气能对付师中。大概算下来的话,确实如他的兄弟们所说,胜算近乎为零。 不过,他不愿意放弃任何机会,以前他认为自己绝无可能刺杀国王,现在不也如愿了么!世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不放弃! 伊桑克径直上山,提着不停滴血的长剑,目光凶恶地盯着寝宫的方向。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呼,让他不由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那人正是沉香。 沉香快步追上他,无比担忧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的伤势,哀声道:“你还要做什么?杀了公主?放手吧,伊桑克,你已经报了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走吧,我们一起走!” 伊桑克冷笑了声:“走?往哪儿走?汉军包围了王宫,我这样子一看就是刺客,走也是死,留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我倒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 “你,你这是执迷不悟!”沉香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死死地抱住他拿剑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汉军离开,我们再走!相信我,我能带你安全出宫……” 伊桑克不耐烦地甩开她:“要走你走,大汉公主不死,我是不会走的。” 话音刚落,伊桑克和沉香留意到有人下山,连忙躲到一旁,看那人的装束是汉女,伊桑克得意地笑起来:“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清灵挂念着冯嫽,也为师中的痴情难过,她泪眼朦胧地往山下奔,根本就没瞧见躲在暗处的伊桑克和沉香。 伊桑克一把抓住清灵,扬起剑在她眼前晃动,狰狞地笑道:“汉女,不想死的立刻带我去见公主!” 清灵连惊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勒住了脖颈,不知所措地看向面前的沉香,拼命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伊桑克勒住她的手臂像是铁钳,她越挣扎勒得越紧,清灵只觉胸口憋闷,就要窒息而死。 沉香眼看事态闹大,东瞅瞅西瞧瞧,苦着脸哀求:“求你了,放手吧,你非要取公主的命才罢休么!那好,我去,我去行吗?” “哼,你去了也是白去,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伊桑克连拖带拽将清灵拉上山,沉声恐吓道,“待会儿你开门放我进去,不然,我这就割断你的喉咙。” 清灵双手扯着他的手腕,小脸涨得通红,眼珠子往外凸起,艰难地说道:“休、休想……我、我死也不给你、你这个畜牲,开门……” 伊桑克眯起眼睛,恼羞成怒地咬牙道:“好,好得很,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沉香吓得叫出声来:“住手,伊桑克,你心愿已了,不要再与汉人结仇……” “闭嘴,废物!”伊桑克痛斥道,扬起剑砍向清灵的脖子,清灵盯着被血染红的剑刃,最后一眼看向寝宫。她没想到临死的一刻,她还在想着他。 伊桑克决意除掉这个障碍,眼睛眨也不眨地挥剑而下,忽然,他的右肩刺痛酸麻,右半身像是不听使唤似的,手里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清灵受惊过度,双眼一闭昏了过去,伊桑克丢下她,左手捂着右肩,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袭击他的人施施然地从夜色中走来。 第二十三章 后会无期 伊桑克今晚无往不利,刺杀老国王突破重重包围,一切顺利地过了头。他苦练武功多年,打遍郁成无敌手,在大宛隐姓埋名之后,为了报仇,从没跟人交过手,暗地里修炼邪门功夫,将身边最亲密的人大宛公主也瞒过去了。 他不敢说自己是武学奇才,但资质最起码也属中上,就算跟汉军练剑法,也是最快掌握诀窍的。他很清楚王宫的侍卫跟自己断然不是一个层次。可是,背后这人竟然能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袭成功,使他半边身子全然麻木,连反击的余力都没有。 伊桑克目光阴鸷地看过去,对方悠闲地像是在散步,慢悠悠地从夜色中现身。看清楚来者的相貌,伊桑克惊讶道:“图奇棠王子,怎么是你?” 图奇棠笑眯眯地点下头:“不错,是我!” 说着,图奇棠走向伊桑克,从容地拔下他右肩上的梅花针,食指一弹,将那枚沾有麻药的针弹到草丛里。 伊桑克捂着右肩膀,不解地看向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图奇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恩人。没有图奇棠,就没有现在的伊桑克,即使他肯卖命,前提也得有人助他一臂之力。不得不说,图奇棠是功劳最大的,他伊桑克懂得感恩,但不明白他为什么翻脸就不认人。 图奇棠俯身打量着清灵的情形,伸手探向她的鼻息,确认她没有大碍才松口气:“还好,来得不算太迟。” 伊桑克胸口憋闷,像是被人愚弄一样愤愤不平地质问:“你偷袭我,就为这个汉女?” 沉香看出来他们两人的实力差距,以前只知道图奇棠身份尊贵,没想到他还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现在的形势对伊桑克相当不利,他受了伤,又犯了死罪,如果图奇棠不肯再帮他,甚至跟他撇清干系,将他交出去任由处置,那就真的完了。 “伊桑克,王子殿下也是不想节外生枝,这都是为你好啊!听我一句劝,放手吧!”沉香不敢得罪图奇棠,好言劝道,“王子殿下和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就听我们一回好不好?趁侍卫们还没追过来,我们快走!” 不料,伊桑克恨恨地甩开沉香,鄙夷道:“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滚开,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沉香羞恼地红了脸,伊桑克总是拿那晚的事数落她,他又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为何一次次伤害他。生气归生气,但沉香还是担心他,忍气吞声地退开几步,等他想通了两人一起走。 伊桑克深深吸气,佯作不气不恼地面向图奇棠,道:“王子殿下,我有个疑问,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不许你问,你就不问了么?”图奇棠笑了笑,看不出是何居心。 伊桑克压着火,冷笑道:“王子殿下为什么处处偏袒大汉公主?我实在很难理解!当初沉香刺杀她不成,是否也是你从中作梗?” “嗯,答对了。”图奇棠很爽快地就承认了。 伊桑克愣了下,表情渐渐纠结成一团:“当真?真的是你?那么,你阻止我再袭击她,转为刺杀大宛国王,其实是你故意所为?” 图奇棠点了清灵身上几处穴位,回头看他,坦然道:“是的,我故意将你泄愤的目标转移到国王身上,不过,这是你的选择。” 伊桑克张了张嘴,震惊地说不出话,听他继续说道:“你的选择没错,大宛国王才是杀害你父王的仇人。你要报仇,就该直接找他,而不是拿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出气,这样你才像个男人,就算死了,也值得别人尊敬。” “如今你报了仇,亲手摘下大宛国王的首级,是不是感觉很痛快啊!伊桑克,你应该很清楚,没有我,你这辈子也未必能报仇,所以,我不欠你的。” 伊桑克的胸膛来回起伏,不甘心地逼近两步,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为什么?为什么要保护那个女人?她是大汉的公主,大汉欺凌西域为所欲为,总有一日,也会欺负到安息头上,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还不如趁现在来个了断!” “杀了她,就能阻止大汉征服西域的野心吗?”图奇棠嘴角扬起一抹讥笑,似是嘲讽伊桑克的无知,“她是生是死,结果都一样,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不用牵连无辜妇孺。你若是连这个道理都想不通,真是枉为男人。” “你看上她了,你想上她对不对?”伊桑克眼里冒出寒森森的绿光,如同穷凶极恶的野狼,“高贵的安息王子,原来世上还有你得不到的女人呀,你没上到她,这辈子都不死心对吧!哈,男人啊男人,可悲的男人,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惜利用所有人!你把我当猴耍心里乐坏了吧,安息王子,大汉公主,哼,一对奸夫淫……” 那个“妇”字还没说出口,伊桑克的左脸颊就被一股蛮力打得火辣辣地疼,他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阵阵咸腥涌上喉咙,牙床痛得失去知觉,忽觉一阵干呕,张嘴吐出了和着牙齿的浓稠鲜血。 不待伊桑克回过神来,图奇棠快步上前揪住他头顶的发髻,强迫他仰起脸,注视着那双饱含恨意的眸子,漠然道:“我不欠你的,你却欠我一条命,伊桑克王子,你说该怎么办呢!” 伊桑克狼狈地喘着粗气,桀骜不驯地斜睨他一眼:“认赌服输,我被你算计,被你当刀使,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一定要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听到动静赶来的沉香看到这一幕,吓得双腿直打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图奇棠面前,哀求道:“王子殿下,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他吧!他无心冒犯,他只是一时冲动……” “滚开,贱人,我的事不用你管!”伊桑克恶狠狠地啐了声,瞪着图奇棠叫骂,“谁叫我听信豺狼的话,活该落得这个下场!我没用处了,就等不及焚尸灭迹,这就是豺狼的真面目。” 沉香跪着前行,扯着图奇棠的衣角,泪流满面地说:“王子殿下,我求求你,我向你保证,今晚的事到死都不会提起,我带伊桑克离开这里,我们谁也不会再找公主的麻烦……” “滚,你给我滚,不要求他!”伊桑克愤怒地咆哮起来,图奇棠随手给他一记手刀,打得他眼冒金星,耷拉着脑袋勉强喘息。 “不要,不要杀他……”沉香恨不能代他承受,慌忙抱住图奇棠的腿,泪眼汪汪地抬眼看他,“放过他吧,求你,求你……” 图奇棠正眼看向沉香,纳闷道:“他这种人,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吗?你对他一味地纵容,得到的并不是爱!你们女人不都嚷嚷着要男人的爱么,他给不了,你还这样执着?你不会看不清他的为人吧,骄傲狂妄,自私自大,这世上除了他,别人都是活该死的!” “报仇?当年他父王被强行押送给汉军,他为什么不挺身而出,还不是怕死么!如果是我,即使不能救得了父王,也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了出卖我们的人!寄人篱下这么多年,现在想起来报仇了?我告诉你,他这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受够了被仇家摆布的生活!若不是大汉公主来访,恐怕他还没有报仇的念头吧!但他连报仇也是这么窝囊,居然利用女人对付女人,自己心安理得地躲在女人背后!” “不管我是故意诱他中计,还是他头脑发热逞能,而今他的仇总算报了。可是,他不知好歹得寸进尺,掉转过头还要对付大汉公主。我可没允许他这么做,忤逆我都没有好下场!沉香,不要说你糊涂,他什么人你很清楚。我给过他机会,他自己不懂得珍惜,你说,今日我要是放了他,他会不会故技重施?” 沉香怔了怔,喃喃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他不能死,他死了我也活不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吗,最后一次机会……” 图奇棠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叹道:“是不是爱一个人,心就会被蒙蔽,明知他有错,还要一次又一次给他机会!沉香,我不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想了解!” “唔,唔……”伊桑克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图奇棠眼神冰冷,沉香不由胆寒,她看到了他的杀气。 图奇棠挥掌击向伊桑克头顶,沉香毫不犹豫飞身上前,为伊桑克接下那致命的一击。滚烫的鲜血沿着伊桑克的脸颊滑落,听到沉香最后的呻吟,终于为她流下了眼泪。 “傻瓜,你这个十足的傻瓜……”伊桑克拥住沉香瘫软的身体,双手颤抖地拭去她脸上的血迹,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有没有爱,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他的心好痛好痛。 “沉香,沉香……”伊桑克看着她微笑地闭上双眼,锥心刺骨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轻视她,玩弄她,殊不知他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上她。他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地享用她的爱,从没想过回报。他们原本可以得到虚妄的幸福,他的猖狂浮躁却使得他与幸福擦肩而过。 “杀了我吧!”伊桑克将沉香紧紧地拥在怀里,他不舍得她一个人走,他要尽快追上她才行。黄泉路上荒凉,他陪着她才不会迷路,若是这次又迟了,岂不是要再次错过。 “杀了我吧!”伊桑克低下头,图奇棠懒得看他,拂袖而去,“她会后悔替你死的。” “不,不会,我再也不会让她失望。”伊桑克冲着图奇棠的背影咆哮,用尚有知觉的左手捡起地上那把剑,用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图奇棠没有回头,抬眸看着刘烨的寝宫,淡然一笑:“能左右你生死的人,只有我!” 第二十四章 触目惊心 常惠依照师中的指示,带兵前来封锁王宫,东西南北的宫门都有重兵把守,别说是人,连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驻守大宛都城的汉使听闻寿宴惨剧,一时之间又气又急,国王遇害非同小可,能否抓到刺客尚是其次,若是那些假意降服大汉的王公贵族趁机作乱,使得大汉失去现有的绝对优势,那汉使们就变成了千古罪人。 压抑的夜色渐渐散去,宴席上昏倒的宾客陆续醒来,他们摇晃着灌了铅似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打量着周遭的狼藉。碗碟杯盏横七竖八散落一地,地上成片成片的污痕看不清楚是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心惊胆寒。 有人随手抹把脸,立时觉得手上黏糊糊的,像是沾满泥浆,鼻子凑近一闻,那股子腥味直往胸口里钻,呛得人喘不过气。 久违的阳光穿过云层遍撒大地,眼前的景象让众宾客瞠目结舌,扶着桌案大吐狂吐起来。所谓的碗碟杯盏其实是从人身上砍下来的断肢碎肉,血肉模糊的尸块大小不一,夹杂其中的半颗脑袋上嵌着一只空洞的眼睛。至于成片成片的污痕则是红褐色的凝固血液,一片片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怪物,狰狞地张牙舞爪,要将所有人的血都吸干。 死气沉沉的大殿充满着邪气的血腥味,腐臭的呕吐物,昨晚尽情享受美酒佳肴的人上人皆是面色发绿,狼狈至极地趴在地上不停地吐,吐到胆汁都不剩了,还有人用力地抠着喉咙,仿佛他们吃下去的不是美食,而是那一摊摊断肢碎肉。 吐到不能再吐的时候,这些人疲惫不堪地瘫软在地上,头痛欲裂心惊肉跳,残留的意识告诉他们,想活命的话,必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看到有人正努力地往殿外爬,其他人不甘落后,纷纷往外爬去,哪怕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哪怕像只狗一样在地上爬,哪怕踩着别人的身体可怖的尸体,也要离开这里。 大宛公主醒过来的第一反应也是狂吐,等她好不容易喘口气,却看见了王位上依然端坐着的尸身,没有首级的尸身。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父王,她眨眨眼睛,木然地盯着溅满血迹的王位,失魂落魄地跑上前,跪倒在老国王脚边,“哇”地一声恸哭起来。 “父王,父王……”大宛公主做梦都想不到杀害她父王的人就是她温顺的夫君,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谁是刺客,她只是哭,哭她无命享福的父王。 她泪眼模糊地看向那些匍匐前行的达官贵人,他们扭动着肥硕的身体,像一只只在腐尸上游走的蛆虫。这承欢殿就是一具腐烂至极的尸体,贪慕权势不知满足的王公贵族就是吞食尸身的蛆虫。他们臭味相投卑鄙龌龊,争先恐后抢夺腐尸,喝干最后一滴血再各自散去,管那具尸体是谁,管下一个死的是谁,只要他们活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大宛公主凄然嚎哭半晌,眼泪都流干了,也没人来安慰她。直到她想起跟父王同坐的母后,才颤巍巍止住哭泣,在惨不忍睹的尸块中寻找她的母后。果然,她的父王母后都没得到善终,都是身首异处,在世的时候风光无限,谁能料到竟是这种下场。 “伊桑克,伊桑克……”领舞那人阴冷的目光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记得昏迷前仔细打量过那人的相貌,越看越像是她逆来顺受的夫君。伊桑克是她的夫君,还是郁成的王子,他的父王是被她的父王交出去的,他们原本是仇家,结为亲家实在是太荒唐。 大宛公主拼命摇头,她的夫君根本不会武功,怎么可能刺杀父王。她怎么可以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父王母后遇害,说不定连伊桑克也遭到毒手。想到这儿,大宛公主慌不择路冲出承欢殿,踩着那些“蛆虫”的身体,匆忙往公主府赶去。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求证什么,确认伊桑克是不是刺客,还是他是否遇害。她不知道,她真不想知道。 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权贵们直奔最近的宫门,他们迫不及待逃离无限向往的王宫,权势也好,富贵也好,现在都比不上保命要紧。那些丧心病狂的刺客要是再杀过来,他们想逃都来不及了。 坚固的宫门纹丝不动,任凭他们如何哀求都不曾打开一道缝,从门缝里看到宫外的汉军,一个个面如死灰直呼要命。敢情汉军是要他们给国王陪葬么,不公平啊,他们只是为人臣子,他们捞到的好处只不过是国王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凭什么要他们陪葬! 求生的欲望化为满腔悲愤,众人用身体冲撞着宫门,一声声疾呼“开门”“放我出去”。宫门依然一动不动,汉军依然冷若冰霜,他们苦苦哀求痛声叫骂,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阳光格外刺眼,南面宫门缓缓打开,众人一窝蜂地冲过去,等不及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们没有等来自由,却等到了挥舞刀剑的汉军。 汉使在汉军的簇拥下,居高临下地步入王宫,冷漠地看向众人,淡道:“请诸位移步承阳殿议事。” 众人怔怔地看着脸色并不好看的汉使,他这不是请示而是命令,意思就是你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得商量。可是,他们才不要去什么承阳殿,他们只想离开这里。 “不去,我们哪儿都不去,国王被刺杀,你们这些汉人还愣在这儿干吗,还不快去抓刺客!” “没错,平时你们耀武扬威,眼下大宛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不急着抓刺客,反而跟我们过不去。这是玩忽职守亵渎王威,汉武皇帝知道了绝不会饶了你们。” “识相的立刻让开,我们要回去了,你们爱怎么查就怎么查,翻遍整座王宫也与我们无关……” 众人哄闹着一拥而上,大有将汉使踩在地上的架势,国王遇刺,常惠连夜出宫求救,汉使召集汉军商量对策已是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再跟他们详细解释。 “奉劝各位好自为之,不然,休怪本官冒犯!”汉使的耐性到了极限,他这么说是很明显的警告,有些胆小的人确实被吓到了,不由后退几步。 也有被刺激到不知道害怕的家伙,谩骂着推搡着汉使,指责汉军办事不利,刺客才能趁虚而入犯下血案。 汉使扬起手,勾了下食指,身后的汉军眼睛眨也不眨就砍下了那家伙的手。听到那声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其他人再也不敢造次,缩着脑袋往后退,惟恐汉使恶向胆边生,下令把他们都噼里啪啦剁了喂狗。 “请诸位移步承阳殿议事。” 汉使重复一遍,这回没人敢吭声了,齐刷刷地朝承阳殿狂奔。 师中和常惠面对面杵在刘烨寝宫门外,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常惠瞪着师中,双眼似能喷火,五官逐渐扭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师中没有隐瞒冯嫽失踪的消息,常惠刚回来就知道了,他顾不得跟师中算账,心急火燎地找遍整个王宫,也没找到冯嫽。冯嫽很有可能已经遇难,即使常惠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没办法忽视这个事实。 常惠还没找到冯嫽,心就快被焚烧殆尽了,一想起师中答应他照顾冯嫽的情景,他就恨得咬牙切齿,气愤至极又回到山上,揪着师中的衣领一顿暴打。 “你是不是我兄弟,你明明答应过我照顾她,我为公主抛下她,你为公主谁都不管……”常惠的拳头结实地打在师中脸上身上,师中没有还手,也没有辩解。 常惠瞪得眼睛都快裂了,师中还是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他只是满脸歉意地低着头,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你怎么能?你明知道小嫽对我有多重要,你怎么能……”常惠忍不住又抓住他打几拳,打得拳头都出血了,望着情如手足的师中,想想生死未卜的冯嫽,不由鼻子一酸,扬起的拳头再也打不下去。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小嫽,是我的错。不管小嫽是生是死,我一定会找到她,这次我不会食言。等解决了大宛的事,随你怎么处置。”师中握住常惠的手腕,轻轻拭去他关节处的血迹,柔声安慰道,“也许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糟,小嫽聪明过人,她会逢凶化吉的。常将军,你再怎么气我,我们始终是兄弟,始终是公主的侍卫。” 常惠觉得眼睛发热,他不想在师中面前落泪,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猛地蹭了蹭眼角,深吸口气,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汉使带兵包围了王宫,那些家伙一个都出不去!” “嗯,那就好!”师中看了眼寝宫紧闭的门,“大宛和大汉的关系不容有变,但愿公主能过得了这关!” “放心,军师都如此了得,公主更加不容小觑!”常惠给师中打气,看了眼山下,心里还是不安宁,“我去看看那些人到没到承阳殿,待会儿你带公主直接来吧!” “好!”师中知道他放心不下冯嫽,又想去找一遍。 常惠前脚刚走,就见侍卫来报:“师大人,我们找到了清灵姑娘。” 第二十五章 疑窦丛生 清灵被送回来的时候还没清醒,姣好的面容印着一道道不和谐的青紫色伤痕,一看便知她经历过什么。清灵下山寻找冯嫽,没找到她不说,反而弄得自己伤痕累累,莫非,她遇见了刺客? 师中连忙命人找大夫,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清灵的呼吸很微弱,蜷缩起来的身子像是睡熟了的孩子。师中端详她不时皱眉的脸庞,脖颈紫色的勒痕,心里涌起异样的情愫,他知道她的情意有多深,却不能作出回应。他怜惜她,却又无可奈何,他的心已经被人占据,再也容不下别人,即使他明知自己的感情没有着落,还是没有办法放弃心中所爱。 如果清灵遭遇意外,他会内疚会难过会后悔,但他不会因此爱上她。对清灵来说,她的付出她的牺牲着实可悲,对师中而言,他的痴情他的执着确实可叹。 “姨娘,姨娘……”赵子卿和少夫醒来多时,迟迟不见刘烨睁开双眼,在他们的印象中,刘烨不是个贪睡的人。每天清晨都是她唱着童谣唤醒他们,怎么今日却比他们醒的还要晚。 少夫扯着刘烨的胳膊来回摇晃,刘烨的面色泛着毫无生气的青灰,她睡得很沉,像是沉到海底永远都醒不过来。少夫记忆深处的噩梦就是母亲临终的一幕,美丽温柔的细君公主一睡不起,任凭她怎么哭怎么求,都不曾看她一眼。 少夫虽然还不清楚刘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心里越来越害怕,母亲走后,草原上没人对她好,就连父亲对她也是爱理不理,更不必说恨不得她死的须其格。若不是刘烨当她是宝,早就忘记了欢笑的感觉。 “姨娘……”少夫紧张地浑身颤抖,扁扁小嘴,鼻头一红,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她顾不得擦眼泪,趴在刘烨身上小声啜泣,“姨娘,不要睡,不要睡……你快醒醒,看看少夫……” 赵子卿毕竟比少夫大几岁,他看刘烨呼吸均匀,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虽说他的母亲跟细君公主一样,也是重病不治走的,但他能分辨出刘烨不是这种情况。再说,昨晚赴宴之前,她还是好好的,现在昏睡不醒只怕是喝多了。 “少夫,姨娘喝醉了,让她再睡一会儿。”赵子卿拉起少夫,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劝慰道,“别哭,姨娘会醒的,她一定会醒过来……” “真的?姨娘会醒吗?”少夫吸吸鼻子,认真地盯着赵子卿,再三追问,“姨娘不会死吧?不会离开少夫吧?” “不会的,姨娘怎么舍得离开少夫呢!姨娘也不会离开子卿,她对我们最好了!”赵子卿捧着少夫苹果般的小脸蛋,微笑着向她保证,“公主姨娘最疼少夫,少夫也要懂事,就让姨娘再睡会儿吧!” 少夫含泪点头,转头看向刘烨,不安地说:“可是,可是……我娘也说过,不会离开少夫……我娘睡着睡着就死了,他们说我娘死了,上天去了,不要少夫了……” 说到这儿,少夫又红了眼眶,拉着赵子卿的手喃喃道:“还有,小嫽姨娘呢?她怎么还不来陪少夫?公主姨娘,小嫽姨娘,她们都怎么了?” 赵子卿无言以对,他也在为冯嫽担心,以往这个时候,冯嫽早就端着香喷喷的米粥或是面条来了,无论多忙,都会看着他们吃完。刘烨迟迟未醒,冯嫽不见踪影,很显然不对劲儿。 赵子卿不晓得如何安慰少夫,少夫哭得小脸通红,他也没有心情劝她,自己跟着嘤嘤地哭起来。他想他早逝的娘,想他远在草原的爹,想他万里之外的家乡。 两个孩子趴在刘烨身上哭起来,哭得好不伤心,嘴里念着“姨娘,不要睡”,后来就变成了“姨娘,不要死”。 刘烨还是有意识的,她昏睡这么久,在梦里浮浮沉沉,像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挣扎,等她终于上岸,却又在茂密的林子里迷了路,走遍东南西北,偏偏找不到出口。那段剑舞变成幻灯片,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眼前,每次出现,领舞的那个人就拿剑砍她一次,砍得她血流满面却不会疼,戳得她胸口敞开个洞却没有死。 刘烨在生死之间徘徊,她想逃出这个可怕的梦境,逃离那个人的追杀。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逃不掉,每次遇见那个人,就会被他又砍又刺,反复痛苦的折磨令人生不如死。刘烨不停奔跑,好不容易甩开那个人,转了个身就又碰见他。 闪着寒光的剑刃再次迎面砍来,这一次,刘烨放弃挣扎,闭上眼睛等他了断自己的性命。与其生不如死频遭折磨,不如死个痛快一了百了。忽然,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哭声,哭声很熟悉,她支起耳朵仔细地听,听得越来越清楚。那是少夫在哭,还有赵子卿,两个孩子哭得很伤心,就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刘烨急了,她站起来在林中奔跑,管那个人的剑会不会砍下来,她都要找到他们。少夫失去了母亲,不能再让她受到冷落,赵子卿一向懂事,他应该安慰她才是,怎么跟她一起哭呢?孩子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小嫽姐姐在哪儿?她有没有陪着孩子们? “少夫……子卿……小嫽姐姐……”刘烨声声唤着他们,不顾一切地在林子里奔跑,哪怕荆棘刺破肌肤,暴雨狂风漫天侵袭,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一个白色的亮点,她想都没想朝白点奔去,亮光越来越刺眼,白点越来越大,将她整个人融入其中。 “啊……”刘烨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吸力,把她从幻象中吸出来,带回现实。孩子们的哭声就在耳边,她能感觉他们趴在自己身上。 听到刘烨发出的声音,赵子卿和少夫忘了哭泣,愣愣地盯着她看。刘烨缓缓睁开双眼,同样困惑地望着他们。终于,她的唇边漾起温暖的微笑,伸开双臂将他们拥在怀里。 “子卿,少夫,姨娘回来了!” 孩子们喜极而泣,两颗小脑袋往刘烨怀里钻,开心地抱住她,唤着“姨娘”“姨娘”。 刘烨头痛地要命,好一会儿才算缓和过来,她抱着孩子们坐起来,虚弱地喘了几口气,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回想昨晚宴席上刺杀国王的画面,连忙问道:“小嫽姨娘没回来吗?” 赵子卿和少夫连连摇头:“没有呢,昨晚就没回来……” “什么?”刘烨心头一颤,匆匆下了床,嘱咐孩子们,“你们不要出来,就在房里玩,子卿,照看好少夫。” 赵子卿很听话,他抱着少夫,眼巴巴看着刘烨飞快地出了门,连句为什么也没问。 师中怜惜地望着浑身是伤的清灵,刘烨正好看见这一幕,误将鼻青脸肿的清灵认为冯嫽,脚底一软,倚着门框瘫坐下来。 “公主!”师中听到动静,回头看去,快步上前扶起她,焦急地询问,“你没事吧?头很痛吧?” 刘烨来不及答话,睁大眼睛看着清灵,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人,不过更为诧异:“清灵怎么会……不是小嫽姐姐没回来么……” 师中低下头,想起下落不明的冯嫽,就忍不住难过。刘烨拉着他的手追问:“师大人,出什么事了?小嫽姐姐在哪儿?清灵怎么会伤成这样?” 说着,侍卫已经把大夫请来了,刘烨没再多问,连忙安排大夫进屋给清灵诊治。清灵只是受了皮外伤,之所以没醒过来,是因为被人点过昏穴。大夫给她解开穴道,清灵吐口气,幽幽地睁眼看向他们。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师中,激动地面色泛白,大夫告诫她不能激动,清灵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他了,怎能不激动呢!” 师中庆幸她没有事,也没介意她的直白,轻声问道:“谁袭击你,还记得吗?” 清灵点下头:“伊桑克,我记得那个女人叫他伊桑克!” 伊桑克!果然是他!师中和刘烨对视一眼,继而又问:“那个女人阻止了他?所以他才放过你?” 清灵苦笑了声,捂着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道:“他都杀红眼了,怎么可能放过我!那女人劝他收手,他根本不听!当时我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没想到……” 清灵想了想,纳闷地说:“救我的人武功很高,不像是宫里的侍卫,也不像是咱们的人。他的功夫跟我祖父不相上下,甚至比我祖父还要厉害。” “哦?宫里还有这样的人?”师中不解地皱起眉头,他相信清灵的话,却想不出救她的人是谁。 清灵肯定地“嗯”了声,补充道:“伊桑克的右肩被暗器打中,立马就动弹不得了,而那人连面都没露,这种功力能称得上百步穿杨了吧!虽说以师大人和常将军的功力也能如此,但你们能用树叶把人打成这样吗?” “树叶?”师中和刘烨异口同声道,师中想不到谁有这个本事,刘烨心里却有个人选,他就可以拿片树叶将百步之外的毒蛇斩成两段。他救清灵只是路见不平?还是另有企图?一切的一切,刘烨还不能确定! “清灵,你昨晚为何要下山?” 清灵瞟了刘烨一眼,道:“小嫽不见了,你还不知道吗?” 闻言,刘烨面色惨白,一颗心七上八下没有着落。这时,常惠赶来禀报,昨晚宴席上的王公贵族已聚集在承阳殿,汉使求见解忧公主。 第二十六章 杯弓蛇影 承阳殿 方才要死要活闹着要出宫的王公贵族们被好茶好水地伺候着,起初还在怀疑汉使安的是什么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惟恐茶里有毒,犹豫着不肯喝。直到汉使离开,侍卫毕恭毕敬地服侍左右,没有丝毫疏忽怠慢,他们才渐渐地放下心来。 于是,他们开始琢磨汉使接下来要怎么对付自己,之前那个倒霉家伙强出宫不成被砍下一只手,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不知所措。可这一转眼的工夫,又被汉使奉为座上宾,仿佛那事儿根本就不是他干的。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最可怕了,根本就猜不透他心里想的什么,早就听说汉人奸诈狡猾,做啥事说啥话都得先拐几个弯,不像他们西域人直截了当来得爽快。 大宛成为大汉的附属,说实话没几个大宛人打心底里服气,但大汉国富民强,不服气也不行,成天挨打的日子生不如死,还不如被人管被人问。除了失去自主权,吃喝玩乐等等倒是没受影响。 “哎,刚才我听汉使魏大人身边的侍从说,魏大人好像去见解忧公主了。”坐在门口的一个长方脸东张西望半天,神秘兮兮地捂着嘴,悄声对身边的人说。 “哦?当真?”身边的山羊胡眨眨闪着精明的小眼睛,看了眼殿外重重把守的汉军,若有所思道,“看来这魏大人找公主商量怎么对付咱们呢,你说他们会不会将咱们斩尽杀绝?” 山羊胡做了个杀的手势,长方脸瘆得直缩脑袋,倒吸口凉气:“不会吧,咱们要是都被杀了,大宛朝廷就直接散了啊!咱们这些臣子还好说,可要是把王族也灭了,都让他们汉人来管事,底下的老百姓还不得翻了天?不会不会,大宛局势刚定,他们不会自找麻烦!” “那他们为啥这样戒备?一个都不准放出宫?留咱们在这儿到底想干吗?”山羊胡摇摇头,不停地叹气,“一宿没回去了,家里那口子还不知道咋了,肯定急坏啦!” 长方脸仔细研究他这番话,念叨着:“一个都不准放出宫……一个都不准放出宫……” 忽然,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瞪圆了眼睛:“我知道了,知道他们的心思了。” 山羊胡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一脸不相信,长方脸挪了挪位置,靠近他说道:“昨晚,国王遇刺,宫里死伤无数,你想咱们要是出去了,贵山城得成啥样?朝廷出了这么大件事,老百姓人心惶惶,最头疼的是谁?” “此言有理!”山羊胡赞同地点点头,极为赞赏地看了眼长方脸,“不假,国王遇刺可是大事,弄不好汉人都得滚回去,他们回去咋向汉武皇帝交代,只怕得提着脑袋谢罪哪!他们不准咱们出去,就是要封锁宫里的消息,等局势稳定再编排个安抚民众的说法!哎呀呀,汉人太狡猾,咱们差点中计呢!” “可不是嘛,幸亏咱们想到前面去了,待会儿解忧公主来了,恐怕就是想好对策了。咱们得想法子跟她对着干才行,不能着了汉人的当,要是真能想出应对的法子,就能彻底翻身了啊!你想想看,十几万汉军两次西征踏平大宛,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把他们撵回老家,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 长方脸越说越兴奋,想到即将成为大宛的功臣,心里的恐惧顿时一扫而空。山羊胡被他说得心潮澎湃,有头发谁想做秃子,做大汉的附庸纯属被逼无奈,要是可以翻身打个漂亮仗,真可谓大快人心。 山羊胡刚要叫好,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舒展开的核桃纹重又纠结成一团。长方脸看他如此反复纠结,心里纳闷极了,忙道:“咋啦?你觉得我这主意行不通么?还是你害怕了,不敢跟汉人作对?喂,难道你心甘情愿被大汉奴役吗?有点骨气好不好!” “我不是怕,而是担心……”山羊胡欲言又止,还是摇头。 “切,怕和担心还不是一个意思,怪不得人家都说,年纪越来越大,胆量却越来越小!”长方脸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数落道。 山羊胡不跟他一般见识,如实道来:“魏大人驻守都城,先王对他言听计从,虽说畏惧大汉的国威,但那位大人确实是有本事的。其实先王也有邀请他来敷衍,但他想都没想都拒绝了,可见其人很有主见。且不说魏大人如何了得,你可曾听说过解忧公主的来历?” “解忧公主?”长方脸不屑一顾地撇撇嘴,“不就是个女人么,大汉的公主,乌孙的右夫人,来头倒是不小,可她说到底还是个女人呀!女人能有什么作为,头发长见识短,遇见个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能叽歪半天,摊上大事早就昏头转向了。女人就该本本分分地服侍夫君照料孩子,没事东走西窜想干吗啊!真不明白乌孙昆莫为啥不敢管她,揣倒的媳妇揉倒的面,不在家里好好看着,偏叫她出来丢人现眼,跟那个阴阳怪气的安息王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历来女人都不能参与朝政,魏大人去请她,无非是碍于主仆之礼,给她几分面子罢了,你还真以为她是管事的?” 长方脸对解忧公主的评价满是鄙夷,山羊胡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他极为小心地伸长脖子看了看门外的汉军,生怕被他们听了去。 “哎,看啥看,你就那么怕汉人么?胆小怕事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算了,你不敢跟她对着干,我自己来,不就是个……” “嘘!小声点儿!”山羊胡从桌子底下踹了下他的脚,压低声音道,“你是有所不知,才不知道害怕。这个解忧公主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不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而是反王刘戊的孙女,出身坎坷资质不俗,十九岁时被汉武皇帝封为公主与乌孙和亲。你知道大汉有位大臣叫汲黯吧?那人孤僻怪异,能叫他服气的人屈指可数,解忧公主就是其中之一啊!” “汲黯?”长方脸的神色稍稍有变,他听说过这位性格古怪的大臣,随之对解忧刮目相看,“真的假的?汲大人不是趋炎附势的人呀,汉武皇帝都敢直谏,还怕一个公主么!” “是服气,佩服解忧公主,连汲大人都服气的人,咱们能小瞧她吗?”山羊胡捋着胡子,眼珠子转了转,又道,“乌孙的乌布吉长老和匈奴的马贩子卫律都是什么人物?一个家破人亡,一个失去踪迹,都与她有关系啊!” “啊?”长方脸总算震惊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山羊胡,“不会吧,乌布吉长老中饱私囊与马贩子卫律勾结,军须靡以国法处置,怎么跟她有关系呢?她,她只是个女人呀!” “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我有个亲信在乌孙,据说是她设计陷害乌布吉和卫律。总之,这女人心狠手辣不得不防,谁要是挡了她的道,估计都跟乌布吉一个下场。” 山羊胡和长方脸陷入沉默,乌布吉被灭族一事轰动整个西域,如果这事真是解忧公主所为,那她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魏大人是个棘手角色,再来个心狠手辣的公主,他们还有机会全身而退吗? 静默半晌,长方脸不甘心地问:“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那倒未必!”山羊胡打量周遭,颇有信心地说,“你我或许不是她的对手,若是在座的这些王公贵族都跟她作对,结果又会怎样呢?正如你所说,大宛局势刚定,大汉不会自找麻烦,他们若是将大宛朝廷斩尽杀绝,就意味着失去人心,老百姓肯定不会服气。” 长方脸嘴角扬起奸邪的笑,不停点头:“你的意思,我懂,嘿嘿,我知道该怎么做!” 刘烨在魏大人和图奇棠的陪同下步入承阳殿,早已商量好对策的王公贵族纷纷抬眼看她,昨晚距离太远没看仔细,这么一瞧还真是位大美人。他们诧异于她的美貌,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她与黑心公主联系在一起,不过,事关国家命运,他们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被美色迷惑。心如蛇蝎,相貌再美又如何,蛇蝎毒妇! 魏大人的目光淡淡扫向众人,他们随即低头顺目,皆是惟命是从的样子,还不晓得黑心公主想了什么法子对付他们,不要引起对方戒备才好。不过,图奇棠跟她一起来,是不是说他站在她那边的,安息王朝与大汉是否达成秘密协议,还是与乌孙在密谋什么。如果图奇棠代表安息王朝跟大汉结盟,西域这些小国还有资格叫嚣么! 殿中众人各怀心思,陪同刘烨前来的图奇棠也在心里打着算盘,刘烨每回出席这种场合,不是带上师中就是师中常惠两个一起,这次她却一个都没带,只邀请他同来。虽说有个汉使魏大人在,但她还是更相信自己人吧!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刘烨一直在防备他,这样做是在表示她信任他吗?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信任他!那么,就是怀疑他了?怀疑他跟昨晚的刺杀有关? 总之,图奇棠不认为刘烨想要借助安息的势力收服大宛,她这么做,定是另有目的! 第二十七章 嫁祸于人 刘烨和图奇棠都认为对方另有目的,至于对方心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还没到完全能估算出来的地步。 得知冯嫽下落不明,刘烨既伤心又担心,生怕她遇到危险,当即就要下山找她。她们这对姐妹共同生活多年,早已不分彼此,每当刘烨有难,冯嫽都会不顾一切保驾护航,两人相互支撑,多少次从水深火热中解脱出来。 对于刘烨来说,冯嫽不仅是她的得力助手,还是她的知心良友,更是她的亲人。听说常惠遍寻不得,刘烨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还很虚弱,拉上师中就要再去找。偏巧这时魏大人求见,告诉她宫里的情形,诸位大臣吵闹着要出宫,若不是用武力示威,他们也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候在承阳殿。 当前的形势很紧张,被扣留的大臣情绪激动,反复揣测大汉方面的用心,怀疑穷凶极恶的刺客仍在宫中,为此担惊受怕坐立不安,随时都有暴走的可能。而那些宫外的家眷见他们迟迟未归,也是惴惴不安,已经有人聚集在宫门周围,试图打听宫里的情况。 魏大人的意思很明确,他要刘烨以大汉公主的名义,解决这件事情,大宛的王公贵族或许会质疑一个使者的声威,但有公主在场,料定他们也不敢作乱。先王已逝,当务之急就是立新王,使得支离破碎的大宛朝廷稳定下来。至于立谁为王,着实值得深究。 清灵告诉他们刺客是伊桑克,侍卫们也在山林中找到了伊桑克和沉香的尸体。伊桑克刺杀国王的动机很明显,就是为了给他父王报仇。先不管伊桑克怎样伪装成舞者混进汉军营学剑法,也不管他如何给众人下药趁乱刺杀,如今大宛的国王不在了,大汉方面首先要重组朝廷安抚民心,刺杀的传闻要是流传出去,肯定会有多事之人搬弄是非,甚至破坏大汉与大宛的联盟。 冯嫽失踪,刘烨心里焦急,但她明白这件事情解决不好,牵连的就不止是几个人几十个人的性命,而是又一场战争。 刘烨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大宛的王位向来是父子相传,除非遭遇极大的变故,譬如大汉与大宛的那场战争。” 想起死伤无数的战争,刘烨就忍不住浑身颤抖,想起生死未卜的冯嫽,她整个人就快崩溃,她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然而,这一关她必须挺过去,她有可能失去一个亲人,却不能失去更多无辜的人。 刘烨睁大眼睛深深吸气,好让眼泪不流下来,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是弱者宣泄情绪的方式。若是不愿意被打垮,不再忍受失败的痛苦,她就必须振作起来,竭尽所能化解这场危机。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刘烨继续说道:“伊桑克的身份没被确认,这个事实就隐瞒下去吧,郁成已被灭国,就算挑起大宛和郁成的争端也毫无意义,反而会有人针对刺杀一事指责大汉没有能力保护大宛,连国王都保不住。” 魏大人想了想,认同地点头:“公主说的是,我们需要隐瞒事实,不能给人留下可趁之机。还好,刺客的尸身在我们这儿,隐瞒下去不成问题。” “我想,还是立世子为王,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刘烨疲惫地叹了声,身边的侍女连忙扶她坐下。 “那么,刺客的身份又要作何解释?”师中不无担心地问,常惠和魏大人也颇感头疼。那些刁钻的王公贵族,如果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刘烨微微眯起眼睛,轻声说:“大宛成为大汉附属之前,与匈奴关系最好,每年给匈奴单于进贡的宝贝数不胜数。而今,大宛被大汉收服,损失最大的又是谁呢!” 师中、常惠和魏大人顿时了悟,既然刘烨已经想好对策,对付那些王侯也就有几分把握了。 师中原想陪刘烨一起去承阳殿,但刘烨坚持要他和常惠去找冯嫽,常惠的心思不如师中细腻,再加上他担心过度,极有可能错过线索。师中明白刘烨的用意,相信她可以应付承阳殿那些人,便于常惠去找冯嫽的下落。 刘烨邀请图奇棠同行,正是想借机观察他的举动,沉香被图奇棠押到天牢,她怎么在宴会当晚被放出来?虽说这可能是伊桑克从中作梗,但伊桑克和沉香都已化为亡魂,现在可以说是死无对证!况且,伊桑克混入汉军营,往宴席上的酒里下药,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决计做不到的!那么,暗中帮他的人到底是谁?是与国王较量的反对派,还是百步穿杨的图奇棠? 图奇棠搭救清灵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他装作不知情,他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他与清灵刻意保持距离,也是与伊桑克和沉香疏远,免得被人怀疑!不错,师中、常惠和清灵都不知道他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但她知道!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刘烨越想越后怕,图奇棠是安息的王子,他为什么要帮伊桑克刺杀大宛国王?无论是大汉还是大宛,都与安息没有矛盾,大汉和安息的关系甚至能称为比较好的,按理说安息没有理由跟大汉作对!图奇棠身为王子,他又那么在意王室形象,怎么可能做那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往自己脸上抹灰呢! 想不通图奇棠的动机,怎样解释都不合理,刘烨只好暂不考虑图奇棠,先摆平眼前的事再说。 承阳殿里鸦雀无声,众人低头做顺从状,但刘烨和魏大人都明白,他们都是披着羊皮的狼,表面上屈服于大汉,但要是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他们会把自己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刘烨的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大宛公主身上,她也是低着头,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不安,身子抖个不停。想必她已经知道刺客的身份,惟恐被人揭穿惹来众怒,又在愧疚自己贪恋男色害了父母,又怕又惊又惭愧,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要不是被人强行押来,她宁愿装聋作哑也不肯现身。 再看大宛公主身边的世子,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脸老实忠厚的模样,很像老国王夫妻。他若登上王位,应该会跟他的父王一样,没有胆量没有野心,在大汉的庇护下,小心翼翼地做他的国王。 刘烨给魏大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开口了。魏大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谋害先王的刺客在抓捕过程中,刺客负隅顽抗,被当场击杀。经本官验明正身,确认刺客的身份是匈奴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以前大宛是在匈奴庇护下过活,如今易主,难怪匈奴要来报复。 图奇棠瞥了眼刘烨,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冷笑,原来她早就想好把罪名统统往匈奴身上推。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还是有些头脑的,这招栽赃嫁祸使得不错,合情合理,不让人起疑,用来吓唬这些心浮气躁胆小怕事的王公贵族很合适。 果然,原先商量好跟刘烨对着干的众人没有一个出声,匈奴派刺客暗杀大宛国王确实合理,这是匈奴惯用的招数,他们瞧谁不顺眼就拉过来直接杀了,根本不需要理由。尸横遍地的残忍手法也是匈奴人的标志,他们嗜血变态,最爱肢解这口。就算还有人质疑刺客的身份,也是无计可施,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查的,汉使给出这个结论,就不怕他们查,谁爱查谁查,反正又不可能找匈奴对质。 刺客的身份可以不深究,但大汉保护不利却是不争的事实,有人站起来与魏大人面对面说:“昨晚是先王的寿宴,前来赴宴的汉使特意带来上百名侍卫把守,居然还能给刺客可趁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先王。敢问魏大人对此作何解释?” 魏大人料到他们会揪着这个把柄不放,只是他也不清楚寿宴上的情形,想了片刻刚要开口,刘烨已经代他解释了。 “刺客动手之时,在座的各位已经昏迷不醒了吧!何来众目睽睽之说?”刘烨的语气夹杂着嘲讽,她淡然地扫向众人,“刺客暗中在酒里下毒,疏忽之罪在于大汉还是大宛已是无从说起,刺客目标明确直奔先王,大汉侍卫没来得及搭救实在是很遗憾!所幸侍卫们反应迅速,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席间宾客,才阻止了刺客进一步的恶行。为了抓捕刺客,侍卫死伤惨重,各位还能毫发无损地坐在这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人词穷,他昏过去之后,什么都没看见,再讲下去也是自取其辱。他尴尬地看了看身边的同僚,指望有个见证人站起来支持他,等了半天没人抬头,只得扁扁嘴坐回去。 “既然各位没有异议,现在就商讨下世子何时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王驾崩,理应由世子继位,依照大宛的习俗,世子为先王守孝百日后方可登基……” 刘烨话没说完,又有人提出异议:“先王本就不是王族出身,在位期间庸庸无为,世子没有资格沿袭王位!” 第二十八章 原形毕露 确立新王不是件容易的事,有反对的声音也很正常,刘烨看了眼那位高声抗议的中年男子,对他有些模糊的印象。 中年男子衣着华丽身形瘦削,那件蓝黄相间的锦缎袍子不太合体,就像挂在衣架上轻飘飘的。黄色历来是王族的标志,尤其是不含一丝杂色的明黄,尽管当时西汉的皇帝还不流行穿明黄色的龙袍,基本还是以玄色为主。但在生活用品上已经开始采用鲜亮的明黄色,而西域向来紧跟西汉发展的步伐,一看西汉的皇室时兴什么,他们的王室就也要拿来用。 所以,大宛的王室将这种明黄彻底垄断,除了王室成员,普通民众是不许用的,就连正当红的大臣也不敢擅自穿戴明黄,惟恐激怒了王室。遇刺身亡的老国王很喜欢穿黄色的长袍,仿佛这样他就更有王者至尊,至于其他的王室成员,包括世子在内,只能穿相间黄色的衣服,绝对不能抢了他的风头。 由此可见,这个敢跟她呛声的大叔八成是王室中人,刘烨不急着应声,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身边的人,以及坐在他对面的大宛世子和公主。 大宛公主紧紧皱眉,一脸不耐烦地瞪着那位大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露出明显的厌恶与憎恨。她的兄长大宛世子倒不像她表现地这么明显,但从神情来看,也是相当讨厌他的,兄妹俩共同仇视的人会是谁呢?会不会与先先王有关?就是那个杀害汉使后来被李广利斩首示众的国王! 大叔身边的人多半是大宛的大臣,从刘烨进殿,他们就保持着卑躬屈膝的姿势,但在大叔发出抗议之后,他们脸上不同程度地挂上几分窃喜的神色,就等着看刘烨如何接招了。 “先王本就不是王族出身,在位期间庸庸无为,世子没有资格沿袭王位!”大叔看刘烨迟迟不应声,拱手催促道,“王位归属非同小可,请公主三思!” 他的语气并不和善,那个“请”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傻子都能听出来大叔对公主的提议极为不满。一直低着头的大臣们找不到反攻的良机,心里正憋屈着,眼看这么带种的人挺身而出对抗公主,他们也不甘人后,纷纷表态。 “请公主三思,请公主三思……” 这些人就是惟恐天下不乱,自己没胆量说,等别人开了口,就忙不迭地随声附和,试图给刘烨施压。既然大宛摆脱不了沦为附属的命运,至少他们有权利选择自己心目中的君王吧!而所谓心目中的君王,当然是给他们更多好处的! “你们,你们这些老不死……”大宛公主紧咬银牙,身子气得发抖,她的食指颤巍巍地指着对面那些看似恭敬的大臣,愤而叫骂道,“父王尸骨未寒,你们就敢背叛他,居然质疑世子的资格!没良心的,父王在世的时候,何时亏待过你们?当初汉军兵临城下,是谁冒死向李将军求情?大宛国库空虚,是谁节衣缩食省下口粮给你们?都是我父王啊,是父王养活了你们!养你们这群白眼狼还不如养狗,我问你们,世子没有资格谁有资格!” “你父王的王位是抢来的,向汉军摇尾乞怜骗来的,你们家族不过是不入流的沿袭贵族,历代对大宛都没有过贡献。与王族完全不沾边,比那些贱民好不了多少,要不是李将军一时糊涂随便安排个国王,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大叔满眼鄙视地瞥向她,一幅趾高气扬的口吻。 “一派胡言!你怎么不说我父王为了救你们的狗命,第一个冲进王宫抓住了罪王,又把他们交给李将军!谁说李将军糊涂,你们谁有这个胆量?”大宛公主刚刚失去父母,她无法容忍有人诋毁他们。 大叔挺直腰杆,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哼了声,道:“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要不是你父王出卖大宛王族,两位国王都不用死。他这是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分明是卑鄙小人的做法,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救国救民的大英雄了?可笑,可悲,你们卖国求荣,居然还有脸说自己立了功!” “哼哼,你要是不怕死,为什么苟活到现在?罪王被砍头的时候,你跑到哪里躲起来了?你怎么不跟他一起死?”大宛公主跳起来,双手叉腰,横眉竖眼地骂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才是罪王的走狗,企图掀起大宛内乱的幕后黑手。你说,是不是你指使刺客谋害我父王,你说,你说……” 刘烨掩盖了伊桑克是刺客的事实,大宛公主想当然地以为刺客不是她夫君,她的夫君只是暂时不见,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 “不是,不是我……”大叔惊慌地连连摆手,向那些将信将疑的大臣们解释,“别听那疯婆子胡说,我行得端做得正,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呢!” 大叔忙着擦汗,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暗中资助过伊桑克的事,虽然他也不能肯定刺客是不是伊桑克,但他总有谋害先王的心思,决不能让人知道,不然都会反过来针对他了。 “疯婆子,你别以为做了两年公主,就真的是金枝玉叶,你不过是跟你那个卖国求荣的爹沾光,混进了大宛王族。我告诉你,我不承认你的身份,你和你哥,根本不配称为王室中人。做人应该懂得知足,风光个两三年也够本了,如今你爹已经不在了,难道你们还想子孙后代都坐上大宛的王位吗?呸,不自量力!” 大叔往对面吐口唾沫,唾沫星子溅了大宛公主一脸,她扯了扯世子的胳膊,世子低头叹气没有出声。大宛公主遭遇父母双亡的痛苦,小夫君又不知去向,现在连自己的兄长都不帮她,委屈地不得了,扁扁嘴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看哪,这就是疯婆子的泼妇本色,烂泥扶不上墙,生来不是凤凰,就算一时攀上高枝,还是藏不住一身雀毛!”大叔觉得自己以三寸不烂之舌击败他们兄妹,让他们没脸见人,得意地看向刘烨。 “公主殿下,您都看见了吧!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宛公主跟街头泼妇无异样,她哥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这下您该明白世子为什么没有资格吧!” 向着大叔的大臣们跟着点头,暗自欣喜,看来传言中心狠手辣的解忧公主也是束手无策了。 刘烨微微一笑,往前倾着身子,谦虚地请教他:“那么,你认为谁有资格?” 闻言,大叔的头昂得更高了,连忙拉起来身边瘦不拉几的小男生,拍着他的背骄傲地说:“他才是真正的世子,他是国王的儿子,纯正的王族血统。我是他的王叔,坚决拥护他为新王!喂,你们说,谁才有称王的资格!” 大叔示意其他人帮腔,他们顺从道:“自然是小世子。” 大叔丢给刘烨一个洋洋自得的眼神,刘烨莞尔,又问:“不知你所说的国王是不是公主说的罪王?被李将军斩首示众的罪王?” “呃……”大叔愣了下,粗声粗气地说,“那疯婆子说是罪王,就是罪王了吗?我说他是大宛真正的国王才对!” 刘烨坐回去,舒服地倚着靠垫,淡然道:“先王是汉武皇帝亲封,是名正言顺的大宛国王。至于你力挺的国王是罪王不假,他已被定罪斩首,你拥护的纯正血统的世子就是罪王之子,你煽动大臣们立罪王之子为王,意欲何为?” 大叔张张嘴,怔怔地盯着刘烨,听她接着说道:“你口口声声说先王卖国求荣,先王既为大宛国王,试问他又怎么卖国求荣?你诋毁先王已是不敬,散播谣言更为不妥,侮辱世子拥护罪臣之子,你这种种做法已经构成了谋权篡位的罪名!另外,以你对先王憎恨的程度来看,本公主有理由相信你与匈奴刺客勾结谋害先王,刺客是匈奴人,他不仅能混进王宫不被发现,还堂而皇之地登台献艺,在所有人的酒里下了药,凭他一个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听明白刘烨话中的含义,大叔慌了神,摇头否认:“我没有帮刺客下蒙汗药,我没有……” 刘烨嘴角勾起一抹笑:“有谁说过酒里下的是蒙汗药吗?在座各位可曾听过?” 众人摇头,怀疑的目光聚集在大叔身上,原来是他下的药,害得他们差点儿死在刺客手上。 祸从口出,大叔发觉到自己失误已经晚了,他丢下那个小男生,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他现在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不想死的话只有逃跑这条路。可惜,此路不通,眼明手快的侍卫们不等刘烨发话,上前抓住了他。 刘烨挥挥手:“收押大牢,听候发落!” 大叔使出全身力气挣扎,面向昔日同僚求助,绝望之余恼怒地吼道:“你们不要被汉人骗了,刺客根本就不是什么匈奴人,刺客是伊桑克,郁成王子伊桑克,疯婆子的小男人伊桑克……” 大宛公主目瞪口呆地盯着大叔,不敢相信地扭头看了眼刘烨,大臣们也纷纷抬眼看她,似乎都想得到一个答案。 刘烨懒得多说什么,冷笑道:“他说的话还有人信吗?谁能料到勾结刺客往酒里下毒的人就是他呢!押他下去!” 大叔鬼哭狼嚎的哀号渐渐听不见了,众人回过神来,暗自擦了把冷汗,知人知面不知心,实在太阴险了,幸亏解忧公主识破他的真面目,要不然恐怕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这位黑心公主确实有几把刷子,三言两语就让他现出原形。 刘烨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从容道:“关于世子登基,各位还有什么异议?” “没有,没有……全凭公主殿下定夺……” 枪打出头鸟,再也没人敢跟解忧公主对着干,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一天算一天,别整出个什么罪名,吃不了兜着走就全完了。 第二十九章 陪我看日出 伊桑克刺杀大宛国王带来的隐患,最严重的是那些反对派趁机改立新王,拥护对他们更有利的君王。一国之君的人选影响深远,稍有不慎就会破坏大汉与大宛两国的关系,甚至让大汉两次西征的战果功亏一篑。 好在师中反应迅速,在伊桑克出手之时就料到了后果,常惠及时搬来救兵,魏大人的安排有条不紊,刘烨在承阳殿四两拨千斤,将反对派的嘴脸公之于众,从而阻止了这场闹剧的发生。 大汉方面应对得当,大宛动荡不安的政局得以稳定,世子顺利继承王位,身首异处的老国王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原本出现裂痕的大宛朝廷并没有照着预想中的方向发展,刘烨等人将反对派叛变的苗头连根拔起,这些趋炎附势的大臣们眼看形势不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义气,一边倒地改为支持世子。 罪臣大叔拥护的小男生年纪还小,而且不像是有企图心的人,但为免节外生枝,刘烨将他逐出王宫。其他人都以为这小男生惨为政治牺牲品,十有八九被汉军拉去砍了,刘烨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冷血无情,她派人将他送往赤谷城的马场,不取他的性命,只是让他远离宫廷纷争,不要再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来利用。 达成共识的王公贵族出宫之后,面对家人的质疑,好事者的试探,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一切以宫里发布的消息为准。这些大宛的人上人被困王宫多时,他们的家眷聚在宫门又哭又闹,都城里人人自危,都以为出了什么大变故。得知行刺先王的匈奴刺客已被汉军就地正,法,世子登基的日子也定下了,朝廷没有因为先王的猝死产生变动,老百姓们也就不再提心吊胆了。 伊桑克和沉香死了,没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唆使者,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大宛的局势恢复正常,妄图制造内乱的阴谋以失败告终,没人关心失败者如今是何心情。 图奇棠见识过刘烨的能耐,即使他不甘愿,也得承认自己低估了她。图奇棠是西域人,他跟绝大多数西域男人一样,有很严重的大男子主义,他不认为刘烨一次次化解危机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他还以为是她身边的人帮她出谋划策,但他忽视了很关键的一点,即使有师中帮她出主意,能否取胜还得靠刘烨的表现。 就像是赛场上运动员和教练的关系,具有天赋的运动员成就了独具慧眼的教练,两者是密不可分的,缺少了谁都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图奇棠处心积虑想在大宛掀起风波,伊桑克这颗棋子发挥了他的作用,但没料到对手刘烨出其不意,在他眼皮子底下使出绝招彻底翻盘。不管他之前花费多少心思,筹备多少棋子,在她面前都只有认栽的份儿。 幸好,他的身份没被识破,那些损失他也可以不计较,毕竟他和刘烨之间的较量才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师中在隐蔽的山沟里找到了尚有呼吸的冯嫽,常惠欣喜若狂,他们日夜守候冯嫽,盼望她早日清醒。 刘烨坐在床头,拧干手巾给冯嫽擦脸,看着她额头那道清晰深刻的伤痕,忍不住湿了眼眶。虽说大夫控制住了她的伤势,这两天来渐渐有些好转,但一看到隐约露出头骨的恐怖伤口,刘烨的心就难受地不得了。大夫说过,袭击她的人应该是不打算留活口的,也许是怕被人发现,或者情况紧急,没有击中她的重要部位,要不然很难活命。 冯嫽大难不死,只是伤口失血过多,何时醒来还是未知之数。常惠每天都要逼问大夫几遍,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以当时的医疗条件,大夫确实说不清楚冯嫽的病情,不过刘烨是知道的,冯嫽有可能变成植物人长睡不起,就算醒了,也有可能因为脑震荡变得痴痴傻傻。 “小嫽姐姐,你一定要好起来,这些年你跟我一起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刘烨还是没能忍住泪水,望着冯嫽沉睡的面容,哽咽道,“你说过老天爷是最公平的,以前我不信老天爷,但我现在很信你的说法。小嫽姐姐,老天爷会保佑你平安无事的,这几天我很悲观,总想些不好的结果,如果老天有眼,你这么好的人,在你身上就不会发生那些可能。” 刘烨握住她的手,仔细地擦拭她的指尖,泪眼模糊地看她布满薄茧的手心:“就算不为我,你也得想想常将军是不是,常将军都对我说了,你答应了他的求婚。他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要娶你为妻,照顾你一辈子。小嫽姐姐,你看,你爱的人真是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你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不要睡了,小嫽姐姐……”刘烨轻轻放下她的手,柔声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常将军为了你急得都哭了,我从没见过他哭,要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啊!他当然不会当着我的面流眼泪,是我无意中看到的,他就躲在院墙角落里,无声地哭,嘴里念着你的名字。你还没见过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吧,跟他平日里的形象实在不搭,像个孩子一样,呵呵,像个孩子……” 说到这儿,刘烨已是泣不成声,滑坐在地上:“还有少夫,子卿,他们好想你,成天问我小嫽姨娘去哪儿了。姐姐,我该怎么回答他们啊,你说小孩子骗不得,但我不能让他们也跟着伤心难过……师大人,你出事后,师大人很愧疚,他自责没有好好照顾你,他在常将军面前都抬不起头了,他把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就像是他把你害成这样似的……” “咚咚……” 刘烨听到敲门声,慌忙擦去泪水,起身走出去,打开房门见是清灵。清灵看她双目红肿,知道她又在伤心,自顾自地步入房间,看向床榻上的冯嫽。 清灵手里拿着精巧的小药箱,走到床边看了她几眼,轻叹了声:“小嫽姐姐伤得比我重多了,她伤到了头,不能任她这样睡下去的。” 刘烨连忙转身跟过去,问道:“清灵,你是不是见过这种病例?” 清灵点头:“小时候跟祖父在山上住,有个采药的哥哥失足跌下山崖,也是撞伤了头。幸亏祖父及时救了他,不然他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嗯,撞伤头有可能失去意识的,一辈子都在昏睡。”刘烨急切地注视着她,“你还记得你祖父怎么医治的吗?” 清灵内疚地摇摇头:“记不清楚了,其实我也不能肯定采药哥哥的情况是否跟小嫽一样,所以一直没跟你说。原本指望治好小嫽的伤,可这都两三天了,也没见好转,这才想跟你商量商量。不如,把小嫽送到赤谷城吧!” 刘烨想了想,否决了她的提议:“不行,大宛到赤谷城路途遥远,再加上马车颠簸,对小嫽姐姐伤害很大。这样吧,我写封信让常将军带给你祖父,请他过来一趟。” 听她这么说,清灵为难地皱着眉:“可是,我祖父不肯离开赤谷城的,这十几年,我从没见他出过城。万一他的倔脾气上来,不愿意听你的怎么办?” “没关系的,我相信他会来。”刘烨说着,俯身在桌上写起了信,匆匆几行字,言简意赅,叠起信纸疾步往外走,“我去找常将军,你看下小嫽姐姐。” 清灵不无担心地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即使你是公主,祖父也未必肯买账,你太不了解他了。” 常惠听说药葫芦能医冯嫽的伤,二话不说怀揣刘烨的信就要下山,刘烨想起清灵的叮嘱,不由补充道:“药葫芦脾气古怪,他未必肯来,你在路上想想办法,看怎样才能说服他。要不,让师大人一起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常惠打断她的话,信心满满地说,“他不肯来,我就求到他来,公主,你和师大人照看好小嫽就行,我会尽快带他来的。” “放心,一路顺风!”刘烨看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多说什么。 常惠一溜烟地下了山,刘烨和师中看着他的背影,满心盼望着他顺利找来药葫芦。常惠的心飞到了赤谷城,刘烨也有一阵恍惚,翁归靡和药葫芦住在一起,如果他知道他们遇到了麻烦,会不会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地来到她身边? 师中看着出神的刘烨,轻声道:“公主没有话要捎给他吗?” 刘烨知道师中说的“他”是谁,苦笑道:“只怕是无话可说吧!” 师中收回视线,与刘烨肩并肩看着天边的夕阳,有些悲伤无法言说,有些爱恋埋藏心底,希望往往与失望相伴,如果注定不能牵她的手,并肩看日落也是值得珍惜的回忆。 “从今以后,我会陪你看每一个日出。” 月亮湾的那个晚上,翁归靡拥着她,深情地对她说。刘烨脑海里回旋着他的声音,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眼眶,曾经携手未必能走到永远,美好时光只适合怀念,许诺陪她看日出的人不知去向,无声陪她看日落的人不离不弃。 可是,她的心始终向往日出,她想牵着他的手穿过雨雾,走过黑夜的尽头,迎来美丽的日出。 第三十章 真气续命 如刘烨预想的那样,药葫芦没有为难常惠,听说冯嫽有难想也没想快马加鞭就赶来了。 数月不见,药葫芦还是那幅可恶又可爱的样子,他进宫直接奔到冯嫽身边,又是扎针又是点穴,忙了半天才有工夫跟他们说话。 清灵一直以为祖父不管遇到多大件事都不愿意离开赤谷城的,没想到刘烨一封信就把他叫来了。其实,刘烨知道冯嫽在药葫芦心目中是有些分量的,所以才这么有把握他肯来。 药葫芦揉,搓着手里的汗巾,就快把汗巾拧成麻花了,两道花白眉毛下的眼睛皱成细缝,别人看不到紧闭的心灵之窗,也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常惠犹豫半晌,鼓起勇气上前两步,试探道:“前辈,前辈……” 药葫芦最讨厌人家叫他前辈,要不是碍于冯嫽昏迷不醒,早就跟他吹胡子瞪眼了,不过他现在忙着想如何治好冯嫽的伤,仅仅是用鼻子不耐烦地哼了声。 常惠看他没有动怒,仗着胆子又道:“前辈,小嫽的伤怎么样?你能治好她吧?” “呦……”药葫芦阴阳怪气地叫了声,斜眼睨向常惠,尖酸刻薄地说,“你有本事你来治啊,你觉得我治不好她,你还去请我干吗?” “不,不是,前辈,我不是那个意思……”常惠和药葫芦总是不合拍,通常说不了几句话就把药葫芦激怒了。 清灵眼看常惠左右为难,念着他平日里帮自己说过不少好话,连忙帮他解围,笑眯眯地劝药葫芦别生气:“祖父呀,您别跟他着急上火,您也知道常将军这个人心眼不坏,就是嘴笨。他多嘴不是因为不相信您,而是太担心小嫽了,生怕她的伤不好治。” 药葫芦将信将疑地瞅瞅常惠,常惠忙不迭地连连点头,药葫芦又哼了声,坐下来给冯嫽把脉,嘲讽道:“小嫽是你什么人啊,还用得着你担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原本这话常惠可以不作答,免得更激怒药葫芦,可他就是这么没有眼力劲儿的人,老老实实地说道:“小嫽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公主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我本想着回到乌孙就举办婚礼,不料小嫽被刺客所伤……” 想起冯嫽在生死线上挣扎,常惠就心痛地不得了,既懊恼又自责,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哽咽:“那晚我应该送她回来的,无论怎样都该这么做,是我疏忽大意了,这都怪我,怪我没有照顾好小嫽,让她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小嫽,小嫽,你快醒过来吧,只要你没事,要我死都可以……” 药葫芦听他说两人的关系,打心底里为冯嫽不值,羡慕嫉妒恨常惠咋有这等福气,等不及讽刺挖苦他一番,但常惠最后那句话却让他感动了一把,麻得他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药葫芦纵横江湖多年,遇到无数千奇百怪的高手,他们之中半数以上是多情种,都是为了女人为了爱死去活来的那种,有的牺牲毕生功力求得与心上人厮守终老,有的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换来仰慕女子的芳心,更有甚者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送死,临死还念着背弃他的爱人。 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药葫芦不懂世间情为何物,更不晓得什么叫生死相许,但从他的对手身上见识过情爱是多么害人的东西。杀人不眨眼的百炼钢遇到娇弱无骨的美佳人,立马就变成了绕指柔,精神恍惚不明所以,完全失去了之前的硬朗霸气。别人不说,就连他的死对头毒蝎子也是这么个多情种,明明是毒遍天下无敌手的天才人物,非要迷恋修炼魔功的妖女,为她寻死觅活多少回,也磨掉了身上那股子灵气。 毒蝎子败在药葫芦手上,药葫芦不敢说自己的本事一定比他高,但跟他相比,药葫芦有个绝对的优势,那就是他不曾为谁意乱情迷,全心全意练功,不受外界的影响。所以,药葫芦还想找他比试一次,因为毒蝎子来找他的时候,不像是比试更像是找死,活不下去找人了解他的性命。 药葫芦觉得自己胜之不武,手下留情放过了毒蝎子,他要找个时机公平地对决,而不是乘人之危侥幸取胜。 之前,药葫芦瞧不起那些为爱寻死的人,他认为那些人该死,人生又不是只有爱情,胸无大志的家伙就算武功再高也是个没用的废物。自从见过毒蝎子生无可恋的样子,他又有了新见解,感情丰富未必不好,最起码还能证明他们也是人,不是毫无思想的杀人机器。像毒蝎子这种在毒药罐子里泡大的人,女人也能成为他的死穴,说不定他能为了女人不再杀人,可惜,他爱的女人比他更毒。 爱情,是一门高深的武功!不管是名门正教,还是歪门邪道,只要着了爱情的道,都得甘拜下风! 这就是药葫芦对爱情的释义,如今常惠显然也着了这道,他为冯嫽死都甘愿,可见他已经达到了走火入魔的阶段。不过,冯嫽是个好姑娘,有人为她着迷也很正常,常惠虽然有点笨有点傻,但也能称得上是条汉子,就算配不上冯嫽,外人也不好多评说。 “别担心,小嫽的伤能治,快的话,这几天就没事了。”药葫芦转过身,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冯嫽的气色,笃定地说道。 清灵从没听过药葫芦如此正经的语气,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常惠顿觉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连声道谢。 “行了,你出去吧,别打扰我为她治伤,清灵,你也出去!” 常惠开心地走出去,清灵跟着关上房门,候在院子里的刘烨和师中看他神情愉悦,料想冯嫽的伤能治好,随即放下心来。 师中快步迎上前,向他求证:“老葫芦他怎么说,小嫽姑娘的伤有把握医得好是吗?” “嗯,嗯,是的!”常惠兴奋地抓住师中的手,肯定地点点头,看向满眼问询的刘烨,激动地说,“前辈说小嫽这几天就没事了,这几天就没事了……” 刘烨总算能笑出来了:“好,好,那就好!” 笼罩他们多时的阴影渐渐散去,他们相信药葫芦的能力,也相信他不会轻易保证,冯嫽能像从前一样回到他们身边,这比平定大宛内乱更值得高兴。 不一会儿,药葫芦从房里走出来,略显疲惫地坐在石桌上,拿着酒壶对嘴喝起来。直到喝光了酒,才爽快地叫了声好。 药葫芦擦擦嘴,看了眼既担心又开心的众人,微微一笑:“放心吧,小嫽没事的。” 众人谢了又谢,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将他奉为大恩人。只有清灵一言不发地杵在旁边,双眼水汪汪地看着药葫芦,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公主!”药葫芦叫了声,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其他人,像是不希望听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刘烨心里一凛,想到了翁归靡,难道,他出了什么事? 师中拉了下常惠的袖子,示意让他们独处,常惠知道冯嫽没事就足够了,很配合地走出院子。 “师大人……”清灵走出几步,回头看看正与刘烨交谈的药葫芦,眼眶不由一红,轻声道,“师大人,我担心祖父……” 师中看她有话要说,停下脚步等她的情绪稳定些,常惠以为清灵要跟师中说悄悄话,识趣地走开了。 “清灵,你祖父怎么了?为何担心他?是不是担心他连夜赶路没来得及休息就给小嫽治伤?” 清灵摇头,师中刚要继续问她,只听她幽幽地叹了声:“祖父为了救小嫽,把自己的真气给了她。” 师中听说过真气续命,但有这种功力的人至今他还没见过,药葫芦是难得一见的高人,他有能力用真气为冯嫽续命,倒也不足为奇。不过,清灵看起来确实很担心,想必这种方式对药葫芦的影响不小。 “那么,怎样才能帮他恢复真气,我和常将军两个人够不够?” “不可以,祖父的功力远远在你们之上,你们不能给他输真气的。况且,你们阳气太盛,反而会扰乱祖父的气息。”清灵无奈地解释道。 师中隐约明白了真气续命的意思,冯嫽受伤是他照顾不周,他并不想药葫芦牺牲这么大,急道:“清灵,你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弥补吗?我没想到老葫芦会用这种方式救小嫽……” “师大人,祖父自愿救她的,你不用介怀!祖父喝了整瓶药酒,暂时不会有事,只要这段时间不再动气,几个月后就能自行恢复!” 师中稍稍松口气:“你放心,我们不会再打扰他了,尽快送他回赤谷城休养。” 清灵咬着唇,又道:“你有所不知,祖父与毒蝎子有个约定,他们还要再比试一次,我担心的是,万一毒蝎子来了,祖父如何招架。祖父不可能以失去真气为由,求毒蝎子放他一马,但就凭他现在的功力,绝对不是毒蝎子的对手啊!” “原来是这样!”师中沉吟片刻,道,“我想想该怎么做。” 药葫芦不知道如何开口,刘烨也不催他,僵持了许久,药葫芦才道:“公主,那个废物他,他不见了……” “嗯……”刘烨心里乱糟糟的,翁归靡不见了,他能去哪儿呢! 药葫芦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吓唬他再不振作就放火烧房子,把他也烧死,其实我只是说说啊,又不当真,谁知道过几天我去看他,他就不见了。” 刘烨释然地笑了笑:“不要紧的,何去何从他自己做主,老葫芦,这事我知道了,感谢你千里迢迢赶来救小嫽姐姐,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吧!” “哎,好吧!”药葫芦亲口告诉刘烨翁归靡下落不明,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索朗……”刘烨沉思半晌,轻唤了声,茫然地看向天边。 第三十一章 梦回故土 冯嫽醒了,在药葫芦为她医治的第二天早上恢复了意识,她第一眼见到的人是趴在床头睡着的刘烨,虽然心里还有种困惑的感觉,但仍是觉得暖融融的。 昏迷的这几天,冯嫽做了无数个梦,梦境里的那个人看不清楚样貌,只记得被他打中头部,之后就没有印象了。她还记得那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她骑着马无拘无束地奔跑,一路上看过很多美景,最让她难以忘怀的是那间青砖白墙的小瓦屋。那间瓦屋给她的感觉很温暖,她忍不住停下来,牵着马儿走过去。 屋里走出一位和蔼可亲的妇人,她端着热腾腾的粥碗递给自己,眼里暖暖的笑意是那么熟悉,就像是自己的亲人。 “小嫽,快进屋来,你爹和你哥等你好久了。”妇人拉起她的手就往屋里走,指着围坐在四方桌的两个男人说,“孩子他爹,小刚,小嫽回来了。” 叫小刚的年轻男子欣喜若狂,上前拥住她的肩膀,冯嫽难为情地躲闪,还是被他一把抱住,听他激动地说道:“小嫽,你总算回来了,你知道吗,爹娘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你,大哥也很想你,生怕你不适应西域的生活。” 原来小刚是她的哥哥,冯嫽不再挣扎,呆呆地看着他,这屋里的人都是她的亲人,怪不得看着如此熟悉。 妇人看着他们兄妹,乐得合不拢嘴:“小嫽,你哥他实在放心不下,做梦都想着去西域找你,好几次都到了玉门关呢!可是他最后还是念着我们老两口,怕他走了,没人照顾我们!幸好,你回来了,你回来我们也就放心了!” 年长的男子眯起眼笑,连连点头道:“是啊,回来就好,西域那么远,想你们都见不着,心里太难受啦!对了,小嫽,烨儿呢?她还在门口没进来吗?哎呀,这孩子,就是这么调皮,从小就爱跟我们玩捉迷藏!孩子他娘,你快把烨儿找来,快去啊!” “你呀,成天念着烨儿烨儿,现在她终于回来了,看把你高兴的。”妇人探着身子向外张望,没瞧见有人在,纳闷地自言自语,“对呀,烨儿哪去了呢?刚才就没见着!” “烨儿没在门口吗?”年长男子开始着急,走出去四处张望,朝小刚挥手,“不行了,我眼花,看不清楚,快把你小妹找出来……” 小刚应了声好,跟着爹娘一起寻找烨儿的身影,他们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越来越焦急,接连唤道:“烨儿,烨儿,你在哪儿……” 冯嫽努力回想烨儿是谁,她记得自己一个人来的,根本没有同伴,为什么她的爹娘大哥都急着找她呢! 小刚找不到烨儿,慌忙扳过冯嫽的肩膀,急道:“小嫽,烨儿在哪儿?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年长男子搀扶着夫人跌跌撞撞走来,浑浊的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她,哽咽道:“小嫽,你不是说要好好保护烨儿的么,为什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冯嫽紧张不安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谁是烨儿?我应该跟她在一起吗?” 他们三人瞠目结舌地盯着冯嫽,不可思议地说:“烨儿是你妹妹,是你妹妹啊……你怎么可以不记得她,她是你用性命保护的人,你怎么可以抛下她自己回来……” “烨儿是你妹妹,你要用性命保护她……” 这句话重复了成千上万遍,冯嫽痛苦地捂上耳朵,踉跄地后退,单薄的背抵着硬邦邦的墙壁,无助地瘫坐在地上。 爹娘和大哥却不肯放过她,继续在她耳边重复那句话。冯嫽忍受着极大的折磨,用尽全身力气叫道:“烨儿是我妹妹,我会用性命保护她,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我要回去,回到她身边!” 话音刚落,爹娘和大哥忽然消失了,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似的。冯嫽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看着身边有床,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倒在床上,她要休息一下,然后回去找她的妹妹。 “烨儿……”冯嫽感觉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她的妹妹,不确定地轻声唤道,尴尬地望着刘烨。 冯嫽出事后,刘烨一直在这里陪着她,就怕她哪天醒来找不到自己。昨晚药葫芦告诉她翁归靡离开赤谷城的消息,辗转反侧好久,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靠着床头迷迷糊糊睡去。 刘烨本来就睡得不踏实,很快就察觉到身边的动静,睁开双眼看去,只见冯嫽正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看。 “小嫽姐姐……”刘烨握着她的手,看着那双充满疑惑的灵动双眸,不由喜极而泣,“小嫽姐姐,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刘烨接连发问,冯嫽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包扎的部位果然很疼,不过,她有没有受伤倒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是小嫽?”梦里的爹娘和大哥也是这么叫她,冯嫽指着自己问道。 刘烨怔了怔,肯定地点头:“是的,你是冯嫽,是我的小嫽姐姐。” 刘烨想到自己穿越过来的情景,她怀疑同样的事也发生在冯嫽的身上,连忙又道:“你的哥哥叫冯刚……” “小刚!”冯嫽反应地很快,刘烨长吁口气,她还记得冯刚就说明不是穿越。 “你是烨儿?”冯嫽急于向她求证,上下打量着她,“你是我的妹妹,烨儿?” 刘烨看了眼她头上的伤,一颗心渐渐下沉,冯嫽没被穿越,但很有可能患了失忆。头部受到重创,偶尔会有暂时性失忆的情况发生。 刘烨重重地点头:“我是烨儿,我是你的妹妹。” 冯嫽拍拍胸口,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还好我找到你了,不然我都没脸去见爹娘和哥哥。” “爹娘?”刘烨不解地追问,“你、你梦见爹娘了?” “嗯,他们叫我回来找你,要我好好保护你。”冯嫽满怀歉意地拉着刘烨的手,“烨儿,对不起,我差点儿就丢下你自己走了。” 刘烨眼眶发热,想起故乡的爹娘,泪珠忍不住掉下来:“小嫽姐姐,谢谢你为我回来。” 冯嫽鼻头泛酸,两姐妹拥在一起哭起来,刘烨心疼她,连忙为她抹泪:“别难过了,姐姐,现在没事了,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激动。” “嗯……嗯……”冯嫽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努力回忆,“烨儿,我们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西域的大宛国,还记得吗?姐姐你陪我远嫁到乌孙,乌孙有一片美丽的草原,你很喜欢在草原上骑马!” 冯嫽想了想,说:“西域,我记得,哥哥还想来西域找我的,我们是汉人,你是汉武皇帝亲封的解忧公主,远嫁乌孙与昆莫和亲……” 刘烨听她说得很顺,高兴地不停点头:“对呀,对呀,太好了,小嫽姐姐,你都想起来了。” “可是……”冯嫽皱眉,失落地垂下眼帘,手握成拳,敲打着胸口,“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每当我快要想起来的时候,这里就好痛!” 刘烨晃了晃神,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忙道:“你等一下,等一下,我要你见个人。” 得知冯嫽醒过来了,常惠第一个冲了进去,师中和清灵搀扶着药葫芦跟着进屋,看见的却是两人相视无语的场面。 冯嫽面无表情地看着常惠,眼里的陌生绝不像是装出来的,常惠愕然地张了张嘴,迟疑着不敢叫她的名字。他想象过无数次冯嫽醒来的景象,但没想过他竟会被遗忘,他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是有些分量的,无论如何都不能遗忘的那种,但,她真的不记得他了。 “小嫽……”冯嫽陌生的眼神令人不安,常惠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犹豫再三还是选择面对。 “你……是谁?”冯嫽想不起他的名字,他的目光太过炙热,看着叫人害怕。 常惠面色煞白,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药葫芦和师中来回看着他们两人,心里着急,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刘烨没料到冯嫽竟然一点儿都记不起常惠,即使是面对面,还是没有爱过他的记忆。刘烨惟恐常惠激动之余做傻事,上前解围道:“常将军,小嫽姐姐受了伤,好多事情还没想起来,她刚醒的时候,连我都认不得了,你别着急。” 常惠默然点头,冯嫽看他落寞的样子,那种心痛的感觉再次袭来,脱口而出:“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起来的。” 常惠眼前一亮,微笑着应道:“好,我等你。” 两人相视而笑,众人随之松了口气,冯嫽对常惠来说很重要,她能醒过来已是万幸,暂时想不起他又算得了什么,他愿意等她一辈子。 冯嫽不仅记不起常惠,师中和药葫芦也都忘了,但她还记得清灵和两个孩子。师中本想问她袭击她的人是不是伊桑克,但这种问题不问也罢,答案八成是肯定的,而且再让她经历一次那么恐怖的遭遇,对她的病情也没有帮助。 刘烨陪冯嫽说话,门外侍卫来报,说是图奇棠求见。刘烨特意观察冯嫽听到图奇棠这个名字时的反应,但她没有丝毫异常。 “请他到花厅稍候,我这就来。” 第三十二章 非比寻常 图奇棠早不来晚不来,偏巧冯嫽刚醒他就来了,刘烨就算不想怀疑他都不行。伊桑克背后的指使者,清灵口中的神秘高人,刘烨心中的结一天打不开,她对他就始终怀有戒备。 图奇棠依然是那幅悠闲自在的样子,刘烨来到之前,他饶有兴致地赏花品茶自得其乐,压根没有担心身份暴露的焦灼与不安。 刘烨步入花厅,看他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心里顿觉烦闷,语气也不自觉地夹杂着厌恶:“不知王子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图奇棠愣了下,虽说刘烨一直没他没有好脸色,但也不至于如此生疏,甚至称呼他为殿下,难道她已经开始怀疑他了?被人怀疑,通常是有什么可疑的线索被人发现,这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多少有些不自在,不过,图奇棠从始至终都不是一般人! 他面不改色地凑上前去,一如既往地谄媚厚脸皮:“怎么,公主大人今儿个心情不好啊,说来听听,是哪个不长心眼的得罪了你?” 刘烨瞥他一眼,道:“你是说自己吗?” 图奇棠被她嘲讽不怒反笑,笑得开怀不已,拍着茶几道:“好,好,我就是那个不长心眼的。这下你心情应该好些了吧?” 对付图奇棠不是件轻松的差事,你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他忽然仰头四五十度玩深沉,你不理睬他,他就像块狗皮膏药硬黏上来,你不给他好脸色,他却开心无比。总之,这人的大脑构造有够复杂的,没有正常的反应模式。 刘烨不想跟他啰嗦,直截了当地问:“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解忧公主右夫人啊,你可不是那些庸俗的女人,有事没事喜欢耍小性子,指望得到男人的重视。其实,女人的尊严向来不在于男人,而是自己有没有掌控一切的自信。”图奇棠嬉笑着坐在刘烨身边,也不管她身边的侍女一个个都是紧皱着眉,旁若无人地欣赏她美好的侧颜。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因为,你够特别!你从来不怀疑自己的魅力,从不把哪个男人放在眼里,如果可以征服你这样的女人,那才是作为男人的骄傲。” 刘烨看也不看他,端起茶碗抿了口,淡然道:“骄傲的男人都有一个特质,那就是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 图奇棠眼角的笑意更深,学着她的样子细细品着茶水,闲聊似地说:“大宛先王遇刺是谁都预想不到的事,好在有公主在,朝廷没有受到影响,等到百天之后,世子就能顺利继承王位,大汉的使者会遵循你的旨意,看好那些意图不轨的王公贵族。我想你不用待到世子继位之后再走吧!西域还有很多国家,说不定又会遇见什么荒唐事,要是每个地方都待这么长时间,等你回到乌孙,那片草原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哪!我们在大宛待的时间足够久了,下一站准备去哪儿,公主有主意吗?” 刘烨确实不会等到世子继位之后再走,图奇棠说的没错,她周游西域是为了拉人气,她的主战场在乌孙,终归要回去的。图奇棠催促她离开,就像是他跟先王遇刺一事毫无关联似的,也不在意谁来称王。 图奇棠究竟是不是掀起大宛内乱的幕后黑手?刘烨有些动摇,如果他是,他会甘心落败的下场就此罢手吗?他精心布下的局,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就散了,他当真能眼睁睁看着新王登基? 也许,他并不是针对大宛,也许,他的野心更为深远,也许,他刚开始就是冲着大汉来的。 刘烨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把他归为无辜的人,图奇棠的实力深不可测,他本身的功力不亚于药葫芦,背后又有安息王朝撑腰,若是可以看透他的心思,就能迎刃而解了。 “周游西域是你的提议,想必你早就有打算了,来问我的意见不是多此一举么!”刘烨没找到他确切的把柄之前,不妨看他还有什么把戏。 图奇棠自嘲地笑了笑:“怪不得有人说,女人太聪明不招疼爱,男人想哄你开心的时候,适当地装点傻不是更可爱嘛!” “我不需要谁来哄我开心,更不需要在谁面前装可爱!”刘烨跟他说话总是会渐渐磨掉耐性,她放下茶碗,看向他正色道,“你若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看你,说不了两句话就着急,这样一板一眼的说话多没情趣,何时才能培养出感情呢?”图奇棠眼看刘烨神色不悦,接着说道,“好,你又要说不稀罕跟我培养感情,我不贫嘴了,现在开始说正事,说正事总行了吧!” 刘烨没出声,图奇棠长长地吐口气,喝几口茶水润润嗓子,道:“接下来我打算去龟兹拜访,你也知道,龟兹是西域大国之一,跟安息素有往来。我这次代表王室走访西域,这些有影响力的大国都得去过才行,至于那些芝麻小国,再看时间而定吧!解忧公主毕竟是乌孙的右夫人,外出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但要是没有你的陪伴,我现在就想打道回府了,时刻保持形象真是件苦差事啊!” “龟兹……”刘烨的印象中,龟兹是充满艺术气息的古国,擅长歌舞演奏,听说寻常百姓都会乐器。不仅如此,龟兹的石窟历史比莫高窟还要久远,给人感觉相当神秘。 龟兹北与乌孙相接,铸造业颇为发达,西域使用的铁器绝大多数都是来自这里。龟兹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成为图奇棠的下一个目标,是否透露出危险的气息?龟兹对于大汉的重要性丝毫不比大宛逊色,大宛已然是大汉的附属国,但龟兹拥有独立主权,常年受匈奴滋扰苦不堪言,大汉使者时常走访此地,正是为了拉拢摇摆不定的龟兹国王。 不过,龟兹王室颇为固执,他们不畏惧匈奴的威胁,也不接受大汉的示好。这么固执的王室并不少见,譬如当年的乌孙,猎骄靡昆莫坚持不向匈奴投降,将大汉使者张骞拒之门外,但在张骞一次又一次的诚心感化下,他终于接受了大汉。 有张骞前辈的良好示范,刘烨满怀信心,她当即决定:“好,我们去龟兹。” 图奇棠看她答应了,高兴地连连拍手:“太好了,我还怕你会拒绝呢!听说龟兹是个怪地方,王室迷信鬼怪不说,百姓也是神神叨叨的,什么巫女啊神婆啊,比做生意的小贩还多。我最头疼深信神怪的人,他们好像是说不通的,不听人劝,就信他们信的东西,还好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啊,还好,还好……” 图奇棠抚额叹息,看那样子是真在犯愁,刘烨觉得好笑:“难道你没有信仰的吗?” “有啊!”图奇棠一本正经地望着她说,“我的信仰就是自己,世上能信得过的人只有自己,最后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你这种想法未免太自私,在这世上,能信得过的人不是只有自己,还有你的父母兄弟……” 图奇棠挥挥手打断她的话:“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是个涉世未深的人,我告诉你,父母兄弟是绝对信不过的。你知道吗?从我出生之日起,争权夺利死去的兄弟就有几十个之多,你相信吗?父王母后他们也在斗来斗去,按理说同床共枕的夫妻怎会刀剑相向呢,但这就是事实!所以,我只信自己,父母兄弟太不可靠!” 刘烨好半晌没说出话,图奇棠说的话不是没道理,刘烨出生于现代,爸妈就算有吵闹,家庭氛围还是和谐的,穿越过来之后,刘义和曾氏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冯刚冯嫽兄妹俩也是朴实之极。刘烨被封为公主进宫,跟那些皇子皇孙金枝玉叶接触地并不多,没能体会图奇棠说的那种险恶。 小说电视剧倒是没少出现这种情节,出身于帝王之家的子孙从小到大都是在斗争中度过,活下来的都是绝对的精英。图奇棠就是出身于帝王家,他是安息的王子,他比她有发言权。 刘烨没有就这个话题争论下去,转而问道:“以我对龟兹的了解,他们在乐舞方面很有研究,即使迷信鬼神,也不至于到疯魔的程度。你不用担心,你不信这些,不理会就是了,别人不会强迫你的。” 图奇棠点点头:“希望如此,我不相信世上有什么鬼怪,那只是人心的邪念罢了。我跟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提醒你,到时候不要被吓到才好。” “不会,我有准备了。”刘烨看他起身要走,冷不丁地说道,“我的两位侍女被刺客袭击,幸好现在都没事了。” 图奇棠神情如常:“刺客的本意是刺杀国王,你的侍女是无辜的,所以命不该绝。” “我想她们是不是见过刺客的真面目,所以才被袭击。”刘烨留意着他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图奇棠意味深长地笑道:“刺客的真面目不就是匈奴人么,公主在承阳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刘烨被他反将一军,不好再试探下去,图奇棠停顿了下,又道:“难道,此事另有隐情?比如,刺客并非匈奴人而是……” “你多虑了,我只是说她们见到刺客才会被袭击,刺客的身份已被证实,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刘烨语气肯定,图奇棠微微一笑,起身告辞。 龟兹,刘烨向往已久的国度,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呢? 第三十三章 忘记过去 刘烨等人离开的时候,大汉使者和大宛的世子公主纷纷前来送行,他们带领着汉家骑军和大宛侍卫,一路浩浩荡荡恭送到城门外。 图奇棠不改骚包本色,爱现地到处张扬抛媚眼,引得仰慕他的大姑娘小媳妇兴奋地尖叫,如果没人阻止的话,她们会毫不犹豫地跟他一起走。 郊外狂风扑面,黄沙遮住明媚的天空,不一会儿就昏暗下来,同样是清晨,城里城外却是两种景色。 “师大人!”刘烨撩起车帘,看向骑马同行的师中,“送到这儿就可以了,让他们都回去吧!” “是!”师中应了声,翻身跃下马,将刘烨的意思转述给汉使和大宛世子,世子原本想着解忧公主能等到他继位之后再走,没想到先王下葬没几天她就走了。留下他独自应付那些野心昭著的王公贵族,实在是底气不足。 大宛世子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在公主的催促下才道:“师、师大人……你说,我能顺利登基吗?万一,万一他们又找事,我该怎么办?他们本来就不服气我称王,如今解忧公主不在,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稍不留意,就会被抓住话柄大肆渲染,说不定还要给我治个什么罪名,我、我很担心……” 师中看了眼随行的魏大人,拍着世子的肩膀,安抚道:“你是独一无二的大宛国王,天命所致,凡夫俗子岂能逆天行事?身为君王,理应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用担心他人意图诋毁!你看,魏大人就在都城,他会帮你多留意的,你要是有什么不确定的事情,可以找他商量!” 世子不安地点点头:“这是自然,大宛有事一定要跟魏大人商量,可是,师大人,你也知道,承阳殿那次要不是有解忧公主在,我这王位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师中算是听明白了,世子还想着刘烨时不时地能来一趟大宛为他撑腰,纵使有魏大人在,他还是不太信任使者能有公主那般的威信。 “世子殿下,魏大人是大汉的使者,公主不在的时候,就由他来代表大汉。你可能还不知道,要不是魏大人及时带兵包围王宫,刺客很有可能就逃了。还有你担心的王公贵族,魏大人要求他们聚集在承阳殿,没人敢违令。其实,公主能说服他们,也有魏大人从中出谋划策。他日你登基称王,魏大人才是真正的功臣,我不明白,有他在你身边,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师中将功劳推给魏大人,世子果然对他刮目相看,连忙拉着他的手,惭愧道:“魏大人,我有眼不识泰山,请你多包涵啊!” 魏大人点头笑道:“世子殿下言重了,服侍殿下是微臣的荣幸!” 师中和魏大人心里都很清楚,世子不具备称王的条件,不仅是他的出身,为人处事的能力都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是,作为一个附属国的君王,他很适合。 趁着世子就趁师中的空档,大宛公主偷偷溜到马车窗边,轻叩车窗,唤道:“解忧公主,解忧公主……” 刘烨再次撩起车窗,一看是她,随即明白过来她的目的。大宛公主难为情地笑了笑,慌忙呈上一只做工精美的首饰盒,道:“小小心意,请公主殿下笑纳。” 接过沉甸甸的盒子,刘烨也不答话,大宛公主低着头,像小孩子一样不安地咬着唇,想她年纪也一大把了,还要为这种事低头真是够窝囊的,不过,她要是不弄清楚,恐怕会窝囊一辈子。 “公、公主……”大宛公主不愿意承认自己眷恋她的小男人,但伊桑克失踪确是事实,就算她再笨也能觉察出不对劲儿,父王遇刺身亡,伊桑克也随之消失。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刺客杀了父王母后还不够,连伊桑克也一起杀死,难不成是她的仇敌么!若是她的仇敌,何不直接了结她?为什么偏偏杀掉她最亲近的人?除非,除非那个刺客是他! 伊桑克有明显的动机,但他怎么做到的,大宛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因为她怕承受良心的谴责,当初要不是她贪恋伊桑克的年轻俊美,不顾父王母后反对,非要把他留在身边,她的父王母后也不会惨死!如果说伊桑克是杀害父母的凶手,那么,她也是! “公主,你能不能告诉我,刺客真的是匈奴人吗?”犹豫再三,她还是开了口。 “你想知道什么?”刘烨正视她,她惊慌失措地移开视线,几日不见,大宛公主憔悴多了,精心保养的脸庞生出细密的皱纹,平时那么注重仪容的人,出门居然连衣服都穿反了,而她似乎还没察觉。 刘烨轻叹了声,她了解大宛公主的心情,不过一切已成定局,何必非要弄个一清二楚,有时候糊涂点不是挺好么!只是这是她的心结,打不开的话恐怕更难受! “过去的恩怨如今一笔勾销,你还是向前看吧!” 闻言,大宛公主身形一颤,眼眶蓄满泪水,像木头人一样,艰难地点头。刘烨虽然没有明说伊桑克就是刺杀先王的凶手,但这句话的含义她听懂了。 她宠爱的男人杀害了她的父母,她这是养虎为患咎由自取,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她?活着接受这么残酷的惩罚,比死更折磨啊! 看着大宛公主失魂落魄的样子,刘烨于心不忍,又道:“你若是想慰藉父母在天之灵,不如好好辅佐世子,世子就快登基了,你们兄妹齐心协力守住先王争取来的王位,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大宛公主迷惘地抬起头:“我可以吗?我还有资格吗?” “当然,只要你有决心!” “好,我会代替父王母后照顾王兄,守住王位……”大宛公主念着这句话,故作坚强地拭去泪水,向刘烨欠身施礼送行,“公主殿下一路平安。” 大宛距离龟兹约有几个时辰的路程,好在冯嫽和清灵的身体复原地很快,一路颠簸没有给她们带来不适。 西域草原辽阔山水壮丽,但无人居住的地方却是一片荒芜,黄沙横行的荒漠,天地间都变成昏暗的黄,骑马赶路的侍从蒙着面迎风前行,稍一张口,沙子就灌进嘴里。这一路没有风景可看,车轮的簸动让人昏昏欲睡,没能跟刘烨同乘一辆车的图奇棠盘膝打坐,全程跟师中和药葫芦没有交集。 刘烨和冯嫽教清灵绣花,眼睛累了就陪少夫和赵子卿玩一会儿,冯嫽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清灵藏在心里的话也忍不住要说出来。 “小嫽,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清灵拿着绣花绷子戳了下她的腰,冯嫽笑着推开,“你这小丫头,没事就喜欢找我开心,你要是嫌闷,就睡会儿好了。” “嗯,看你这么机灵,应该是全好了。”清灵丢下绷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既然没事了,你也多陪陪人家常将军啊,你知不知道常将军为了你伤心地要死,好歹也得给他点笑脸吧!” 冯嫽愣了下,抱着怀里的少夫渐渐陷入沉思,刘烨拉着赵子卿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冯嫽。刘烨和清灵为免刺激到她,总是避而不谈常惠,尽管她们知道常惠等得很辛苦,原以为冯嫽会很快想起他,但近日来,冯嫽不仅不去想他,见着他还要绕道走,想不通她为什么这样做。 车厢的静寂令人不安,清灵向来不是能存得住气的人,她往冯嫽身边挪了挪,又道:“小嫽,你还没想起来常将军吗?那你记不记得你答应嫁给他了?” “嫁给他?”冯嫽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清灵,“我,我要嫁给他?” 清灵肯定地点头:“不错,你要嫁给他,是自愿的,不是他强迫你的哦!嗯,应该说你们是情投意合,彼此都有这份心的。” 冯嫽神情恍惚,摇了摇头:“不对啊,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怎么偏偏想不起他呢?我记得自己是谁,记得烨儿是公主,还有你和少夫,子卿!如果我跟他有那么深的感情,为什么到现在都想不起来?” “谁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清灵为常惠打抱不平,“你记得自己记得公主很正常,这些都是你忘也忘不掉的记忆,早就刻在心里了。记得两个孩子也不出奇,你喜欢他们嘛,至于记得我,可能是我曾经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其实不记得祖父和师大人,我也都能理解,毕竟你跟他们接触有限,又不是有感情纠葛的人,当然没有很深的印象,不过,常将军是你喜欢的男人,你怎么能忘了他呀!” “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诉你,你昏迷不醒的时候,祖父也没把握能治好你,你知道常将军说什么吗?他说只要你能醒过来,他宁愿拿自己的性命交换!” 冯嫽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清灵,清灵叹道:“真的,我骗你干吗!你看,像他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吧!拜托你快想起他,别让他等你等到花儿都谢了!” 冯嫽像是不相信清灵的话,转而又看向刘烨,刘烨跟着点头:“是,她说的没错,常将军对你是真心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见过他为你流泪。” “我,我……”冯嫽努力回想,强烈的疼痛再次袭来,脑袋就像是要爆炸一样,“我一想起他,头就疼得厉害……” 冯嫽双手抱头,两道眉毛挤成一团,刘烨连忙拍她的背安抚道:“别急,别急,慢慢来,不要勉强自己!” “是啊,你可别逼自己去想,人家常将军都不着急,你更不用急,我刚才只是说说,你别往心里去……”清灵吓得连忙表态。 冯嫽缓缓吐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靠着车厢,望向窗外:“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第三十四章 邪气入侵 车队行至龟兹已是傍晚,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时辰,先行赶赴龟兹的安息使者仍未露面,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到达都城,通知龟兹王室安息王子和解忧公主来访。 使者迟迟没有来报,眼前城门紧闭,看样子是不打算放他们进去的。图奇棠派出去的使者办事不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不等师中催促,再派侍从去找看守城门的侍卫商量。 刘烨等人动身之前,已经给龟兹王室去了封信,按理说不会不给这个面子。虽说没有收到回信,但乌孙、安息与龟兹的关系一向良好,就算实现没有打过招呼,也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吧! 图奇棠的随身侍从去了很久还没回来,就像那个不知去向的使者一样,图奇棠的眉头越皱越深,耐性也快到达极致了。想他堂堂王子殿下,无论去哪儿都能享受至高的待遇,根本没人敢怠慢他。 夜幕降临,城门下的风小了很多,但黄沙刮在脸上的滋味还是不好受的。刘烨和冯嫽给两个孩子吃过东西,哄他们睡下了,眼看城门关得紧实,心想今晚恐怕得在马车里度过了。 “安息王子不是派使者先进城了吗?怎么连个给咱们开城门的人都没有?”清灵坐了一天的马车,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对了,公主也给他们写过信啊,呦嗬,龟兹王室的架子这么大啊,压根不把安息和乌孙放在眼里哪!公主去信不回,王子的使者不见!公主,你给你皇叔说一声,派来汉军将龟兹夷为平地……” 冯嫽瞥她一眼,嗔道:“越说越离谱,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怎么能怪人家龟兹王室呢!说不定他们没有收到公主的信,也没见到王子的使者,没弄清楚状况就打打杀杀,传出去反而要怪公主骄纵……” “是,是,我又鲁莽了,知道了,你别再说了。”清灵烦躁地打断她的话,甩甩头又道,“不过哪有这么邪门的事儿,信没收到也就算了,谁知道路上出了啥事。可是,那个使者今天一大早就奔过去,难道他也在半道上出意外了?” 听到马车外有动静,刘烨挥下手,示意她们不要出声,撩起车帘看去,原来是图奇棠的侍从回来了。图奇棠和师中听那侍从说话,两人不停问他,听不到究竟在讨论什么。 “也许,真有什么意外!”刘烨若有所思地说,两千多年前的时代没有无线电和宽带,信息本来就不灵通,西域辽阔荒芜,狂风黄沙肆虐,若是发生意外也不奇怪。 进不了城,常惠也很着急,他们大男人在荒郊野林露宿倒没什么,但总不能让女人孩子在城外过夜。抬眼看向龟兹的城墙,约莫两人高的黄土墙挡不住他,但他要是冲过去,人家还以为有刺客来了。城墙从东到西足有十几丈,一直延伸到深山里去,清冷的月光笼罩着随风摆动的重重树影,将他们脚下的黄土地镀上一层银色。远处时不时传来刺耳的鸟叫,听起来像乌鸦报丧,很不吉利。 “公主,翁主和赵公子都睡了吗?”常惠手握剑柄靠近马车,看见刘烨向外张望,以为她在害怕,想安慰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还是从孩子们聊起。 “嗯,他们睡了。”刘烨留意到常惠的目光闪烁不定,想看看车厢里的冯嫽,又怕自己的举止太轻浮,躲闪着不敢看。 “小嫽姐姐,我们下车走动走动吧!”刘烨做个顺水人情,让常惠与冯嫽见面,好让他放下心来。 “好啊,好啊,坐这么久,腰都快断了呢!”清灵掀起帘子,拉着冯嫽的胳膊,将她拽下马车,带到常惠面前。 常惠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儿,不由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傻傻地笑了笑。冯嫽看他笨拙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声,这人牛高马大,长相也挺凶,没想到为人这么有趣。想到他们之间曾有婚约,而她现在还记不得他,觉得自己不能笑他,连忙收敛笑容。 从夜幕中走来的药葫芦倒背双手,指着摇头晃脑的清灵,轻斥道:“你这丫头,又顽皮了吧,当初不叫你下山,你可倒好,自个儿跑走了,连祖父的话都不听。” 清灵吐吐舌,上前挽住药葫芦,撒娇道:“哪有啊,哪有不听祖父的话,我可没顽皮哦,我是在活动筋骨,不信你问公主和小嫽!” “唉,真拿你没办法,都到了嫁人的年纪,还是这么没大没小不知分寸。”药葫芦看了眼不远处的师中,颇为遗憾地摇头叹道,“你这丫头那么不讨人喜欢,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哟!” 清灵不服气地撅起嘴,放开药葫芦的手,想去四处转一转。药葫芦一把拉住她,小眼一瞪:“想去哪儿,给我回来,老实待着。” “我,我走一走不行哪!”清灵的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不行!”药葫芦答得斩钉截铁。 “哼!”清灵气鼓鼓地钻进马车里,干脆哪儿都不去了。 刘烨看出药葫芦的脸色不太对劲儿,问道:“老葫芦,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我好得很。”药葫芦转身看向茫茫黑夜,神色阴沉,压低声音道,“这地方有问题。” “有问题?”刘烨沿着他的视线看去,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冯嫽和常惠跟着看了会儿,难以理解地问:“怎么了?没什么啊!” 药葫芦微微眯起眼睛:“有邪气!” 刘烨想起图奇棠跟她说过的话,不由打个寒颤,难道世上真有妖魔鬼怪么!这时,师中走了过来,向药葫芦施个礼,神情凝重地看着刘烨:“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看守城门的侍卫不相信我们的身份,无论如何不肯开城门。” 常惠急了:“公主给龟兹王室写过信,还有,安息的使者……” 师中摇摇头:“好像他们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那、那怎么办?都来到这儿了,难不成连门都没进就回去么?”常惠摊开双手,指着那道城墙,叫道,“我去,我去打开城门,我就不信龟兹国王敢说个不字。” “这座小镇距离龟兹都城还有一段距离,他们答应等天亮后去都城通报,国王下令之前,我们只能在城外等。” “为什么?让我们进去等不行吗?糙老爷们怎么都好对付,女人孩子不能遭罪啊!得,我看安息的那帮人都不办事,还是我去说吧!” 师中拦住常惠,道:“你去只会越说越乱,那些人说不通的,我们要是硬要进城,非得打起来不可。” “打就打呗,谁怕他们啊!” “常将军,稍安勿躁,你听我说。”师中摩挲着下巴,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图奇棠的侍从找龟兹侍卫商量,听说了一些很邪门的事。最近镇里的孩子接连死去,不仅是出生不久的婴儿,十岁以下的孩子都有。这些孩子大多健康,死之前没有任何征兆,死的时候都是哭喊一夜,不等天亮就没了。孩子的爹娘请遍所有大夫也看不出病因,死的孩子越来越多,现在他们都坚信是恶鬼索魂。别说是晚上,就连白天也不肯放外人进去的。” 常惠听得一愣一愣的,好笑地说:“恶鬼索魂?哪有什么恶鬼啊!这些人真愚昧,肯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有瘟疫! 药葫芦不屑地瞪他:“不干净的东西能吃死人吗?孩子死于瘟疫,大人们还能好好的?你才愚昧!” 常惠扁扁嘴不说话了,刘烨想了想,道:“既然他们认定这个理,我们争辩也没用的,那就等等吧!” 师中点头:“今晚委屈公主在车上过夜了。” 刘烨不以为意地笑笑:“你们轮换着休息,不要累着自己。” 冯嫽扶刘烨上车,清灵听到他们的对话,睡意全无,忧心忡忡地看着少夫和赵子卿,说:“公主,天亮以后我们还是回去吧,镇里可能真有吃小孩的妖怪。” “清灵,你又在胡说,哪来什么妖怪?你平时胆子不是挺大的么!”冯嫽为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幸好他们都睡着了,要是被你的胡言乱语吓到怎么办。” “我才不怕,我这么说,还不是为了他们两个!”清灵扭头看向刘烨,“公主,我这不是危言耸听,有些事情确实很邪门,不是你不相信就不会发生,好吧,你们不听我的,祖父的话你们总该信吧!你们去问问他,相不相信镇里孩子的死是邪事?” 冯嫽亲耳听到药葫芦说周围有邪气,深更半夜她不想执着这个问题,躺下来拥着两个孩子:“好了,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是啊,明天再说吧!”刘烨拍拍清灵的手,安抚道,“现在这个时候,也问不出什么,别想了。” 清灵叹口气,遇见这种事,她别想睡安稳觉了。刘烨也没躺下,车厢拥挤不说,她确实也睡不着,两人相对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刘烨的眼皮越来越沉,刚要睡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像利刃般戳中她的心。 第三十五章 致命子时 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惨叫,一行人来到龟兹却连城门都进不去,听说了镇子里的邪事,原本都没睡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这种骇人的声响,真能把人吓得心惊肉跳。 “公主……”冯嫽惊得坐了起来,看到刘烨和清灵都没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你,你们,听到了吗?刚才那声响……” 刘烨和清灵无声地点点头,极有默契地看向赵子卿和少夫,生怕他们也被吓到。两个孩子赶了一天的路,也许是困极了,睡得很沉,翻了个身便又睡去。 “我下车去看看。”清灵轻声道,蹑手蹑脚地掀起帘子跳下马车。 药葫芦面朝西北方向看得出神,师中和常惠紧张地站在他左右,图奇棠在侍从的陪同下靠着马车远远张望,想问又不敢问,憋闷的表情看上去相当纠结。 清灵眼看祖父这样,心知一定有事,悄悄走过去,聚精会神的察看西北方的山峰。城墙从东到西山脉连绵,尤其是西面山峰险峻,西北方的那座山峰陡峭异常,像是一刀砍下去似的,连个棱角都没有。 沉默半晌,药葫芦仍是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专注地看,时而轻轻叹息,时而苦思冥想。 常惠没有耐性等下去,但他不敢打扰药葫芦,焦灼之余给清灵使了个眼色,指望她能充当一回出头鸟。 清灵是个有义气的姑娘,常惠帮过她,算是朋友,帮他这点忙算不了什么。虽说药葫芦不喜欢被人打扰,要是有人敢打断他的思路,定会召来一顿痛骂,但她是他孙女,就算气恼也不会放在心上。 “祖父,你听那声音是从对面山上传来的吗?”清灵轻声问他,药葫芦没回应,显然她的推断是正确的。 清灵抿着唇,继续问道:“那么,山上有什么邪门的事?” 药葫芦身子一颤,僵硬地扭过头看她,花白长眉毛下的那双小眼睛寒光顿现,清灵缩着脑袋咽着口水,反射性地想逃。 药葫芦诡异的视线扫向清灵身后的众人,知道他们都在关心同一个问题,又叹了声,无奈地摇摇头,原地盘腿坐下来。 “现在约莫是亥时了吧?”药葫芦伸手揉揉太阳穴,略显疲惫地说。 “不,已经是子时了。”师中纠正道。 “子时?”药葫芦抬起头,惊骇地盯着师中,“你说现在已是子时?这么快就到子时了?” 师中有些诧异,还是老实地点点头:“是的,现在是子时。” 图奇棠身边的侍从抄手猫腰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是子时,刚才我听见镇子里有人打更……” 药葫芦一眼瞟过去,侍从慌忙闭嘴,沿着原路退了回去。 “子时,子时,原来是子时……”药葫芦喃喃地重复道,像是着了什么魔道。 众人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马车上的冯嫽和刘烨面面相觑,也不晓得如何是好。古时候的子时指的是晚上十一点至凌晨一点的这段时间,也是传说中阴阳界交接的时间,此时,阴间之门敞开,收纳各地魂魄,而那些法力高深的妖魔就能趁这个时机往返人间。 刘烨在现代就听过这个传说,其他生于古代的人更清楚这一说,那声惨叫应该就是子时传出来的,看看药葫芦不安的样子,难道周围真有妖魔鬼怪? 图奇棠强打起精神,无声地溜到刘烨的马车旁边,叩了两下车窗。刘烨探头出来看,见他面色苍白,平日里的潇洒模样荡然无存,水汪汪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 “喂,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图奇棠努力装出从容的样子,刘烨心里觉得好笑,也没有当面戳破他的伪装。 “没有,老葫芦没说什么。“刘烨实话实说,看他害怕地瞪圆眼睛四处张望,好心安慰道,”你回车上去吧,这儿有他们在,没事的。” “我不回去。”图奇棠想都没想一口回绝,飘渺的眼神移向天边,用毫不在乎的口吻道,“呵,能有什么事?我才不怕呢!” 刘烨看出来了,他是因为太害怕而不敢回去,叫他独自面对黑漆漆的车厢,还不如跟大家伙儿在一起。 “我并没有说你怕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刘烨看他急剧变化的脸部表情,微笑着调侃道,“原先听你说看不惯龟兹王室百姓都信鬼神,听他们说起那些就不自在,我还以为你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竟是真不自在。你平时胆子不是很大的么,亲手杀几个人恐怕都不眨眼,鬼怪之说还能吓到你嘛!” 刘烨这么说,只是想让气氛暖和一些,让他不用这么紧张。不料,图奇棠神色黯淡,像是被她说中心事。 “哎,你不是来真格的吧,图奇棠,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刘烨心里也是有点怕的,图奇棠的表情如此凝重,让她更为不安,“你别吓我呀,你倒是说句话啊!” 图奇棠缓缓抬头,唇边扬起一丝苦笑:“你不会懂。” 说完这句话,图奇棠就走开了,杵在药葫芦身边,仔细地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刘烨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图奇棠,他可以不知廉耻地偷看女人洗澡,也可以面无表情地百步穿杨,别人是死是活他不关心,分明是高深莫测的高手,偏要装出纨绔王子的模样,分明是铁石心肠的狠角色,一转眼就变成了畏惧妖魔的胆小鬼。 药葫芦拿出随身携带的药酒,拧开盖子仰起头咕噜噜连喝几口,见状,清灵匆忙上前阻拦:“祖父,不可以,你不能运功啊!” 药葫芦甩开清灵,用力蹭去嘴角的酒水,冷冽的目光紧盯着西北方向:“走开,我非得亲手把那东西揪出来,看它还敢不敢为非作歹。” 师中听他话中有话,忙道:“那东西,你曾经见过吗?” “哼,不仅见过,还交过手哩!十几年不见,还以为它早就死了,没想到还在到处害人!” 众人听得汗毛直竖,“那东西”不知道是人是鬼,万一发现了他们,他们逃得掉吗? “可是,你现在不宜运功,暂且放过它吧!”师中委婉地劝道。 “不行,那东西太可恶,不能留它在世上,既然天意让我碰见它,我就不能视而不见。”药葫芦的态度很坚决,仰起脖子,将药酒喝得一干二净,随手把瓶子砸得粉碎,“我老头子就算死,也得拉它一起见阎王。” “祖父,祖父,不要去……”清灵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若是平时,她不敢阻拦药葫芦做他想做的事,但药葫芦为了救冯嫽,把自己的真气度给她,“那东西”的威力不知道有多大,万一药葫芦不是它的对手,她后悔都来不及啊! 清灵不顾一切地拉住药葫芦的胳膊,苦苦哀求:“祖父,你不为灵儿着想,也得为自己考虑啊!那东西的邪气这么重,你未必能治得了它,有你在,它不敢来,但要是你把它逼急了,咱们这些人恐怕都得遭殃……” “胡言乱语,邪不胜正,它有本事尽管冲我来,与你们不相干。我老头子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岂能畏手畏脚躲避不前,难不成我还怕了它啦!”药葫芦生性固执,根本就不听劝,清灵哭得稀里哗啦,他也没有一点儿动摇之意。 “老葫芦!”刘烨不知何时步入人群,她轻轻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清灵,面向药葫芦柔声道,“清灵说的对,这件事儿非同小可,我们得从长计议。” 药葫芦不耐烦地甩手:“公主,你别来掺和行不行,我老头子有能耐保护你们,就算我的真气都没有了,照样能对付它。哎呀,你们别再啰嗦了,子时是它们邪气最强的时候,再等下去就真来不及啦!” “是,我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不清楚如何保护自己。不过你也不能只想着自己除害,而忽略大家的安危。”刘烨不慌不忙地说。 药葫芦眉毛一挑,怒道:“我怎么就不管你们了?我还不是为了你们……” “你一定能制伏它吗?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吗?”面对刘烨的质问,药葫芦渐渐没了底气,怏怏道,“反正我不能让它再祸害人,我知道怎么对付它,如果连我也没办法,还有谁能行?” “你知道对付它的法子,可是我们不知道啊!老葫芦,你不怕死,但你拼命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们怎样对付它,这么一来,就算你死了,我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公主!”师中觉得刘烨的说法太不妥当,不由提醒道。 刘烨没有改口的意思,药葫芦的脸色有些尴尬,咬牙道:“好,我告诉你们,我要是没回来的话,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嗯,那你就给我们说说,那东西是什么来历,怎样才能除掉它。” 药葫芦看着那座山峰,沉声道:“那东西叫‘三目蛭’,非人非妖,靠吸血为生的怪物。它们原本都是修炼魔功的江湖人士,走火入魔变成了怪物。它们专喝女人和小孩的血,被咬过的人只有死路一条。除掉它们必须要靠至纯的阳气,纯阳的血对它们来说就是毒药。” “纯阳的血……”刘烨有些明白了,“你若是不能靠真气取胜,就打算让它喝你的血吗?老葫芦,你的法子不是不行,但你怎能保证那东西一定会喝你的血呢!” “那还有其他法子吗?难道要放任它们为非作歹?”药葫芦急得跳脚。 “有,当然有。”刘烨笃定地回答他。 第三十六章 息陵邪教 刘烨这么说,着实令人惊奇,只不过第一次听说“三目蛭”这种怪物,她就有法子对付它,简直比药葫芦还要厉害。 药葫芦自然不相信,考虑到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跟刘烨客套,直截了当地说:“公主,此事绝非儿戏,弄不好就要连累到大家伙儿的性命。得了,多说你们也听不懂,我这就去灭了它。” 刘烨上前两步,拦住他的去路,从容道:“既然要去,就一起去吧!你懂的道理比我们多,再加上我们这些人的力量,一定可以对付得了它。” “你、你们也要去?”药葫芦瞠目结舌地反问道,师中和常惠连忙点头,就算刘烨不说,他们也不会让药葫芦一个人去冒险。 “没错,若论真气,师大人应该可以弥补你的不足,纯阳之血,常将军的阳气是不是比你更强呢!”刘烨回车厢拿了件什么东西,微笑道,“就连我也有秘密武器,足以对付那个怪物。” 药葫芦沉吟半晌,刘烨的话听起来不着边际,仔细想想确有她的道理,如果师中和常惠跟他一起的话,取胜的把握定会增加不少。十几年前,他跟怪物交手或许有胜算,但现在他无法运功,怪物的魔性看似比以往更强,一对一打起来谁输谁赢不好估测。 更糟糕的是,怪物要是不止一两个的话,他自己上山无疑是送死。他死不打紧,但山下的人怎么办?他们对怪物一无所知,有能耐也不知道如何施展!况且,他的对手毒蝎子尚未出现,他还要留条命再较量一次哪! “老葫芦,就这么定了吧,你指挥我们该怎么做,今晚要是还来得及除掉它们,或许还能救下无辜孩子的性命。”刘烨转身看向图奇棠等人,将她自制的信号炮仗交给冯嫽,“你们小心,有什么事就给我发信号。” 冯嫽看她心意已决,不无担心地叮嘱道:“公主,你非去不可吗?你的那个武器……” “放心,你照顾好孩子们,等我回来。”刘烨摩挲着怀里那把改装后的手枪,颇有自信地说。 “常将军,先放点血。”药葫芦拿来一只碗,对准他的手腕道,“来呀,我要纯阳的血……” “哦,哦……”常惠慢半拍地拔出匕首,照着手腕就划下去,忽然,药葫芦不放心地问了声,“你还没有跟女子交,合吧?” 常惠的脸红得像滴血,匆忙摇头:“没、没有,我心里只有小嫽,怎么可能跟其他女子……” “行了,来吧,来吧!”药葫芦接了半碗血,走到孩子们乘坐的马车,五指蘸血洒在车厢周围,嘴里念着唔咿哎呀的咒语,举行完这个仪式,稍微松口气,指着清灵和冯嫽,“你们看好两个孩子,不管外面有多大的动静,都不要出来。” 清灵和冯嫽连忙点头,图奇棠的侍从们惶惶不安地问:“大师,那我们呢?要不要也往我们身上洒点纯阳血?” 药葫芦斜眼睨过去:“你们不是男人吗?刚才没听清楚我说什么啊?胆小如鼠,连个女人都不如!” 侍从们被骂得抬不起头,有人不甘心地嘀咕道:“不是你说跟女子交,合过就不行了么……” 药葫芦懒得理他们,叫人准备了几支没有点燃的火把,一行人刚要动身,只见图奇棠也跟来了,刘烨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也要上山吗?你不怕怪物?” 图奇棠坦然迎向药葫芦质疑的目光,道:“真气,纯阳血,我也有。” 刘烨张张嘴,不好再问下去,药葫芦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常惠纳闷药葫芦为什么允许他同行,但药葫芦心里清楚,图奇棠的真气是这些人中最强的,虽说他们没有交过手,他也感觉得到。 师中搀扶刘烨上山,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绕上山峰,越是靠近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药葫芦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夜风呼号,卷着阵阵血腥,山间魅影来回游移,细看却是被风吹动的树枝。每个人都绷紧了脑子里的那根弦,全神贯注留意身边的动静,生怕错过至关重要的线索。刘烨握紧了手里的枪,心想怪物既然不是虚幻的妖魔,而是人身肉体,那她的枪就能派上用场。 药葫芦在前面带路,常惠紧随其后,师中和刘烨在中间,图奇棠跟在后面。一路上没人出声,月光笼罩的山峰泛着清冷的银光,死寂的山林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他们就像是在黑暗的迷宫里穿梭,随时都有送命的危险。 远远地望着山峰,刘烨也不觉得双腿开始发麻,那些怪物应该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了,也许是畏惧阳气不敢现身,躲在某个山洞里伺机偷袭。药葫芦当然不肯放过消灭它们的机会,即使躲得再深,也要找到它们。 距离山峰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药葫芦突然停下来了,他谨慎地东张西望,蹲下来在草丛里来回拨弄,摘下几片叶子交给他们,悄声道:“揉碎抹在人中,快!” 众人只得照做,这种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碾碎抹在人中感觉很清凉,清凉过后又觉得嗅觉灵敏了许多,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右手边林子里的某处,腥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药葫芦蹚过草丛走过去,常惠和图奇棠迅速追上他的脚步,师中犹豫着该不该让刘烨过去,不过刘烨想也没想拎起裙裾就追去了。 药葫芦走出十几步就不再往前走了,他打个手势示意他们停下来,俯身在袖子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刘烨感觉师中握紧了她的手,他手心里都是汗,想必此时心里很紧张。刘烨打量着周遭的景象,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未知的恐惧确实令人惊慌,但有师中在她身边,倒也不觉得多么可怕。 这时,刘烨忽觉某种液体滴在头顶,凉丝丝的像是雨水,但要是下雨的话,不能只下一滴的啊!似乎是要验证刘烨心里的疑问,又一滴液体落在她头上,沿着光洁的额头流下脸颊。 刘烨下意识地摸了摸,觉得黏糊糊的,手滑过鼻尖的时候,强烈的腥臭让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师中心下一颤,随即抱住刘烨,药葫芦点燃火把照过来,刘烨慌忙伸手指向头顶,众人抬眼看去,张牙舞爪的树杈之间隐约露出一只空洞的眼睛。图奇棠稍一提气,纵身跃上树枝,在繁乱的枝叶中摸到一具干瘪的尸身。 尸身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图奇棠忍着恶心,拎着尸身跳下来,丢到药葫芦面前请他过目。那是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应该还没嫁人,虽然已是通体乌紫面目全非,但从穿着打扮还是能分辨出的。 “这人死了多久啦?”常惠捂着鼻子皱眉道,尸体实在太干瘪,就是一层皮包着骨头,奇怪的是,那双眼睛仍能看得出黑白,像是刚死去不久的。 图奇棠怕妖魔,却不怕尸体,他观察片刻,指着尸体身上的血迹说:“应该是刚死不久,血还没干。” “可是,可是……”常惠征战沙场,亲手杀掉的人自己都记不清了,见过各种骇人的死相,却没见过死得这么惨的。分明就看不出生前是个人了,跟个怪物没有区别。 药葫芦捡起一根树枝,撩开尸身额头上的碎发,发现额头正中有个椭圆形的肉瘤,肉瘤有橄榄般大小,紫的发黑,一碰还很硬。 “三目蛭,就是那个怪物没错。”药葫芦恨得牙痒痒的,“这该死的怪物想同化她不成,就把她的血吸干,太残忍了。” 常惠倒吸口气:“原来是这样,被它咬一口都活不成,更何况被吸干血呢!这女子真可怜啊!” 刘烨叹息地摇摇头,诧异道:“怪物为什么要同化她呢?” 药葫芦愤恨难平:“为了修炼!这怪物就是我见过的那一个,狠绝至极,罪恶滔天。原本就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恶人,为了练成魔功,杀了自己的爹娘兄弟妻儿,最后走火入魔。可惜上天没有收他这条贱命,让他继续祸害人间。十几年前,我刚到西域,听说有这种怪物作乱,用了三天四夜的时间才在郁成找到它,也就是在那时,遇见了同来围捕的毒蝎子,我们两人联手把它击败,没想到它居然还没死。” “它不仅没死,还练到了魔功第五层境界,它同化女人是为了合体,这样它就可以重新化为人形,不费吹灰之力混进人群作乱。等它练到第六层境界,就能与男人合体,也就是阴阳一体,再也不怕阳气。” “世上真有这种魔功?”常惠听得心惊肉跳,“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竟是真的。这怪物如此可怕,咱们能制伏它吗?” 药葫芦咬着唇,语气坚决:“必须要制伏它,等它练到第六层境界,我们就治不了它了。” “魔功?”图奇棠若有所思地说,“老葫芦,你说的魔功可是斯塔拉山上息陵教传出来的吗?” 药葫芦盯着他,堤防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是息陵教的人?” 话音未落,常惠和师中双双将图奇棠包围,手中长剑直指他胸口。 第三十七章 进退无路 图奇棠不愧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在这邪气弥漫的山峰,两把长剑指着胸口,再进一寸就能取他性命,而他照样面不改色。 “你们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图奇棠嘲讽地笑了笑,站在原地也不后退,看向浑身戒备的药葫芦,幽幽道来,“息陵教起源于斯塔拉山,老葫芦,这我没说错吧!” 药葫芦冷哼了声,寒光闪烁的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那又如何?” “息陵教并不是江湖中人所说的邪教,数百年间,息陵教众惩奸除恶为民请愿,马匪横行西域的时候,也是他们不顾生死参与剿匪。老葫芦,这我也没说错吧!” 药葫芦不耐烦地开了口:“你究竟想说什么?不错,息陵教起初是做过不少好事,但息陵教的堕落也是有目共睹的,自从上任教主走火入魔暴毙,息陵教就变成了一团散沙,那些所谓的教众争相修炼魔功,烧杀掳掠无所不为!这么邪恶的息陵教,你还为它鸣不平,是不是你也信奉他们那一套,为练魔功泯灭天良!” 图奇棠笑得勉强:“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教众之中有善恶之分,不是所有人都像这个怪物一样危害百姓。我这么说不是维护怪物,相反我会竭尽所能剿灭它,但请你们收回对息陵教的成见,不要总是邪教邪教的称呼他们。” 师中收回剑,反唇相讥:“那你有没有听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些邪恶的教徒也许只是少数,但造成的影响却是不可估计的。若不是息陵教教导不善,怎会出现这种百姓惨死的悲剧。” 常惠晃了晃手里的剑,恐吓道:“废话少说,老实招来,你是不是息陵邪教的人?” 图奇棠冷漠地扫向他们,淡道:“斯塔拉山在安息境内,当年息陵教围剿马匪有功,父王曾经嘉奖他们。不仅是安息王室肯定他们的功绩,安息百姓也是一致称赞,你们要是不相信的话,他日到了安息,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药葫芦收回视线,扬起火把照亮周遭,循着浓重的血腥味发现不远处有座山洞,忙道:“走,我们进洞看看。” 常惠收起剑,瞥向图奇棠,揶揄道:“先办正事,不跟你啰嗦,但你要知道,偏袒邪教是不对的,不能因为他们没有伤害你们安息的百姓就叫好人,如果你是龟兹人,你恨他们还来不及哪!” 药葫芦猫腰钻进山洞,息陵教是否邪教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师中、刘烨、常惠和图奇棠跟着步入山洞,此时他们的共同目标是消灭“三目蛭”这种怪物,避免更多无辜的人送命。 山洞隐蔽,在树木的掩盖下常年不见阳光,洞口约有五尺高三尺宽,仅能容一人通过,这么狭小的洞口,如果没有闻到那股强烈的血腥,一般情况下很难发现。好在众人身形普遍偏瘦,除了常惠有些费劲之外,其他人都比较轻松就通过了。 常惠缩着肩膀挤进山洞,尽管他很小心,双肩还是沾满了腥臭的黏液。他恶心地皱着眉,捏着鼻子往前走,每走一步脚底都像踩在泥沼里,软绵绵的踩不到底,好不容易前行几步,又踩到鼻涕一样黏,滑的东西,稍不留神,险些一头栽进泥沼里。 药葫芦在前面领路,他取下腰间缠绕十几圈的布带递给师中,师中随即心领神会,传给刘烨,又由刘烨传给图奇棠,图奇棠又传给常惠。他们几人都在手上绕着这条布带,就算有人不慎踩中陷阱,其他人也能在第一时间解救对方。 习惯了山洞里的恶臭,常惠也懒得捂鼻子,肩膀上的黏液渗透布料紧贴着皮肤,有些痒有些刺痛,但这点不适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继续跟上他们的脚步。 就这样走出一百多步,他们走到个岔路口,前方有三条岔路,沿哪条路能找到怪物不得而知。因为每条岔路的血腥味都很重,也许怪物藏在其中一条路的尽头,也许每条路的尽头都有怪物。 药葫芦停下来,犹豫着来回打量三条岔路,心想他们要是分开走的话,恐怕危险性也更高,但要是一起走下去,万一退路被怪物封住,不就是进退无路了么!之前药葫芦以为山上只有一个怪物,但现在却不敢肯定了,天知道这洞里有几个怪物,贸然闯进去中计了怎么办? “三目蛭”这种怪物是人变的,凶狠残暴嗜血无情,它们丧失了人的本性,却依然精明狡猾。药葫芦等人找到山洞,走了这么久,怪物不可能没察觉,可能它也知道自己跟药葫芦交过手,所以躲在暗处,寻找时机下手。 看出药葫芦的犹豫,刘烨提议道:“既然三条岔路都有可能是怪物的藏身之地,那么我们就在这儿守着吧!怪物承受不住阳气,威力最强的时候就是子时,等到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也就是它功力最弱的时候,我们抓到它不就更有胜算了么!” 众人思量片刻,想她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师中道:“公主说得对,与其分散实力冒险,不如来个守株待兔。怪物要是不甘心束手待擒,想冲出来寻条活路,我们守在这儿,就能集中力量对付它了。” 常惠拍下脑门,恍然大悟道:“刚才公主说我还没想明白,师大人这么说我就懂了。反正这是怪物出入的必经之地,不管它藏在哪儿,都得从这出来。我们随便挑条道进去,还有可能中计,守在这儿胜算更大一些。怪物怕阳光咱们不怕,跟它耗下去就是了,看谁能耗得过谁!” “怪物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耗下去对它不利,说不定会借着功力最强的时候跟我们拼一把。”图奇棠警惕地察看面前三条幽长的小道。 “拼就拼呗,谁怕它啊,走,咱们到洞口那儿等,坐等太阳升起……”常惠打着如意算盘,笑呵呵地说。 药葫芦摇摇头:“怪物相当狡猾,它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怀疑它还有其他出路,走远了就怕它逃了。现在能感觉到它的邪气,它一定就在附近。好,就照公主说的,咱们在这儿等。这怪物有本事就别出来,明早抓它个现行。” 众人达成一致,以不变应万变,候在原地跟怪物较量。山洞里氧气不足,火把的光芒越来越微弱,众人静静地等待,等待怪物存不住气主动现身,等待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刘烨的脚踩在泥地里,泥浆渐渐透过鞋子黏着皮肤,起初是觉得瘙痒,后来又痒又麻,就像是有成千上万条虫子,密密麻麻地顺着脚往上爬,边爬边啃噬着皮肉,爬过的地方奇痒无比,时不时地还有钻心的痛。 刘烨额头上布满汗珠,她实在是忍受不住,轻轻地扯了下师中的衣袖,悄声道:“我的脚好痒,痒得就快受不了了。” 师中愣了下,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但还能忍受,兴许是脚泡在泥浆里不舒服吧!来,你到我背上来!” “可是,你……”刘烨不想让他太辛苦,师中不由分说拉过她的双臂,把她背在身上。 闭目养神的图奇棠听到动静,睁开双眼看见他们这么亲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酸酸地说道:“都说你们汉人礼数最多,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区区侍从也能亵渎凤体。” 刘烨连忙解释:“你误会了,我的脚不舒服,师大人出于体谅所以才……” “那我也可以背你啊,我好歹是个王子,跟你身份相当,出于体谅与你肌肤相触不算逾矩,他只不过是个侍从,有什么资格跟你亲近。”刘烨这么一说,图奇棠倒来劲了。 “王子殿下,你多虑了,我是公主的侍从,照顾公主是我的本分,何来逾矩之说。王子身份尊贵,这种体力活怎好劳烦你。”师中不卑不亢地应对。 常惠挠着肩膀的痒处,厌烦地嘲讽道:“你眼红师大人,你也来给公主做侍从啊!当着公主的面,有些话原本不该说,但你这人实在过分,咱们都是男人,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那点心思,不就是想借机沾点便宜么!公主何等身份,岂能容你玷污,管你是安息的王子还是什么,就你这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家伙,还好意思说自己有纯阳血,也不怕人笑话,切!” 图奇棠还要说些什么,药葫芦挥了挥手,表情严肃地问道:“公主,你的脚怎么不舒服?” 刘烨苦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很痒,痒得难受,不过,我能忍受,师大人,放我下来吧!” 刘烨不好意思,因为是她要求上山来的,现在刚遇到一点困难,就嚷嚷着忍受不了,思来想去都不能半途而废。 药葫芦又看了看浑身不自在的常惠,问:“常将军的胳膊怎么了?” “我……”常惠指着自己,不肯承认自己也很难受,故作镇定地说,“没啥,就是有点痒,挠挠就好了。” “你的胳膊碰到哪儿了?怎么会痒呢?”药葫芦紧接着追问。 “就是,就是刚才进洞的时候碰到洞口了……”常惠难堪地说,“唉,我个头太大,硬挤过来的。” 药葫芦又问师中和图奇棠:“你们身上有哪儿痒吗?” 师中点头:“我跟公主一样,脚痒。” 图奇棠不明所以地说:“我也是,脚泡在泥浆里,有点痒也正常啊!” “不正常!”药葫芦当即否定道,“在这山洞里,稍微有点异样就不正常!你们的脚泡在泥浆里会痒,常将军的胳膊碰到洞口也痒,而我没有任何感觉。这正常吗?” 图奇棠不解道:“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药葫芦正色道:“原因只有一个,你们中毒了。” “中毒?那你怎么还好好的?” “小子,我老头子跟毒打了一辈子交道,对普通人致命的毒药都不能奈我何,这点毒我当然没感觉。算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万一这毒能致命,晚了就来不及啦!常将军,原路返回!” 药葫芦一发话,常惠调头就往外走,刚一抬脚,整个人突然失去重心,半个身子陷进泥里。 第三十八章 命悬一线 常惠杵在原地等候许久,等他转身想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脚下的泥沼变得像水一样,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变化,整个人就径直栽进去。腥臭的污水瞬间灌进他的口鼻之中,常惠惊慌失措,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拼命挣扎,无奈越是挣扎,身子就陷得越深。 幸好药葫芦有先见之明,在这生死关头,他那根奇长无比的腰带发挥了作用。以往常惠时常纳闷,药葫芦系的腰带为什么这么长,现在应该明白,原来那是救命绳。 药葫芦拉紧带子的一端,师中和图奇棠随即反应过来,运用真气将常惠从要命的污水中拉上来。 常惠狼狈地爬上来,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他胡乱地擦把脸,眨眨被泥浆刺痛的眼睛,用力吐出嘴里的污物,深吸几口气,总算觉得重又活了过来。 “哎,哎……”常惠扶着师中递过来的手,勉强站起来,看着差点要他命的污水,仍觉心惊胆战,方才那种命悬一线的恐怖感还很强烈,不由叹道,“真邪门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一只手拉着我的脚往下拽……” 师中安慰道:“好了,现在没事了。” “嗯……”常惠倒不是觉得丢人,他要解释清楚是为了找出真相,“我真觉得有一只手在拽我,不信你们看……” 说着,常惠卷起右边裤腿,露出脚腕给他们看:“应该会有手印的,现在还是火辣辣地疼,咦?” 常惠没有看见脚印,而是发现他的小腿都变成了紫黑色,心脏漏跳两拍,连忙又卷起左边的裤腿,两条腿都紫的发黑。 “前辈,前辈,我这、这是怎么了?”常惠不敢再往上看,他怕身上也变成这种死气沉沉的颜色。 “中毒。”药葫芦用两个字简单地解释道,指着三条岔路中的一条说,“你们站上去吧,不能再泡在泥地里了。” 师中和图奇棠相视一眼,依照药葫芦的指示,背着刘烨走上正中那条略为干燥的甬道。常惠跟着上去,怕身上的臭味熏到他们,难为情地杵在边沿,向药葫芦伸出手:“前辈,你也上来吧,虽说你百毒不侵,但也不能明知道有毒,还在那儿待着啊!” 药葫芦没应声,自顾自地想着什么,他俯身捡起脚边的石块丢向洞口。与他预想的一样,原先的泥地都化成了污水,如果没有水上漂的功夫,都得掉进污水池里。药葫芦心里纳闷极了,难道他中了怪物的妖术?明明是从泥地里蹚过来的,怎么现在就变成了污水池呢?还是说,怪物故意引他们进来,让他们有得进没得出,就像他们打的主意一样? 若真是这样,怪物也许正在靠近他们,它认为自己有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本事,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布下陷阱。而他自恃曾经打败过它,轻视对方中了圈套。此时,药葫芦终于有了危机意识,他一个人中圈套倒不怕,活到这把年纪,来个同归于尽也够本了。但他还要保护王子公主将军大人,他的命不能被那怪物拿去。 想要离开的话,必须经过眼前的毒水池,他们几人之中,有能力平安到达洞口的人估计只有图奇棠,别说常惠,就连师中都差点火候。但图奇棠的功力到底有多深,药葫芦也不能确定,毕竟他们没有交过手,于是这种念头也就一闪而过,没有深究。 众人都看见那几颗石子沉入池底,都猜到药葫芦的心事,他们知道怪物不是好对付的,也知道他们面临着危险,但都没有因此埋怨药葫芦。他们自愿上山围捕怪物,早就料到会面临这样那样的危险,既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就不想着退路了。 周遭气氛比较压抑,图奇棠故作轻松地说:“出不去就出不去呗,这也没什么,我们原先就不该想着那条退路。没有退路才能成功不是么!” 刘烨从师中背上跳下来,接着说:“是啊,早晚都要跟它正面对决,与其等着,还不如主动进攻。” 师中也道:“怪物就算有点妖术,也敌不过我们,大家不用担心。” “就是,就是,邪不胜正,那怪物肯定不是咱们的对手。”常惠忍着双腿的刺痛,摩拳擦掌道,“他奶奶的,老子不给它点厉害瞧瞧,它都不知道自己是啥玩意了。” 药葫芦明白他们是在安慰自己,他中了怪物的圈套,到头来却要比他小了两三轮的孩子安慰,如果他再不振作,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粮食。 药葫芦走上甬道,从怀里取出一只黑色小瓶子,打开瓶盖倒出几粒褐色药丸,一一递给他们:“吃了它,毒就不会扩散了。” 众人连忙拿起药丸吞下,顿觉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但很快就被甜丝丝的清凉取代,脚和小腿也没那么痒了。 常惠卷起裤腿看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不仅不觉得痒,颜色好像也转淡了,连忙又伸手:“前辈,再给一粒吃吧!” “不行!”药葫芦收起药瓶,“这只是暂时性地抑制毒素扩散,治标不治本,等下了山,我再给你们配解药。” “哦,前辈记得给我配解药就好,我这腿可不能让小嫽看见……”常惠边说边放下裤子,药葫芦听他说到冯嫽,动容道,“我老头子带你们上山,就一定会把你们毫发无损地送回去。” 常惠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眼看药葫芦的情绪有些激动,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想自己真是没用,没帮上忙反而拖累大家,刚才掉进污水的时候,手里的火把也掉进去了,现在只剩下四支快要燃尽的火把。待会儿怪物要是来了,看不清楚对方可怎么办。 “对了,咱们先熄灭三支火把,留一把照亮就行了。”常惠想到这个好提议,抬头打量一番,忽然觉得奇怪,喃喃道,“熄灭三支火把,就没有火把了,不对呀,咱们不是每人一支的么,前辈,骚包王子,师大人,公主和我每人一支,这加起来明明是五支啊,我的那支掉水里去了,现在应该还剩四支……” 常惠边念叨边数,数来数去都是三支火把,药葫芦随之一愣,道:“我这药瓶里只剩三粒药丸,刚才谁没有吃?” 师中和图奇棠快被他们整糊涂了,双双说道:“我们吃了。” 常惠连忙举手:“我也吃了……” 话没说完,常惠心里咯噔一下,睁大眼睛瞪着师中和图奇棠:“公主,公主……” 众人慌了心神,是的,刘烨不见了!三支火把,三粒药丸,常惠丢了火把,药葫芦不用解毒,那个被落下的人就是刘烨! “公主……”师中没察觉到刘烨什么时候不见的,他扬起火把照向三条甬道,空荡荡的甬道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声声唤着刘烨,声音越来越颤抖。 图奇棠也是一身冷汗,刘烨前几秒钟就在他身边,而他竟然毫无知觉,现在的感觉就像掉进万里深渊,所有自信烟消云散。 山洞里除了他们就是怪物,怪物以女人和小孩为猎物,他之前同化女人失败,迫切需要女人继续修炼。原来,怪物的目标就是刘烨,难道,他们刚进山洞就被算计了? 强烈的耻辱化为满腔愤怒,药葫芦的双眼涨得通红,怒道:“快,分三路找公主。” 师中和图奇棠各走一路,药葫芦带着常惠沿着正中这条甬道往里走,他们加快脚步,惟恐晚了一步刘烨性命不保。 他们脸上的惊慌,刘烨看得一清二楚,因为她就在他们头顶。药葫芦倒出解药的时候,师中和图奇棠凑上前的瞬间,她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拽了上去,那道力量来得太快太猛,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惊呼。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周身被一层半透明的粘膜包围,就像是被蜘蛛网困住的飞虫,任何挣扎都不起作用,嘴巴也被捂得严严实实。她不停拍打着韧性很强的粘膜,恶心的腥臭直往鼻子里钻,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药葫芦等人还是没发现她。 刘烨意识到自己的挣扎只会过量消耗氧气,不等怪物动手,就会缺氧而死。药葫芦等人已经走开好远,再也看不到了,她停止挣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目前的处境。 冷静之后,刘烨发觉困住自己的粘膜仍在往上移动,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网住的鱼,怪物正在兴高采烈地收网,等她到了岸上,就面临着被宰杀的命运。 刘烨依靠粘膜里的微薄空气延续生命,为免见到怪物那张骇人的脸,索性闭上眼睛装死。果然,怪物收了网就迫不及待享用猎物,被它甩在背上,刘烨感觉它的脊梁骨坚硬地像刀柄,咯得浑身疼痛。 怪物跑得飞快,比乌孙的上等马快好几倍,它的脚好像是长在地上似的,跑起来没有声音。幸亏它跑得快,没多久就到了它的巢穴,将刘烨放下来撕开粘膜。如果再颠簸久一点的话,刘烨不被闷死也得被咯死。 刘烨平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她始终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渐渐地,她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听觉变得敏锐许多,凭借忽远忽近的呼吸辨别怪物的位置。 第三十九章 意外发现 药葫芦说过,这种叫“三目蛭”的怪物是人变的,也就是说它可能还保留人的智商。怪物抓来刘烨,没有急着处置她,而是在一旁窸窸窣窣忙活着什么。 对于命悬一线的猎物来说,等死的煎熬远远大于死亡的恐惧,刘烨当然不想死,尤其是死在这个非人非妖的怪物手上。 刘烨听怪物呼吸的方位,确认它离自己至少有十几步远,于是悄悄睁开眼睛,墨汁一样的黑暗遮住了她的视线,自己身处于什么地方都看不清楚。怪物就在身边,黑暗无边无际,刘烨后悔自己的举动,之前看不见还能留些幻想,现在看也看不见留下的只是绝望。 “砰砰……”“砰砰……” 心脏本能地发出紧张的求救,与此同时,刘烨听到怪物“哧啦”“哧啦”的呼吸逐渐靠近。在这种情形之下,刘烨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跑也跑不过它,动手更没胜算,她想到了怀中的那把枪,但那把枪只是简易装置,比炮仗的火力更集中而已,根本不能与现代手枪相比。这么短的时间,这么近的距离,她用火石点燃引线瞄准目标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怎么办?怎么办?刘烨越是焦急,心脏就跳得越快,快到她控制不住的地步!怪物已经知道她还活着,“哧啦”“哧啦”的声音越发急促,仗着它跑起来没有声响,从十几步远的地方一下跃到刘烨脚边。 听到脚边“哧啦”“哧啦”的响,刘烨的腿止不住地发抖,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甚至还不到一秒钟,它就跳出这么远,随手就能碰到她。像是故意要把她逼疯似的,下一秒钟,头顶也响起来“哧啦”的声音。 腥臭的气息一股脑地钻进鼻腔,刘烨头皮发麻,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正对着怪物的血盆大口,只要它再靠近点,她就要身首异处了。 刘烨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腐尸般的臭味呛得她难以呼吸,一时之间什么也顾不得想,翻身跳下石板。刘烨跌在地上,意外地发现地面竟然挺干燥,跟山洞里的泥泞完全是两个样子。 不过,刘烨毕竟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怪物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她,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拽起来。怪物的手像五条蚯蚓在她脖子上爬,滑腻无骨的感觉,虽说没有窒息的痛苦,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却是足以致命的。 “放开我,你这个怪物……”刘烨用力叫出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双手疯狂扯着脖子上的“蚯蚓”。她现在顾不得冷静理智,只想痛痛快快跟它拼一场。 怪物停顿了下,任她怎么挣扎都不松手,也许它已经失去了知觉,也许刘烨的袭击对它来说无关痛痒。它不是个有耐性的怪物,忽然之间将刘烨推向身后那面墙,只听“咣当咣当”几声响,刘烨的手脚都被铁链铐住。 这下,刘烨再怎么挣扎都没用了,“哧啦”的呼吸声近在耳畔,熏死人的臭味令人麻木,怪物懒得跟她磨蹭,蚯蚓般的手滑过她的颈间,“哗啦”一声撕去她的衣物。 胸口的凉意使得刘烨彻底失去理智,接连发出凄惨的叫声,指望药葫芦他们能听到她的呼救,及时赶来救她。怪物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蚯蚓手指在她身上点了一通,她居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可以不用死。” 刘烨身子一颤,这是怪物在跟她说话么?原来怪物也会说话的?药葫芦说它是人变的,变成凶狠无情的怪物,却没说它失去人的功能。 “你可以不用死。”怪物很久没开口说话,怕她听不懂,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刘烨听明白了,怪物说的是汉语,难道,它曾经是汉人? “你,也是汉人?”怪物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刚才,你用汉语呼救,你是汉人吗?” 刘烨不能说话,只能点头,也不知道怪物看不看得见。怪物像是看见了,“哧啦”的声音粗重许多,它跳过来,又用它的“蚯蚓”在刘烨脸上摸来摸去,嘴里啧啧有声:“是汉人,是汉人,西域人的鼻子像鹰钩,你的不是……” 她是汉人就能放过她吗?除了这个,刘烨还想问他,为什么会来到西域变成怪物。 “我点开你的穴道,你可以不叫吗?”怪物的声音有些激动,原本说的不利索的汉语突然流利了许多,敢情它也有他乡遇故知的情怀。 刘烨点头,既然事情还有转机,她何必激怒它呢!怪物欣喜地“哧啦”“哧啦”,连忙解开她的穴道,“体贴”地轻抚着她的胸口。 “咳咳……你、你别靠我这么近,我喘不过来气……”刘烨被它摸得浑身汗毛直竖,也不管它高不高兴,直截了当地说。 “你嫌弃我?”怪物的声音沉下来,不用看脸也知道它生气了。 刘烨不敢惹怒它,想了想,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是汉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听他这么说,怪物“吼吼”的笑起来,爽快地收回那双“蚯蚓”,语气轻松:“对,你说得对,男女授受不亲,咱们汉人都认这个理。姑娘,你还没成亲吧?我也是,我也是呢!” 刘烨恶心地想吐,她成没成亲管它屁事,难不成还想强迫她做压寨夫人? 刘烨没应声,怪物当她害羞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找个汉族女子合体,找那些西域女子只是无奈之举。我遇见你,那是天意,老天爷都希望我们在一起……” 没想到怪物还挺煽情,刘烨没心思听它描绘未来美好家园,她根本不想跟它合体。怪物就是怪物,就算曾经是人,它也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行,留着它就是祸害人间。 怪物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中,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等它问刘烨想法的时候,刘烨压根没听见它都说了什么。 为免引起它的戒备,刘烨装作关心它的样子岔开话题:“听你的口音,像是长安城附近的人吧?” “嗯,嗯,你怎么知道?你是长安人?”怪物没有怪她开小差,很感兴趣地追问,“你是长安人吗?你是吗?” “我是彭城人,在长安城住过一段时间,所以能听得出你的口音。”刘烨实话实说。 “哦,是这样啊,怪不得你听得出了,彭城呀,我也去过,小时候随父亲去看望祖父。祖父虽不是彭城人,但他在彭城待了一辈子。”怪物又沉浸在回忆里。 刘烨听他说话有条有理,纳闷地问道:“你是不是读过书啊?” “咦?这你也知道?”怪物像是找到了知音,开心地上蹿下跳,凑到刘烨身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你是彭城人,可能还认识我祖父呢,我祖父是私塾先生,人家都叫他赵先生,赵先生,你听说过吗?” 刘烨遗憾地摇头:“我出生在彭城,但不是在彭城长大,我和爹娘住在山里,没有读过私塾,教我读书的人是我娘,我没听说过赵先生。” “唉,看来你也是个苦命人啊,不过,再苦也没我苦吧!”怪物唏嘘一阵,忽然想起什么,忙道,“你为什么会来西域这个鬼地方?你不是住在山里吗?” 刘烨顿了下,道:“一言难尽,那么,你怎么会来呢?” 怪物多少年没跟人说过话,也没见过汉人,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么?想当年我爹是汉军骑兵,骑着西域进贡的宝马别提多威风了。匈奴屡屡冒犯我大汉,百姓苦不堪言!从小我就跟我爹学武功,发誓长大以后要把匈奴人赶出大汉,所以在我十五岁那年就进了军营,跟我爹一样成为骑兵。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刘烨听得入神,希望它继续说下去。 “哦,这么小啊,当年的漠北之战你也只是听说吧!” “漠北之战?卫青和霍去病两位将军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大快人心,他们的英勇善战谁不知晓!” “嘿,可不是么,我和我爹跟随霍去病将军在荒漠北进两千余里,打得匈奴贤王弃军逃窜,霍将军带领我们一路追到狼居胥山,斩杀匈奴北车旨王,俘获屯头王和韩王,还有将军,相户,都尉等八十三人,匈奴士卒七万又四百四十三人。那场仗打得真是太痛快了,霍将军英明神武天下无敌,大汉王朝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怪物兴奋地叫起来,回想当年那场战役,仍是热血沸腾。刘烨听说过漠北之战卫青霍去病两位将军的神勇事迹,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遇见亲身经历的人。 “原来你曾跟随过霍将军?”昔日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将士怎会变成祸害百姓的怪物,刘烨实在想不通,“当年打了胜仗,你怎么不回去呢?难道不想念故乡的亲人吗?你和你爹都为大汉立功,你们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去接受嘉奖,留在西域不是你的本意吧!” 刘烨想起药葫芦的话,他说怪物丧心病狂为修魔功杀害全家,但眼前的怪物明明是个立过功的将士。 不知为何,怪物像受到刺激一样,跳起来掐住刘烨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什么意思?你也想诬赖我是叛徒?” 第四十章 万劫不复 怪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恼羞成怒地掐住刘烨的脖子,刘烨被它一惊一乍吓了几回,也算是有些免疫力了,连忙为自己解释道。 “同为汉人,我只是关心你而已,没有人不想回到自己的故乡,不是吗?” “故乡,故乡……”怪物念着这个久违的词汇,缓缓松开手,语气竟然开始哽咽,“没有人不想念故乡,没有人……可是,我还算是个人么……” 刘烨抚摸着自己接二连三遭罪的脖子,继续安抚它道:“你是为大汉立过功的功臣,就算发生过什么误会,大家也会原谅你的……” 话音未落,怪物突然发了疯,踢翻身边的石板床,只听“噼里哗啦”一阵响,周围石子飞溅,刘烨双手抱头蹲下来,勉强逃过一劫。还好怪物发疯没有拿她出气,不然,她的下场就跟粉碎的石板一样。 “没人原谅,没人原谅……”怪物声嘶力竭地吼道,伴随着粗重的喘息,隐约听见它在啜泣,“就连我爹都不肯原谅我,他要杀了我,要杀了我,我是他儿子,世上惟一的亲人,他居然都不肯原谅我……天哪,我是冤枉的啊,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我没给霍将军下毒,我敢对天发誓,在我心目中,霍将军是神一般的存在,就算我杀死自己,也不可能毒害他呀,为什么没人相信我,为什么……” 刘烨从它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听出一些头绪,它变成怪物之前应该还在军营为大汉效力,有人下毒意图谋害霍去病将军,而众人误以为它就是凶手,就连它的父亲也不相信它是清白的,甚至要清理门户。 难怪它的情绪这么激动,被人误解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被至亲误解。可是,怪物说的话可信吗?刘烨不由迟疑,如果它的本性纯良,为什么会沦落成吃人的怪物? 怪物吼叫半天,周围能砸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发泄出满腔怒火,它终于平静了下来。重又走到刘烨面前,向它惟一的倾听者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当年我们打了胜仗,霍将军下令原地扎营,等待与卫将军会合。被俘获的匈奴将领和士卒由我们轮流看守,我们昼夜不息尽忠职守,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误,给霍将军惹来麻烦。那些匈奴盗匪被俘之后,自然不肯服气咱们大汉,从早到晚咒骂汉武皇帝和霍将军,宁愿死也不肯吃喝。” “他们原本就是匪类,年年来抢咱们大汉的粮食,我巴不得他们都饿死渴死。但霍将军宅心仁厚,他不许我们虐待战俘,不过,军营粮草有限,拿来养活他们,咱们就得挨饿。幸亏有个匈奴首领带头绝食,咱们不至于违背军令,他们饿死也是活该。” “匈奴盗匪成天叫骂又不吃喝,没过几天就陆续见阎王了,战俘营每天都有几百上千的尸体被抬出来,那时候我的任务就是挖坑掩埋尸体,记不清楚挖了多少个坑,也记不得埋了多少具尸体。渐渐地,我们见尸体见到麻木,闻着那股子尸臭,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双手磨破了皮也不知道疼,手掌都是血淋淋的。” “有一天,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跑去找我爹商量,我爹是霍将军身边的侍卫,指望他能跟霍将军说一声,能不能换一拨人来挖坑,再这样下去,我真怕我这双手废了。唉,不用想也知道,我爹不会为了我去请示霍将军,我是挖坑挖糊涂了。可未曾想,这话还是传到了霍将军那儿,霍将军体恤我们辛苦,当即下令替换下我们,让我们休养身子。” “我以为总算能喘口气了,但,但谁知道……”怪物呜咽地说不下去,用力拍打自己的身体,“咣当”的响声听着令人心悸。 刘烨不敢打断它的思路,没有插话,听它继续说:“谁知道这是噩梦的开始啊!我还不如挖个坑把自己也埋了!呜呜……” 怪物哭得既伤心又委屈,刘烨相信此时的它真的很悲伤很后悔,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它时隔多年回想起来还是如此难过。 “我是长安人,会烧几道地道的小菜,给霍将军做过饭,霍将军还夸过我的手艺。所以被调回来以后,我就负责服侍霍将军的日常起居。我娘走得早,我爹常年在外打仗,从小我就一个人生活,没想到烧菜的本事还能让我有机会为霍将军效劳,我真是太开心了。霍将军连续征战几个月,身体已经有些虚弱,于是我每天都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希望他吃了我做的饭精神抖擞更加健康。” “我的确是一片好心,我太崇拜霍将军了,我愿意为他效劳一辈子。别说是做饭,就算做他的马我也高兴。但是,但是……从我照顾霍将军起,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威猛无敌的霍将军居然连床都下不了。我爹觉得不对劲儿,请来大夫给霍将军把脉,原以为是旧伤发作,不料竟是中毒。” “大夫说,有人在霍将军的食物里下毒,这种慢性毒素平时很难发现,但日积月累也足以致命。负责霍将军的伙食一向是谨慎再谨慎的差事,所以我爹才会让我来做,但不曾想正因为吃了我做的饭,霍将军中了毒。我爹不敢相信我有毒害霍将军的心思,又请大夫察看伙房。这一看可不得了,伙房里的锅灶碗碟食材都有毒,我爹气昏了头,命人把我抓去问罪,我根本没得解释,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军营里人人都说我是叛徒,我下毒谋害霍将军,我爹气急攻心,没向霍将军通报,就要将我依照军法处置。我哭着求他也没用,苦苦解释没人听,我爹那把沾满敌人鲜血的刀径直刺中我的心脏。”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被扔在乱葬岗,周围就是我挖过的坑,坑里埋着匈奴盗匪。我从没想过自己死后的下场会是这样,虽说我爹给我留条全尸,却让我跟敌人躺在一起,这对我是多大的耻辱啊!” “我想回去,告诉我爹我还没死,求他查明真相。但我又怕他不相信,再给我一刀,我就连为自己澄清的机会都没有了。我要自己查出真相,我捂着胸口的伤,忍着剧痛在深山里穿行,远远地望着山下的军营,泪水止不住地流呀!就在那时,我遇见了改变我命运的家伙,那家伙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说到这儿,怪物的呼吸格外紊乱,它颤抖地说下去:“太可怕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怪物,它从树上跳下来按住我的头,掰着我的脖子一口咬下去,那种痛苦比一刀刺穿心脏还要难熬,清醒地感觉到体内的血往外流,疼痛遍布全身,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被它吸了去。” “我以为我这回死定了,被它仍在草地上,仰头望天,心想我的冤屈这辈子都无处伸,死了变鬼也不甘心吧!我不知道自己是命大,还是老天爷嫌折磨我还不够,被那怪物吸了血居然还没死。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月亮是血红色的,我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我没死,吸我血的怪物却死了,看着它那幅丑陋的身躯,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饥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把它吃掉了。” “我知道自己也变成了怪物,我不敢看自己的样子,我会被自己吓死的。可我还想着伸冤,忙不迭地往山下奔,发现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强壮了许多,跑起来像飞一样。来到军营,我不敢靠近,我变成这副样子,就算是我爹也认不出我是他儿子。我在军营附近躲了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也没感觉任何不适,我看着我爹从霍将军的营帐进进出出,起初他还会时不时地念我的名字,想起我的时候还会落泪,后来他好像就忘了我,反正我是谋害霍将军的叛徒,他忘了我是应该的。” “得知霍将军的身体康复,我心里很高兴,同时又在怀疑自己是否真在饭菜里下毒,要不然为什么霍将军偏偏吃我做的饭菜就中毒呢!想到这儿,我也开始觉得自己有罪,更没脸去见我爹,甚至不想着为自己伸冤了。直到有一天,那个说我下毒的大夫又来了。” “军营里的士兵接连死去,而且死的很稀奇,因为那些士兵我都认识,都是一起挖坑的人。我爹再次请来那个大夫,这次他说,士兵们也中了毒。我爹懵了,他已经把我这个罪魁祸首处死,还有谁往饭菜里下毒呢?大夫也说不出所以然,他找来许多人查找死因,最后确定毒源在乱葬岗。原来,乱葬岗里埋的匈奴人不是饿死渴死的,而是服毒身亡,那是一种古怪的毒,毒死的人散播的毒素传染活着的人,活人再继续传播,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活人也会陆续死去。” “大夫想个法子阻止毒素传播,他放火将毒死的人烧成灰,这样就没人会中毒了。霍将军之所以中毒,就是被我传染的,幸好救治地及时,才没有性命之忧。我爹终于明白冤枉了我,他面向熊熊火光痛哭一场,让我一路好走。我等到真相大白的这一天,眼看我爹哭得这么伤心,犹豫再三还是现身了。我想,即使我变成怪物,我还是他的儿子,骨肉连心,他一定能认出我。” 怪物长吁口气,凄惨地笑道:“骨肉亲情?哈,哈,我真是单纯地可笑!我是怪物,连个人都不是,我爹怎么可能认我呢!他根本不听我解释,他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离奇的事!他宁愿相信他的儿子被他误杀,也不相信他的儿子变成怪物!” “我没想到真相大白之后,他还是不信我,他和大夫请来的那些人把我堵在山上,他们分头上山抓我,每个人都要将我置之死地。我哭着求我爹,但那声音比野兽的嘶吼还难听,我想开口说话,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空气。那些人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还有人念着让我头痛的咒语。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找我爹,可是他的刀又一次刺穿我的心脏。” “这一次我没觉得痛,也许这就是变成怪物的好处。我被自己的血染红了眼睛,我掐住了我爹的脖子……我爹倒下后,我抱着他哭了很久,他临死前终于认出我了,等那些人追来的时候,他用身体保护着我,求他们放过我。” “没人信我爹的话,即使我曾经为人,也不可能再变回去了,他们踩着我爹的尸体来追我。我爹死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跟他们拼命,死多少人都活该,只要我不死……” 怪物不再说话,它沉默了,或许想起临死前才认出它的父亲,想起它也曾经为人。刘烨从怪物的叙述中回过神的时候,脸颊已经布满泪痕,它是十恶不赦的怪物,但也是个饱受创伤的可怜人。 第四十一章 拖延战术 刘烨那把改良过的枪是为了怪物准备的,但现在她自己也不能确定了。药葫芦看到怪物凶残狠绝的一面,却不了解它心里的伤痛,也许,它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但它确实也会感到心痛。 变成怪物不是它的本意,它也想恢复以前的样子,做父亲的乖儿子,霍将军的好部下,打完胜仗风风光光回到故乡,娶个妻子成家过安稳的日子。这原本是它美好的理想全部的希望,如今却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为了国家百姓征战沙场的勇士,为什么得不到比较好的结果,它的理想并不是奢求,美好的生活原本已经近在眼前,若不是那个难以预料的意外,它现在或许已经拥有了温馨的家。 能预料到的事情就不叫意外了,意外给人带来的伤痛难以估计,敌人制造的恐慌,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所有责难都强加在它身上。最亲近的人将它逼到死亡边缘,被“三目蛭”袭击变成怪物,一切都出乎它的意料,这些意外将它带到万劫不复的境地,注定是悲剧的下场。 刘烨同情它的遭遇,同情它曾经为人的那段遭遇,但是,它变成怪物之后,泯灭良知也是不争的事实,被它害死的女人孩子不计其数,这么深的罪孽是不能被原谅的。 怪物低头啜泣许久,又开始“咯吱”“咯吱”地笑起来:“死了这么多人,我也没死,看来变成怪物没有什么不好,做人那么窝囊,倒不如做个怪物,最起码没人能管得了我,没人再敢欺负我……” 这番谬论听起来极不顺耳,刘烨不禁摇头:“你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那你有没有想过,失去孩子的父母该有多么难过。” “哼,难过?在做父母的眼里,孩子活着有尊严吗?稍不称心非打即骂,他们认定你有罪,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以家法军法处置,父母以为孩子是他们生的,怎么处置都随他们高兴,是死是活都是他们说了算。我只不过帮那些孩子解脱,等我练成神功,我会超度他们的。” 怪物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想必是它父亲的所作所为让它产生如此偏激的想法,刘烨道:“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孩子生活的更好,他们管教孩子是怕孩子误入歧途。当然,做军人的父亲对孩子的要求更严格,恼怒之余也有对孩子痛下杀手的,但这毕竟是极少数的例外。” “例外?”怪物尖着嗓子叫道,那双“蚯蚓”又在招呼刘烨的脖子,“你的意思是,我被我爹杀了也活该是吗?谁叫我是他儿子呢?” “不是!”刘烨佯作镇静地说,“你不也说过么,你爹以为你死去的时候,伤心地不得了,得知真相那天,他很懊悔,错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虽然他没有第一眼认出变成怪物的你,但临终前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保护你,即使是你了断他的性命,他也从没埋怨过你……” “你胡说,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怪物激动地大吼大叫,“蚯蚓”紧紧勒住刘烨的脖颈。 刘烨咳了几声,安抚道:“是,你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伤到他,当时的你不受控制,你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性。” “不受控制,没错,不受控制……”怪物放开她,喃喃道,“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自己对他做过什么,等我清醒过来,他,他就不行了……” “你爹没有怪你,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你本意,生命最后一刻,他还在尽力保护你,这就是父爱啊!他没有放弃过你,你永远是他最亲的人……” “不对,不对,因为他欠我的!”怪物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怒吼道,“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变成这样。我变成这幅鬼模样都是拜他所赐,要不是他不分是非就处决我,我也不会被丢在乱葬岗,更不会遇上那个怪物。他大可以把我关起来,等查清楚事实再问罪也不迟啊,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就算我病死了都不会怪他,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心结还没有打开。”刘烨惋惜地叹道,“你的父亲也许有错,他错就错在对你寄望太多,他希望你成为栋梁之才,希望你为国立功。当他得知最信赖的儿子毒害霍将军,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怀疑,他也忍受不了。你是他最大的期望,殊不知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承受不了这种落差,宁愿亲手毁了你,也不能容许你犯错。” “你被误解的痛苦,被他一剑穿心的痛苦,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作为父亲,作为将领,他对你太过严苛,霍将军中毒病危,他用军法处置你,你可知道他有多痛苦?你以为他忘了你,那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他还要继续保护霍将军,保护你们心目中的神,如果连他也倒下了,那谁来替你赎罪?不错,你是被冤枉的,但即使是那样,他还是为你着想啊!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伤害了霍将军,他仍然相信你对霍将军的真心,这样的父亲,你怎么忍心埋怨他呢?” 刘烨苦口婆心地劝它,怪物沉默片刻,“呜呜”地抽泣:“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我爹不在了,我变成了怪物,再也回不到从前。我要活下去啊,我不要窝囊地死,我想变回人……” 原来怪物不是不懂父亲对它的深情,只是不愿意承认现实罢了,刘烨继续劝道:“你有活下来的权利,但不是用这种方式,你以为不停地杀人能让你变回人吗?不会,你这样只会越陷越深,你修炼的‘神功’不能把你变回人,那是让人灭绝天良的魔功,等你变成真正的魔头,你连你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想变成人正常的生活。” “不、不可能,你骗我!“怪物坚持了十几年的信仰,当然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动摇,”我一定会变回人,一定!你这女人,休想阻止我修炼神功,怎么,你不情愿跟我合体是吧?连你也嫌弃我?别以为你是汉人我就下不了手,你再敢啰嗦,我就杀了你,喝光你的血,再去找别的女人合体!” “你犯下这么重的杀孽,居然还不知悔改?你爹要是泉下有知,他会后悔当初没有带你一起走……” 话没说完,怪物扯起刘烨的衣领将她丢在地上,恼羞成怒道:“你骗取我的信任,无非是想逃过一死,你根本体会不到我的痛苦。时隔多年,我还是单纯地可笑,不,应该说是愚蠢,我蠢到居然相信人说的话。你说我怪物也好,鬼怪也罢,那又怎么样呢!我就是怪物,我杀人是为了活下去,总比你们这些虚伪的人好,我要杀光虚伪的人,人比怪物更可恨!” 说着,怪物揪起刘烨的头发用力摔向地面,刘烨被摔得双眼直冒金星,喉咙里的咸腥汩汩地往外冒。怪物坚持它的谬论,想感化它是不可能的,她能做的也就是拖延时间,但等到现在也没见有人来救她,难道她真要死在怪物手上? 刘烨没有放弃,她不甘心死在这儿,借着痛苦呻吟的掩饰,悄悄取出藏在怀里的那把枪,只是用火石点燃引线需要一点时间,她得引开它的注意力才行。 “咳咳……”刘烨吐出两口血,虚弱地说,“好吧,既然落到你手上,我也就认命了。我承认我害怕被同化,因为我不明白同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被你杀死才行?” 怪物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问道:“你愿意被我同化?” “嗯!我想知道的是,被你同化可以不用死吗?我不想死,如果可以不死的话,我愿意接受你说的同化。”刘烨一边说,一边在身后蹭火石。 闻言,怪物仰头发出怪笑:“就是说呀,谁能不怕死呢,与其被杀,还不如被我同化。这位姑娘,你是个聪明人,你比那些只会哭叫的女人聪明多了。被我同化可以不用死,只是你我的身体合而为一,你知道我每天在做什么,但控制不了我的举动。等我以后再找个纯阳之人合体,我们就修炼成了不死之身,生生世世一起活下去。其实,这是多么美妙的人生,她们不懂得享受非要寻死,我真是无法理解她们的愚蠢。还好,我找到你,我梦寐以求的汉女,我们生活在一起会很幸福。” 火石迟迟没能起火,刘烨勉强地笑着应和:“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等你练成神功,永远都不用死太好了。” “不过……”怪物犹豫着说道,“你是个爽快人,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在你被我同化之前,你我还是坦诚相见比较好,免得你……” 怪物没说下去,它不希望刘烨像那些女人一样,见到它的真面目都要去寻死。如果可以合体的话,最好还是在她能接受的情况下,不然她反抗地太激烈,还是会失败的。 刘烨了解它的想法,当初它都被自己的样子吓到,可见那模样是挺吓人的。幸好她穿越之前看过不少灵异血腥恐怖片,怪物的样子再吓人,能比现代高超的造型还恐怖么! 刘烨的双手在身后蹭着火石,生怕怪物听见,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火石还没起火,只见眼前一亮,左前方的火苗忽明忽灭,映出眼前那道难以形容的身影。 第四十二章 非分之想 恐怖电影里的恐怖造型千奇百怪,通常是蓬头垢面面目可憎,不管是缺鼻子少眼睛还是裂嘴巴尖耳朵,亦或是脸颊溃烂血肉模糊,总之要的就是吓死人不偿命的效果。 刘烨看过的恐怖片不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位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贞子小姐,记得看这部片子的时候是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吓得浑身发抖,但越怕就越想看。脑子里崩得紧紧的那根弦随时处于断裂的危险,直到贞子现身的那一幕,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这下倒好,她的尖叫引来了刚刚睡下的爸妈,他们以为女儿遇到什么危险,破门而入正好看见披头散发白衣飘飘的女鬼,原本电脑屏幕里的女鬼也没什么可怕,但有刘烨惊恐逼真的配音,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刘妈妈吓得躲在刘爸爸怀里紧闭双眼跟着尖叫,直到刘爸爸打开灯关上电脑,刘妈妈和刘烨才恢复正常。事后,刘妈妈数落刘烨,恐怖片不吓人,她的叫声比恐怖片更吓人,要不是她没命地叫,她妈也不会在深更半夜这么失态。 经过这件事,刘烨对恐怖片的免疫力大大提高,不仅贞子小姐吓不到她,之后的那些泰国韩国恐怖片里的经典女鬼都没把她吓到尖叫的程度。 药葫芦说的“三目蛭”怪物就在眼前,刘烨看它步步靠近自己,深深吸气,做好了跟它面对面的心理准备。她相信以现代的造型技术,营造出来的恐怖角色一定会比两千多年前的怪物更有看头。“三目蛭”要来就来,她才不怕,再恐怖的样子她也见过,难道还怕一个人变成的怪物不成。 话虽如此,刘烨看清楚“三目蛭”的时候,还是很没出息的大声尖叫。她说自己看惯了那些恐怖造型并非吹嘘,现在吓成这幅样子,主要是因为她低估了“三目蛭”恐怖的实力。 刘烨捂着嘴巴,强迫自己把已到嘴边的尖叫吞下去,此时,她终于明白,真实的恐怖远远大于营造出来的恐怖形象,凭空想象远远不及眼见为实来得真切。 刘烨想不出用什么词汇形容它,那,不能称之为人,也不能称它为鬼怪。鬼怪最起码还有个形态,让你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可是,眼前的“三目蛭”压根没有具体形态。 它趴在地上像一只巨大的章鱼,灰褐色的半透明皮肤遮掩不住正中那根勉强称为脊椎的组织,脊椎凸起一排骨刺,锐利地快要戳破那层皮肤。隐约能看出手脚部位的条条“蚯蚓”足足有十几公分长,像水蛇一样诡异地游移,一步一步靠近退至角落里的刘烨。 刘烨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她很难想象刚才跟她对话的“人”竟是眼前这个怪物,她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怪物的头在哪儿,用哪个部位发出的声音。 看到刘烨的反应,“三目蛭”感觉很受伤,它停顿了下,不急于靠近她。这时,那摊半透明的皮肉中间鼓起脑袋大小的圆球,发出“哧啦”“哧啦”的声响。不等刘烨再次尖叫,它嘲讽地笑道:“怎么?你害怕了?你没见过像我这么丑陋的怪物吧!” 刘烨很想老实地点头,看着趴在地上的软体章鱼正在缓缓上升变成人的形状,心里的恐惧逐渐扩散,原来它还能变形的,现在这样已经够吓人的了,天知道它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要跟这种怪物合体,她倒宁愿去死,怪不得那些见过它真面目的女子都要寻死,她总算能体会她们的心情了。 怪物的身体像一团泥巴,可以变幻出不同的形状,跟变形金刚的性质差不多,只不过恐怖程度要强多了。它不停地往上升,直到升到正常人的高度才停下来,过程之中掉落下来的黏液滴滴答答溅在刘烨裙边,她忍着恶心没让自己吐出来,看它伸展着条条“蚯蚓”,扭动着当做脑袋的球形体。 “我就知道你是个很美丽的汉女。”怪物阴阳怪气地笑着,像是怕吓到她,始终跟她保持一段距离,它蹲下来跟她正视,像要把她看清楚似的,“美啊,真美,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没想到老天爷待我这么好,派你来陪我生活一辈子。” 刘烨没吭声,心里却已打定了主意,如果等到最后一刻,救她的人还没来,她就算杀不掉这个怪物,也不会被它同化。 怪物伸出条条“蚯蚓”摸摸自己的头,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再丑的人看看也就习惯了,相伴一生看的不是样貌而是内心,你说对吗?刚才我跟你聊了这么多,你应该知道我为人怎样,我对国家一片忠心,时刻想着回到大汉。但我不愿意伤害汉人,所以才甘愿待在西域,我想好了,等你跟我合体之后,我就能以正常人的面貌生活。你要是想回大汉,我们就回去,等我练功的时候,就去监牢里找死囚,反正死囚都是该死之人。” 怪物低下头,刘烨这才看见它的头顶有道两寸长的口子,声音就是从这儿发出来得。而它的眼睛实在难辨方位,也许跟灰褐色的皮肤混成一团,只有它能看见她,她却留意不到它的眼神。 “我孤单了这么多年,早就想回去了,如今你来陪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让你过好日子。你放心吧,等我练成神功,想要天下都不成问题,你要是看上了汉武皇帝的皇位,我也可以给你。嘿嘿……” 怪物一直用人来称呼自己,可见它从未放弃过变回人的希望,它对刘烨这个猎物相当满意,不由自主地对她说自己将来的打算,尽量用温柔的语气打消她的恐惧。 “你不愧是汉女,比那些西域女子强太多了,她们只会大呼小叫实在讨厌,你见我第一眼会害怕很正常,我没有放在心上。你看,你现在就已经适应了,我这样子在你眼里还是可以接受的吧。你相信我,我这样子只是暂时性的,以后会变得越来越好,不仅如此,我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你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 怪物对刘烨的耐性算很好了,它确实很满意她,为了能与她合体,费点心思也值得。刘烨可以克服自己的恐惧,但没办法接受它说的合体。怪物的用意很明显,它要定她了,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她跟它在一起。 刘烨看了眼怪物身后的火石,手心抵着怀里的那把枪,故作坦然地站起来,走向那处烛光。 “合体还要举行仪式的吧?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刘烨背对着怪物,悄悄取出怀里的枪。 怪物高兴地跳起来:“当然,当然,为了你,一定要举行仪式的,我们合体这么隆重的事,要好好地操办操办。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你看咋样?” 刘烨装好弹药,将引线凑近火苗,微笑道:“仪式这回事,我不懂,一切就听你的吧,我只是想知道会不会痛苦,你知道,女人都怕疼的呀!” “这个……”怪物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将女人吞进去会不会疼,它还从没想过,只得向刘烨保证,“我答应你仪式很快的,一眨眼的工夫就结束了,可能还没感觉到疼痛就结束了。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一眨眼的工夫就结束了?”刘烨觉得好笑,结束无辜的人的性命在它看来只是一件轻松小事,亏她之前还同情它,药葫芦说的没错,变成怪物的人不能称之为人。 刘烨毫不犹豫地燃起引线,等到燃着的引线进膛的那一刻,转过身瞄准怪物:“我还不想结束,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 怪物怔怔地看着刘烨,不明白她手里拿的是什么玩意儿,还以为她要放火烧死自己,忙道:“你别冲动,我知道让你一时之间接受这个事实很困难,但你也不用寻死啊!这样好不好,我给你几天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你会想通的。” 刘烨还想给它最后一丝机会:“如果我就是想不通呢,你会不会放我走?” 怪物愣了下,“哧啦”的呼吸声粗重起来:“你想离开我?就连你也要背叛我?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居然敢这样对我?不行,就算死你也要死在这儿!哼,既然你要死,我就成全你,这一次我就强行跟你合体,看你有没有本事反抗得了……” 刘烨心里最后那丝同情也不复存在了,她紧紧地握住枪,默数一二三,燃烧的弹药“咣当”一声破膛而出,径直射向怪物的身体。 “嗷嗷……”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怪物发了疯,它没命地来回跳动,愤怒地扑向刘烨。 刘烨熄灭烛光,躲在角落里,漠然地看着它在烟雾中挣扎,火药刺鼻的味道混合着腥臭的气息,充满了石洞。刘烨以为这一枪足以令怪物丧命,但那怪物的生命力却很顽强,几分钟过去了,依然上蹿下跳没倒下来。 刘烨不禁在想,难道那一枪她打偏了?还是怪物不怕火枪的威力?如果连火枪也对付不了它,刘烨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怪物受到刺激,行动力更胜以往,它痛恨刘烨的背叛,声嘶力竭地叫道:“女人,该死的女人,你休想离开我,我要你生生世世跟我在一起,我要你生不如死,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困在这里,怪物迟早会找到她,刘烨不安地东张西望,指望能发现出口。 “公主,你在这儿吗?” 听到这声焦急的呼唤,刘烨心下一喜,随即又担心地叮嘱道:“小心,怪物也在这儿。” 第四十三章 心动心劫 怪物等不及要与刘烨合体,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救兵终于及时赶到,惊慌之余,刘烨也没听清楚来者是谁,匆忙叮嘱他要小心。 刘烨抵死不从,怪物已经气炸了肺,眼看又来个绊脚石,胸口那团怒火越烧越旺,恨不能把这些虚伪的人撕个粉碎。 “来吧,你们都来送死吧!”怪物愤怒地咆哮道,迅速变换身形,又变成之前的软体章鱼,趴在地上飞快地向入侵者移动。 “公主,你没事吧?”对方更担心的是刘烨而不是自己的处境,即使面对的是恐怖的怪物,仍然有心思关心别人。 刘烨这次听清楚了,对方不是师中也不是常惠或者药葫芦,而是正邪难辨的图奇棠。图奇棠接近她的真实目的不得而知,但他确实一而再地救过她,眼下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解决掉“三目蛭”,暂时用不着揣测他的用意。 “当心,它变身了……”刘烨再次提醒图奇棠多多留意怪物,虽说他的功力不弱,但能否是怪物的对手谁也说不准。 图奇棠从刘烨的声音确信她没有大碍,于是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对付黑暗中的怪物。怪物在他周围发出比野兽更骇人的嚎叫,图奇棠挠挠耳朵,不慌不忙地盘腿坐下,嘴里念念有声。 “伽恎啰哆唵利吔……伽恎啰哆唵利吔……伽恎啰哆唵利吔……” 图奇棠重复着这句咒语,刘烨听得如坠五里雾,心想怪物当前,他不想着怎么出招制伏它,反而念起闻所未闻的咒语。难道,怪物仅凭这句咒语就能被收服么! 怪物全速朝图奇棠奔去,虽然它还不能接近纯阳之身,但拧下他的脑袋当球踢还是不成问题的。这男人像是吓傻了,一屁股坐下来,嘴唇哆哆嗦嗦似是求救。不对,不是求救,这是…… 怪物像踩急刹车一样匆促停下,怪异地盯着图奇棠,耳朵里充斥着声声咒语。忽然之间,它只觉得头痛欲裂,那道咒语像利刃般直刺过来,在它脑袋里翻滚搅动。怪物渐渐变回类似人的形态,双手抱头蹲下来,呲牙咧嘴地苦苦挣扎。 刘烨好奇发生了什么,图奇棠没动一根手指头,怪物就发出痛苦的呻吟。她试着往前走两步,碰到之前掉落的火石,连忙蹭着火石点燃蜡烛。这一看可不得了,图奇棠像唐玄奘一样,微闭双眸念着经文,而张牙舞爪的怪物跪在他面前,浑身颤抖地哀求呻吟。 怪物分明不是鬼怪,怎么会怕咒语呢?如果图奇棠会念咒驱怪,他怎又口口声声怕鬼? 图奇棠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看怪物,全神贯注地念咒,连刘烨走过来也没发觉。咒语对怪物的作用越来越强,它从跪着到趴着,后来又在地上来回打滚。它想起了这种万箭穿心的感觉,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火光映天腐尸遍野,父亲和那些捉怪的家伙将它赶到山上,他们念的就是这句咒语。 原来这小子跟那些人是一伙的,十几年前没能收服它,现在居然又要重施故技。怪物越想越愤怒,它好不容易活下来,怎能被个毛头小子收服,它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这些咒语怎会对它起作用。 怪物不甘心就这样被收服,它不懂“三目蛭”的由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咒语,但它有它应对的法子。怪物毫不犹豫地用双手劈向自己的耳朵,生生将耳膜劈碎,既然它怕听到这种声音,那么不听就好。 听不到声音后,怪物觉得自己的头果然不再疼了,它反转过身打落蜡烛熄灭烛光。黑暗对于怪物来说有绝对的优势,它习惯于在黑暗中穿梭,光亮反倒是种负累。 图奇棠不明白怪物是如何摆脱咒语的禁锢,只见它又恢复了以往的迅猛,心里直呼不妙。怪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图奇棠匆忙躲避,左肩还是被抓了几道口子。 “图奇棠,你怎么样?”刘烨听到他们交手,还有衣物被撕裂的声音,焦急地唤道。 怪物抓到图奇棠,料定他没有多大的本事,现在听到刘烨叫他,被背弃的耻辱油然而生,转身朝刘烨奔去。图奇棠反应迅速,抢在它前一步拦腰抱住刘烨,但怪物的功力也不在他之下,那双蚯蚓将他们双双举起来,像玩杂耍一样扔出去又接住,既兴奋又恼怒地嚎叫着。 图奇棠紧紧拥住刘烨,每当撞到头顶的石壁,他就用自己的身体抵挡,被怪物接住之时,他又翻转过来护着刘烨。如此反复几回,刘烨意识到这样下去他们铁定会被玩死,忽然想起药葫芦说过的话,怪物练成魔功之前,纯阳血是制伏它的法宝。 “血,纯阳血……”刘烨连忙提醒图奇棠,图奇棠随即咬住手腕,将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向怪物。 怪物惨叫一声丢开他们,失魂落魄地逃走,这股滚烫的血想要把它焚烧殆尽,比那几声咒语的威力更强。怪物恨他们恨得要死,却又无法忍受这种剥皮似的痛苦,逃走之前,它咆哮着打碎了周遭的石壁,将他们堵在洞里。就算它不能亲手杀掉他们,也决不让他们活着离开。 图奇棠气喘吁吁地将血洒向四周,刘烨拉住他的手腕,说道:“怪物已经逃了,我们困在这里一时出不去,来,我给你包扎。” 刘烨从衬裙上撕下布条,仔细地绑住他手腕的伤口,这才发现图奇棠对自己可真够狠的,刚才那一口咬得骨头都露出来了。隔着布条,仍能感觉图奇棠的血不停往外冒,刘烨紧张地声音都发抖了。 “图奇棠,这血止不住啊,你有没有止血的药,或是,你点止血的穴位,不是有止血的穴道么……” 图奇棠用那只不停流血的手抚上刘烨冰凉的脸颊,不以为然地笑道:“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心疼我,那就让血继续留下去吧!” “胡闹!”刘烨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双手颤抖地蹭着火石点燃蜡烛,捧起他的手察看伤口,又撕下布条给他缠上,用手掌按住他的手腕。 忙活了半天,伤势逐渐有好转,刘烨这才松了口气。跳跃的烛光映照着她绝美的容颜,图奇棠看着看着不由恍惚,心里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如果她不是解忧公主,我不是图奇棠王子该有多好……” 想到这儿,图奇棠心下一颤,他该不会真喜欢上她了吧?没错,他喜欢调戏她,喜欢看她生气的模样,但他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即使没有军须靡,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他接近她,并不是欣赏她脱俗的气质,也不是佩服她的聪明机敏,更不为她的美貌折服,她是他的任务,必须完成的任务!他一向不会公私不分,再美的女人对他来说只不过是皮囊而已,他追求的不是这些! 但他正被她吸引,这一点无可否认!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图奇棠自嘲地笑了笑,好在他及早发现自己对她动了心,没有陷入不可自拔的地步,在一切都来得及之前,他会亲手了断这段孽缘! “现在你相信,我拥有纯阳血了吧!”刘烨的温柔体贴使得图奇棠浑身不自在,他没有自信逃得过她的温情。 图奇棠戏谑的口气听起来很不舒服,不过这种时候,刘烨不跟他一般见识,头也不抬地说:“我没有怀疑过你有纯阳血,因为这与我不相干。但没有你,我不可能从怪物手中逃出来,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记在心里的。” “记在心里有什么用?你明知道为了你我连命都能豁出去,难道你单纯地以为,我不要求任何回报的吗?”图奇棠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你们汉人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对你有救命之恩,那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刘烨咬着唇,抬眼看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为什么不明说呢?别说你想得到我的身体之类的话,图奇棠,我不觉得你是这么肤浅的人。” 邪魅的笑容凝固在图奇棠唇边,这个女人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不得不以对手来形容她。他从没见过让他如此费心的女人,她为什么就不能像正常女人一样,傻傻地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 图奇棠的迟疑验证了刘烨的猜测,自从穿越到西汉成为解忧公主,她就明白自己身负的使命,她不会因为别人的仰慕就飘飘然。每动一次心,就要付出难以估计的代价,她动过心,也付出过惨重的代价,所以她不愿意连累师中,更不会轻易相信图奇棠。 刘烨依然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与他面对面坐着,微微一笑,道:“你对我有恩,我自会报答。你接近我有何目的,不妨就直接告诉我吧,如果我办得到,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实现你的愿望。只要是不让我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什么都可以,我,甚至可以原谅你在大宛犯下的错。” 图奇棠反射性地想抽回手,很快又觉察到这样做是心虚的表现,于是他笑吟吟地看着刘烨:“你以为指使刺客的人是我?” “难道不是吗?”刘烨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道,“你以沉香引伊桑克现身,你们合谋刺杀先王。沉香当晚伪装成宫女,伊桑克上台表演剑舞,这都说明有人暗中协助他们。清灵被伊桑克挟持,危急关头有人出手相救,那等高手世间没有几人,偏巧我曾见识过。图奇棠,安息和大宛之间是否有过节我不想深究,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承认,此事既往不咎。” 图奇棠看到刘烨眼中的真诚,但他怎么可能坦诚一切,刘烨给他机会得到宽恕,只是,他不希望被宽恕。 “没有,我没有指使过刺客。”图奇棠从容应道,眸子里没有一丝躲闪与心虚。 “好,我相信你没有骗我。” 第四十四章 惺惺相惜 心动便是劫,图奇棠轻易放弃得到刘烨信任的机会,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他只知道他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洞悉,即使那个人是她,也不可以。 图奇棠给刘烨的感觉一向是模糊的,现在有他这句话,日后定能有个是非的判断。她不喜欢纠结于过去,人总是要往前看,目前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同伴,与其对他充满怀疑时刻提防,不如选择信任共同前进。 没过多久,烛光就熄灭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彻骨的寒意沿着脚尖迅速窜至身体每个角落。图奇棠觉得冷,不管换了多少个姿势还是冷,他双手抱胸双膝蜷缩,下巴抵着膝头,仍是克制不住发自骨髓的颤抖。 如同在冰天雪地的山谷不着寸缕几天没吃过东西的流浪汉,肆意蔓延的寒意使得图奇棠窒息,所有的内力都用于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狼狈的声音。他的双唇哆嗦个不停,上下牙齿来回打架,眼前开始出现幻影。 刘烨察觉到图奇棠不停往后退,心里纳闷却也没多问,可是,听到图奇棠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抖的呻吟,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图奇棠,你怎么了?”烛光熄灭的那一刻,图奇棠就变得不太正常,刘烨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案,试探地走向他。 “别……别……”刘烨的脚步声像一记记重拳敲打着图奇棠的胸口,他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他现在的样子已经够丢人的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发现他致命的弱点。 “你,不舒服吗?”刘烨更纳闷了,图奇棠不希望她靠近,若是平时,她不会没有这点眼力劲儿,但一想到他手腕的伤口,她就没办法视而不见。 刘烨快步走上前,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膀,手无意中碰到他冰冷的脸颊,不由倒吸口气,双手抱住他,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都冷得像冰。 “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中了怪物的毒?”刘烨不敢忽视,毕竟图奇棠为了救她不惜豁出性命,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她心里决不会好过。 图奇棠咬住下唇没有应声,舌尖泛起丝丝腥气,缓缓流进他的喉咙。图奇棠隐忍的颤抖令刘烨很不安,连忙将他拥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温暖。如果可以的话,图奇棠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自诩功力高强的他,现在居然需要女人保护。更令他难堪的是,他渴求她的温暖,她的怀抱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渐渐地,图奇棠在刘烨怀里放松了许多,刘烨轻轻拍他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试着深呼吸……” 图奇棠照她说的深深吸气,她平稳的心跳就在耳边,他没来由地安心,伸出双臂圈住她的腰,静静聆听她的心跳,久违的液体涌上眼眶。 图奇棠的姿势很暧昧,刘烨却没有被吃豆腐的感觉,此时的图奇棠像个孩子,像极了受了委屈在她怀里哭泣的少夫。女人天生的母性被激发,刘烨没有拒绝他的亲近,语气依然温柔。 “伤口还疼吗?给我看看你的手,要不要重新包扎……” “不要,我要你抱着我,行吗?” 图奇棠的语气近乎哀求,刘烨嗯了声,双手环住他的背,将他完全抱在怀里,时间一分一秒逝去,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在图奇棠体内肆意流窜的寒意一点一点散去,心脏痉挛的痛苦也随之消散,图奇棠感觉自己重又活过来了,依依不舍地放开刘烨。 “谢谢你,我好多了。”图奇棠贪恋她温暖的怀抱,但他告诫自己不能失去理智。 刘烨听出他的声音恢复如常,放下心来,笑道:“没事就好。” 图奇棠懊恼地挠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已经好久没这样过了,哪怕有点月光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刘烨想了想,说:“你怕黑,是吗?就是那种不见一点光亮的黑。” 图奇棠承认这个事实很困难,难到几乎要了他的命,但在刘烨面前,他好像也没必要掩饰:“是,我怕黑,呵呵,是不是很可笑,我不仅怕鬼还怕黑,我比你想象的更没用吧!” “只要是人,谁都有害怕的东西!”刘烨不以为意地说道,“人无完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自己害怕的东西,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比如说我,我很怕老鼠和蛇,还有那种浑身滑腻腻的东西。” “老鼠,蛇……”图奇棠摇摇头笑起来,“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真怕这些,在荒漠里可就是寸步难行了。” “就是说嘛,我从大汉来到乌孙,一路上受的苦可想而知。不过,最苦的人不是我,师大人和常将军才是最头疼的人,他们为了保护我这个没用的公主,可谓煞费苦心。有时候我想想哪,他们跟着我只有吃苦的份儿,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们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呢!每当我这样想,我就觉得自己愧对他们,他们用性命保护我,我能给他们的只是渺茫的希望和反复的磨难。” “公主,这话就不对了,保护你是他们的使命,他们决定跟着你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们应该是不分彼此的,你总是这么生分的话,他们只会更受伤。” “看来,你也深有体会啊!这种念头我只是放在心里想想而已,正因为我了解他们,他们也了解我,所以我们不需要多说什么!我们来到万里之外的西域,怎能再分彼此,我相信他们愿意为了我舍弃性命,但我最怕的就是这样,我不希望身边的人有任何意外,若是必须有人承受恶果,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刘烨这番话发自肺腑,图奇棠沉默片刻,才道:“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公主,出身王室却不以尊贵自居,实属少见。” “是啊,像你自幼在宫中备受宠爱,确实想象不到我这种流落在外的遗珠是怎么生活的。若不是乌孙昆莫向大汉求亲,也许我还在深山里不见天日。” 关于刘烨的身世,图奇棠多少有些耳闻,但听她亲口说出来,感受就大不相同了。 “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埋怨吗?” “埋怨?”刘烨苦笑了声,真正的烨儿已经香消玉殒,她有什么资格埋怨,“没有,我没有埋怨过,不管曾经遭遇过多少不公,只要我还记得我是汉人,就不会有埋怨。” 图奇棠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只是黑暗中刘烨看不清楚,他叹了声:“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刘烨诧异地眨眨眼睛,等他继续说下去。 “不管遭遇过什么,我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出身,我曾问过自己,这么辛苦值得吗?为了背弃自己的亲人,这么付出值得吗?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我还是在辛苦的付出!”图奇棠无奈地苦笑道,“公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被你吸引,原来我们都是同一种人。” 刘烨以为他不满勾心斗角的王室生活,安慰道:“我们拥有别人羡慕的地位,必定要付出一些代价的。高处不胜寒,只要还记得自己的初衷,努力下去就不会有遗憾。其实,你不应该总想那些不如意的事,即使是我也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情,比如父母的疼爱,无拘无束的童年……” “父母的疼爱?也许吧!”图奇棠喃喃自语,“无拘无束的童年?也许吧!如果我的童年多些光明,也许是快乐的。” 刘烨没大听懂他的话,图奇棠突然低声道:“有人来了。” 刘烨心头一喜:“一定是老葫芦他们,我们有救了。” “别急,再等等。”图奇棠拥着刘烨,专注地聆听洞口轻微的动静。许久听不到有声音,图奇棠叹道,“可能我听错了,没有脚步声。” 刘烨失望地苦笑道:“没关系,他们迟早会找来的。” “你很失望?”刘烨的声调降了八度,图奇棠敏感地觉察到了。 “不仅是失望,我很担心他们怎么样了。”刘烨忧心忡忡地说,“怪物的实力难以估计,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收服它,也许他们正在苦战,而我只能躲在这里。” “我们不会永远被困。”图奇棠站起身,一手握着刘烨的手,一手敲打着周遭的石壁,“难得你这么信任我,我不能辜负你呀,公主,跟紧我,我们靠自己走出去吧!” 刘烨连连点头,图奇棠仔细地敲打石壁,沉闷的响声带来绝望的讯号。但图奇棠始终没有放弃,沿着各个角落来回敲击。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不放弃希望,就一定能找到出路。”图奇棠像是在安慰刘烨,也像在安慰自己,“这是我师傅说过的话,每当遇到困难,我就会用这句话激励自己,最后往往真就成功了。” “你师傅?有你这么厉害的徒弟,他是何方神圣呢?” “我师傅确实不简单……”图奇棠顿了下,停在某个位置,稍稍用力敲打面前的石壁,“这儿有缝隙,可能出的去……” “是吗?”刘烨顺着他的手摸过去,果然有道不易察觉的石缝,忙道,“图奇棠,你让开,我来。” 第四十五章 善恶之间 图奇棠不明所以地看着刘烨,刘烨是想让他保留实力,钻墙打洞的活儿交给她做就好。 刘烨点燃引线,枪口对准那道缝隙,只听“轰隆隆”几声响,硝烟四起乱石飞溅。之前怪物吃了一枪没有多大反应,刘烨不由忽视了枪支的威力,不料这枪拿来打洞倒很顺手,要不是图奇棠及时将她拉到安全地带,没准身上也要被开两个洞。 原先的裂缝霎时间被打出半人高的洞口,图奇棠震惊地难以言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盯着刘烨手中仍在冒烟的枪口,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怎有如此大的威力?” 刘烨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难不成说这是两千年后的武器吗?但不解释又有掩饰之嫌,难保他心里更好奇,于是想了想,随口说道:“这是我们大汉炸石头的玩意儿,我也没想到威力竟然这么惊人,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吧!” “唔,好,好……”图奇棠的目光始终没从那把枪上移开过,大汉炸石头的东西竟是如此厉害,比刀剑的威力要大得多,若是用这玩意儿取代刀剑用于带兵打仗,那么,战果将是相当可观,但带来的伤亡也是难以估计。 刘烨不敢冒充火药发明家,用一句炸石头的玩意儿敷衍了事,却没料到图奇棠对这玩意儿很感兴趣,更没料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应用到打仗。火药在中国历史上的发展起初源于炼丹师,被后人用于战争武器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像图奇棠脑筋转得这么快的家伙极为少见,可以说是天生的恐怖分子。 图奇棠搀扶刘烨走出石洞,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刘烨从石堆中爬出来,长长地叹口气,这才发觉右手虎口疼得钻心。低头一看,右手握枪的部位竟被震裂出一道长约五公分的伤口,血不停地往外冒,将她那把震碎了的枪黏在手上。 “你的手受伤了……”图奇棠小心地为她擦拭伤口,自然而然地拿过枪,给她包扎伤口。 “我的,炮仗……”刘烨差点儿就说那是她的枪,话到嘴边改口为炮仗。 “炮仗?”图奇棠看了眼手里四分五裂的竹筒,“原来是炮仗,你的炮仗恐怕不能再用了,要不要丢掉?” “好吧,丢掉算了。“刘烨心想自己知道制作的方法,不如趁现在丢在这里,免得日后图奇棠成天惦记。 图奇棠随手丢掉那两截竹筒,刘烨亲眼看见竹筒消失在乱石里,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两人相互依靠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刘烨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常惠,惊喜地唤道:“常将军,常将军,你们还好吗?” 常惠听见这边的轰响就奔来了,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猜想那就是刘烨和图奇棠,听见刘烨叫他就更确信无疑了。 “公主,是我,我们都好,你没事吧?”常惠飞快地跑过来,一手拍开图奇棠,紧紧挽住刘烨,生怕她再不见了,或是被图奇棠挟持了。 图奇棠被挤在身后,刘烨想回头看他一眼也看不到,心里挂念师中和药葫芦,常惠又接二连三问个没完。图奇棠被常惠抛在后面,没有丝毫在意,而是转过身,看向那堆乱石。 刘烨跟常惠简单说清楚彼此的情况,再看图奇棠,他已经走到他们前面去了。 “公主,前辈用纯阳血阵困住了怪物,正念经收服它呢,这不,天都快亮了,它的功力减弱,一定熬不了多久的。”常惠指着不远处的山石,“你看,前辈和师大人一前一后堵着怪物,它休想逃,这次定要收了它。” 循着常惠指的方向,刘烨看见变成章鱼的怪物正在地上剧烈挣扎扭曲,它身上洒满了血,看起来相当可怖,也分不清是谁的血了,药葫芦和师中盘膝坐下,嘴里念念有声。见状,图奇棠毫不迟疑地加入他们,盘腿坐在师中身边,跟着念起咒语。 常惠扶着刘烨在一旁观望,眼看图奇棠也在念咒,莫名其妙地说:“怪事,前辈又没教他念,他怎么也会呢?难道,他也是怪物?怕被同伙揭发,所以装成好人灭口?” “不是吧!”刘烨真没想过图奇棠也是怪物,况且常惠一向讨厌图奇棠,他的推断不足为信。 “我被怪物抓住的时候,是他用纯阳血救了我,要不,怪物也不会被你们困住。”刘烨忍不住为图奇棠开脱。 常惠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随后又撇撇嘴:“他真有纯阳血又怎么样?谁没有啊,我和师大人,前辈都有哪!我们往怪物身上洒了多少血才把它困住呀,公主你不能说这都是骚包一个人的功劳,这样可不公平。那个骚包就算不是怪物,他与邪教也有撇不清的关系,公主,你得时刻提防他才行。” “是,是,这是你们大家的功劳。”刘烨连忙纠正道,只听怪物一声惨叫,趴在地上的“章鱼”迅速胀大,像快要胀,破的气球,灰褐色的皮囊密布紫黑色的血管,狰狞的血管张牙舞爪乱舞。 药葫芦睁眼看了下,急道:“继续念咒,不要停。” 师中和图奇棠连忙凝聚心神继续念起来,怪物的身体越胀越大,转眼之间就胀大了四五倍,眼前的景象看起来骇人惊心,尤其是那道椭圆形的伤口,污血汩汩地往外流。刘烨不知道那是不是枪伤,但看炸裂的痕迹应该是的,怪物中枪的时候没有立即倒下,没想到这枪伤造成的威力对它来说还是挺大的。 僵持了十几分钟,怪物终于不支倒地,胀成热气球的身体急速缩小,一直缩成原先的人形。怪物颤抖地扭动着身体,它的脑袋艰难地抬起来,久久地保持上扬的姿势,像在寻找什么。 太阳升起,怪物已是奄奄一息,药葫芦不肯给它留下一丝活路,急道:“师大人,快砍下它的头。” “是。”师中拔剑走向怪物,怪物不为所动,仍是朝刘烨的方向扬着头。 “慢着。”刘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顾常惠的阻止,径直走向怪物。 四个拥有纯阳血的男人齐声叫道:“公主,不要靠近它……” 刘烨置若罔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怪物一直把自己当成人,临死之前想必也有遗言要说的。 阳光焚烧着怪物的身体,它虚弱地无法动弹,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看到刘烨,它激动地颤抖了下,哀哀地说:“公主,原来你是公主……我竟然对大汉的公主起了歹念,怪不得会遭天谴……” “公主,小的,小的姓赵,叫赵,赵……”怪物犹豫着该不该说出自己的名字,结果它还是放弃了,“算了,叫什么都无所谓,小的宁愿为国捐躯,也不愿意当成怪物死去。公主,请您宽恕我这个罪人吧,我不是有意冒犯您……” 药葫芦和图奇棠瞠目结舌地瞪着怪物,没想到它居然会说汉语,师中和常惠分别站在刘烨左右,手拿着剑,架在怪物脖子上,只要它敢动一下,立马要了它的脑袋。 刘烨相信它没有伤害她的企图,蹲下来面对它,柔声道:“我原谅你,放下尘世的一切,安心地走吧!希望你们父子重归于好!” “是啊,见到我爹的时候,我要记得说声对不起。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当时我一定会陪他一起走的,但愿现在还来得及,但愿……” 怪物呢喃着重复道,当它的身体变成灰烬随风飘散的时候,刘烨仿佛看到了那个身穿盔甲奋勇杀敌的骑兵,他姓赵,长安人…… 药葫芦心有余悸地盯着地上灼烧过的痕迹,叹道:“多年不见,这怪物的功力增长数倍实在恐怖,幸好,它碰见我们之前,已经受了重伤,不然,以我们三人之力,未必是它的对手。这个泯灭天良的畜牲,连自己的至亲都不放过,早该死了。如果当年我们没有疏忽大意,也不会让它继续祸害人间。” “如果当时他跟他爹一起去了,也不会痛苦这么多年。”刘烨想起他的遭遇,惋惜地叹道。 药葫芦愣了下,道:“公主,刚才他跟你说汉语,我没听错吧?” 刘烨苦笑道:“你知道他是汉人,你可能在奇怪他还会说话吧!老葫芦,他虽是怪物,但也有人的意识,他变成这样只能说是天意弄人。我们看到的是他邪恶的一面,却不了解他的痛苦,是与非,善与恶,有时候谁都说不清啊!” 药葫芦沉默不语,当年他参与围剿,亲眼目睹那个老泪纵横的骑兵拼着最后一口气保护怪物。后来,他听说了老骑兵的儿子变成怪物的原因,他也曾为这对父子惋惜,但却没有后悔。直到今日,他才开始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彻底了断,让这可怜人变成嗜血恶魔饱受痛苦折磨。 收到龟兹国王的手谕,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恭迎贵客,听说吃小孩的怪物被远道而来的贵客消灭,镇上的百姓欢天喜地夹道欢迎。 刘烨等人在镇上休息了一晚,翌日就动身前往龟兹京都,一路上他们受到当地百姓的热情拥护,人们都称赞他们是上天的使者,专门斩妖除魔来的。 傍晚,他们抵达京都,临近王宫得知前来恭迎的人不是国王或王后,而是龟兹的巫女。 第四十六章 龟兹巫女 龟兹王室尊崇神灵众所皆知,但没想到连神的使者也崇敬到这种程度。国王的授予中写明,因着招待不周,安息王子和大汉公主进宫之时,龟兹地位最高的人将亲自前往恭迎。 原来龟兹的巫女就是地位最高的人,说来也是,如果问龟兹人谁是最接近神的人,他们一定会说惟有巫女殿下。古时候的西域盛行巫女或巫男,他(她)们通常被认为是神的使者,代替神明来人间为人类祈福。 巫女并非一般人说的女巫,女巫是小说电影里的邪恶代表,召唤妖魔鬼怪助阵,专干那种见不得光的勾当。虽说两者都擅长召唤术,但召唤神灵还是召唤鬼怪,却是大不相同的。 神圣的巫女召唤来的自然是神灵,最起码信仰她的人如此坚信。不同于乌孙或大宛,以及西域大多数国家,龟兹对于巫女的崇拜痴迷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相比西域绝大多数国家,龟兹国富民强,上至王室下到百姓,人人热衷乐器歌舞神话信仰,满足于理想化的生活状态。 其他人难以理解龟兹人的生活,因为许多牧民还在为温饱努力,但就是这些看起来不务正业的龟兹人,追逐信仰的同时,生活也是富足快乐的。龟兹常年风调雨顺,农业自给自足,牧业也不落后其他国家。 龟兹王室将这一切归功于神明庇护,对于巫女巫男的崇拜更是发自内心,恨不能当祖宗供奉,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怠慢。 简而言之,只要有神的使者在,龟兹的好日子就会延续下去,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伺候好神的使者。相比之下,国王也好,王后也罢,都比不得巫女尊贵,至于外国的王子公主,有巫女恭迎,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关于龟兹的传闻,众人之前还只是听说,如今亲眼得见,再没人有疑问了。安息和乌孙的车队依照巫女的指示停了下来,等她为众人祈福后,才又缓缓驶进王宫。 隔着一开一合的车帘,刘烨看到巫女的背影,她身形纤瘦高挑,身着玄衣,头戴高耸怪异的冠饰,脚步很慢很慢。巫女身边至少有三四十名信徒,男女老少都有,统一穿着青灰色的长衫,毕恭毕敬地位于两侧拥护着她,不管她走得多慢,始终跟在她身后一米远的位置。 信徒脸上满是崇敬之意,不敢正视他们的巫女,目光都集中在她脚边。这种肃穆感影响到随行的车队,侍卫们原本没有什么信仰,此时都显得严肃了许多,不敢言语不敢流露出疲态,脚步迈得太大都怕亵渎神灵。 从宫门到正殿约有数千米的距离,普通人走十分钟也就到地方了,但这巫女足足走了半小时,马车走走停停,坐在里面闷得难受。有好几次清灵都想跳下马车,最终都被刘烨拦下了。不管巫女的存在有没有必要,不过,这毕竟是龟兹的风俗,入乡随俗,这点忍耐还是有必要的。 龟兹的国王王后以及百八十位王室成员已在正殿等候多时,巫女缓缓登上石阶,还没进殿,国王和王后就迎出来了。他们面向巫女微微躬身双手合十,脸上恭敬的神色与信徒们如出一辙。 巫女的腰挺得很直,居高临下地对国王王后说了什么,优雅地转过身,轻柔地扬起右手,靠近车队的信徒随即悄声道:“停车,请王子和公主进殿。” 侍卫们来不及应声,手忙脚乱地停下马车请出图奇棠和刘烨。师中和常惠刚要跟刘烨一起走上石阶,信徒又道:“随从止步,巫女殿下只邀请了安息王子和大汉公主。” 常惠挑眉道:“这是什么话?她邀请谁,其他人就不能进去吗?我们是公主的随从,公主去哪儿我们去哪儿,走遍西域各国也没见过这种规矩,休要胡闹!” 图奇棠微微皱眉,走近刘烨,轻声道:“既然这里由巫女说了算,我们就别提异议了,这种场合不会出什么事的。” 刘烨抬头看向巫女,巫女也正在看她,隔着这么多人,只能看个模糊的轮廓,巫女的脸庞白得像纸毫无血色,那双眼睛却是灵气十足,看起来颇为神秘。 “你们不用跟来了,先去休息吧!”刘烨回头叮嘱道,“常将军,先安顿好孩子们,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常惠还要鸣不平,被师中一把拉住,师中看向图奇棠,道,“烦请王子殿下照顾我们公主,多谢!” 图奇棠微微一笑,唇角扬起胜利者的得意:“现在你们该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护花使者了吧!放心,我会将公主送回去的,你们都退下!” 常惠气鼓鼓地瞪着图奇棠:“好一个骚包大话精,公主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定会找你算账。” 冯嫽和清灵牵着两个孩子,目送刘烨跟图奇棠一起步入正殿,国王王后紧随其后,巫女冷冷地扫向迟迟不肯离去的车队,停顿片刻才转过身。信徒们依然保持队形,整齐地候在殿外。 图奇棠的侍卫挠着后脑勺,摇头叹道:“这巫女的架势怪吓人的,比我们安息的圣女还能摆谱。” “你们那儿也有巫女?”常惠撇撇嘴,嘲讽道,“怪不得骚包王子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敢情早就习惯了。” “不是巫女,是圣女。”侍卫随即纠正道,“安息和龟兹不同,虽然也有信仰,但我们信的是息陵教的圣女。” “你是说息陵邪教?”听到“息陵”两字,常惠两道剑眉又挑起来了,“好啊,你们居然是信邪教的,还妄称魔女是圣女,你这家伙还不知道吧?吃小孩的怪物就是那个邪教的,说,你们的魔女每天要吃多少人?” 常惠越说越气,随手拎起侍从的衣领,摇来晃去质问道:“还有,骚包王子也是怪物吧,要不然怎么长得妖里妖气的?” 图奇棠的侍从委屈地直摇头,即使被常惠恐吓,也要坚决维护自己的信仰:“你才是大魔头,我们息陵教是圣教,圣女为安息祈福,保佑安息子民世代安康。你这魔头,不得诋毁我们圣女,不然,不然,我代表安息万千信徒消灭你!” 平时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侍从冒着被掐死的危险,声声痛斥常惠无礼,他在生死关头表现出的大无畏精神,充分表达出信仰的力量。 常惠气得干瞪眼,他只不过吓唬一下而已,总不能真把这家伙掐死,但被这种菜鸟吼来吼去,常大将军心里还是挺不服的。 “我说她是魔女就是魔女,你鬼吼鬼叫也没用。”常惠愤愤不平地丢开他,图奇棠的侍从在地上打个滚跳起来,指着常惠的鼻子叫道,“你诋毁圣女会遭报应的,一定会遭报应……”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什么报应?”常惠讥讽地笑道,拍着胸脯说,“就冲你这句话,他日老子也得亲自会会那个魔女,看她是什么皮缝的。” “你,你……”侍从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气得脸红脖子粗,憋出一句,“你等着瞧!” “我呸,你这小样,老子一手就能把你了断,居然还敢吓唬老子。”常惠啐口唾沫,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侍从哼了声,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的主子不在身边,万一常惠真发飙,他挨打就挨个现成的,那些汉人是不会帮他说句公道话的。 这时,沉默许久的药葫芦开了口:“息陵教的圣女……” 侍从撤着身子正打算逃,听他这么说,扭头看过来,面露喜色道:“对呀,对呀,息陵圣女,老前辈,你听说过吧!看哪,还是前辈见多识广,不像某人孤陋寡闻!” “那位圣女……”药葫芦犹豫片刻,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不稳,“难道,就是明月圣女?” 侍从愣了下,惊喜道:“是啊,是啊,就是明月圣女?老前辈,你果然是知道的,哎,你是不是去过我们安息啊?还是说,你接受过明月圣女的洗礼?” 药葫芦踉跄地后退数步,他深吸气,匆忙摆手:“没有,我没见过她,没有……” 侍从追上来两步,非要跟他说清楚:“不对吧,你没见过明月圣女,怎么知道她的名号呢?就算你没见过,你又是从哪儿听说她的圣名?” 师中眼看药葫芦有些不对劲,伸手挡住侍从,客气地说:“前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没见过那位圣女,请回吧!” “那么,前辈至少听说过圣女……”侍从想讨回几分面子,抓着药葫芦不松手,“前辈,你跟这些无知的人说,我们圣女声名远扬,息陵教绝不是邪教……” 常惠拎着他的领子丢开几步远,双手掐腰怒道:“你再胡搅蛮缠,我就让你见不到今天晚上的月亮。” “前辈……”侍从不甘心地又叫了声,药葫芦没搭理他,看那常惠的耐性也到尽头了,侍从识相地闭嘴,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带着安息车队往寝宫方向逃窜。 师中搀扶着药葫芦,示意乌孙车队离开正殿:“大家都去休息,不用等在这儿。” “祖父……”清灵看药葫芦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很是纳闷。 “你也走。”药葫芦眼皮也没抬一下,烦躁地说。 清灵撅起小嘴,冯嫽很有眼色地拉她一起走:“走吧,我们带孩子们去寝宫,你不是早就饿了么,先去吃点东西。” 人潮散去,师中和常惠陪药葫芦候在殿外,他们不知道药葫芦是不是在等公主,也许,他想等的另有其人。 第四十七章 神之使者 月上枝头,龟兹正殿灯火通明,悬挂于殿堂各个角落的百盏莲花灯像是漂浮在平静的海面上,散发而出的柔美光芒堪比皎洁的月光。 殿堂的规模并不算大,若论气派甚至还比不上大宛,但胜出在设计巧妙装饰高雅。除却令人赏心悦目的莲花灯,殿堂里的一桌一椅都能显现出独特的匠心,上好的紫檀木桌椅做工精良,镶嵌于两侧的月光石构成抽象的少女形态,朦胧唯美足以称为艺术品。 每位宾客面前摆放的餐具都是汉白玉骆驼骨制成,至纯的白柔和而不刺眼,柔和的质感典雅而不媚俗。汉白玉酒杯里的佳酿清澈见底,清晰可见杯底那朵粉蕊莲花,轻轻举起酒杯,莲花随着佳酿舞动,让人有种迫不及待一饮而尽的冲动。 国王王后的宝座舍弃了金箔装饰,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灵性的各种宝石,比如五色水晶、月光石、绿松石、白砗磲等等。这些宝石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缤纷耀眼的色彩,置身于梦幻般的殿堂,目光所及之处,实在是美不胜收。 置身其中,刘烨的心情格外舒畅,不愧是以艺术见称的龟兹王国,就连宫殿也布置地如此美妙。国王和王后举杯敬过诸位,向众人介绍了远道而来的两位贵客,与刘烨、图奇棠寒暄过后,重又将崇敬的目光聚集在巫女身上。 巫女坐在国王左侧,她的座椅没有任何装饰,那身不含一丝杂色的玄衣映衬着她苍白的面容,乍看上去有些诡异的感觉。她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角流露出的微妙情愫,小巧精致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虽然看着是位美人,但她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让人毫无亲近之意。 显然,她也不希望亲近任何人,众人敬酒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纹丝不动,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还以为那就是一座雕塑。 等待众人放下酒杯,满怀虔敬地望着她,她才稍稍有了些反应。巫女缓缓睁开双眼,翡翠般的眸子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刘烨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双眸,用最上等的翡翠也难以形容,即使她那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面容给人不健康的感觉,但看到这双眸子,仍是不禁要赞叹她的美。 龟兹王室中人不是第一次见到巫女,此时依然有人为她心神荡漾,巫女是最接近神的人,地位崇高只能供人仰视,绝不容许凡人赤裸裸的正视。留意到殿中不敬的视线,国王和王后清清嗓子以示警告。 生怕外来的客人不懂这里的规矩,服侍刘烨和图奇棠的龟兹侍从悄声提醒道:“王子殿下,公主殿下,请低下头聆听巫女殿下指示。” 刘烨承认自己刚才有些失神,在她的观念里,巫女和女巫是很难分辨的,见惯了电影了丑陋老太婆的女巫形象,见到这么美丽的巫女难免震惊。低头看了图奇棠一眼,他早就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 国王王后确认再没人对巫女不敬,双双朝她拜了拜,恭敬地请她指示。所谓指示,就是占卜,每当遇到什么事情,国王王后都要请巫女占卜,眼下来了两位宾客,自然也要请她占卜,看看两位客人带来的是福还是祸。如果是福自然好,但若有祸也不打紧,巫女会有办法消灾避祸的。 巫女身后的信徒双手捧着一只两寸多长的竹筒递到她面前,竹筒兴许是用的久了,周身呈黄褐色,边沿圆滑发亮,巫女拿着竹筒很顺手,她晃了晃,竹筒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刘烨不清楚竹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见那巫女再次闭上眼睛,右手拿着竹筒,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摇晃多次,嘴里念念有声。国王王后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跟着念经,不仅是他们,巫女身后的信徒和殿堂里的龟兹王族都这样做。 几分钟后,巫女猛地将竹筒倒在桌上,众人随之停止念经,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那只竹筒。巫女拿起竹筒,桌上摆放着四枚月牙状拇指大小的白骨。白骨摊开在桌面上,没人知道那代表什么含义。 巫女看了眼,将白骨收回竹筒,沉吟片刻,迟迟没有开口。国王和王后相视一眼,不敢打扰巫女思考,憋着满肚子疑问静静等待。 又过了几分钟,巫女面向刘烨和图奇棠,图奇棠随即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刘烨想起来他也是信教的,也许安息和龟兹一样,都在国内推崇神的使者。为免国王王后不悦,得罪位高权重的巫女,刘烨学着图奇棠的样子给巫女行礼,她可不希望被巫女说成是带来祸害的瘟神。 巫女淡淡地打量着他们,用西域语说道:“王子殿下是神请来的客人,他会给龟兹带来福运。公主殿下视神为无物,她不相信神的力量。” 刘烨心里咯噔一下,不用看也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瞪着她。不过,这个巫女说的没错,她确实不信神,也不相信巫女是神的使者。 国王和王后心有不满,却又不敢说大汉公主的不是,连忙赔着笑脸道:“巫女殿下,汉人没有这种习俗,不知者无罪,请您向神灵求情,千万不要怪罪。” “神没有怪罪,你们大可放心。”巫女看着刘烨,继续说,“只要公主殿下愿意接受神的洗礼,仍能感应到神的恩泽。” 不待刘烨应声,国王和王后连忙点头:“宽容的神哪,世间万物都以接受您的洗礼为荣。” 巫女看也不看国王和王后,目光没有离开过刘烨,刘烨知道她要自己给个答案,不然不会善罢甘休。对龟兹人来说,神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神的使者也是不容轻视的,巫女肯看你一眼,是你的造化。但对刘烨来说,她对龟兹人的信仰并不了解,让她接受神的洗礼从何说起。 被巫女盯上,逃避是没用的,刘烨明白这个道理,坦然迎向她的视线:“巫女殿下,可否给我一些时间认识神呢,在此之前,我对神一无所知,如果仓促接受洗礼,我认为这是对神的不敬。神的信徒应该是发自真心,而不是盲目随从,既然神没有怪罪我,等我感应到神的存在,诚心皈依才是正途。” 众人没想到刘烨敢跟巫女讲道理,被神的使者选中是千载难逢的好事,而她居然拒绝巫女为她洗礼,非要等她有感应了再说,此举无疑是对神的大不敬。 国王和王后再也看不下去,即使对方是大汉的公主乌孙的右夫人,也不能对他们的神不敬,更不能拒绝巫女为她洗礼的提议。 国王是个中年大叔,面貌寻常体形瘦弱,除了头顶的王冠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王者风范。他是先王的惟一继承人,拥有纯正的王室血统,从他登基以来,虽说没有多大建树,却也没有做过错事,无功也无过,算得上是体恤百姓的良君。 龟兹国风调雨顺生活安逸,上有神灵保佑下有百姓拥护,按理说这位国王没有什么烦恼,但他最大的烦恼众人皆知,那就是他至今没有继承人。国王崇敬神和巫女,请求神灵赐福给百姓,其实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得到子女继承王位。从先王开始,王族血脉就相当单薄,等他这惟一继承人继位,血脉就延续不下去了,如果王族血脉当真断在他手上,那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千古罪人。 最能感受国王痛苦的人就是王后,十几年来没有子嗣,她的痛苦就快到达极限,若不是巫女承诺三年之内将有子嗣,恐怕早就支撑不下去了。不管国王有没有问题,没有继承人的责任都要由王后承担,两千多年前的西域没有染色体的说法,接连生女儿都要怪到女人头上,更别说是连女儿都生不出来了。 所以,王后受到的压力比国王更多,可以说她做梦都想生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好,最起码能证明她也是个女人。国王娶妻必定是千挑万选,王后原本也是出身贵族的美人,秀外慧中德才兼备,但这些年为了孩子犯愁,再水灵的美人也愁成了半老婆娘。 巫女来到龟兹以后,凡是她的指示没有不灵验的,国王和王后对巫女深信不疑,相信她能给他们带来梦寐以求的继承人,他们恨不能将巫女捧在头上,哪敢违背她的指示。 国王王后不能容许有人与巫女作对,不管那个人是谁,都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她。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刘烨,既有气恼又有哀求,心里恨不能抓过她来接受洗礼,话到嘴边语气还是缓和许多。 “公主殿下刚来龟兹,不了解神也是正常,但你看我们龟兹人都在信奉神灵,难道还会有假吗?正因为我们信奉神,才会得到神的恩泽,所以公主殿下不仅要信神,回到乌孙也要请神坛普及大众,这样才能修功德享福报,让更多人感应到神……” 国王还没说完,王后又道:“右夫人至今还没有子嗣吧,不用着急,信神之后,神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到时候你与昆莫有了继承人,就相信神的力量啦……” 国王王后争先恐后为刘烨洗脑,这时,巫女宽袖一挥,两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以为刘烨的不敬激怒了神,屏息凝神听候巫女的指示。 第四十八章 极乐仙丹 惟恐巫女生气,国王和王后争相劝说刘烨听信神的旨意,刘烨不为所动,坚持己见,她始终认为信仰不是简单随便的事,经过了解认识发自内心追随的才是真正的信仰。 殿堂的气氛愈发紧张,解忧公主是贵客不假,但巫女的地位却是不容置疑的。龟兹的国情就是如此,不管是多么尊贵的客人,也不能对神的使者产生质疑。且不说一向虔诚的国王王后看不过眼,其他王室成员以及巫女的信徒们都忍不住要抓狂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刘烨为什么要拒绝巫女的指示,蒙受神的恩泽不是世人渴求的么! 众人不解地盯着面不改色的刘烨,碍于国王和王后已经在劝说,按耐着没有冲上前去指责她对神灵的不敬。 面对一国之君苦口婆心的劝说,刘烨仍是没有表态,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需要一点时间认识神了解神,如果还有人要强迫她成为神的信徒,这种盲从的信仰不信也罢。 就在众人的忍耐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冷眼旁观的巫女宽袖一挥,国王和王后相视一眼,随即安静下来,他们不知道巫女是否要代替神惩罚刘烨,不过事已至此,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不能为了外人得罪巫女。 刘烨无所畏惧地抬起头,她倒要看看身为神之使者的巫女发起脾气来有多么可怕。巫女那双使人迷醉的翡翠眸子没有一丝波澜,苍白的面容却浮现出些许恼怒的红晕,她望着刘烨,平静地说道。 “公主殿下所言极是,神不需要世人盲目的崇拜,我相信有一天,公主殿下一定会感应到神的存在。”巫女的唇边漾起一抹勉强的笑意,在她的信徒看来,那是神的宽容,在刘烨看来却是格外,阴险。 刘烨难免纳闷,她跟巫女之前并没有什么过节,只不过没有照她说的成为信徒,按理说神的使者不该如此小气,更不该跟第一次见面的客人较真。那么,巫女处处针对她又是为什么呢? 刘烨满腹疑惑地看向图奇棠,发现他正在幽幽地打量着那个巫女,他的眼神没有敬仰和尊崇,反而有些厌恶。可是,之前他明明一幅虔诚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又对巫女不满哪?难道,因为巫女难为自己,他打心里向着同伴,所以顺带着讨厌她? 不会,不是这样!刘烨下一秒就摒弃了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图奇棠对她是很照顾,但还不至于因此与神的使者作对吧!图奇棠是信教的,他对神灵有敬畏心,不敢厌恶巫女才对,也许,他讨厌的是唯唯诺诺的国王,也许,他那眼神不是厌恶而是急躁。 这么晚了还不开饭,任谁都要急躁的,图奇棠一向很爱自己,吃穿住行都要最好的,从不肯让自己将就。国王邀请他们进宫赴宴,前前后后过了两个时辰才喝上一杯酒,满桌子的饭菜只能看不能动,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为了面子却也只能忍着。 巫女表示不计较了,国王和王后总算松了口气,连忙招呼众人开饭。果然,图奇棠吃过东西脸色也好看了些,只是他只顾着埋头猛吃,连头也不抬一下,更别说跟谁有互动了。 刘烨也想吃个安生饭,懒得应付神经兮兮的国王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龟兹没有什么好印象,八成就是被巫女的晚娘脸影响。 与大汉的习俗不同,歌舞是饭后的助兴表演,王室用餐的时候是不能被打扰的。这种做法刘烨倒是认同的,从健康的角度考虑,边吃边喝边聊天边看表演很不利于消化,还不如吃饱喝足再玩乐比较好。 事实证明,这只是刘烨一厢情愿的想法,这种安排根本没有考虑到健康方面,而是有意为之。侍从撤去桌上的碗碟之后,国王神秘兮兮地笑道:“诸位,为了欢迎安息王子和大汉公主两位贵客,巫女特意准备了炼制许久的极乐仙丹。” 国王的语气甚是得意,席间众人很配合地发出惊呼,眼中满是渴望的神采。刘烨这才意识到晚宴的重点不是吃喝而是这种叫做极乐仙丹的东西,候在殿外的舞姬原本就是为了众人服用仙丹助兴的。 国王给身边的侍从使个眼色,侍从随即端着酒壶走向巫女,巫女拿起放在桌上三寸高的瓶子,打开瓶盖,往酒壶里倒了几颗白色的药丸。侍从看那药丸看得眼睛都直了,等巫女收起瓶子,他才小心翼翼地晃动起酒壶,待酒里的药丸充分溶解,首先给国王和王后斟满酒杯。 “好,好,快去给贵客斟上……”国王眼角眉梢挂着笑意,舔着嘴唇,等不及要品一品仙丹的味道。 看着酒杯里隐隐浮动的莲花,刘烨失去了喝下这杯美酒的欲望,从小爸妈就告诉她,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入口,要知道病从口入,天知道这种极乐仙丹是什么东西做的。刘烨想提醒图奇棠小心,但看他毫不犹豫一饮而尽,也就随他去了。 侍从依次给众人倒酒,除了图奇棠等不及一口喝掉,其他人都举起酒杯,等着与国王一起享用美酒。刘烨特意看了眼巫女,她的面前没有酒杯,很显眼她是不打算跟众人喝一杯的。自己做的东西自己心里清楚,本人都不愿意碰的东西,说它宝贵糊弄谁呢! “诸位举杯敬我们的神,求神保佑龟兹王朝世代安康。”众人随着国王举杯,念着刘烨听不懂的咒语,大意都是祈求神灵赐福之类的。 众人饮酒的时候,刘烨手里攥了块丝帕,扬起衣袖的同时,将酒倒在丝帕上,然后擦了擦嘴,看起来像是喝过酒一样。 乐声响起,体态婀娜的舞姬们鱼贯而入,她们身着月白色的纱裙,跳着拜神的舞蹈,深得众人欢心。高高在上的巫女微闭双眸,似是聆听美妙的乐曲,又像是等待着时机。 刘烨留意喝过酒的人有无变化,那枚极乐仙丹将发挥怎样的药效值得期待。起初这些人都没有异常,表情言语都跟之前没有差别,但过了十几分钟,就有人开始不正常了。 图奇棠坐在刘烨左手边,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揉着太阳穴,看那样子像是醉了。图奇棠的反应倒也没什么,怪就怪在他这人号称千杯不醉,刚才看他也没喝多少酒,怎就这么容易醉呢! 再看刘烨右手边的那位龟兹大臣,从看他第一眼就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年约四十,官位颇高,观念极为迂腐,如没必要,他是不肯跟刘烨多说一句话的。可是一杯药酒下肚,他就像变了个人,眼睛笑眯眯地眯成了缝,嬉笑着跟刘烨攀谈。 “大汉公主,右夫人,您喜欢别人怎么称呼呢?”那位大臣打了个酒嗝,自说自话,“称你为大汉公主地位更高,毕竟大汉是强国嘛!不过,你应该更喜欢被称为右夫人,因为你已经嫁人了啊!女人出嫁从夫,不管夫君是何等身份,都要将他视为天,我想即使是公主也不外如是,哪个女人不希望得到夫君的疼爱,您说是吧?” 这种言论根本没有女人认同,出嫁从夫,也得看那个夫值不值得从,刘烨勉强地敷衍道:“这位大人,你喝多了吧。” “喝多了?没有,没有的事……”笑得满脸淫,荡的大臣口齿不清地说,冒着酒气的嘴巴再次靠近刘烨,“右夫人,那我就叫您右夫人吧,哈哈,你一定高兴的……我心里有个疑问,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说了怕您不高兴,不说我憋在心里难受……” “那就不必说了。”刘烨为他倒杯酒,转移话题道,“既然没喝多,那就再喝杯好了。” “唔,右夫人倒的酒一定要喝,一定要喝……”大臣仰头喝光酒,脸上的笑容渐渐扩散,说的话也越来越难以入耳,“哎,右夫人,你出嫁一年多,为什么还没怀上昆莫的孩子?听说军须靡那老家伙年纪够大了,是不是他不行了呀,还是,老夫少妻在一起不协调,没法要孩子了?啧啧,可怜啊可怜,右夫人你年纪轻轻如花似玉,偏要嫁给老头子守活寡,就算身份尊贵又如何,还不如找个普通人过日子呢!” “右夫人,右夫人……”眼看刘烨扭过头不理他,大臣赶紧凑过来,“你听我说嘛,我还没说完呀,右夫人,我知道你心里苦啊,嫁个男人还不顶用,这辈子还长着哩,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呦……你不说我也懂的,不瞒你说,我家里那两个婆娘,每天晚上都要缠着我,要不怎么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为了应付她们两个,我可是天天吃补品,不过这都是没法子的事,谁叫我娶了两个媳妇哪……” 说着,大臣的双手难耐地摩挲着自己的胸口,茂密的胸毛争着钻出衣襟透透气,大臣扯着胸毛发出声声呻吟,醉眼迷离地望着刘烨,微微撅起嘴:“右夫人,你真是个美人啊,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除了巫女殿下就是你了,巫女殿下我是决计不敢碰的,右夫人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来给你解解渴怎样啊,别看我这样貌不咋地,我那活儿可是极好的,不相信你试试呗!来吧,来吧……” 大臣伸手就要抱刘烨,刘烨气恼地推开他,不料他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非要当众来个霸王硬上弓。刘烨气得要向国王告状,这才看见国王抱着王后在王位上打滚,至于那些王室成员早已抱成一团,他们抱着娇,喘连连的舞姬寻欢作乐,还有男男互相抱着撕衣服的,整个殿堂转眼之间变成了酒池肉林。 刘烨起身就要逃,被图奇棠一把拉进怀里,不怕死的大臣追过来抱住刘烨的脚,被图奇棠一拳打昏过去。 困在图奇棠怀里,望着那双漩涡般的灰眸,刘烨不由心慌意乱。 第四十九章 本性使然 好端端的晚宴变成纵情荒乱的酒池肉林,从国王到大臣,只要喝下那壶掺了极乐仙丹的酒,都像磕了药一样,神智恍惚举止荒唐。 反观那位面无表情的巫女,她从开始就置身事外的样子,看着众人放浪形骸的丑态,依然是那么平静,仿佛这种场景已是见怪不怪。 刘烨终于明白,所谓的极乐仙丹不过是让人失去理智的迷幻药,难怪巫女不许她带上随从,敢情是怕被人揭穿她的诡计。刘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喝了那杯酒会是怎样,她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她可不想随随便便跟谁一起鬼混。 追来抱住她双脚的失控大臣被图奇棠一拳打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也不知道死了没有。此时的刘烨自顾不暇,没闲工夫关心别人死活,她被图奇棠紧紧抱在怀里,粗重的喘息近在耳畔,那双迷离的灰色双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其中。 刘烨怔怔地望着他,心里没来由地慌乱,幸好她刚才没有喝酒,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失控,但与图奇棠面对面这么近的距离,仍是不免心慌意乱。 “图奇棠,你冷静点,你喝的那杯酒有迷幻药的成分……”刘烨心想迷幻药这种说法他未必听得懂,干脆换种说法更明白些,“嗯,也许,也许就是春药,春药你听明白了吧,酒里掺有春药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做出后悔的事情……” 周遭传来的呻吟不堪入耳,眼角余光瞥见有人已经赤裸相见,刘烨不禁心惊肉跳,亲眼目睹的场面可比电影里的震撼多了,曾经看过一部叫做《香水》的电影,电影里的主人公天生身上就没有味道,但他却是真正的嗅觉天才,他能制造出各种珍贵的香水,为了得到世间独一无二的香水,不惜杀害纯洁的少女,得到她们身体上特殊的香料。 这部电影之所以轰动,不仅是原著小说太出名,电影里的经典场面更是令人津津乐道,刑场上愤怒的人群被那独一无二的香气迷惑,转而崇拜男主继而乱,伦,包括神父在内全部被他俘虏。 置身于充满呻吟的殿堂,刘烨忽然想到了那幕场景,虽说场面没有那么壮大,但骇人程度不相上下。受人敬仰的巫女用她炼制的极乐仙丹蛊惑世人,得到盲目的崇拜,她是否也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犯? 来不及多想巫女是否有罪,眼看图奇棠越来越靠近,刘烨吓得声音都发抖了:“图奇棠,图奇棠,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本意,你中了迷药,你放开我,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图奇棠俯身将她完全纳入怀中,刘烨的脸颊贴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感觉到他的体温逐渐攀升,心里更为慌乱,使出全力地挣扎。 “嘘,别动!”图奇棠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想让别人看出你没喝酒吗?我奉劝你装装样子,别再引人注目。” “你……”图奇棠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刘烨任他抱着,心里却踏实了些,仔细聆听他的心跳,这才发觉他的身体虽然发烫,心跳却是比较稳的。 “你不是也喝了酒么?”刘烨思来想去觉得纳闷,明明看见他喝光那杯酒,而他非但没有被药效控制,还能清醒地分辨出她没喝酒。 图奇棠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双手覆在她头上,手肘撑着地面,没让她承受自己所有的重量。外人看来他们正在亲密,但刘烨知道他是在保护她,怕她被人识破。 图奇棠的呼吸近在咫尺,像羽毛扫过她的面颊,那双眸子温柔似水,刘烨咬着下唇,不安地移开视线。 图奇棠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鬓角散落的碎发,轻叹了声,戏谑地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意呢?烨儿……” 刘烨身子一颤,他刚才叫她什么?烨儿?她没听错吧? “烨儿……”图奇棠像是要验证她的想法,清晰地唤道,“烨儿,只要你愿意,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带你走。” 刘烨直直地盯着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听他的话,不要被他迷惑,但她的眼神却收不回来。她看不透他的心,忽远忽近时真时假,她早已不是那个听信甜言蜜语的单纯女孩,为何听他唤声烨儿,心里还是会有一丝悸动。 “你原本可以在故乡无忧无虑的生活,要不是你身体里留着刘氏的血,也不会担负这么重的责任。”图奇棠收起轻浮的神色,眸子里竟有几分真诚,“烨儿,你的父母亲人也许再也不能这样唤你了,为了皇命值得吗?” 刘烨想起自己在西域的遭遇,想起饱受煎熬的日日夜夜,眼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她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答案只有一个:“值得。” 刘烨泛着雾气的双眼写满坚强与倔强,图奇棠一时之间失了神,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明知自己遭逢命运不公,仍是固执地坚持着,究竟靠什么信念支撑着她呢! “值得?”图奇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借以掩饰内心的慌乱,“为了辜负过你的大汉皇室,为了弃你于不顾的乌孙昆莫,为了背信弃义的乌孙左贤王,你的付出真的值得吗?” “你接近我,究竟为了什么?”刘烨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不着寸缕暴露在他面前。 图奇棠淡然一笑:“你怀疑我有目的接近你,是吗?不错,我有目的,我的目的就是接近你!带你离开痛苦的根源!烨儿,你大可不必对任何人都怀有戒备,你自以为的秘密根本不算秘密,你所做的一切,不仅是我,稍微对你用点心的人都知道!” “不管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用不着你来指指点点。”刘烨冷哼了声,扭头不看他。 图奇棠扳过她的头,让她看着自己:“你看,你就是这么容易起戒心的人,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处于你的立场,你的做法都是对的,我敬佩你都来不及了呢!如果是我,我可能没你这么厉害的,不过,这样的你,让人心疼。” 刘烨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她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尤其是被他。她不以为他们的关系有多亲近,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她觉得很不自在。被他心疼,她却心慌。 “极乐仙丹是春药吗?”刘烨不得不转换话题,她不希望被人窥视内心。 “春药?”图奇棠倒是没有勉强她,顺着她的话说,“不是,极乐仙丹不是春药,它只是让人暴露出本性而已。人的本性就是纵情纵欲,满足了生存的欲望,追求的就是肉体的欢愉精神的享受。这就是人哪,受不了外界的诱惑本能的驱使,嘴上念着信仰,实际上却与信仰背道而驰。” “这怎么能怪他们意志不坚?分明是巫女从中作梗,若不是她用仙丹迷惑她的信徒,他们又怎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刘烨忍不住为众人辩解。 “你怎知他们要的不是这些?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欢愉,摆脱世俗眼光纵情享受的欢愉!国王和王后久久没有子嗣,他们顶着压力一起生活,还能有快乐可言吗?你没看见国王请求巫女赏赐仙丹的时候,他的眼神有多渴望?” “是,诱惑面前,人的意志力是很薄弱,但还不是被巫女引诱的么!她是神的使者,她的职责是引导人们向善,而不是诱使他们屈服于本性。这样周而复始,他们只会越来越堕落。” 图奇棠摇摇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短暂的人生转眼即逝,何不在有限的年月里尽情享受快乐呢?我再说一次,极乐仙丹不是春药,它只是让人暴露出本性,既然他们本性如此,何必责怪别人!你也看见了,我喝下了那杯酒,但我就能控制住自己,我只不过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向你表白我的心意,这是我的本性!我说出平时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做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我也一样,我顾虑你的感受,生怕你再也不理我,所以隐藏在心里的话越来越多,借着这个机会说给你听,我觉得很好。” 刘烨无语,图奇棠说的没错,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别人应该也可以,但他们却任由自己荒唐,这又是谁的责任呢!看看殿堂里的那些人,一部分人不分男女享受潜意识里追求的愉悦,也有一部分人没有沉迷于此,有的披上舞姬的纱裙跳着笨拙的舞步,有的抢过乐师的乐器弹奏不成调的曲子,有的拿着小刀撬掉桌上的宝石,有的专心致志念着经文,有的…… “这种场面要持续多久?”刘烨闷声道。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看见他们恢复如常,这场经历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场梦,梦醒以后,没人承认梦境是事实。”图奇棠换个姿势,与她肩并肩平躺下来。 “你来过龟兹?”刘烨忽然问道。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是吗?”图奇棠侧过身子,单手支撑着头,笑嘻嘻地看着她,“还有,我有没有服用过仙丹,对吧?” 刘烨用沉默作为回答,图奇棠笑而不语,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你又来了,始终不肯放下戒心。好吧,我告诉你,我是服用过仙丹,但我从来没有失控。喂,你忘了吗,我可是有纯阳血的男人,你是亲眼看到的,这我可没骗你吧!” “难道,息陵教也有这种仙丹?”刘烨继续追问,“当初我们在山上的时候,你与老葫芦争论息陵教并非邪教,你该不会是息陵教的教徒吧?” “是啊,这都被你猜到了,真不愧是我喜欢的女人。“图奇棠答得爽快。 刘烨还要再问些什么,图奇棠蓦地坐了起来,漠然注视着走向他们的巫女。 第五十章 往事如烟 巫女衣袂飘然,迈着缓慢的步子,优雅地走过图奇棠和刘烨身边,翡翠般的目光始终看向前方,仿佛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存在。 刘烨的视线追随着她,看她走到殿门中央,面向夜空,高高扬起双手,,口中念着听不懂的咒语。随后,巫女的几名信徒捧着水壶穿梭于人群,往众人嘴里灌着解药。 本性爆发的人们陆续清醒,他们的衣着已经被整理妥当,包括那些被撬下来的宝石也回归原位。信徒们还原现场的能力比国际刑警还要彪悍,几分钟前凌乱不堪的殿堂,现在看来竟比原先还要整洁。 正如图奇棠所说,服下极乐仙丹的人醒来以后,都以为自己做了场欢愉之极的美梦,满足得不得了。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们的身体还在兴奋地颤栗,每次服过巫女赐的仙丹,就能体验到人间极致的快乐,他们怎能甘愿舍弃这种美妙的感觉,他们坚信这是信仰的力量。 国王和王后对巫女的神威崇敬地不得了,千恩万谢虔诚无比,亲自恭送巫女离去。 众人卑躬屈膝静待巫女步出宫殿,直到最后一个信徒的影子也看不见了,这才伸展着筋骨起身告退。 刘烨右手边那位大臣恢复了平日不苟言笑的样子,他看别人眼角眉梢都挂着满足的快感,而他却记不起自己的梦境,只是纳闷鼻子为什么一直在流血。他从刘烨身边走过,目不斜视,俨然是个正经人。 刘烨觉得不可思议,极乐仙丹的药力果然强大,居然让人完全沉迷其中,如果方才她毫无戒备地喝下那杯酒,会不会被巫女杀了也不知道呢!想到这儿,一股寒意窜上脊梁骨,后背直冒冷汗,刘烨故作镇静,看了眼有些出神的图奇棠,提醒道:“天色已晚,回去休息吧。” 图奇棠点点头,唇边重又漾起笑意:“好,我们走。” 图奇棠语气自如,那双灰色的眸子里却仍有几分冷漠,这种冷漠是针对巫女的,刘烨心知肚明,因为她也有相似的感觉,直觉巫女并非善类。 龟兹的侍从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刘烨和图奇棠并肩前行,夜空阴云密布,见不得丝毫月光。在这没有月亮的晚上,他们一路上相对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走出长廊,侍从分路而行,欲带他们去往各自的寝宫。此时,等候已久的药葫芦、师中和常惠迎上前来,药葫芦目光幽深地打量着图奇棠,道:“王子殿下,可否移步一叙。” 师中和常惠一左一右挡住图奇棠的去路,图奇棠会心一笑:“我没有说不的余地吧。” 侍从不知如何是好,来不及请示,自作主张跟着他们,图奇棠挥手遣散道:“行了,你们护送公主就好,待会儿我自己过去。” 得到指示的侍从没有坚持,回到刘烨身边,带她前往寝宫。图奇棠被药葫芦请去谈话,刘烨既好奇又不解,当着龟兹侍从的面又不方便多问,师中的眼神告诉她尽可放心,她相信他。 药葫芦倒背着手走在前面,斟酌如何开口,图奇棠随他走到僻静的角落,看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索性主动说道:“老葫芦,你有话就直说好了,不必拐弯抹角。” “好,痛快!老头子我说话不知轻重,如有得罪之处还请王子殿下多多包涵!”药葫芦点头笑道,转过身来面对他,夜色很浓,看不清楚他的五官轮廓,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图奇棠不以为意地“嗯”了声,他原本就没指望药葫芦能说出什么识大体分轻重的话,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虽然不了解药葫芦的来历,但从刘烨等人的反应来看,这老家伙也是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药葫芦走近几步,借着微弱的光亮仔细辨认他的样貌,时而瞪大双眼,时而摇头叹息,在图奇棠忍无可忍爆发之前,脱口而出道:“你与息陵教明月圣女是什么关系?” 图奇棠心弦一颤,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开不了口。他并不是反应迟缓不知作答,而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此时此刻有个毫不相关的人提出这种疑问。 “你、你是谁?”图奇棠强迫自己镇静,话说出口却是颤巍巍的,如同大限将至的垂死老人。 药葫芦微微眯起眼睛,不急着答话,想从图奇棠脸上看出惊慌失措的神色,以此确定他心里的推测。 不等药葫芦开口,图奇棠忽然冷笑了声,转身避开他的视线,揶揄道:“别以为自己对息陵教有多了解?听说过明月圣女的圣名又如何,难不成你想冒认失踪多年的教主?” 这小子不容小觑,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对策,反将一军扰乱他的思绪,药葫芦暗自赞叹道。外界盛传息陵教主练功走火入魔暴毙,选出新教主之前,教内大小事务交由明月圣女打理。但实情却是教主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图奇棠知道这个秘密,可见他与息陵教渊源很深,甚至有可能是教中重要人物。 图奇棠抛出这枚重磅炸弹,反过来试探药葫芦的深浅,不得不让人叹声后生可畏。眼下图奇棠有了防备,药葫芦知道他打听不出来什么,明月圣女与图奇棠的关系,也许只能是个谜了。 “王子殿下的确是忠实的息陵教徒啊,教主不是暴毙而是失踪这种事你都知道,是不是有高人指点呢?我想,你的高人或许就是圣名远扬的明月圣女吧!”药葫芦捋着胡子笑了笑,绕到图奇棠面前,看到的当然是毫无波澜的表情。 图奇棠微微扬起嘴角,嘲讽道:“你不是息陵教的教徒,不也知道这个秘密了么!连你都能知晓的秘密,已经称不上是秘密了。息陵教在安息境内,关于教主的传闻比比皆是,为免有人趁机作乱,王室有必要查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可惜,事到如今仍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不过,明月圣女治理有方,息陵教众比以往更团结,也没有人借机生事。所以,不管教主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至于我跟明月圣女的关系,我说没有关系你又不相信,既然如此,何必多费唇舌呢!” 药葫芦低头沉思,似是琢磨他这番话有多少可信度,图奇棠没心情陪他一起琢磨,又道:“怎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药葫芦再要追着不放着实迂腐,就算问来问去也问不出所以然,说不定还会激怒图奇棠,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了,王子殿下愿意跟个老头子说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啦,老头子我不敢再有非分之想,耽误你这么久,请回去休息吧!”药葫芦客客气气地说,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图奇棠不急着回去,睨向药葫芦:“你没有话要说,可是我有话要说。礼尚往来,我问你一个问题不为过吧?” 药葫芦愣了下:“你有问题问我?不会吧,我老头子你也感兴趣?” 图奇棠微微一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与明月圣女有关系呢?那么,我跟她又是什么关系?我感兴趣的是,你怎会无端冒出这种问题,我倒想知道你是什么来头,窥探安息王室和息陵教目的何在?” 药葫芦暗自叫了声苦,这小子反将一军还不够,还要让他彻底难堪,药葫芦摊开双手,装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哎呦呦,我老头子能有什么企图呀,人老脑子也糊涂了呗。还不是被你那个手下气得么,他口口声声明月圣女多么伟大,息陵教多么神圣,老头子我怎么想都不服气啊!你也看到了吧,练魔功的怪物有多可怕,能吃人的呀,你叫我怎么相信息陵教不是邪教!但你之前也争辩过,你说息陵教很正派,教众也都是老实人,那你怎么解释怪物吃人的事?怪物练的可是息陵教的功夫啊!” “这叫以讹传讹!”图奇棠简单明了地下定论,“谁说怪物练的是息陵教的功夫?我在安息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吃人的怪物,道听途说的传闻也能当真?老葫芦,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你诬蔑息陵圣教我可以不追究,但你要是不知悔改执意造谣生事,我是决计不会放过你的。你该庆幸这是在龟兹,如果你敢在安息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不用我开口,千千万的息陵教众都会视你为敌。” 药葫芦缩着脑袋,点头哈腰道:“是,是,我知错了,我老糊涂啦,王子殿下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老糊涂一般见识啊!说话之前我就声明过了,老头子我说话不知轻重,如有得罪之处还请王子殿下多多包涵,你也答应了呀,难道现在又要反悔么?” “以后休要胡言乱语,否则,等你成为众矢之的,我也难以保全你。”图奇棠淡淡地瞥他一眼,拂袖而去。 “是,是……”药葫芦不停点头称是,目送图奇棠走远,怏怏地扁扁嘴,轻哼了声,自言自语道,“臭小子,不过就是能言善辩而已,有什么好威风的,净会吓唬人!等老头子我找出证据,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呸!” 图奇棠匆匆回到寝宫,遣退所有侍从,熄灭灯烛,独自坐在窗边。死寂的黑暗将他包围,心里的恐慌再次蔓延开来,图奇棠努力回想刘烨温暖的怀抱,闭上双眼,当做刘烨就在身边。 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那段过去,但却有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巫女也好,药葫芦也好,他们有什么资格干扰他的人生。可恶,实在可恶,他受够了自以为是的人,他早已不是受人掌控的傀儡,为什么总有人提醒他记起过去。 图奇棠心烦意乱挥拳打落一扇窗户,退到院外的侍从听到动静探头观望,畏惧图奇棠的怒气,躲着不敢现身。 不知从何处传来萧瑟的笛声,图奇棠眯起灰眸咬紧牙关,胸中怒火熊熊燃烧,愤而握拳跃出窗外,纵身翻过院墙,直奔笛声而去。 第五十一章 艰难试炼 王宫某个角落传来萧瑟的笛声,时而低吟婉转,时而凄然幽怨,时急时缓时高时低,睡梦中的人听到未必会惊醒,反而会睡得更沉。即使有人夜不能寐,听到耳边如泣如诉的笛声,不知不觉勾起往事的回忆,流下怅然的泪水。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会有人像图奇棠一样,非但没有感伤,反而恼羞成怒。图奇棠不是没有欣赏的能力,也不是没有可追忆的往事,更不是心烦意乱胡乱找人发泄。因为这种笛声对他而言,不是寄托思念的安慰,而是将他带往不归途的毒咒。 寝宫一角,湖面平静无波,乍看上去像是涂抹了墨汁的镜子,微弱的夜风吹拂着垂头丧气的枝条,难以掀起一丝风情。此情此景,笛声听起来倍感凄凉,立于湖边的那抹玄色身影弱不禁风,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她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低垂的翡翠双眸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秀挺的俏鼻,嫣红的唇吹奏出令人神伤的旋律。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在这龟兹王国,她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神的使者。她不需要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迟早都会离开这个地方,何必多添几分留恋。 她不停地吹奏这支曲子,带给所有人忧伤与感动,而她却不为所动。通常吹奏之人只有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但她的心情确实没有任何变化,也许是她的心已经成为冰铁,也许是她根本无意欣赏,只为等候他的到来。 图奇棠远远看着她的背影,满腔怒火不断升腾,大踏步地走向前,直到与她只有一步之遥,才愤愤不平地停下脚步,盯着她的后脑勺,眸子里似能喷火。 笛声戛然而止,巫女缓缓睁开双眼,注视着黑暗中的湖泊,她轻叹了声,慢慢转过身来看他。可惜还没看清楚记忆中的容颜,左边脸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这巴掌出手极重,打得她的耳朵轰隆隆作响,暗红色的血液溢出嘴角,滴落在她衣襟上。 眼前的他变为重影,好半晌才恢复如常,巫女淡淡一笑,右手蹭去嘴边的血迹,手里依然攥着那根笛子。夜风拂过脸颊,竟然感觉火烧般地疼,明明是那么微弱的风。 其实这种疼痛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相比以往承受的痛苦,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打她的人是他,她连诉苦的余地都没有。别说打她一巴掌,就算杀了她,她也会主动将自己的头颅送去。 面对怒气冲冲的图奇棠,她没什么好解释的,单膝着地向他下跪,低下不可一世的头,卑微地唤道:“教主。” 图奇棠连应她一声的心情都没有,虽说他就是她口中的教主。图奇棠是息陵教的教主,她是息陵教的圣女,在他面前,她只有绝对的服从。隐藏身份来到龟兹,成为龟兹王室的巫女,只不过是遵从圣命,完全不是她的本意。 息陵教意图逐步吞并西域,但她没有,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教主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从小就成为息陵教的圣女,她记忆中的息陵教向来不会参与政事,更不会为哪个政权效力。息陵教众信仰神灵,依靠神的力量造福百姓,他们的地位是崇高的,不容侵犯不容亵渎,决不允许世俗卑劣之人玷污。 但从何时开始,息陵教众变成了安息王族吞并西域的鹰犬,单纯的信仰沦为迷惑世人的伎俩。每当看到那些平日里一派虔诚的信徒渴求极乐仙丹的丑态,她就打心底里厌恶,恨不能把他们当做祭品统统丢进圣坛。每当看到他们服下仙丹纵情纵欲荒淫的狂态,她就只能装作不见,不然她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血洗殿堂。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遵循这种指示,但这却是她最崇敬的明月圣女下的指示,这叫她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明月圣女也好,教主也好,他们怎会被利欲蒙蔽双眼,他们怎么可以带领教众亵渎神灵?她想了好久好久,仍是想不通看不透,她能做的只有无条件服从,眼睁睁看着自己沦为其中一员! 信仰多年的神,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修行多年的自己,任由修行尽丧,一步步堕入罪恶的深渊。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教主所赐,要不是他谎称教主暴毙,以安息王子的形象示人,息陵教怎会处处受限于王族?要不是他处心积虑吞并西域,利用息陵教的势力实现他的野心,息陵教又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但她又不忍心责怪于他,谁能比她更了解他呢? 息陵教的教主不是谁都可以胜任,图奇棠自出生之日起,就注定要担负这个重任,即使懵懂无知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修炼息陵教最上乘的武功与内功心法,刚满三岁的图奇棠每天要练功十个时辰,哪怕是睡梦中都要保持练功的姿势,如果他坚持不住,负责看管他的人就会毫不留情地狠狠鞭打。 不仅如此,他每天都吃同一种食物,生长于斯塔拉山脉的雪精,这种吸收天地灵气长成的药材可以抵御百毒,能使内力百倍增长,但长期服用雪精会使人难以消化,食难下咽那是常有的事。但他要是偷偷吐出来被发现,免不了又是一顿鞭子。 图奇棠十岁时,他已经是息陵教里排名前十的高手,但他练功的强度却没有因此减弱,寒来暑往,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他在山林中飞行的身影。圣坛里的刀山火海,那是为叛徒准备的,但凡有教徒背叛息陵教,他们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被丢进刀山火海的人,几乎没有活着离开的,除了他,图奇棠。 望着眼前俊美健朗的图奇棠,巫女仍是忍不住感叹,他活下来无疑是奇迹。她同情他,不止是因为他遭受过那么多苦,而是用地狱式修炼法磨练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息陵教的明月圣女。 图奇棠是明月圣女一手带大的,这要是在民间,明月圣女可以说是他的养母,为什么挑选图奇棠做教主无人知晓,但明月圣女对他确实寄以重望。她用这种残酷的方式磨练他,最终得到她认为合格的教主。 既然明月圣女可以主宰图奇棠的性命,那么,教主的权威也是在她掌握之中。巫女之所以不忍心苛责图奇棠,正因为她怀疑一切都是明月圣女的指示,图奇棠虽有教主之名,实际上却是明月圣女的傀儡。 息陵教最高统治者是教主,教主由圣女辅佐,代表东南西北的四位圣女效忠教主守护圣坛培养教众。对于教主的命令,圣女必须服从,不得有任何异议。四位巫女之中,身为东圣女的明月圣女地位最高,尤其是前任教主死后,她以代教主的身份打理所有教内事务,包括任命新教主。 被派遣到龟兹的息陵教南圣女,摇身一变成为龟兹巫女,借着神灵的名义,将王室牢牢掌握在手心里,她的任务就是占据有利地位,等候明月圣女的下一步指示。等候指示的这段日子,她实在是厌恶极了,如若不是早已宣誓为息陵教效忠,她恨不能脱离早已变质的圣坛。她不怕担上叛徒的罪,无非是在刀山火海走一遭,哪怕没有活着走出来的信心,至多就是一死。 可是,她不甘心稀里糊涂地送命,她要活下来,等着看清楚明月圣女的真实面目,看清楚息陵教将会变成什么样子,看清楚傀儡教主图奇棠的下场。她比图奇棠略长几岁,同为父母下落不明的孩子,同为明月圣女选中的孩子,他们历经生死成为神的使者,他们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她上山的时候大约五岁,已经懂事了,记得与她一起上山的孩子们,足足有上百之多。一年又一年过去,留下来的不足十人,等到最后登上圣坛,只有四人。三个女孩被任命为圣女,惟一的男孩成为教主。图奇棠成为教主没人敢不服气,他是惟一活着走出刀山火海的人,他是最有资格的人,登上教主宝座当之无愧。 没人知道图奇棠如何熬过艰苦至极的修炼,没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没人知道他多少次死里逃生。作为南圣女,她深知登上圣坛有多不易,昔日乖巧可爱的小男生很像她失散的弟弟,她曾担心他熬不过去,所以时刻留意着他,眼看他成长为真正的教主,心里是为他高兴的。 但没想到,成为教主的图奇棠像是变了个人,再也不是那个怕黑怕鬼怪的小男生。以往明月圣女惩罚不听话的小孩,除了鞭打之外,还有狠绝的一招,就是关在小黑屋里,甚至让人假扮鬼怪训练胆量。 南圣女一向顺从听话,她不知道关小黑屋被鬼吓的滋味,但与她一起生活多年的同伴,有几个就是被关进去再也没出来,活生生被吓死的。也许明月圣女早就有意任命图奇棠为教主,对他的管教格外严格,十三岁那年,他趁人不备偷吃兔子肉,应该是饿极了,在山林里抓只野兔就地烤了吃,没想到被明月圣女抓个现行,于是被关进了小黑屋。 关了一天一夜,图奇棠被放出来的时候,表情呆滞眼神恍惚,见人就躲不敢说话,每天拼命练功。直到几个月后,他才肯开口说话,只是从那以后,再没见他笑过。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无视我的指示!” 图奇棠冲她咆哮,南圣女的回忆被打断,抬眼看他,寻不得一丝从前的样子。 第五十二章 难以言说 图奇棠动怒,南圣女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保持原先恭敬的姿势,一言不发。她的沉默并非妥协,更像是无声的控诉。 看着她毫无表情的面容,图奇棠满腔怒火更旺,若不是身处龟兹王宫,他恨不能直接把她送到刀山火海,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自作主张。不同于南圣女将他视作值得同情的小弟弟,除了明月圣女,息陵教的人在图奇棠眼里不值一文,而对明月圣女,倒不是念及她多年的养育之恩,却是出于从小养成的畏惧。 畏惧绝非尊敬、感激,如果可以选择,图奇棠并不想让自己的童年过得那么悲催,宁愿不要练成绝世武功,也不要登上息陵教主之位,更不要以安息王子的形象示人。但他实在不甘心,上天让他吃了这么多苦,才告诉他事实真相竟是那么荒唐可笑。他向来不是个认命的人,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却深刻感受到命运的可怕,可怕得让人无力反抗,惟有默不作声完全接受。 图奇棠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息陵教主也好,安息王子也罢,至高无上的权力,受人尊崇的地位,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虽然自从出生就被困于山上,作为新任教主接受世上最为残酷的试炼,但图奇棠仍是向往世间温馨的生活。 明月圣女带上山来的孩子们,他们虽是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却也感受过何为人间温暖,他们曾在父母怀里肆意撒娇,作为独一无二的宝贝,享受家人的关爱呵护。哪怕是住着茅草屋吃糠咽菜,也是有人珍惜的宝。 孩子们经受过家破人亡食不果腹的痛苦,被明月圣女选中带回息陵教,见所未见的美食,闻所未闻的新鲜事,让他们渐渐遗忘痛苦,庆幸自己还有机会享受这一切。但是,紧随而来的各项试炼又将他们打回原形,禁不住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甚至开始怀念曾经自由自在的日子。 原来,最值得庆幸的是有个家,有人关爱。短暂的物质享受弥补不了精神的创伤,陆续死于试炼的孩子带走最后一丝希望,留下来的孩子明白自己要想活下来,必须要承受住所有试炼。其中有些意志薄弱的没留下来或许是幸运的,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更为残酷的试炼还在后头,他们彻底摆脱了人世间的苦痛。 图奇棠在试炼中成长,明月圣女给他灌输的观念就是适者生存,强者胜,弱者败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弱肉强食就是生存的准则。他毫不同情那些早早离去的小伙伴,接受不了现实自怨自艾的人早走早好,至于经过重重考验,靠着顽强的意志力留下来的人,他勉强可以多看他们几眼。 渐渐地,他与小伙伴的交流日益多了起来,他喜欢听他们说百姓的生活,虽然这是明月圣女明令禁止的。在回忆中寻找安慰是弱者的表现,息陵教不同情弱者,对于将要成为教主的图奇棠来说,更不可以与弱者为伍,连示弱的念头都不许有。 然而,谁能没有回忆呢?没有回忆只能说明没有值得回忆的快乐,譬如图奇棠!图奇棠就是没有回忆的人,过去是他等不及要摆脱的经历,为此加快脚步往前奔,又怎么肯回头。 每到夜晚,在明月圣女看不到的角落,在没有眼线监视的地方,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小伙伴喜欢聚在一起回忆他们小时候的事情。漏水的屋子,煮糊的饭菜都带着欢乐的气息,父亲精心打造的小木马,母亲熬夜缝制的新衣裳都是最美好的回忆。还有现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兄弟姐妹,曾经可恨可恶的小村霸都成了他们深深怀念的人。 图奇棠喜欢听他们说这些,这些都是他从没听说过的事情,简单纯粹朴实温馨,经历过这些事的小伙伴,他们才是真正的人。而他,只是一个工具,没有资格拥有喜怒哀乐的工具,永远不能违背明月圣女的工具。 最先发现图奇棠偷听的人正是南圣女,彼时她还是个前途未卜生死难测的小女孩,失去父母兄弟的可怜女孩。上山之前,她从没接触过武功心法,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通过考验,但她还是坚持下来了,凭着活下去的信念,她要活着找到失散的弟弟,实现父母临终前的嘱托。凭着这个信念,她活下来了,初次见到图奇棠,她被那双冷漠的灰眸吸引,分明是年纪小小的孩子,他的冷漠着实令人心悸。 但她仍是被那双眸子吸引,那双漂亮的眼眸像极了她的弟弟,记忆中弟弟的眸子天真无暇,不知道尝尽冷暖之后,是否也像他那般冷漠。看出图奇棠喜欢听他们聊家常,却又不想被人发现,南圣女便记下伙伴们说过的每一件好玩的事,等他来了故意重提说给他听。 图奇棠拥有的回忆是从南圣女那儿听来的,对于这个拥有温暖双眸的女孩,他不是不感激的。他隐身的本领并不高强,但一次都没被人发现,南圣女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没把发现他的事告诉任何人。 图奇棠没有通过试炼,被明月圣女惩罚,他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他不敢哭,因为明月圣女告诫他,哭是懦弱的表现。但在南圣女看来,哭是正常人的表现,每当图奇棠伤心的时候,不管他藏在哪里,她都会找到他,陪他说话陪他一起哭一起笑。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图奇棠不再抗拒试炼,他与南圣女约定,将来都要登上圣坛,成为息陵教众瞩目的人。南圣女不敢叫他小弟,因为她知道他是未来的教主,图奇棠也没叫过她姐姐,因为他不想给她带来麻烦。 在息陵教,惟一让图奇棠感到亲切的人就是南圣女,他曾想过等自己成为教主,明月圣女不再管束他们的时候,一定要对南圣女好一些,毕竟是她让他明白人与人之间有温情。 天意难违,他原本就没有资格拥有温暖这种东西,偷来的温暖势必要加倍偿还。成为教主不久,一次偶然的巧合,他发现了惊天的秘密。这个秘密对他的打击,远远超出以往所有的考验,他宁愿终日生活在刀山火海,也不肯相信秘密竟是事实。 从那以后,图奇棠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不近人情,就连他珍惜的温情也弃之不顾,一声命令将南圣女排遣到龟兹。虽然这是明月圣女的指示,但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需要可笑的亲情,他相信的温暖根本不存在,而他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除了明月圣女,这个秘密没人知道,图奇棠没有办法再面对她,留在息陵教多一秒都无异于凌迟。 于是,他选择离开,对外宣称息陵教主暴毙。如果说他的存在本身就很可笑,那么就让他彻底消失吧。曾经遭受的苦难他就可以不在乎,但他实在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明月圣女没有阻拦,也许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图奇棠是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教主,她不惜用最残酷的方式对待他。但秘密被识破之后,她连阻止他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接受再次失去教主的现实。明月圣女同意他离开息陵教,不代表她就此放弃,即使对他过分残忍,她也不能失去他。 教主暴毙风波过后,精明睿智俊美无双的安息王子出现在世人面前,作为安息王子,图奇棠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国王信任他的能力,许诺将来要他继承王位。百姓崇拜他的地位,口口相传他将是英明的君王。 图奇棠经受过极端的痛苦,他接受了安息王子这个身份,愿意用这个身份活下去。至此,明月圣女已是别无所求,她率领息陵教众全力配合他的举动,为他的将来铺上平坦大道。 南圣女不晓得图奇棠为何变成这样,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改变图奇棠命运的秘密。她的右脸颊浮现出清晰的指印,她低着头不作任何解释,就算图奇棠当场杀了她,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她手里的笛子略显斑驳,却也曾为孤苦无依的小伙伴们带来欢乐与安慰,包括图奇棠在内。 图奇棠看到她脸上的伤痕,那把笛子,怒气悄然散去,沉声道:“无视指示贸然行事你可知错?” 南圣女抬眼看他,翡翠双眸隐隐有丝波动:“如果保护教主是错,属下甘愿一错再错。” “保护?你以为你是谁,我用得着你来保护?哼,不自量力!”图奇棠不屑地冷斥道,“别以为我敬你三分,你就可以无视我的指示,谁准许你针对大汉公主,当着她的面让众人服下仙丹?是不是做巫女的感觉比圣女好得多,你也打算当叛徒了?” 这话明显是威胁,南圣女不以为意淡然笑道:“教主,你何时变得如此多情,大汉公主是好是歹与你何干?她是潜在的威胁,精明如你难道看不出来么?明月圣女早晚会下指示,我只不过提前行事罢了!而你竟不顾自己的身份,公然维护她,明月圣女要是知道了,你猜她会怎么做?” 南圣女明知有错不知悔改,居然当面戳他的痛处,图奇棠眼中怒火烧得极旺,一把揪住南圣女的衣襟,将她拽到面前,咬牙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不然,休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你们之间果然有问题。”南圣女凄然地笑了笑,“教主,你和明月圣女有什么秘密?你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图奇棠咬紧牙关,扬起手却又打不下去,愤然丢下她:“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要是再敢问我跟她的事,我会亲手将你了断。” “你走,没有我的指示,不许再动大汉公主一根汗毛。”图奇棠警告过她,不自觉又加了句,“我有我的计划,你不需要知道,如果你在那个女人面前多嘴,我就杀光你的人。” “不用教主恐吓,属下也没打算告密,希望教主记得,心乱则方寸大乱,请守住自己的心!”南圣女从容起身,走出几步远,头也不回地说,“你,还记得快乐的感觉吗?” 图奇棠紧抿着唇,望着她的背影,难以言语。 第五十三章 王者归来 龟兹迎来了远道而来的贵客,也迎来了百年难遇的暴雨,倾盆而泄的暴雨下了几天几夜,眼看雨水漫过周边小镇,就要淹到京都来了,城中百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国王以及整个王室束手无策,与往常一样,他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神灵。每天念经念得更勤快,服侍巫女更殷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周边乡镇频频上报洪涝灾情,某某乡的田地房屋都泡在水里,某某镇的粮仓商铺岌岌可危,某某街道水满为患百姓出行困难…… 诸如此类的灾情比比皆是,国王大感头疼,比迟迟没有王位继承人更头疼。派去朝中大臣视察情况,回来以后也都说不出所以然,只说邻国也被水淹,大家彼此彼此,不用太过担心,天塌下来一起撑着。 有些人自己遭遇不幸,常常会用别人的不幸来安慰自己,亦或是自欺欺人乐在其中,这种阿q精神是从国王那儿传下来的,朝中大臣只是将它发扬光大罢了。龟兹人坚信,只要有神灵的庇护,有巫女在祈福,龟兹就会永远兴盛。不过是下了一场暴雨,而且是周遭几个邻国都下了,不能说是上天对龟兹的惩戒,只能说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视察灾情的大臣想不出对策,也许是他根本没有去想,国王早就说过,万事求神灵。那么,这次也去求神灵吧,如果要想法子,那也是巫女该想的,求巫女想想如何讨好神灵,少下点雨就成了呗。 在刘烨等人看来,这种消极的念头相当可笑,但龟兹国王并不这么认为,他认定这场雨是神灵的一种指示,兴许是神灵不满,才会惩戒世人。思来想去,龟兹这些年来风调雨顺,他们对神灵的敬仰与日俱增,按理说神灵应该不会动怒才对,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巫女神殿 龟兹王宫分为三个部分,靠近宫门的是王室商议政事的正殿,其后是王室成员生活的寝宫,最后方就是供奉神灵的神殿了。与金碧辉煌的正殿相比,高大肃穆的神殿显得格外庄严。从外部看,神殿造型古朴装饰简单,像民间随处可见的祠堂,只不过体积大了数倍。 神殿正前方有座神坛,走过汉白玉拱桥,偌大的神坛广场中央有座直径约一米的香炉,袅袅青烟缠绕着雨丝缓缓上升,消失于灰白的天边。 国王和王后照例在香炉前拜了拜,然后越过香炉径直步入神殿。候在神殿四周的信徒们向他们欠身施礼,国王和王后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回礼,这才登上青石台阶。 “请通报巫女大人一声,本王与王后求见。”国王心里急得上火,却也不敢破坏神殿的规矩。神殿的门虽是昼夜敞开,擅自闯入即是不敬,就算是国王也不可以。 殿门两侧的信徒不慌不忙地应道:“巫女殿下有令在先,陛下可以直接进殿。” “哦?那好,本王这就去见巫女大人。”这可是破例了,敢情巫女知道他心里着急,干脆省了这道程序,国王赞许地点点头,不愧是神的使者巫女大人,她可真是时时刻刻为龟兹着想。等这件事过去,他得重新修缮神殿,将巫女服侍地更好才行。 殿内供奉着三尊神像,分别是天神,地神与谷神,两千多年前的西域,他们主要信奉的就是天神。三尊一人多高的神像由上好的檀香木雕刻而成,细腻精致惟妙惟肖,表情栩栩如生,就连头发纹理都很逼真。 案台上摆放着新鲜的蔬果,正在燃烧的香烛照亮了阴暗的殿堂,现在是雨天,原本就不算亮堂的神殿更显黯然。国王不止一次提议为神殿多开几扇窗户,巫女都以不合规矩反对,长此以往,他也就不再提了。 神秘的殿堂令人心生肃穆,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循着巫女念经的声音,国王和王后轻轻地走过去,走到巫女背后,双双施礼,恭敬道:“巫女大人……” 南圣女置若罔闻继续念经,国王和王后相视一眼不明所以,国王以为自己鲁莽的举动冒犯到她,连忙又解释道:“本王方才请人通报,听说您准许我们不用通报,才敢贸然打扰巫女大人……嗯……巫女大人,如有冒犯请您见谅……” “陛下言重了。”南圣女放下手中竹筒,转身看向他们,“如今龟兹遭逢天灾,多余的礼节就不必要了。刚才我在念经祈福,不方便被打断,绝无怪罪之意,还请殿下不要误会。” 闻言,国王长吁口气,顿觉放下心来:“原来如此,无妨无妨,巫女大人为我龟兹祈福,本王感激都来不及呢!” “是啊,巫女大人,您实在是太客气了。”王后跟着奉承道。 南圣女淡淡一笑,直截了当地说:“二位前来,是否要占卜龟兹的运程?” 国王和王后连连点头,巫女大人不仅神通广大,还能一眼识破别人的心思,不用开口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神的使者与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南圣女并没像之前那样为他们占卜,而是垂下眼眸,轻叹了声:“陛下,我已经占卜过龟兹的运程……” “哦,是么?那神灵的意思是?”国王瞪大双眼,惴惴不安地追问,“这雨还要下多久?不能再下了啊!国内的田地都被淹得差不多了,老百姓的房屋都快保不住了,本王都要头疼死了……” 王后的手肘捣了下国王的腰,嗔怪的眼神扫向他:“陛下,不要开口闭口都是死的,你急什么,先听听巫女大人指示再说。” 国王又是一阵点头,南圣女摇摇头,说道:“龟兹未来几年的运程,原本没有这场灾情。西域不似荒漠,这种天气并不常见,接连几天的暴雨与其说是反常,不如说是神的指示……” “神的指示?”国王忍不住插话道,“巫女大人,不瞒你说,本王也是这么想的啊!龟兹这么多年风调雨顺,怎会遇到这场灾祸?这定然是神的指示,神对我们的惩戒……” 王后杏眼微扬,不悦道:“陛下,你又来了,巫女大人话还没说完,你三番两次打断实属不敬……” “王后,我不是对巫女不敬,我真的这么想,这是神的惩戒,神在怪罪我们。”国王急于解释,一想到神在怪罪自己,他就不由心惊担颤,“巫女大人,巫女大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南圣女作沉思状,王后看这架势,心想国王说的没错,吓得六神无主,匆忙下跪道:“巫女大人,神为何要怪罪我们?请明示啊明示……” 国王随她一起下跪,只差没有磕头认罪了:“巫女大人,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们,本王不为自己祈福,只为百姓免于灾祸,求神灵看在我们夫妻一片诚心的份儿上,饶恕无辜的百姓吧!” 南圣女搀扶起国王和王后,神情凝重地说:“好吧,陛下如此虔诚,我也就不隐瞒了。只是,此事关乎龟兹与大汉两国的相处,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 “大汉?”国王不解道,“神的惩戒与大汉有关?这是为何?难道大汉杀孽太重,神要惩罚我们?不对啊,我们可没参与战争,就算惩罚也该惩罚大汉吧!” 王后眼前一亮,急道:“莫非是因为那个大汉公主?她不就是汉人么!她来到龟兹,我们盛情款待,巫女大人想要收她为信徒,她却再三推辞,推辞不说,还胡搅蛮缠,弄得我们好不尴尬。当时我就觉得她有问题,正常人谁会拒绝巫女的好意,更不必说拒绝皈依神了。哎呀,原来这就是神的惩戒,是她冒犯了神,却要由我们来承担后果,不公平,太不公平……” 说着,王后开始抹泪:“大汉两次西征,杀孽无数,如今大汉公主又带来了这场灾祸,分明是他们大汉的罪过,凭什么要我们龟兹承担一切,凭什么……” 国王拍了拍王后的手,安慰道:“别哭了,你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刚才还说不让我打断巫女大人的话,怎么你又成这样子。” 王后委屈地抽噎:“嗯,嗯……” 国王可怜巴巴地看向南圣女:“巫女大人,难道真就没法子避过这场灾祸?” “那倒未必!”南圣女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们,“这要看你们有没有决心。” “有、有、有……”国王和王后不停点头,往前倾着身子,急道,“我们有决心,请巫女大人明示。” 图奇棠寝宫 安息民众普遍信仰息陵教,被常惠噎得说不出话的侍从仍然记得那晚的耻辱,想方设法要为息陵教洗刷冤屈。谁说吃人的怪物一定就是息陵教的人?说不定是怪物打着息陵教的旗号吓唬人呢! 侍从想找机会向图奇棠告状,指望王子殿下能为他出口恶气,好好教训那个姓常的汉人。无奈他的王子殿下对这码事不感兴趣,听不了两句就让他闭嘴,压根没把息陵教受辱的事放在心上。 他为此郁闷至极,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上天又给他一次机会。龟兹的巫女派来巫男求见王子殿下,只要巫男愿意跟图奇棠说起这件事,图奇棠不乐意听也要听吧。 巫男相当近人情,他答应侍从会跟图奇棠说这事,侍从开心得不得了,屁颠颠地前去通报。 “巫男?”图奇棠冷笑了声,哪里来的什么龟兹巫男?巫女派来的人不过就是息陵教的人罢了!也许是南圣女有事要向他禀报,所以才派了这么个人来。 “带他进来。”图奇棠倒要看看南圣女跟他耍什么花招。 侍从将巫男带来,图奇棠打量眼前这位清秀白皙的西域男子,只见他那双眸子温柔似水,清澈见底。 第五十四章 再度重相逢 眼前这位男子,图奇棠从未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巫男给他的感觉相当不同。图奇棠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王者风范,也许是他过于从容的态度,总之,他绝非一般人,或许连息陵教的人也不是。 图奇棠并不怀疑南圣女驭人的能力,南圣女在圣坛修炼多年,经风历雨百折不摧,她为息陵教铲除的叛徒难以估算,手段之狠绝也不是常人能比。但即使是她,也未必能将这男子牢牢地掌握于手心。 “你就是龟兹的巫男?”图奇棠故作轻松地与他寒暄,扬一扬手,示意他坐下来,“说来好笑,虽然听说过有巫女和巫男之分,但这些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巫男。既然你是巫男,同为神的使者,为何上次在晚宴上没见到你呢?” 南圣女派来的巫男不卑不亢地坐在他身边,点头回礼道:“在下资历尚浅,平日里为巫女大人打点一些琐事而已,怎有资格与贵客相提并论。” 图奇棠微微一笑,巫男的语气听起来很卑微,表情动作也像极了诚惶诚恐的信徒,但他那双眸子却没有丝毫示弱。他始终保持着浅浅的笑容,那双眸子看起来如此温润恭敬有礼,却也透露出那股难以掩饰的傲气。 独有傲气的男子,这倒是叫图奇棠感到新鲜,尤其是在他面前还能保持这种傲气,眼前这人岂是寻常之辈。 懒得跟他兜圈子,图奇棠简单明了地说:“巫女大人派你来所为何事?” 巫男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递给他:“巫女大人有话转告,请王子殿下过目。 图奇棠略显不耐烦地哼了声,看来南圣女并没有吸取那晚的教训,仍是想要对他指手画脚,派一个身份不明的巫男给他送信,就算不看这封信,也知道她写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劝他远离大汉公主,为免得罪明月圣女学会明哲保身。 可笑的女人!真以为他是她失散多年的小弟么!从小到大都以大姐姐的形象在他面前出现,不错,他的确感激过她,那是因为他年纪小不懂事,以为世间真有关怀温情。其实,就算是至亲的人,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更何况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呢! 说不定南圣女接近他,只不过看在他是教主的份儿上,想拉拢他一起对付专横的明月圣女。不敢背负叛徒的罪名,就指望着颠覆圣坛,也许,她是比明月圣女更阴险的女人。 图奇棠接过信,直接放在茶几上,根本没有打开看看的意思,挥挥手,敷衍道:“还有其他事吗?巫男?” 巫男没有多言,摇摇头告辞道:“话已带到,在下告退。” 刚走出两步,巫男又回头道:“王子殿下,您的侍从委托我一件事,不过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哦?”图奇棠好奇地扬了下眉毛。 “大汉侍从污蔑息陵教明月圣女,请您主持公道。”巫男总算没有辜负那位侍从的期待,将他想说而不敢说的事情用一句话就概括了。 “污蔑?”图奇棠冷冷地笑,心里叫了声好,当着巫男的面又不方便表现出来,毕竟他也是息陵教的人。 “嗯,我知道了,近日暴雨侵袭民不聊生,没想到巫男还有心思管这档子闲事,不要忘了这是龟兹不是安息,汉人对息陵教并不了解,强加于人反而会起到反效果。依我看这事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免得传到那边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巫男要是有空,不妨多为百姓祈福,别人的事就不要当真了。”图奇棠这么说,倒不是怕明月圣女,而是担心刘烨一行人惹来众怒,成为息陵教的众矢之的。 这番话别说传到圣坛,即使被南圣女听到,也免不了横生枝节。眼前这位巫男是南圣女的手下,如果他能管住自己的嘴巴还好,如若不然,恐怕还得由他来解决。 不料,巫男倒是应承地很痛快,没见着半点纠结之意:“在下明白,告辞。” 送走初次见面的巫男,图奇棠怎么想都不安心,南圣女究竟要做什么?巫男在息陵教担任什么职务?以他对南圣女的了解,她不像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做的那种人,她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给他送封信! 一念及此,图奇棠的视线移向那封信笺,难道答案就在里面? 刘烨等人在寝宫休息了好几天,看这漫天瓢泼大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为受灾的百姓担心。 冯嫽和清灵陪着两个孩子玩耍,师中陪刘烨下五子棋,常惠坐在旁边看了会儿,渐渐看出点门道,瞧见刘烨这边有危险,忙道:“公主小心……” “常将军!”师中没好气地打断他,常惠嘿嘿傻笑两声,挠着后脑勺,“呦,陪公主下棋你还当真哪,娱乐而已,对不,公主?” “是啊,娱乐而已。”刘烨身边的人耳濡目染,都学会了几句现代词汇,沟通起来更觉得亲近,“不过,常将军,沉默是金啊,难得师大人愿意陪我下五子棋,我还能侥幸赢他几子,要是下围棋的话,我只怕得全军覆没。” “还是公主发明的五子棋好,说实话,围棋我连看都看不懂,这五子棋倒是看几次就明白了。以后师大人要是不陪你啊,我也能下几盘。”常惠不忘讨好道。 “你想陪的人不是公主吧,记得冯姑娘说过,她的五子棋下得也不错。”师中云淡风轻地说道,常惠顿时脸红到脖子根,不甘示弱反讽他,“那你哩?我记得人家清灵说过,想学五子棋来着,你是不是想练熟了教她啊!” “清灵姑娘想学,找冯姑娘就好,何须再来找我,常将军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师中不咸不淡地回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调侃。 刘烨不擅长下围棋,师中则是个中高手,但为了迁就她,他也开始下五子棋。刘烨对他说过自己是从两千年后穿越来的,她不知道师中相不相信,但她知道,不管自己从何而来,师中待她都会始终如一。在师中看来,除了这些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刘烨跟常人没有区别。 刘烨记得网上有人争论围棋起源于西汉还是东汉,她现在可以负责任地说,围棋在西汉时期确实已经存在,不仅是皇室中人喜爱的娱乐项目,就连民间也普及了。有些她没听说过的棋谱,可以用天书来形容,真是让人看不懂,难怪土生土长的常惠也不懂了。 “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常惠收拾好棋子,擦了擦棋盘,望着窗外叹道,“再下几天人都要发霉了,想出去走走都没地方落脚,成天憋在房里都快闷死了。你们下棋打发时间,她们哄着孩子也不觉得无聊,前辈一个人在房里修炼,也不许人打扰,就剩下我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听到常惠的抱怨,刘烨不认同地说:“我们在宫里吃喝不缺已经很好了,你没听说吗,洪水淹没了京都周遭百亩良田,老百姓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这样下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流离失所。” 说着,刘烨失去了下棋的兴致,眉宇间愁云密布:“天灾人祸,遭殃的是老百姓啊!平民百姓向来与世无争,他们只想吃饱穿暖,守着家人,平淡而幸福地过一生,如何才能让灾难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程度,尽快让百姓恢复正常生活?” 常惠看她为龟兹百姓的遭遇烦神,想出把力偏偏有力无处使,只能叹道:“龟兹王室这么多人都想不出好法子,咱们跟着着急有啥用啊!公主你宅心仁厚,但也管不了天下间所有不平事,咱们能顾好大汉和乌孙就不错了。” 师中放下手里的棋子,沉吟半晌,道:“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公主爱民不应该有局限,善待邻国的百姓也是功德,问题在于我们有没有办法帮助他们,能不能得到龟兹王室的支持。” 刘烨的想法得到师中的支持,思路也随之开阔起来:“龟兹王室的不作为,主要原因在于他们过分迷信神灵,有信仰无可厚非,过于强化信仰的力量就不对了。事在人为,人的力量更为重要。据我所知,前往灾情视察的大臣回来以后就无声无息了,国王带领群臣拜神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可见龟兹王室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神灵身上,也不去想办法解救受苦受难的百姓。” “当务之急是疏通洪水,尽可能地挽回损失,为老百姓重建家园。像他们这样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的做法是不对的。与其拿出钱财供奉神灵,不如拿来救济灾民,话说到这儿,我也就不瞒着你们了,其实我给国王写过信劝谏,只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回音,也许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吧。” “公主,不如再写一封?”师中鼓励她道,“我认为公主的建议很好,虽说具体怎么做还得细密斟酌,但首先要引起国王的重视,没有王室的支持,就算我们有心也无力啊!” “那好,不管他接不接受,我再去劝一劝。”常惠拿来羊皮卷和毛笔,刘烨稍作思量正准备动笔,忽闻有人来报,国王与王后请公主一叙。 刘烨面露喜色:“看来他们赞同我的提议,请我过去商议呢。” “嗯,公主,我们走。”师中护送刘烨前往,两人商量着治洪的方法,不知不觉来到殿外,迎面而来的竟是龟兹巫女。 第五十五章 愚昧之人 乍见龟兹巫女,刘烨心里突然冒出了不好的念头,直觉这位巫女没有善意,自己对她也没有什么好感。 龟兹国王邀请刘烨商谈,难道是在巫女的授意之下?这女人看她不顺眼,难保在她背后说些闲话是非。不过,刘烨自觉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又没做过对龟兹有害的坏事,何必担惊受怕? 微微垂下双眸的巫女与刘烨擦肩而过,当她是空气一样,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她身后的信徒们却泄露了几分端倪,显然他们的道行还没修到家,就连最基本的面不改色也没修会,仍是有人将心事都挂在脸上。 其中有人极为厌恶地瞪着刘烨,生怕她不会留意到似地,瞪一眼两眼嫌不解气,接连瞪上好几眼,像是要把人瞪穿。刘烨对此自然是毫无反应,区区几个信徒还不足以影响她的心情,倒是师中有些诧异,隐约发觉龟兹巫女与刘烨之间有芥蒂。 “公主。”待巫女那帮人走远,师中在刘烨身后低声提醒道,“你留意到刚才那些信徒的眼神了吗?” “嗯。”刘烨面带微笑,迎向龟兹侍卫惊艳的视线。 “之前你与巫女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误会?”师中趁人不注意,看准时机又问。 “嗯,算是吧。”刘烨无奈地说,如果她不肯当场接受神的洗礼,就算是得罪了神的使者,那么这位巫女的度量未免太小了些。 “原来是这样……”师中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知国王会跟公主说什么,听说国王对巫女惟命是从……” 师中的担忧刘烨也想到了,不过,他们已经来了,总不能原路返回吧!不管等待她的是友好的询问还是恶意的质问,甚至是别有用意的责难,都得勇于面对才是。 侍从通报过后,国王亲自出面相迎,脸上堆满虚伪的笑容,语气恭敬到疏离,嘴上说着欢迎之类的话,给人的感觉却只有一个字——假。 眼见于此,刘烨心里也算是有数了,看来这次邀请并非像她预期的那样,国王无意商讨如何治水,他请她来,无非是旧事重提。自从巫女当场被拒,国王就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吧,为了重新取得巫女的信任,树立巫女的威望,最近八成在想怎样才能说服她,让她也成为虔诚的巫女信徒,继而将神的光辉发扬到整个西域。 刘烨猜对了一半,却没猜中全部,龟兹国王确实一直很在意那件事,但他却不打算说服她了。在他看来,像刘烨这般冥顽不灵的人,与其费尽心思劝她皈依,不如把这心思花在巫女身上,讨好巫女为龟兹多多祈福。 反正刘烨只不过是客人,大汉公主又如何,乌孙右夫人又怎样,他们龟兹依靠的是神的庇护,并非邻国的照顾。结交这些眼高于顶的人没有任何意义,弄不好还把自己多年的修行也搭进去了。 所以,当南圣女提出那个解决的法子,国王与王后几乎是不带考虑的,立即就应承了。南圣女提出的解决方法就是驱逐刘烨,驱逐对神不敬的人,从而得到神的宽恕,天谴自然也就平息了。 “公主请坐。”国王早已打好了腹稿,并与王后排演过好几遍,由于准备充足,现在当着刘烨的面也没觉得慌张。 “嗯哼……”国王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换个姿势坐,扭动着略为凸显的腹部,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亲切些。尽管他做足了准备工作,但一看到刘烨那双满含笑意温婉可人的眸子,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并不是畏惧她不可忽视的身份,而是出于男人的天性,对于难得一见的美女,男人总是不由自主想留下个好印象,哪怕占不到对方一丝一毫的便宜,两人之间也不可能有交集,也是如此。 “最近龟兹遭遇百年难遇的洪灾,各地频报灾情,想必公主已经听说了吧!”龟兹国王说出开场白,心情随之放松了许多,“公主远道而来,原本应该好好款待,本王都安排好了几处风景宜人的地方,要请公主去看看的。不料,天意如此,也只能作罢了。依本王所见,公主不如前往他处游乐,免得耽误更多时日,扰了公主的兴致。” 刘烨落落大方地说:“解忧拜访龟兹,为的是增进两国之间的了解,向陛下学习治国良方,游玩倒是其次,陛下无须介怀。龟兹遭遇这场天灾,百姓受苦受难,解忧看着于心不忍,前几日给陛下写了封书信,不知陛下对解忧的提议有何见解?” “书信?”国王愣了下,尴尬地挠挠耳朵,心想哪来的书信,他怎么没见过呢?眼看就要方寸大乱,他匆忙想了个敷衍的点子,潦草带过。 “本王最近一直在为各地灾情烦神,没有留意公主的信,可能跟那些折子一起堆在书房,还没来得及看呢!嗯……公主都写了什么啊?” 难怪迟迟没有回信,原来他根本看都没看,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应该是真没见过那封信。 刘烨释然道:“解忧在信中提出几条疏通洪水的建议,以及如何安顿百姓……” 国王一听是这事儿,不由怒从心来,分明是她对神灵不敬才会带来这场灾祸,而她还好意思跟他提建议,提个毛啊,只要她走人就没事了,当初她根本就不该来,来了也不该设宴欢迎。好心迎来的是个白眼狼,不为龟兹着想也就算了,还得罪了他们信仰的神,要不是她,哪来这么多麻烦事。 “不劳公主费心了……”国王不耐烦地扬手打断她的话,这种建议不提倒好,提了反而更闹心,“本王已有对策,这场灾难我们龟兹有能力克服。公主若是真为龟兹好,就请起程回去吧!” 国王总算说出了心里话,刘烨抿了抿唇,浅浅一笑:“陛下希望解忧离开,敢问有何缘由?为什么说解忧离开就是为龟兹好呢?难道,解忧的到来给龟兹带来了灾祸?” “我……”国王身形一颤,紧张地辩解道,“本王可没这么说啊,这是公主自己说的。” “陛下那番话不就是这意思么,如若不是,陛下又是何意?”刘烨步步紧逼,不肯给他思考的余地。 国王张了张嘴,眼前这位解忧公主伶牙俐齿不好对付,既然怎么解释都不合适,索性就承认了吧! “是,不错,本王正是此意!”国王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一幅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公主公然拒绝神的洗礼,就是这场天灾的原因,如果你还不肯走,龟兹就要遭受更大的灾难。虽然本王和巫女大人全心全意求神谅解,但始终没能如愿,神不肯原谅你,本王又有什么法子?” 国王摊开双手,往前倾着身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公主,你就走吧,行吗?本王会风风光光地送你走的,决不会在百姓面前提起这种事,尽量维护你的形象。你放心地走吧,就当从没来过,这场灾祸本王就不与你追究了。” 刘烨只觉好笑,面对这种被神灵之说洗脑的人,她说什么都是错。就像是影视作品里被抓去当祭品的无辜少女,哀求挣扎都没用,在愚昧的众人眼中,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祭品。 平白无故被人冤枉相当郁闷,尤其是被虚无缥缈的神灵冤枉更是欲辩无词,刘烨想起巫女身后信徒们的眼神,那种厌恶跟国王眼里的不耐烦如出一辙。他们都在怪她,将这场天灾归罪于她对神灵的不敬。 在这王宫,有能耐操控所有人的巫女现在应该在偷笑吧,她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跟她作对就是这样的下场。 刘烨不甘心悄无声息地离开,为了这种荒诞的原因,她就要背上祸害世人的罪名,这与她来访的目的背道而驰。这个罪名要是不能及时甩开,她要背到何时,回到乌孙还有什么颜面立足王室,别说与须其格争国母之位,就连小孩子都会瞧不起她。 “公主,你打算什么时候走?现在可以吗?我已经派人候在城外,他们会护送你避开洪水安全离开……”国王没耐心询问她的意见了,而是明目张胆地催促。 师中再也看不下去,拍案而起,怒道:“公主带来天灾一说,纯属妖言惑众,身为一国之君,百姓受苦受难之时,不为百姓谋出路,只顾着盲目求神。有你这种国君,实在是上天之耻辱。” 国王被他骂得一时回不过神,品味过来气得脸红脖子粗,站起来指着师中怒道:“你、你、你胡说……” 师中面无惧色,清俊的眸子满是蔑视:“解忧公主乃大汉王朝千金凤体,天命所至,岂是虚妄之人所说的灾星。这是对解忧公主莫大的侮辱,更是对大汉王朝恶意的玷污。” “休想拿大汉王朝吓唬本王!”国王涨红了脸,颇有气势地叫道,“事实摆在眼前,你们还在这儿争论什么!本王没说公主是灾星,都是你们自己说的!哼,笑话,你们为龟兹带来灾祸,现在反倒有理啦!本王以礼相待,你们非但不感激,反而还要怪罪本王,世人都说你们大汉王朝蛮横无理,看来果真如此!” “解忧公主,虽然你给龟兹带来这场灾难,但只要你答应立刻离开,本王向你保证,这件事不会张扬出去,本王也不跟你们计较。不然……” “不然怎样?”师中嘲讽道,“难不成你还要拿我们去祭祀神灵?” 国王整张脸憋成酱茄子,眼看刘烨和师中都是不以为然的样子,恨恨地跺脚道:“你们要是继续跟龟兹作对,本王绝对不会护着你们,任由信徒把你们当灾星处置。” 刘烨低头笑了笑,悠然起身走向国王,一字一句道:“解忧可以离开,但不是现在。” 第五十六章 立约在先 龟兹国王明示暗示指望刘烨等人即刻离开,他认定这场洪灾是神的惩罚,究其原因就是刘烨对神的不敬。只要她走了,灾祸自然就能停止,龟兹很快就能恢复往日的安定祥和。 但对于刘烨来说,如果她离开,就等于承认自己是灾星,巫女心怀叵测的打压她也只有认亏的份儿。其实,自己受点委屈倒不算什么,刘烨纳闷的是,巫女为什么处心积虑赶她走,她的存在又能影响到谁呢,难道巫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么一来,刘烨更不能走了,她不仅要为自己讨个说法,也要为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人查出事实真相。 “解忧可以离开,但,不是现在。”刘烨铿锵有力地表明态度,不待国王发难,继而又道,“三个月内,解忧便可平息这场灾祸,安抚民心,一切回归常态。” 师中不解地看她,国王也是瞠目结舌讶异不已,三个月?三个月能有什么改变?在物质资源匮乏的西域,老百姓说白了就是靠天吃饭,这场洪灾淹没了七成以上的庄稼,还有死于洪水的牲畜更是数不胜数,损失岂止一个惨字了得。就算现在老天不再下雨,派遣官员奔赴各地抗洪救灾扶持民众,谁也不敢说三个月内就能摆平。 国王和众臣商议的结果至少一年能恢复如常就不错了,全国上下节衣缩食救济灾民,再怎么说也得一年才能缓过劲儿来。刘烨这番豪言令人难以置信,但也确实令人心动,国王被她的话震住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不可能,只当成是刘烨意气用事,为了挽回面子随口说说罢了。 “三个月?哼!”国王摇摇头,冷笑道,“别说是三个月,就算再加上三个月也成啊!公主有这等豪气确实叫人刮目相看,不过,本王奉劝公主一句,与自己的面子相比,万千百姓的着落更重要。” 刘烨料到他会这么说,而她也早就想好对策,坦然迎向他挑衅的目光:“陛下,给解忧三个月的时间足矣,既然现在陛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何不交给解忧试试看呢!三个月能使龟兹变回原样,只怕是神也不敢承诺吧!” 国王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三个月对他而言不会改变什么,交给刘烨去做未尝不可,只是毫无条件交给她可不行,最起码要难为难为她,免得她太过嚣张。居然敢跟神比高下,这女人着实嚣张。 “既然公主这么有把握,本王再不答应为免不近人情。只不过,百姓生死存活的大事不是试试看就行的,万一有个闪失谁来负责呢?本王放着朝中大臣不用,不请神灵庇护,只求公主想方设法解救灾民,从未听说公主还有这种才能,若是答应了你,治得好还好说,治不好岂不就是千古罪人。这种传闻要是散播开来,你想本王的王位还能坐得稳吗?” 刘烨淡然一笑:“陛下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吧。” “好,公主是明白人,本王也就不再拐弯抹角。本王可以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也能给你王族的权力调遣当地官员,由你全权负责。三个月后,如果不见成效,请公主履行承诺赔偿龟兹所有损失,并且在神坛忏悔三天三夜,乞求神的原谅,保证终生皈依,向西域各地以及大汉宣扬神的恩泽……” 师中两道眉毛拧成一团,仅是赔偿所有损失这一条就很不公平,谁能保证三个月内一定可以恢复原状。 “公主愿意四处奔波视察灾情出自真心,你却故意刁难得寸进尺,陛下,奉劝你不要欺人太甚。”师中忍无可忍,阻止他继续提那些荒唐的条件。 国王瞥了刘烨一眼,得意地笑道:“本王可不是强迫你们,这儿是龟兹国,不是大汉王朝也不是乌孙国,本王愿意放权给公主,也是一片真心哪!本王总得给百姓一个交代才是,怎能任由你们兴风作浪!公主要是有这个能耐,本王欢迎之至,如若没有,那就不必留下来逞能了,尽早离开算了。” 刘烨略作思量,说道:“解忧答应陛下的条件……” “公主……”师中为她着急,国王提的条件太不合理,三个月后万一不能完成任务,哪来的钱财赔偿龟兹所有损失。 刘烨扬手示意他闭嘴,抬眼注视着国王:“陛下,解忧若是当真做到了呢?” 国王心下一惊,自己提的条件那么苛刻,反过来她提出的条件应该更苛刻。只是,她真有能耐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吗?国王想了又想,还是认定她必输无疑。 “那么,你有什么条件?”国王有恃无恐地问她,心想这回赔偿金算是有着落了,大汉王朝不是有钱么,那就让他们掏点出来支援龟兹得了。 “如果解忧做到了,请陛下拆除龟兹所有神坛,驱逐所有巫女,并与大汉结盟。” 刘烨的条件果然够苛刻,从某种程度来说,比国王更过分。龟兹信仰神灵已久,国王自诩是最虔诚的信徒,若是叫他下令拆除所有神坛,驱逐所有巫女,那简直比要他的命还狠。国王气得咬牙切齿,暗骂刘烨蛇蝎毒妇,转念一想她又不可能成功,他有什么好气的。给她三个月时间又如何,就算给她三年也不见得有成效。 “一言为定!”国王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敢冒犯神灵的人,定会叫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三个月后还请陛下信守承诺!”刘烨当着国王的面,飞快地在羊皮卷上写满他们打赌的条件,并要求他盖上国印。 好狡猾的女人!国王暗自腹诽,当即拿出国印用力按下去,愿赌服输,他岂是翻脸不认账的小人!这儿是他龟兹的地盘,说是放权给她,背地里搞点小动作她又能怎么着。区区一介女流,给她点颜色还想开染坊了,是输是赢,三个月后见分晓,到时候看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回寝宫的路上,师中心事重重,他相信刘烨是有能力的人,但这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确实不该这么冲动。 看出师中的心事,刘烨也不急着辩解,等他们走到僻静的角落,才安慰道:“师大人,你也认为我会输吗?” 师中摇头:“不是认为,而是明摆着的事实。龟兹受灾严重,一年时间都未必够,更何况三个月呢!即使是在大汉,也没人敢轻许三个月的期限,西域物资匮乏,邻国自顾不暇,谁会自愿支援,总不能让乌孙和大宛都跟着节衣缩食吧!听说各地农田被淹,粮仓也都泡在水里,灾民吃顿饱饭都是个难题,何谈重建家园恢复如初!” “重建家园不一定要靠农田和粮仓啊!”刘烨莞尔笑道,东瞅瞅西瞧瞧,确定没人偷窥又道,“我跟你说过,我是从两千年后穿越来的,你还记得吗?” 师中看她一眼,苦笑道:“这种时候,公主还有心情说笑,就算你是两千年后的人,那又如何?” 刘烨勾起食指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聪明如你,这会儿怎么犯糊涂了呢,我是两千年后的人,自然知道两千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呀!” 师中身形一颤:“你、你都知道?那么,你自己的事情也知道了?” “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情知道也不能说,说了就会天下大乱。”刘烨故弄玄虚地说,看那师中惊慌失措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又道,“其实,关于这段历史,史书上也只是寥寥数笔,解忧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不是么?” “龟兹这场灾祸,史书上压根就没记载,提也没提还有这种事,我也是亲身经历才知道。所以,我有什么好说的呢,告诉你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只不过平添烦恼罢了。烦恼由我一个人承担就好,你就不必了。” 师中回味着她说的话,穿越之说虽然不可思议,但他愿意相信她,且不说解忧公主将要什么命运,眼下三个月之约就是很棘手的问题。 “你不知道龟兹发生过这场洪灾,为什么要跟国王立约呢?万一……”师中没能说下去,他不想给刘烨施加压力,刘烨惹出的麻烦他愿意独自包揽,为她去死都不怕了,还怕这些麻烦吗。 “没有万一。”刘烨向他保证,“相信我,有你们在,我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输的那个人一定是他。走吧,我们回去收拾行李,路上我再跟你详谈,你自然就明白了。” 三个月一晃而过,师中可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宝贵时间。两人回到寝宫,远远地就看见清灵,她躲在院外的树丛里,惶惶不安地东张西望,不停地咬着大拇指。 清灵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总会不由自主地咬手指,师中要求她改之后,已经好久没这样了。清灵紧张到咬手指,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刘烨和师中很有默契地绕到清灵身后,清灵会武功,却没察觉身后有人,师中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而她居然惊叫出声。 师中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清灵看清楚眼前的人,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叫。师中放开她,清灵直直地盯住刘烨,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唇颤抖个不停。 “清灵,出什么事了?”刘烨柔声问道。 “不得了,不得了……”清灵艰难地重复这句话,冰凉的手拉住刘烨的手腕,“刚才我看到龟兹巫男,他、他竟然跟左贤王长得一模一样……公主,左贤王究竟是死了还是怎样,他怎么会变成巫男……” 师中看向刘烨,刘烨怔怔地看着寝宫的方向,会是他吗?翁归靡回来了么? 第五十七章 另有玄机 清灵的用意是事先提醒刘烨,免得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到翁归靡,反应太过激烈,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看出端倪。 刘烨步入寝宫,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心跳已经开始失去规律,若不是清灵给她打过预防针,很有可能让人看出她的反常。 龟兹巫女与巫男一起前来,要求见解忧公主,冯嫽便很自然地派清灵去找迟迟未归的公主。凡是见到那位巫男的人,症状跟清灵都是一样的,只是各人的表达方式不同。药葫芦眯缝着眼一言不发,常惠刻意移开视线掩饰内心慌乱,冯嫽客客气气招待他们,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位巫男,想从他脸上看出可疑的信号。 冯嫽不能确定眼前这人是不是翁归靡本尊,他们若是彼此相识,那么,就不应该只有她心惊,隐匿多日的翁归靡应该也会惊慌。不过,既然他化身成巫男身在暗处,早就知道刘烨等人进宫也很正常。可是,他为什么要扮成不认识的人呢?难道他想表面孤立暗中却要协助公主?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位巫男与翁归靡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两人只是长得像而已,原本就没有任何牵扯。说来也是,一个是龟兹神坛的巫男,一个是乌孙王室的左贤王,两人能有什么关联?从未听说左贤王会巫术,乌孙国也不时兴建神坛,他怎么可能跑去做巫男?再说龟兹巫男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吧,只看那个巫女就不是好打发的,不在她身边跟个三年五载,能当成自己人使么! 冯嫽心里想法很多,刘烨比她想得更多,第一眼见到巫男,直觉就是心里的那个人,但不知怎地,越看越没有自信。以她对翁归靡的了解,他的表情语气都是了如指掌,甚至连他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扬起右边眉梢也很清楚。 辨认一个人通常从他的说话动作判断,结合平日里养成的细微表情就是八九不离十了。但是这位巫男,除了长相跟翁归靡有九成九的想象,其他的一概不像,他的动作举止跟巫女是一派的,缓慢到令人抓狂,他说话时也没有扬起右边眉梢的习惯,就连声音听起来也不像。翁归靡的声音洪亮,充满西域男子的豪气,而他的声线更偏阴柔,一听便是时常念经闭门不出的宅男。 虽然有这么多不像的地方,但那双眼,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却令刘烨无法移开视线。初见翁归靡,她就被那双眸子吸引,与绝大多数西域男子截然不同的温柔眼神。是他吗?翁归靡! “公主殿下,在下是龟兹国巫男库斯特,将会陪同各位一起赶赴灾区,请各位多多关照。” 就在刘烨为了那双眼眸开始动摇的时候,库斯特阴柔的声线将她拉回现实。这不是翁归靡的声音,一个人就算可以伪装容貌改变习惯,声音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尤其是翁归靡与库斯特两人的气质,更是大相径庭,翁归靡无论何时都是那么英气逼人,而库斯特总是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两人的气质相差这么远,应该是因为两人不同的人生经历,左贤王与巫男经历过的事情自然是大不相同,也许这样解释就能说得通了。 刘烨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狂跳的心房平静下来,清灵预想中的火爆场面也没有出现。如果巫男就是翁归靡,刘烨见到他一定会兴奋激动地流泪,想起他不告而别恐怕又会恼怒,揪着他的脑袋先打一顿解气,然后感动于翁归靡的真情表白,一对有情人再度和好。 师中杵在一旁默不作声,他观察了巫男半天,还是不能确认巫男就是翁归靡。刘烨刚见到他有些难以自持的表现,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可见就算是她也不能认定对方的身份。也就是说,对方可能当真是个巫男,翁归靡回来了的消息只是清灵一厢情愿的看法。 左贤王、巫男,巫男、左贤王,师中实在不敢相信两人会是一体的,他也没看出来翁归靡有做巫男的潜质,算算翁归靡失踪的时间,不过只有两个月,短短两个月,他有可能在龟兹神坛站稳脚跟并且取得首席巫女的信任吗? 不管他是巫男库斯特还是左贤王翁归靡,他是巫女派来盯梢的,随后三个月里是要一起相处的。也许,三个月后是真是假就能真相大白了吧。 库斯特毕恭毕敬地向刘烨行礼,慢悠悠地说明来意,刘烨不再看他,转而打量起微微垂下眼眸的巫女。她跟国王刚刚立下誓约,巫女随即就跟来了,难不成怕她不想履行承诺趁机溜走么!若是平时,刘烨铁定不会要她派来的人,带着一个累赘,一举一动都被监视,想做什么都要顾虑再三才能决定,她不喜欢这种畏手畏脚的感觉。 即使迫于无奈带上盯梢,她也有法子让他看不见听不着,总之,她想做的事情,没人可以阻止。但对于库斯特,这个与翁归靡极为相像的巫男,刘烨没有办法拒绝。翁归靡身上没有任何胎记之类的东西,验明正身这招没用,如果想弄清楚他是不是翁归靡假扮的,只能共同相处一段时间才能了然。 “巫女的消息果然灵通,或许我与国王交谈的时候,你们并未走远,一字一句都听到了?”刘烨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也不能答应地这么爽快,像巫女这种人,太顺当了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 刘烨暗讽巫女躲在一旁偷听,巫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淡然道:“既然你们已经立下约定,总要有个见证人以示公平。堂堂大汉公主乌孙右夫人,应该不像被人指指点点才对。这次就由巫男来做见证吧,神坛之人只信事实不偏不袒,公主大可放心。” “照你这么说,我只有答应的份儿了,那好,请你记得,三个月后就要离开龟兹,在此期间就做个公平公正的见证人,莫要在国王面前说三道四,害他成为背信弃义之人。”刘烨说话并不客气,丑话说在前头总是有必要的。 巫女不恼不怒,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就这么说定了,公主远赴灾区,我定然会日夜祈祷,求神保佑你平安归来。” “你什么意思吗?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暗中作乱,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我不会放过你的。”巫女嘲讽的语气令人不爽,冯嫽指着她的脊梁骨,怒吼了声。 巫女装作没听见,在她眼里,冯嫽这种角色根本不足畏惧。库斯特施礼告辞,自始至终没有多看刘烨一眼。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冯嫽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肯定不是左贤王,他是妖女的狗腿子而已,公主,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日后咱们还得堤防着他,他要是敢坏了咱们的事,就让常将军收拾他。”冯嫽苹果般得脸颊红彤彤的,分明是怒气冲冲的样子,常惠看着却格外欢喜。 “说得好,冯姑娘说得太好了,该狠心的时候就要狠下心来,我负责盯紧这家伙,他要是真敢乱来,我就要他好看,哼哼。”常惠边说边瞟向冯嫽,看她怒气渐消,不由自主傻笑起来。 冯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匆忙转移话题:“公主,这一趟我无论如何都要跟去,可是,少夫和子卿怎么办呢?由谁来照看?清灵,你留下来吧!” “不要,我也要跟去……”清灵对冯嫽的提议深恶痛绝,她总算逮住个机会与师中朝夕相处,怎能留下来照看孩子呢。 “哎呀,你就不能为两个孩子着想,为公主着想么,师大人三个月后就回来了,你着什么急啊!再说他们是去做正事的,又不是到处游玩,你能帮他们做什么,不惹麻烦就不错了。”冯嫽絮絮叨叨发泄不满,常惠原本想帮清灵说几句好话哄得药葫芦欢心,看这阵势也不敢插嘴了,就算药葫芦责怪,他也不敢激怒冯嫽。 久未出声的药葫芦清清嗓子,说道:“小嫽,你就让灵儿去吧,她都这么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不能总由咱们保护着她。至于少夫和子卿,你们要是放心的话,就让我这个老头子来照看吧,反正宫里还有宫女伺候着,应该不会出差错的。况且,我的内力还没恢复,跟着你们也是拖累。” “这……”冯嫽有些为难,药葫芦照看孩子倒没什么,有他坐阵不怕龟兹的人为难,只是像他这么有本事的人,留下来照看孩子未免大材小用,但他说的倒也没错,修炼内功才是当务之急。 冯嫽看向刘烨,刘烨点点头:“老葫芦愿意留下来,那是再好也不过了,这三个月,你就好好休养,等我们回来再聚。” “嗯嗯,你们去吧,不用担心孩子们。”药葫芦连声应承,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这三个月他要摸清楚图奇棠的底细。 刘烨等人出发之时,图奇棠前来送行,看那巫男同行,不由轻轻皱眉。如果不是南圣女盯着他,他恨不能也一起去,但他若是存不住气,恐怕只会给刘烨带来更大的麻烦。 “公主,我要是太思念你,也许会去见你的,你可不要大惊小怪啊!”图奇棠厚脸皮地跟刘烨开玩笑,看了眼随从队伍里的巫男,故意提醒道,“这个巫男看起来不是普通人哪,表面上看起来温温吞吞,骨子里却有一股子霸气,公主莫要被表象蒙骗!” 图奇棠提醒刘烨不要相信巫男,因为他知道巫男受南圣女指使,但在刘烨听来,这番话却另有玄机。 第五十八章 沙里淘金 对于广大穿越者来说,穿越到真实历史时代并不是件幸运的事,虽说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以预知大方向的发展情况,但凡事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也不是一根筋通到底,过程之曲折情节之反复是令人难以承受的。 刘烨比较熟悉两汉历史,只是这项特长没能给她带来好运,穿越以后才知道,史书上没有写明的事情太多太多,笼统地给出一个结果,中间的过程却是要当事人亲自经历过才知道。譬如翁归靡,史书上说他是解忧公主的第二任夫君,是她最爱的夫君,但就连这么情深意重的夫君,她想得到也是极不容易的事。 遇见她之前,翁归靡有个青梅竹马的初恋女友,还有家族利益的牵扯,顾及堂兄弟之间的感情等等因素。起初刘烨对史书的记载深信不疑,无论多么艰难都打定主意跟翁归靡在一起,不管拆散人家小情侣多么困难,不管对抗王室长老多么艰难,她都没有放弃。 只是他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之后,这些因素还是存在的,仍然阻隔在他们之间,成为难以跨越的障碍。翁归靡的不认同不理解不支持,刘烨的伤心寒心死心,使得他们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刘烨甚至想过凭借自己的力量控制乌孙王室,不再依靠任何人。 经历过赤谷城之争,成功打压匈奴马贩卫律和乌布吉长老,以及顺利阻止大宛内乱,刘烨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原本她就是独自来到这个世界,她能靠的就是自己。 历史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了刘烨的感情,却也不是毫无益处,史书上介绍的西域诸国概括都是真实可靠的资料,掌握这些资料无疑于具备了先知的能力。 刘烨之所以敢跟龟兹国王立约,不是一时意气用事,也不是纯粹的赌徒心态,更不是想吹牛跑路。龟兹遭遇这场洪灾,对国家对百姓都是莫大的损失,依照普通人的见识,想要重建家园确实是件艰巨的任务,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实现。 但史书告诉刘烨,龟兹是个天然矿藏丰富的国家,西汉时期盛产铁,明清时期盛产金银。刘烨来到西域,发现龟兹多产铁的确是事实,那么,还有金银等等矿藏未被发掘,如果被开采,这可都是原始矿藏,价值相当可观。 为免改写历史,刘烨并不打算大面积地开采金银矿藏,她只需要解决眼下的困难就好。目前来说,龟兹有金矿银矿还是个秘密,刘烨能透露给身边的同伴,却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她信任她的同伴,但身边的这个巫男能否信任就是未知之数了。 巫男库斯特与左贤王翁归靡长得很像,但他们并不像是一个人,经过几天的相处,包括刘烨在内,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库斯特每天清晨就开始念经,赶路的时候,他可以一直念到天黑,一日三餐都是干粮,不沾半点荤腥。不仅如此,他还不会武功,由于各地灾情严重,道路很不平坦,他不止一次从颠簸的马车上摔下来,摔得毫无形象而言,而且绝不像是装出来的。翁归靡是驾驭马匹的高手,即使他刻意伪装,身体的本能仍是存在,不可能摔得这么惨。 “这个巫男看起来不是普通人哪,表面上看起来温温吞吞,骨子里却有一股子霸气,公主莫要被表象蒙骗!” 图奇棠的这番话时不时地在刘烨耳边回旋,究竟图奇棠眼里的库斯特是什么样子呢?反正刘烨没看出来他的身上有霸气,除却他是巫女派来的盯梢,看不出他有什么用处! 不过,图奇棠的话也不能全信,毕竟他是个难以预知的人。史书上关于安息王朝的记载少之又少,这位图奇棠王子,更是毫无半点笔墨描述,刘烨对他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对未来的影响。若不是此人精明外露,刘烨兴许都不会堤防他。 傍晚,车队抵达受灾情况最严重的小镇,小镇位置低洼,镇外又接连着几条河流,暴雨狂泻未曾停歇,周遭的洪水都往这儿流。农田房屋百分之百都被泡在水里,老百姓苦不堪言只能仓皇逃命,除了镇子里还没淹的几条街道可以落脚,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汪洋。 常惠和巫男库斯特在另一辆马车,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常惠盯着库斯特,量他也不敢造次。 刘烨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师中和冯嫽,听说龟兹还有尚未发现的矿藏,两人都有些将信将疑。 “公主,就算龟兹真有价值昂贵的矿藏,可是,寻找起来也是耗费时日的差事。”师中提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能不能确认矿藏的方位,如果这里没有,我们岂不是要另寻地方重新来过。这样下去,三个月是决计不够用的。” “可不是么,公主,赵大人要是在这儿还好说,我们都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去哪儿找那些埋在地下的宝贝呢?而且你还说,必须秘密完成,不能让龟兹的人知道,这么一来,能帮忙的人手实在有限,三个月、三个月根本不可能啊!”冯嫽除了摇头就是叹气,恨不能收拾包袱走人了,“早知道有这么多麻烦事,还不如待在乌孙的好,或许还能找到什么出路。” 师中嘴上不赞同刘烨的做法,心里还是向着她的,听冯嫽这么说,随机又转换话题:“倒也不用这么悲观,公主既然有这个把握,我们就尽力为之吧!我想,公主应该是看准了最近洪涝成灾,土地泡在水里这么久,肯定是要松动些的,只要我们能找准位置就容易多了。” “是呀,师大人也会说‘找准位置’,关键是这个位置能不能找得准。我们时间有限,人手有限,还得时刻防备那个盯梢的,哪来这么多时间掘地三尺?”冯嫽说话一向不懂得遮掩,她也真没这种必要,不管她说什么,也不会有人怪她。 刘烨看他们讨论地挺激烈,瞅个时机插了句嘴:“谁说我要你们掘地三尺呢?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法子吗?” 师中心头一亮,他怎就低估了穿越者的智商,他们认为不可能的任务,在刘烨眼里未必不可行。劳动人民两千多年来积累的宝贵经验,她随手拿出来一两条用,都够他们解决燃眉之急了。 “公主,你是不是有好的建议?说吧,我们全力配合!”师中鼓励道。 “嗯,我要说的是,金子并不是要靠挖的,有些金砂随波逐流,看似不起眼,积聚起来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沙里淘金,积少成多,既不会暴露矿藏的位置,也不会节外生枝引起争端,还能解决灾情造成的损失。” 刘烨说出心里想法,师中和冯嫽茅塞顿开,略作思量,点头称是:“好一个沙里淘金,看来我们来的正是地方。” 沙里淘金的计划便是,挖掘河道疏通洪水,这步任务可以用龟兹本地人来完成,而师中和冯嫽手下的人主要负责过滤泥沙。接下来的就好办了,拿着金子去邻国换取各种物质,为灾区的老百姓重建家园。 计划可以顺利实施的话,三个月的时间就足够了,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河里究竟有没有金砂呢? 刘烨等人刚下马车,不急着去镇上找住处,直奔河流而去。打着疏通洪水视察地形的旗号,库斯特一路跟着也没看出来有何异样。师中命人拿着竹筛子在水里过滤,换了几个方位,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望着脚下一筐筐沙泥,师中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刘烨相信自己的推断不会有错,坚持要求继续过滤。 库斯特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三个月重建家园,难道靠的就是那些沙泥?这简直是个笑话,他要是把来到灾区第一天的活动如实汇报给巫女,只怕巫女也得迷糊吧!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要疏通洪水吗?既然要疏通,得先找人挖河道不是么,公主带人在这儿拿着住筛子筛来筛去,捞出淤泥做什么用?”库斯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筑堤坝,盖房子,爱咋用咋用!”常惠虎目圆睁,没好气地吼了声。 库斯特怏怏地闭嘴,看了眼刘烨的背影,随即收回视线,继续念他的经。 刘烨等人在河边站了两三个时辰,雨一直下,冯嫽为她撑伞的手臂酸痛难忍,硬撑着没有喊一声累,她知道刘烨此时的心情比任何人都焦急,能不能从沙子里淘出金子,关乎着解忧公主的声望以及大汉与龟兹两国的发展。 “公主,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和常将军在就行了。”师中始终是心疼她的,怕她着急,委婉地劝道。 “这片水域筛一遍下来要好几天吧!”刘烨顾左右而言他,“若是多找些人分别来做,可以节省多少时间呢?” “好的,我明白了,交给我来安排。”师中还是催促她离开。 “嗯,分成两批人,昼夜轮流做……”刘烨想方设法尽快找出金砂,自顾自地想着心事,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清灵留意到她面色发青,不由担心道:“公主,你还撑得住吗?天就要黑了,我送你到镇上休息,师大人和常将军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没事,我还能再待一会儿……”话音未落,刘烨眼前一黑,纤瘦的身子晃了晃,竟然跌倒在师中怀里。 “公主……”师中不安地唤了声,连忙嘱咐冯嫽和清灵,“快,快送公主到镇上……” 冯嫽和清灵将刘烨抬上马车,在雨幕中赶向镇子里,清灵为刘烨把过脉,松口气道:“还好,公主是劳累过度昏过去了,没有大碍。” 闻言,冯嫽缓缓放下车帘,看了眼昏迷中的刘烨,心痛道:“公主,他不是你的索朗,如果他是索朗,怎会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呢,他不是,不是……” 第五十九章 里应外合 刘烨身在西域经历过很多次难关,每次都从生死考验中脱险,这离不开同伴们的舍命相挺。但这一次她没有听从同伴的建议,而是坚持己见,相信史书告诉她的一切。 好在史书是可信的,师中和常惠趁夜在河流里筛选,捞上来一筐又一筐泥沙,直到天蒙蒙亮,才找到了刘烨描述的那种金砂。师中锁定含有金砂的水域,命人全力淘选,常惠则去向刘烨禀报,免得她太过担心。 库斯特守在河边一夜,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看他后脖颈处的瘀痕,常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猛地拍了下他的脑袋,粗鲁地叫了声:“走,跟我去见公主。” “哦,哦……”库斯特揉揉脑袋,看了眼不远处的师中,纳闷道,“他怎么不去呢?他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常惠眼一瞪,手一伸,照着库斯特的脑门又是一巴掌:“废话少说,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你不想去是吧,那你去挖河道啊,去啊……” 库斯特缩着脑袋摇摇头,挖河道确实没有什么好侦查的,说不定这些人会趁机把他推下去。 “好吧,我跟你去见公主就是了。”库斯特怏怏地应了声,跟在常惠身后,低头叹息。 两人刚抬脚,就看见了眼前那辆晃悠悠的马车,雨比前几日小了些,但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马车在泥地里跑不起来,像个跛脚的人一瘸一拐地前行。 “公主?”常惠诧异地嘀咕了声,昨晚刘烨明明昏过去了,她怎么大清早地就回来了。想到这儿,常惠小跑着迎上前去,隔着车帘问道,“公主,你好些了么,身体要紧啊,不用总惦记着这边儿的事。” “常将军,我好多了,你和师大人忙碌整晚,该休息了,这儿有我和小嫽姐姐看着就好。”刘烨撩起车帘,脸颊上的红晕消失无踪,笑容也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常惠连忙劝道:“公主,你还是回去好好养身子,我和师大人就算几天几夜不休息也没事。哦,对了,师大人好像找到了你要的金砂,我这就去拿来给你看看。” “嗯,好啊!”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库斯特往前探着身子,常惠转身而去,他的企图被常惠和刘烨看得一清二楚,常惠从他身边经过,不屑地哼了声,库斯特无所谓地耸耸肩,坦然地看向刘烨。 刘烨没有急着放下车帘,她和库斯特就这么两两相望,库斯特不开口说话的样子像极了翁归靡,即使说他们是同一个人也有人信。刘烨望着他那张酷似翁归靡的脸庞,心里不由百感交集,翁归靡下落不明令人担心,如果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装扮成别人,她也会原谅他的吧!毕竟是她爱过的人,哪怕日后难以在一起了,也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 库斯特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的温柔荡然无存,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渐渐模糊了视线,他伸出手来擦把脸,自然而然地背过身去。 “小嫽姐姐,今天的雨比往常小了许多,我们下车去看吧!”刘烨随手拿起油纸伞,冯嫽看她打定主意,心知她不会听劝,便也不阻拦了。 两姐妹相互搀扶走向河堤,库斯特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们,冯嫽心生厌恶,撇撇嘴道:“真讨厌,跟屁虫,走哪儿跟哪儿,不愧是个狗腿子。” 刘烨没来由地心酸,即使身后那人并不是翁归靡,她也不想他那么难堪。这时,河堤另一头有人大叫起来,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好像是说有人掉进河里去了。 师中和常惠飞快地跑过去,那只装着金砂的竹筐就在面前,刘烨探着身子看向河堤另一头,冯嫽安慰道:“别担心,师大人和常将军都去帮忙了,没事的。” 刘烨看那在水里漂浮的人被救上来,稍稍松了口气,视线又回到竹筐上,她想过去看个究竟,又怕被库斯特发现异常。不过,虽说她没行动,库斯特仍是留意到不太对劲,他径自走向竹筐,也想看个仔细。 “小嫽姐姐,你看着筐子,要阻止他。”任何人也别想打乱这个计划,刘烨和冯嫽分工行事,冯嫽装作指挥侍从救人,大声嚷嚷着跑到库斯特前面,挡住他的去路,保全了那只竹筐。 刘烨撑着油纸伞走到库斯特身边,为他挡雨,雨伞边沿遮住了他的视线,使得他不得不转移注意力。 库斯特像触电一般,立即往旁边挪了挪,宁愿被雨淋,也不想跟她太靠近。刘烨看他那幅见鬼似的模样,好笑地调侃道:“怎么,你在害怕?我又不能吃了你,你怕什么?” “公、公主尊贵凤体,在下岂敢冒犯?”库斯特始终低着头,仿佛看她一眼都属于冒犯。 “我只不过为你挡雨罢了,你怎就想到冒犯了呢?呵,分明没有逾越的举动,你这么想,恐怕是心术不正啊!” “没有,没有……”库斯特窝囊的样子看起来很欠揍,让人感觉把他跟翁归靡联想到一起,简直是对翁归靡的侮辱。 刘烨没有心情跟他继续说话,她怎会有那种念头,以为他是翁归靡装扮的。翁归靡是左贤王,不是演员,两个人实在太不像了,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哎呀……”刘烨走出几步,一只脚踩进泥洼,整个人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结结实实地摔在泥里,忽然有双有力的手从背后拦腰抱住她。 刘烨抬眼看去,那双焦急担忧的眼眸来不及躲闪,怔怔地注视着她。雨水打湿他的头发,贴服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刘烨的心怦怦狂跳起来,隐藏在心底的情愫瞬间爆发而出,肆意涌向她全身的每个角落。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刘烨只觉眼角冷热交替,她舍不得移开视线,熟悉的眼眸久违的温暖,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人不是翁归靡还会是谁?是他,他回来了,离开那么久,终于回来了!他用另一种身份面对她,他不肯承认自己是翁归靡,他装作漠不关心的局外人,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回来了不是么,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的理智控制不住本能,即使他再三隐忍,还是向她伸出双手! 翁归靡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刘烨不晓得,她相信他有他的理由!翁归靡不会伤害她,即使他曾对她失望,想要放弃这段感情,但他不会害她,一定不会!他用巫男的身份回到她身边,几乎蒙骗了所有人,但他终究骗不过她! “索朗……”刘烨情不自禁地唤了声,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是你吗?你总算回来了,我一直在等着你,你知道吗?” 翁归靡不知道该不该承认,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现在承认不就意味着前功尽弃么!可是,他不忍心对她残酷,分开这么久,他早已不恨她,他有什么资格恨她?明明是他承诺要保护她,却一次又一次让她面临险境!扶玛的死,究竟是不是刘烨的错,他没有办法给出答案,药葫芦骂得对,他借着迁怒她逃避责任,是他害死扶玛才对!他的优柔寡断伤害了两个深爱他的女人,他最不想伤害的两个女人! 事已至此,他能怪罪的只有自己,扶玛已经不在了,刘烨也受到了伤害,他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他不仅要弥补过失,还要实现他的誓言,他要成为刘烨的依靠,统治乌孙维护乌孙与大汉的和平共处! 看出他的痛苦纠结,刘烨无奈地让步:“看来,你更愿意接受库斯特这个身份。好,我可以把你当成库斯特,直到你愿意承认的那一天。” “对不起……”翁归靡用道歉的方式承认自己的身份,“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不想以失败者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 刘烨含泪而笑,他这么说算是承认了,只是碍于某些事,暂时不能恢复翁归靡的身份。这样也好,她知道他在身边就好,他们还没到两厢厮守的时候,他们还要面临重重考验。 “放开我吧!”刘烨决定跟他一起隐瞒下去,冲破考验之前,他们各自努力更好。 翁归靡轻轻地放开他,在其他人赶来之前,重又与她拉开距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冯嫽满腹狐疑地瞪着他,将刘烨拉过来,问道:“刚才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冒犯你了?” “没有,我崴了脚,他拉我一把而已。”刘烨轻描淡写地说。 “他有这么好心?”冯嫽斜睨向他,没好气地哼了声,“狗腿子,料他也不敢冒犯你。公主,你来。” 冯嫽将刘烨带去河堤,常惠相当配合地拦住“库斯特”的去路,双手咯吱咯吱握着拳头。“库斯特”满脸无辜地往后退了几步,摆摆手表示不想惹事。 常惠控制住盯梢的,师中从竹筐里取出一把沙砾,拨开闪着金光的沙砾,欣喜道:“公主,看哪,这是不是金砂?” 刘烨随即点头:“应该是的,保险起见,找金匠确认一下。” “汉人随从里就有金匠,稍后问过就知道了。”师中辛苦整晚,此时觉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果真找到金砂,刘烨顿觉心头大石落地,将金砂制成金器换来物资之后,她的计划就能顺利完成了。可是,翁归靡还没有什么值得汇报的秘密,巫女应该等急了吧,她是不是应该“透露”一些呢? 第六十章 没有不可能 龟兹王宫 刘烨等人一去数日至今没有半点消息,龟兹国王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失望,大汉来的解忧公主看起来像是相当精明的女人,当初怎么会跟他打这么愚蠢的赌呢!亏了她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三个月内为灾民重建家园,冲着她的这股子豪气,国王有一瞬间险些信了她。 不过,就算解忧公主实现不了雄心壮志倒也无妨,对他来说没有多大损失,反正他们之间已经立下赌约,如果解忧公主输了,赔偿就是该她烦神的事了。他们大汉不是财大气粗么,拿出些钱财挽回点面子算得了什么呢! 龟兹国王打着他的如意算盘,宫中大小祭祀依然照旧,最近几天的雨小了些,可能是公主的愚蠢使得神灵都解气了吧!三个月的约定原本就不可能实现,所谓的精明公主必定得为她的无知付出代价。 念完最后一段经文,南圣女身后的信徒们陆续睁开双眼,看那青烟缓缓升空,银线似的雨丝大有停下来的趋势,不由纷纷展颜笑道。 “巫女大人,您的祈福应验了,神灵感应到了,您看,这雨很快就要停了。” 南圣女点了点头,依然是面无表情,她在信徒的簇拥下回到神殿稍事休息,国王和王后在殿外等候片刻,才被她邀请进殿。 “巫女大人!”国王恭敬地作揖,上前两步,轻声问道,“不知道那边有什么动静了没?” 国王嘴里的“那边”指的就是刘烨去的重灾区,俗话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但他要的不是好消息,虽然事关龟兹子民,但他可不想输给那个狂妄的女人。 “她派人挖了几条河道疏通洪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举动。”南圣女自然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照实说道。 “挖河道?”国王若有所思地重复道,不解地看向南圣女,“她只是挖河道?没有做别的?” “没有。”南圣女连眼皮也不抬,平静地说,“我派去的巫男时刻跟着他们,稍有异动都会告诉我的,目前为止,他们确实没有其他动作。” “可是,您就派了一个巫男跟去,就算时刻跟着,也难保会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他要是睡着了,哪知道这些人在干吗啊!”国王对南圣女的安排略有微词。 南圣女不为所动,王后跟着附和道:“是啊,听说解忧公主那人并不简单,满肚子的鬼主意,乌孙三代老臣乌布吉就是被她整死的,还有匈奴的马贩子卫律。这两人在当地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即使是在整个西域也有些分量,谁知道就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公主搞垮了,着实阴险可怕。这次她跟陛下立下赌约,不晓得她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大汉觊觎西域已久,恐怕不是结盟这么简单,大宛的国王不就是大汉朝廷选出来的么,怕只怕到时候大汉容不下我们……” “你怎么越扯越远,你这说的都是后话,你就这么肯定她能赢吗?”国王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指了指面前的南圣女,“有巫女大人在,什么都不用担心,神灵一定会保佑我们的。那个公主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想跟本王耍花招,哼,她还太嫩了点。” 王后闭口不语,她当然是向着自己的夫君,死也不愿意让刘烨占上风。看她那副嚣张的样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输赢条款,还说什么她要是赢了,就要拆除龟兹所有神坛,简直是无法无天,她就不怕神灵惩罚么! 想到这儿,王后又有了主意,忙不迭地说:“巫女大人,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她跟陛下立约,不仅是要龟兹与大汉结盟,还要对付您的啊!” 国王心虚地瞪了眼王后,生怕巫女知道这事埋怨他,只是王后根本不睬他,继续道:“赌约上写得明明白白,她赢了的话,将要拆除所有神坛,还要驱逐所有巫女巫男。您看看哪,这摆明了是针对您的,她始终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把神的警告放在心上,也没把您放在眼里呀!” “够了,你说完没有!”国王恼怒地推了她一把,大有翻脸骂人的架势。 王后委屈地扁扁嘴:“我这也是着急啊,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 南圣女抬眼看向他们,翡翠眼眸夹杂着一丝不悦,国王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来,急忙解释道:“巫女大人息怒,本王绝对没有拆除神坛驱逐巫女的意思,之所以答应她,无非是认定这个赌约没有输的可能。这次她输定了,铁定要给龟兹一大笔赔偿……” “所以你就跟她签下如此荒唐的赌约。”南圣女冷笑了声,“赔偿?原来在陛下眼里,神的恩赐远远不及赔偿重要。” 闻言,国王吓得脸都白了:“没有,没有,本王从没那么想过……巫女大人明鉴,本王真心信仰神,怎敢轻视神的恩赐,不敢啊,不敢……” 眼看事态严重,王后也跟着求情:“巫女大人明鉴,我们对神虔诚之至,不敢有异心的,巫女大人莫要动怒,求您宽恕我们的罪过……” “好了,你们起来吧!”南圣女亲自将他们扶起来,“看在你们虔诚的份上,神灵不会责怪,这件事我心里有数,那边有动静会立刻通知你们。” “多谢巫女大人,多谢……”国王和王后感激涕零,幸好巫女没有生气,不然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送走国王王后,南圣女沉思片刻,写封信笺命人送去,换身衣衫从神殿后门走了出去。 药葫芦跟踪图奇棠的这几天,除了知晓他这个人比较难缠之外,没有什么建设性的发现。药葫芦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也不会轻易相信表象,好歹在西域混迹这么久,这点江湖常识还是有的。通常想要放弃的时候,真相就快浮出水面了,同理,越是看起来不值得怀疑的人,越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图奇棠和明月圣女的关系,药葫芦没有试探出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图奇棠与息陵教熟得很,教主暴毙的说法是打发不知情的外人,凡是跟息陵教有些交情的,都不难知道教主压根没死而是失踪。失踪的教主身份不明,即使是最接近圣坛的信徒也没见过教主的真面目,惟一可以肯定的是,教主跟明月圣女的关系非比寻常。 药葫芦心里曾有过教主的人选,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他想到的那个人年龄不符经历不符性格不符,虽说年轻的时候跟明月圣女有过一段小暧昧,但也没理由因此去做息陵教的教主。 药葫芦想到的人正是他多年的死对头——毒蝎子,毒蝎子是西域鼎鼎有名的江湖高手,不仅善于用毒,武功之高强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毒蝎子的性格飘忽不定,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听说年轻时还是个美男子,风流潇洒翩翩公子,拜倒在他长袍下的女子不计其数,而他唯独倾心于息陵教的明月圣女,并且对她一片痴心。 毒蝎子与明月圣女的情感纠葛,向来是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笑料,茶余饭后总要拿出来说说的。一个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一个是神秘莫测的美貌圣女,这两人的感情经历怎能不令人称奇。幸亏他们没能在一起,要不然势必江湖大乱,毒蝎子的仇家这么多,如果他真跟明月圣女在一起,肯定有人打着禁毒的旗号冲上山踏平息陵教。 明月圣女是息陵教最有发言权的实权派,息陵教有个规矩,圣女终身不得嫁人,她若是被毒蝎子迷去心知,注定成为众人的笑柄。别说息陵教待不下去,就算是西域也没有她立足的地方。 两人没有明说分手的原因,但明眼人都知道,毒蝎子被明月圣女甩了,用情至深的人最为伤心,仅从毒蝎子自暴自弃的种种迹象就能辨别的出,他是被甩的伤心人。 自从上次侥幸胜过毒蝎子,药葫芦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毒蝎子久无音讯,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去了大汉。药葫芦相信他还没死,毒蝎子是泡在毒罐子里长大的人,别人死一百回他也不会死,要说他去大汉估计也不可能,他对明月圣女痴心绝对,怎么舍得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呢,就算两人不可能在一起,他也舍不得离她那么远! 药葫芦藏在树丛里想了半天,图奇棠背对着他望着平静的湖面,纹丝不动,就像是在修炼什么内功心法。药葫芦不慌不急,反正他现在有的是时间,全天二十四小时盯人都没问题。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她那身宫女打扮极其普通,看上去不值得研究。只是她身上脱俗不凡的气质不容忽视,不像是出身卑微的宫女。 她满怀戒备地四处打量,若不是药葫芦屏去呼吸,只怕也要被揪出来的。确认四周无人偷听,女子这才走向图奇棠,在他身后微微欠身,恭敬道:“教主……” 教主?药葫芦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儿没从树上跌下来!这声“教主”把他刺激地风中凌乱,图奇棠是教主?哪门哪教的教主?该不会是他好奇了好几年的息陵教教主吧! 但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世上真有这么离谱的事吗? 第六十一章 福祸相依 南圣女毕恭毕敬向图奇棠请安,对于“教主”这个称呼,图奇棠没有半点儿好感,相反,他认为这是南圣女故意羞辱。好不容易从息陵教脱身,谁还愿意再回到过去,那段噩梦般的过去想起来就令人憎恨。 “南圣女,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你了,息陵教的圣女和龟兹国的巫女,你觉得哪个身份更适合你?”图奇棠反过来嘲讽她,“我看你在龟兹做巫女大人做得很开心嘛,不仅国王亲自服侍着,手下的信徒更是惟命是从,完全的掌权派。依我看哪,以你当今的势力,比息陵教的明月圣女还要威风呢!” “教主说笑了,属下怎么敢跟明月圣女相比。”南圣女云淡风轻地应了声,明知图奇棠故意挑衅,她又何必中他的计。 “南圣女过谦了,若论资质,你大可以取代她,我就不信你们两个交起手来,你会被她一招击败。呵呵,不过是她入教的时间比你早,年龄比你大,坏主意比你多,其他哪一点能胜过你呢?南圣女,我对你很有信心,只要你一声令下,你这些虔诚的信徒势必会将息陵教夷为平地。” “教主越说越离谱,属下已经发誓效忠息陵教,断然不敢背叛息陵圣教,出使龟兹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巫女身份也不过是伪装。教主分明一清二楚,为何非要为难属下呢?” “为难?”图奇棠转过身看她,讥讽地笑道,“怎么是为难呢?我这是在给你指一条明路啊!你想想看,作为巫女何等威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这种资格!若是回去,恐怕又要生活在明月圣女的淫威之下,失去自由失去尊严不说,连个人都算不上。我告诉你,誓言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放个屁还有点儿臭味,誓言说过就说过了,没有任何意义!” 南圣女不语,她不知道图奇棠是不是在耍花招,如果她流露出一丝背叛之意,也许他立马就以叛徒治罪,将她关进刀山火海等死。自从她得罪了解忧公主,图奇棠就始终看她不顺眼,恨不能亲手铲除她这个障碍。 图奇棠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可怕,再也不是那个躲在树林里偷偷哭泣的男孩,再也不会为了误伤同伴而难过。如今在他眼里,息陵教的人都是魔鬼,都是他的绊脚石,若不是他的计划还未完成,只怕早就消灭息陵教了吧! 图奇棠作为教主,他比任何息陵教的人都想洗刷过去,他认为是耻辱的过去,怎能被外人知晓,尤其是他在意的人。他打定主意与过去划清界限,眼里自然容不下熟悉他过去的人,每当看到这些人,他就会想起屈辱的往事。 南圣女有自知之明,她明白自己的存在就是图奇棠的眼中钉肉中刺,至今她仍有些困惑,图奇棠为什么如此痛恨息陵教?如果是恨明月圣女,她已经默许他脱离圣坛,并且协助他夺取王权,恩仇相抵,也不该这样啊! “你不要多想,我的意思就是,你若想留在龟兹,就留下吧!虽然她掌管圣坛,但还没本事对龟兹巫女出手,她没这个胆量,我更不会从中作梗,你就放心好了!” 南圣女不是傻瓜,这种话很明显是试探,好歹她在息陵教混迹多年,这点心眼还是有的。 “属下从未想过背叛圣坛,不明白教主为什么这样说,属下生是息陵教的人,死亦不会离开息陵教,此生谨记明月圣女的恩情。” 图奇棠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拍拍胸膛长吁口气:“南圣女啊南圣女,原本我以为你是教中少数几个真性情的人,没想到你竟然变得这么陌生。” 我变了?南圣女抬起头,她真想问问他,究竟是谁变了? “好吧,既然你死活都不肯说真话,我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心里怎么想自己最清楚。我可以向你保证,日后你若离开圣坛,我第一个赞同,信不信随便你,我甚至还会劝服明月圣女,让她不要追究。今日我这番话你记好了,你若真有那一天,我就是救你的那个人。作为交换条件,你放过解忧公主,就算是为了我。” 图奇棠的语气真诚而坦然,南圣女不禁动容,许久没见过他发自肺腑的为一个人担忧,此时他的眉眼确实流露出担忧之色,而且不是装出来的。他在为解忧公主担忧,不惜与她这个属下谈交换条件。南圣女实在好奇,解忧公主究竟有什么好,图奇棠怎会对她如此痴情。 “教主的命令,属下不敢不从。”南圣女倒真想放过刘烨了,哪怕是违背明月圣女的圣命,她只想知道刘烨在图奇棠心中,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只是,教主能否告诉属下缘由?”南圣女仗着胆子问道。 “缘由?”图奇棠认真地想了想,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想保护她,这种感觉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 南圣女怔怔地看着他:“难道,难道教主爱上她了……可是,她不是乌孙的右夫人么……” “爱?”图奇棠茫然地反问道,“我爱上她了?当真?那么,爱又是什么呢?” 南圣女不由心酸,图奇棠在残酷的试炼中学会了恨,却不明白爱的含义。南圣女本就是同情他的,这一刻,更是如此。 “每个人对爱的感受都不同,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明白。”南圣女妥协了,“好,我答应你,不再为难解忧公主,但我不敢保证是否还有别人盯着她。” 图奇棠展颜一笑:“其他人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相信我,日后若能帮你脱离圣坛,我一定会不遗余力。” 南圣女没有应声,她不指望谁能帮她脱离圣坛,她也不想留在龟兹做巫女大人,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想找到失散多年的小弟,姐弟俩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平静安稳地过下半生。 “国王那老家伙出了什么阴招对付公主,可以透露点吗?”既然话都说开了,图奇棠直接问道。 南圣女摇头:“他想不出什么招数的,每天只顾着求神,况且,他也不是公主的对手。” “说的也是,那个迂腐的老头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图奇棠有些得意,就像是听到人家在夸自己的女人,“不过,你派去的巫男,最近没有什么消息吗?” “公主派人在挖河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消息。”南圣女照实说。 “你对你的手下很了解吗?譬如,那个巫男!”图奇棠始终觉得“库斯特”有些奇怪,又说不出他哪里怪。 “库斯特?他是从圣坛来的息陵教徒,奉明月圣女之命协助我的,他这人除了忠诚一无是处,功夫蹩脚,人也不算机灵。明月圣女应该就是看中他够忠诚,所以才派他监视我的吧!” “原来是她的人?”图奇棠咬着唇,灰眸布满厌恶与憎恨,“这就不好办了,他效忠的不是你而是她,你又偏巧让他盯着公主,这么一来,就算你肯放过公主又有何用,他给那边打小报告照样玩完。” “那我把他召回来吧!”南圣女想出对策,“虽说他不是我的信徒,但也不能明目张胆拒绝我,先让他回来再说。” 图奇棠沉吟片刻,道:“不用,还是我去一趟吧,如果发现他对公主不利,干脆解决掉算了。至于她那边,随便编个说法打发。” “这……好吧……”南圣女管不了他,索性随他去了。 “嗯,就这么办。”图奇棠一颗心早已飞到刘烨身边,忽然想到那份赌约,迟疑地看了眼南圣女,“听说公主赢了的话,将会拆除神坛驱逐巫女,那到时候你怎么办?” 南圣女不以为意地笑道:“巫女身份本来就是假的,又有什么值得在意。教主,你坚持要去的话就去吧,属下留在这儿等明月圣女的圣命,如果有对公主不利的消息,属下会及时通知你的。” “好,有劳。”图奇棠对这个属下满意极了,临走时不忘又加一句,“多谢。” 南圣女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叹了声:“教主,你想过将来吗?将来你与公主会怎样,你们有可能在一起么?你连将来都没想过,恐怕有一天会后悔吧!” 图奇棠与南圣女各自散去,他们的对话,药葫芦听得清清楚楚。图奇棠果然是失踪的息陵教教主,龟兹的巫女也不是巫女,而是息陵教的南圣女。明月圣女那个女魔头,她到底想干吗?显而易见,图奇棠和南圣女都对那魔女有意见,都想跟她脱离关系! 药葫芦不知道其中缘由,也想不通图奇棠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教主不做,跑去做世俗的王子,还有,他为什么如此憎恨明月圣女,明月圣女反过来还要帮着他。谜团一个接着一个,但不管怎样,图奇棠对刘烨没有恶意,最起码目前看来是这样。 图奇棠说服南圣女放过刘烨,不代表“库斯特”也会放弃,毕竟他是直接听命于明月圣女的啊! “库斯特,翁归靡……巫男,左贤王……”药葫芦念叨半天,无奈地摇摇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第六十二章 居心叵测 刘烨的家园计划进展顺利有如天助,筛选下来的金砂由金匠打造成金器,拿到赤谷城轻而易举换来大批物资。赤谷城聚集着南来北往的商客,出自大汉工匠的金器、陶罐以及丝绸一向是最抢手的商品,在这里交易即不必担心暴露商品来源,也能最大限度地节省时间。 师中和常惠的配合极有默契,师中带领当地民工疏通河道筛选金砂两不耽误,常惠来往于赤谷城和龟兹,做买卖越来越有经验,大批木材粮食从四面八方运往龟兹,灾区民众眼见为实心服口服。 原本难民并不信任刘烨,毕竟她有大汉公主和乌孙右夫人的双重身份,听说她不信仰神灵,抵触的情绪更加强烈。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求神多时没有任何起色,刘烨来了不到一个月就让灾区变了样,眼看着被洪水冲走的家即将重建,曾经万念俱灰的难民们终于露出了笑容。 有个好的开始,接下来的进展就更顺利了,广大难民自动自发参与治洪,不用谁来吩咐,挖河道的挖河道,扛木材的扛木材,身强力壮的男子盖房修路,心灵手巧的女人做饭缝衣,年老长辈稚龄孩童虽然帮不上忙,但也跑前跑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死气沉沉的村庄陆续恢复生气,久违的炊烟缓缓升空,清新的饭菜香气令人倍感幸福,就连柴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起来也像鼓乐声那么悦耳动听。 如今,灾区的人们最常提到的就是解忧公主,这位来自万里之外的大汉公主,她不是神,却有将他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神力。人们不清楚刘烨究竟做了多少努力,也不晓得河里竟然隐藏着大笔财富,他们甚至不明白源源不绝的木材粮食从哪儿来的。 越是神秘,人们就越是崇敬解忧公主,口口相传将她神化,从心底里认定她才是神的化身。 刘烨当然不敢以神自居,她倒不是故弄玄虚,只是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民众的热情渐渐让她招架不住,他们自发赶来,手捧热腾腾的大饼,争相请她品尝。每当看着这些朴实的人们,刘烨都会忍不住红了眼眶,普通人一辈子也过不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们并没有怨天尤人,在他们心目中,一家人平安幸福比什么都重要,虚无缥缈的名利地位,远远不及一顿饱饭令人满足。 他们要的不多,他们容易满足,他们守着心中小小的愿望度过一生,在平凡中寻求快乐,在逆境中互相勉励。正是这些朴实的民众,灾难来临之时,却要承受最伤最痛的结果。妻离子散,流离失所,为了活命丢弃尊严,沦为被人奴役的婢仆。 有些不愿向命运屈服的人选择坚强,不择手段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强之后,有人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反过来剥削欺压与他曾经境况相似的人。当然,也有人依然善良,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造福他人,尽可能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刘烨的选择是后者,她经历过穷困潦倒的生活,遭受过不公平的对待,在权利的漩涡中险些丧命。但她活下来了,每一次死里逃生都像是一次涅槃,她比以往更强大,更接近权利的顶端。 但她没有忘记自己追求的是什么,相较个人利益与民族大义,她宁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这不是故作伟大,也不是沽名钓誉,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百姓脸上失而复得的笑容是她义无反顾前进的动力,大汉与西域的人民并不是生来对立,他们完全可以和平共处,有谁生来就是向往战争杀戮的呢! 平定西域,维系西域与大汉的友好关系,刘烨始终牢记自己的使命。或许之前她这么做是为了家人,但从现在开始,她发自内心想为民众做些什么。 解忧公主声势高涨,完全出乎龟兹国王的预料,他没想到她真有本事赢他,怎么想都可不能的事居然变成现实,简直比他求神还要有用。灾区捷报频传,洪水被疏散,倒塌的房屋正在重建,难民的温饱问题得到解决,这样下去,灾区恢复原貌指日可待。 龟兹国王喜忧参半,喜的是灾难总算过去,输了赌约却又令他忧愁不已。如果三个月后,解忧公主风光回宫,要求他遵守约定拆了神坛赶走巫女,难道他就要照办吗?若不照办,以这个女人的性格,一定会让他身败名裂吧! 得人心者得天下,现今解忧公主得到百姓的拥护,即使为了她与国王对立,也不是全无可能。可是,神坛是龟兹的命脉,巫女是龟兹的明灯,王室自古以来的习俗如此,他怎么可以颠覆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他是一国之君,竟被个岁数比他小一半的女人牵着鼻子走,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会成为整个西域的笑柄。但他要是耍赖,那份赌约曝光,百姓势必会指责他拿社稷开玩笑,将国家的命运随意交给别人,甚至会有人质疑他作为国君的能力,既然与大汉公主的能力如此悬殊,那还不如让公主来称王。 不止这些,龟兹一向依靠匈奴庇护,大宛成为大汉附属国之后,匈奴那边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对龟兹的控制更为紧密。他要是听从解忧公主的命令,将龟兹从上到下整治一番,肯定瞒不过匈奴的鹰爪,说不定还有人会暗杀他。听说大宛先王就是被匈奴鹰爪暗杀,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好消息相继传来,龟兹国王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睁睁看着解忧公主踩着他的脑袋上位,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没人比他更后悔。可是,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后悔还有用吗?他得先想想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脑袋! 解忧公主,她是整件事的起因,若没有他,他怎会狼狈至此,更不会激怒神灵遭到惩戒。都是她,是她带来的灾难,现在却以救世主的姿态高高在上,她凭什么?凭什么?只不过是个反王的后裔,汉武皇帝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受苦,才封她为公主送来和亲,说白了根本不是出身正统的公主!还有,她是被自己夫君冷落的弃妇,军须靡至今没有跟她圆房的消息,整个西域王族的人都知道,有须其格那个大嘴巴,还怕没人知道么! 不管是公主还是夫人,她都名不正言不顺,这种人若是出了意外,谁会为她出头?大汉远在万里之外,天高皇帝远,总不至于为了个死因不明的和亲公主再次西征吧!经过两次西征,大汉元气大伤,现在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汉武皇帝霸气十足,却也不会冒着鱼死网破的危险,让最大的敌人匈奴白白捡个便宜。 再说乌孙,军须靡有匈奴公主须其格看着,他敢为大汉的公主发兵吗?况且,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拼上身家性命根本就不值得,白痴才做折本买卖,军须靡是白痴吗?显然不是! 龟兹国王恶向胆边生,就算他将来会被民众赶下王位,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变成那女人的垫脚石。斩草除根才能解心头之恨,消灭源头才能阻止流言散播,在他龟兹的地盘,一个汉人还想称王称后,真是天大的笑话! 为了得到巫女大人的支持,龟兹国王将这番利弊分析地头头是道,刻意扭曲解忧的贡献,夸大恶劣的影响。 南圣女听他絮絮叨叨半天,不过是围绕一个主旨,那就是干掉解忧公主,霸占她的功绩。想到一片痴心的图奇棠,南圣女不由担心,解忧公主锋芒太盛,就算龟兹国王没能得手,估计明月圣女也会视她为敌。图奇棠决定要保护她,但他有能力对抗整个息陵教么。且不说明月圣女如何狠毒,教中深藏不露的高手分布各地,如果接到除掉解忧公主的指示,即使是图奇棠也阻止不了吧。 南圣女一言不发,龟兹国王以为她在思忖对策,口沫横飞添油加醋,恨不能说服巫女大人亲自出马除掉祸害。 南圣女向来心如止水,喜怒哀乐种种情愫已经影响不了她,此时,她却对眼前的国王心生厌恶,龟兹国王愚昧自私,打着信徒的旗号贪图享乐,以拜神的名义疏忽朝政,根本不配作为一国之君。 明月圣女果然没看错人,龟兹有这样的君王,沦为附属不过早晚之事。南圣女的任务即将完成,她应该是庆幸的,但她又不甘愿解忧公主死在这种人手上。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图奇棠,总之,她不甘愿。 如果难逃厄运,也要死得其所,图奇棠有生以来第一次爱上的女人,没有发挥她的价值之前怎能轻易死去?好歹也要回报深爱她的图奇棠才行,为他做些什么再死也不迟! 南圣女自始至终没有放弃图奇棠,也没有放弃息陵教,只是她明白自己没有能力与明月圣女对抗。但要是加上图奇棠就不一样了,图奇棠若是答应回到息陵教,她愿意舍命相助。摆脱明月圣女的息陵教,在图奇棠的带领下,完全可以成为西域第一圣教。 若能实现这个愿望,哪怕此生再也见不到失散的亲人,也能聊以安慰。 “陛下的意思是,要我除掉解忧公主,挽回龟兹王室的尊严,对吗?” 答案是肯定的,龟兹国王眼中迸射出贪婪恶毒的光芒,小心翼翼地反问:“巫女大人,可以吗?” “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只要是陛下的心愿,我都可以为你实现。”南圣女微微笑道。 “多谢巫女大人……”龟兹国王忙不迭地下跪作揖,南圣女将他的丑态尽收眼底,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六十三章 迟疑的爱 翁归靡向刘烨坦诚了身份,考虑到当前的形势,刘烨没有为难他,仍是将他当做库斯特对待,两人几乎没有交集,犹如两条平行线,彼此互不关心。 灾区的变化,可谓一天一个样,民众对解忧公主的敬仰一日胜过一日,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赞扬这位来自大汉的公主,有着一颗菩萨心肠。不分种族与地域,爱护民众如同自己的子女,高尚的品德令人敬佩。 事情的发展比刘烨预料中的好,民众的反应也比她想得好多了,眼看三个月即将过去,刘烨开始担忧龟兹国王能否爽快地履行承诺。龟兹国王看起来是个挺讲信用的人,开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俨然是龟兹国最虔诚的信徒。 信奉神灵的人不撒谎,但自古君王之心难测,刘烨对国王的了解又不深,虽说手里有赌约在,但说不定他已经反悔了。灾区捷报频传,朝廷那边的回复都是千篇一律的表示慰问,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国王的态度让人难以捉摸,刘烨来到灾区最初的两个月里,他没有提供过任何帮助,就连当地的官员也只是负责给刘烨等人提供住宿,既不关心他们在做什么,也不问是否应该帮忙。若不是刘烨提出要求,当地官员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是最近,这种局面突然发生逆转,原先半死不活的当地官员三天两头跑来见刘烨,每次来都是客客气气,准备上好的食物与美酒,谄媚地奉承着她。无缘无故献殷勤,只怕没什么好事,刘烨表面上迎合,其实想看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 然而,官员的任务好像就是讨好刘烨,恐怕他擅长的只有这个了。不过,他再三提起一件事,引起刘烨的怀疑。 “公主殿下,你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让下官护送才行,下官带路,很快就回到王宫了。”平时他是这么说的,但有一次喝醉了酒,后面又加了句,“下官无论如何都得送你们上路,你们若是不肯上路,那我就倒霉啦!” 上路这词通常有两种解释,一是出远门,二是下黄泉,现代人不避讳老说法,出门的时候经常说上路了,但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古人很忌讳这种说法。谁要是说上路,就是下黄泉的意思,如果有人在背后议论某人该上路了,明显就是恶毒的诅咒。 不仅在西汉,西域亦是如此,汉语与西域语不同,但意思是相通的。汉人忌讳的东西,好多西域人也忌讳,偏远落后的游牧部落就不说了,像龟兹这种颇为发达的地方一定懂得这个道理。 对比官员先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刘烨有理由相信他不怀好意,尤其是他醉酒后说出的这句话。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有人是仗着酒劲儿说出平日里不敢说的话,有人是精神松懈不慎道出至关重要的秘密。秘密也好,不敢说的话也好,但有一点可以确信,他说的是事实。 他送他们上路?就凭他可能吗?想必他也有些自知之明的吧!况且,一个区区的地方官员,哪来的胆量冒犯大汉公主,难道他活腻歪了么! 不会,绝对不会!他充其量只是个打下手的,施行命令而已,那么,只要找出命令他的人,就不难弄清楚事实了。 幕后指使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刘烨端起酒杯,看着趴倒在对面醉得一塌糊涂的小官员,他痛苦地连连捶胸,嚷嚷着“我咋这么倒霉,这么倒霉……”。 倒霉的人不止你一个,还有个倒霉家伙在等着被收拾呢!刘烨起身走出去,轻轻关上房门,让他在梦境中好好地发泄一通。 翁归靡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他在酒里下了药,事先给刘烨服下解药,目的就是套出官员的心里话。 “你说得对,他们果然在背后耍手段呢!”翁归靡提醒过刘烨要防备无事献殷勤的官员,刘烨亲耳听到对方卑鄙的阴谋,不得不佩服翁归靡的眼光,无奈地叹了声,“人与人之间,除了勾心斗角,难道就不可以坦诚相对么?” “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有这种单纯的想法么?”翁归靡反问道,看着刘烨略显消瘦的面容,心里既内疚又疼惜,温润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纤弱的肩膀,柔声安慰道,“烨儿,你受苦了。” 刘烨心头一暖,抬眼看他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欣慰地笑了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再苦都会走下去。” 翁归靡点点头,他怎会不了解她呢,她时刻挂念着万里之外的大汉,谁若是敢跟大汉作对,她必定首当其冲。早就知道她是这么执着的人,想要跟她在一起,就得接受她的所有。翁归靡已经有觉悟了,她若欢喜,将乌孙的未来交给她又有何妨。 如果没有这种觉悟,翁归靡也不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但前途坎坷,等待他的考验数不胜数,也许他能顺利登上乌孙昆莫的宝座,也许他将命丧途中。他伤害过她,不能再一次让她失望,没有必胜的把握,不会空许承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翁归靡试探地问道,他尚不能肯定息陵教是否会成为刘烨的敌人。 翁归靡比以前成熟了,这是刘烨的感觉,她注视着他,心里难得的平静安详,微微笑道:“等,等那些人来找我。” 翁归靡心弦一颤,莫非,刘烨已经感受到来自息陵教的威胁?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担忧告诉她,他不希望他们一起面临危险,他只想跟她一起分享幸福。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刘烨察觉到他的迟疑,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单独相处,她必须要问清楚,“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有应对危难的准备,我不怕将要面对的敌人有多可怕,我只担心自己准备地不够充分。” “你还在怪我么?”翁归靡是个敏感细腻的人,刘烨无心的一句话,都能揭开他内心的伤口。 刘烨怔怔地看着他,勉强一笑,移开视线:“没有,你多心了。” “你有,你明明就有。”翁归靡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激动,刘烨勉强的笑容,无奈的神情,像一把利刃戳进他的胸口,滚烫的心冷得颤抖,紧接着是锥心刺骨难以忍受的痛楚。 翁归靡以为不看她不想她,就能保持绝对的冷静,他告诫自己,成功之前他没有爱她的资格,更不配得到她的宽恕。但在此时,她就在他身边,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尽管他努力克制自己,仍是有股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不配,他不配…… 他知道自己不配,但若是这种感觉来自于她,她也认定他没有资格的话,他就难以保持冷静了。他忍耐,因为他相信他们还可以在一起,他是抱着这种念头选择重新振作,如果在成功巅峰等他的人不再是她,那么,他的努力又有什么意思,成功又有什么值得稀罕。 翁归靡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刘烨是他一生的追求,他深爱她,却伤她至深,他只求她给他机会赎罪。 冷不妨地,翁归靡的双手按住她的肩,极尽克制地放缓语气:“烨儿,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句话,你还恨我吗?” 面对翁归靡的质问,刘烨心乱如麻,现在的她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沉迷于爱情,她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还要保全她的同伴她的国家。 刘烨拨开他的手,轻声道:“我不恨你,真的。” “你不恨我?”翁归靡没有因为这句话得到解脱,反而更痛苦,“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再爱我了,没有爱,也就没有恨,你是这意思吗?”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么?”刘烨迷茫地摇摇头,“我们曾经彼此深爱,却又给彼此造成伤害,我承认,我想过要放弃你,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走下去。后来,你失踪了,每当想起下落不明的你,我就很难过,我对自己说,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现在,你回来了,你平安回来了,我已经没什么好求的了。” “烨儿,我从没想过放弃你,我那段时间自甘堕落,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没有怪过你啊……”翁归靡不甘心地抓住她的手,“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装作库斯特接近你,不是故意骗你,而是怕息陵教的人盯上你。息陵教势力庞大,圣坛的明月圣女狠绝毒辣,凡是被她盯上的人,几乎没有能逃得掉的。我发现息陵教对整个西域有野心,绝不是发展教徒那么简单……” “是么?”刘烨打断他的话,她不在乎成为息陵教的敌人,她心里有话不吐不快,“你还记得赤谷城梅里峡谷吗?那一晚你也在吧?” 翁归靡怔住了,缓缓放开她的手,原来她都知道,她知道那晚他也在,她知道他有过迟疑的念头。是啊,他确实迟疑过,迟疑自己是否爱错了人,能否容忍她继续杀人,可是,爱情面前,谁没有过迟疑呢? 但他无从解释,他的迟疑是刘烨无法释怀的伤痛,无论怎样解释都是虚伪的借口。他伤害她是事实,难道还要让她看到他的虚伪吗? “是,那晚,我也在。”翁归靡艰难地承认了这个事实,不管刘烨会不会原谅他,首先他要做到诚实。 刘烨含笑点头,故作平静地走开,背对他的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第六十四章 不留余地 爱是双方的,伤害也是双向的,刘烨与翁归靡久别重逢,两人心里都有解不开的心结。面对翁归靡难以控制的感情,刘烨想要接受却过不了心坎上的那道关,每当想起峡谷那晚的情景,她的心就忍不住在滴血。 许久以来,她刻意模糊这段记忆,刻意不想翁归靡的迟疑对她造成的伤害。是的,她犯过错,她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扶玛丧命,自始至终,她没想过为自己辩解什么,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这么做。 但她不懂,翁归靡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连他自己也无法否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她从这世上消失。他爱她,不是吗?难道他的爱只是说说而已,只是情深意浓的时候随口说的甜言蜜语?在他眼中,他只看到她美好的一面,却不能容忍她也是有污点的! 爱是理解,爱是包容,翁归靡与扶玛纠缠不清的时候,刘烨做出让步,这是出于理解与包容。退一步海阔天空,她不希望她的爱将心爱的人推向悬崖,她不希望她的爱成为令人窒息的禁锢,只要他过得好,她愿意退出。 可是,翁归靡又是怎样回应她的爱呢?翁归靡舍弃世袭的爵位奔她而来的时候,刘烨不是不感动的,她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他,为这段感情划上幸福美满的一笔。其实,面对爱情,她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她犯了绝大多数女人都会犯的错,那就是过度迷信爱情,夸大爱情带来的欢乐。 幸福如同水中月镜中花,绚烂之极,一闪即逝,像一道瑰丽的光,来得快去得更快,让人怀疑它是否真实,是否真的存在过。刘烨与翁归靡短暂的相守甜蜜而幸福,甚至可以说他们从出生就在等待这一刻,也许是等得太久,也许得到太不容易,幸福显得尤其珍贵。 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短暂,但这段回忆却是一辈子的,深深烙印在心里的,任谁都忘不掉放不下。刘烨不是个死心眼的人,但对爱情,她却一股脑儿地往死胡同里钻。翁归靡对扶玛的纵容让她的心时刻饱受煎熬,刘烨为了保护自己和同伴,狠心除掉扶玛,翁归靡非但不理解,反而将她视作蛇蝎毒妇,这无疑又往刘烨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刘烨永远都忘不了那段日子,她感受到极致的快乐,也尝到了痛入心扉的滋味。最爱是他,最恨也是他,他带给她幸福,又亲手撕开她的伤口。那道伤口迟迟没有痊愈,总是表面快要复原的时候,又有溃烂的污血往外流出来,如此反复痛苦加倍。 治标不治本,伤是永远好不了的,不管过去多久,总有旧病复发的一天。不拔掉梗在刘烨心里的那道刺,她的伤口就不会愈合,追根究底,翁归靡的迟疑就是病因。在她命悬一线之时,他想的不是尽快救她,而是在犹豫她该不该救,这个事实怎能不让刘烨伤心。 如果刘烨对他的爱是有保留的,另有企图的,那么至少她不会伤得这么重,但她确实付出了有生以来最纯粹的爱,她将他视为相伴终生的那个人,为了他宁愿承受所有委屈。可是他却为了一个屡屡伤害她的人恨她怨她,她对他的理解包容,换来他的厌恶迟疑,这样的爱对她来说公平吗? 爱,或许不是对等的,不是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刘烨懂得这个道理,她没奢求翁归靡能像她爱他那般爱着她,她只想在自己无助的时候有个依靠,陷入困境的时候有双温暖的臂膀。 除此之外,刘烨还是个保守传统的女人,翁归靡是乌孙的左贤王,他有机会得到昆莫的位置。除了他,望遍整个草原,没人有这种能力。刘烨不否认当初爱上他,也有这个原因,她认定他,放纵自己的感情,她把自己交给了他,打定主意一辈子跟着他。然而,结局并不像她预想的那般好,遇到扶玛这道坎,他们就过不去了。 看不到未来的感情令人绝望,不愿成为依靠的男人不值得留恋,刘烨渐渐明白这个道理,她忍着痛从心里放下翁归靡。爱易逝,情易变,既然爱人也不能信赖,还是依靠自己最好。 刘烨以为自己完全放下了,回到乌孙除掉心头患,来到大宛解决内乱危机,远赴龟兹为难民重建家园,原来她靠自己也能做到这些事情,她对自己重新恢复信心。翁归靡以库斯特的身份归来,刘烨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对每一个人关心她的人笑说无所谓,不过,她自己知道心里那道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见不到他的人,她可以骗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却没想到,仅是见到与他酷似的人,她都快要受不了了。每看他一眼,那道伤口就撕裂地更大一些,每想念一回,心痛就持续地更久一些。 翁归靡向她坦承身份,她反倒不那么痛了,那是痛到麻木的感觉,他带给她的痛苦远远大于快乐,还有什么好希望的呢!刘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爱恨交织的情绪笼罩着她,如果可以不计前嫌重归于好,她是不是就不会痛了,每当她这么想,恨意是会减少一点,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屈辱。 她不要破损的爱情,不要迟疑的爱人,她宁愿更伤更痛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她给的是纯粹的爱,如果他无力回报,就别再说将来。 而今,翁归靡居然怪她不懂谅解,是啊,她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的女人,她很在意她付出了多少感情,她很计较他有多么对不起她。 索性来个全盘托出吧!这段感情已经千疮百孔,也不在乎多加几道伤痕,刘烨也想趁这个机会彻底治好她的伤,拔掉她心上的这根刺。 “你还记得赤谷城梅里峡谷吗?那一晚你也在吧?” 拔掉这根刺,刘烨只觉心里太痛快了,尤其是看到翁归靡精彩的表情更觉畅快,那是夹杂着内疚、惭愧、懊恼、悔恨、自卑的表情,他在她面前再也抬不起头,再也不敢口口声声说爱她。 她要他看清楚自己的卑劣,他不过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人,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呢!她不责怪他就该感激涕零了,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人,她才是代表正义与真理的那一方! 刘烨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报复,最初的快感过后,她再次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报复是把双刃剑,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刺伤了自己,代表正义与真理又如何,这只是她自以为是的想法。 是非对错向来没人说得清,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根本就是愚蠢的表现,这根刺终于拔出来了,原以为会复原,为什么更痛呢?翁归靡在她面前抬不起头,真就是她想看到的吗? 原来,她始终没有放下! 刘烨为翁归靡伤心落泪的时候,有人也在全心全意想念着她。 图奇棠轻装上阵,舍弃大批随从,独自一人前往灾区,眼下龟兹国王自顾不暇,他才没有心思管他要去哪里。刘烨走后,图奇棠发现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想她,想念她时而温柔时而狡黠的笑,想念她灵动美丽的眼眸,想念她恶声恶气骂他轻浮的表情,想念她不服输的那股韧劲。 爱上她这样的女人,注定会受伤,她不贪求荣华富贵,也不仰慕权力地位,更不会觊觎他的美貌。图奇棠越了解她越感到挫败,他能给她的她都不稀罕,其他女人迷恋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无物。她从来不会说哄他开心的话,连应付他都懒得装,但在他遭遇黑暗的时候,她会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用她单薄的身体温暖他,鼓励他坚持下去。 她就是这么真实可爱的女人,他想,也许他爱的就是她的真实。她不遮掩她的企图心,她靠自己的力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这没什么不好,她比那些貌似无欲无求实则贪婪冷酷的女人强上百倍千倍。 图奇棠从未想过拥有哪个女人,但他现在确实想得到她,即使她是大汉的公主,乌孙的右夫人。不管她是谁,他都要得到她,哪怕她不爱他讨厌他,他也要得到她。 她说她有心爱的人,但那又怎样?不管她爱过谁,最终她爱的人只有他!图奇棠对此深信不疑,他倒不是狂妄自大,而是相信自己的感觉,见她第一眼,他就知道是她,今生今世的爱人! 刘烨终究会爱上他,对于这一点,图奇棠从未怀疑过。只是,刘烨的性格那么好强,如果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埋怨他呢?而图奇棠自己也不确信,他会不会为了她,背弃他的理想。若只是安息王子或息陵教教主的身份,或许他能坦然面对她,明明白白告诉她一切,但他不是。 他有不能向她坦白的秘密,就算是死也决不能说的秘密,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秘密。他曾想过永远掩埋不为人知的事实,却不甘于接受命运的安排,如果,刘烨肯接受他,他是否也可以为她妥协呢! 图奇棠的野心抱负,也许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妥协,但关键是,她愿不愿意接受?图奇棠有些迷惘,奔向她的步伐却没有因此停止!也许真有那么一天,他可以放下仇怨,她也愿意接受他,如果真是这样,他受过的磨难也算值得了。 第六十五章 真情所至 三个月转眼即逝,灾区重建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四条河道分别流向龟兹境外的湖泊,刘烨亲自设计了简易的河坝,方便当地居民取水用水排水。 大功告成,常惠手里的金器还有剩余,刘烨是个知足的人,既然完成了任务,她也不再惦记河里的金砂。大自然的矿藏迟早会被发现,且就让它再等一些时日,顺应历史顺从民意。 酒后吐真言的当地官员采取紧密盯人的战术,生怕刘烨等人凭空消失似的,恨不能从早到晚盯着他们,派出手下轮流监管,稍有异动就要向他报告。当然,他表面上还是做足了准备功夫,嘴上说的都是迷惑人心的漂亮话。诸如什么,国王感激公主对龟兹的贡献,不忍心公主继续在前线受苦受累,盼望着早日将她接回宫中享受荣华富贵。还有,受到公主恩惠的百姓强烈要求官员亲自护送公主回京,避免绕弯路,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公主回去享福。 连朴实的老百姓都端出来了,可见此行他们是志在必得。想来好笑,他们怎么就有把握,能收拾得了她呢?刘烨每次见着官员心怀叵测的脸,就觉得好笑,看来,不止是龟兹国王无知愚蠢,他的官员也好不到哪里去。难道常年沉迷于精神信仰的人都是如此吗?当然不能这么说,来自现代的刘烨,她的母亲吃斋念佛,除了心地善良广施善心之外,也是个务实的人,勤俭持家节约理财,从来没幻想过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可见,一个人愚蠢与否不该归咎于外界的影响,而是取决他的性格与本质。龟兹国王不是块称王的料,为免被人看出他的无知肤浅,借着神灵的威名震慑世人,以求神的方式决定国策,将君王的权力赋予神坛巫女。长此以往,他迷失于自己构造的虚幻世界,活在幻想的现实中,将所得到的视为神的奖赏,凡是与他为敌的人都是神的叛徒,必须除掉才能显示他身为信徒的忠诚。 刘烨没把这种人当成对手,官员越是向她示好,说明越有问题。龟兹国王不会那么爽快地履行承诺,这一点刘烨是有准备的,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无耻,背信弃义也就算了,杀人灭口这招都使出来了。 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谁都不比谁傻,龟兹国王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刘烨却将他看得透彻,官员常来走动,时不时提起回京的安排,就连常惠都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这天官员前脚刚走,常惠就忍不住提醒刘烨道:“公主,咱们这次又被贼惦记上了,坚决不能让那家伙带路,说好听点是怕绕远路耽误时间,说不好听那就是送咱们上路啊!我呸,看他那一手抓两头不冒的熊样,身上毛还没长齐呢,还想跟他老子耍心眼,看我不治死他……” 冯嫽早已习惯常惠的说话方式,没觉得讨厌,相反有些熟悉的感觉,她好笑地插了句嘴:“得了,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看出来了啊,公主早就知道这些人没安好心,之所以没点破,还不是看在每天来送大饼的老百姓的面子么!跟个打下手的生什么气,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常惠瞪大眼睛盯着冯嫽,猛地用力拍向脑门:“我就说啊,这小子哪来这么大的贼胆,原来,原来是背后有人指使呀!你说说,指使人是谁?是不是龟兹朝廷的人?咱们不能再这么好说话了,这次一定得把那人揪出来,让老百姓评判评判,公主恩重如山,意图谋害她的人是不是该死!还要闹到国王那儿去,要他必须严惩恶徒,真是忘恩负义无法无天,把咱们当什么人了,用完就踹啊……” 冯嫽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吐口气,还以为他都看明白了,原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常惠眨眨眼睛,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师中,师中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眼神却是无比冰冷,再看不远处的“库斯特”,就连那家伙也不认同他的说法,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时地轻声叹息。 常惠心下一凛,难以置信地看着刘烨:“公主,难道,那个人,就是龟兹国王?” 刘烨笑而不语,常惠顿觉火气上涌,胸口憋得难受,双眼涨得通红:“他奶奶的,那杂种……亏了咱们累个半死给他办事,可他倒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呸呸呸,那孬货才是该死的驴杂种,忍不下这口恶气,干脆咱们划地为王,这块地儿就算是公主的了,反正是咱们一砖一瓦重建好的,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刘烨看他真动气了,柔声安慰道:“常将军,当初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常惠怔了怔,道:“给难民们安家啊!” 刘烨点头笑道:“不错,洪灾当前,最苦最难的是老百姓,如今他们都有了家,你忍心把他们推到战火里去吗?龟兹朝廷腐败,我们要惩治的是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人,不该牵连无辜百姓。罪恶的源头高高在上,若是不能从上而下整治,遭殃的还是百姓,我这么说,你认同吗?” 常惠歪头想想,豪放地大笑道:“治病治根,只有先拔掉毒瘤,伤口才能好得快,公主,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听你的,你要咱们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好,我们就择时起程吧!”刘烨并不担心路上遭到埋伏,她就是要抓到对方的把柄,然后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利用舆论给国王施压。无论如何,她都要他履行承诺,不能再让百姓沦为王室操控的棋子。 “常将军,师大人,你们安排好车队,提前做好准备,见机行事。”刘烨吩咐下去,“小嫽姐姐,你和清灵先走,回宫告诉老葫芦一声,带上孩子们离开王宫。” “是……”冯嫽知道两个孩子很重要,但她也担心刘烨,“那你怎么办?万一对方埋伏人数众多,想要脱身恐怕不容易啊!” “没事的,他们都在,你放心吧,如果我不在的话,王宫那边只怕更危险。”刘烨所说的“他们”包不包括“库斯特”,冯嫽有些迷糊。 “关键是有的人靠不住啊!”冯嫽特意瞪了眼“库斯特”,“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趁人不注意通风报信呀!” “常将军盯人的本事,难道你还信不过吗?”刘烨这么说,冯嫽才算想通了,互道珍重之后回房收拾东西。 刘烨派人知会官员,这几天就打算回京,一切听他安排。等回复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图奇棠的笑容热切而欢愉,刘烨看在眼里,竟有几分感动。得知他身边一个随从都没带,一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冯嫽候在门外,同样不明所以地看着背对她的图奇棠,这位安息王子向来喜欢特立独行,但每回出门都是排场十足,就算没有金光闪闪的车队跟着,最起码也得有数十随从听候差遣。刘烨即将回京,这时候他怎么来了呢,难道又是龟兹国王的诡计?亦或是说,安息王子被巫女洗脑,甘愿配合国王演出这场戏? 冯嫽虚掩上房门,留道缝隙方便她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眼下师中和常惠都不在,图奇棠早不来晚不来,来的倒真是时候。“库斯特”是决计信不过的,她还得负责盯着他。“库斯特”在冯嫽视力所及的范围内,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刘烨的房间,他想打听点情报,偏不叫他如愿。 索性用身体挡住缝隙,连个字儿都不让他听去,冯嫽面对着“库斯特”,双手叉腰,面露得意,鄙视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想偷听是吧,偏不让你听见。 刘烨恍惚了半秒钟之后,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见你,所以我就来了。”刘烨问得直接,图奇棠答得利落。 出自真心的寥寥数语,比精心准备的华丽辞藻更能打动人心。以往图奇棠偏爱长篇大论,对刘烨说了好多肉麻的话,都没有令她刮目相看,如今这简短的几个字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想见你,所以我就来了。”刘烨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茫然地看着他,他灰眸里的狂喜像燃烧的火焰,热情奔放毫不掩饰,那张无可挑剔的完美面容似是盛开的花朵,由心而发的欢快愉悦感染力十足。 看着看着,刘烨充满戒备的心被融化了,为什么每次见他,都认定他另有企图呢?也许他在王宫里呆腻了,来找她散散心,他是个为所欲为的人,做这种事不需要解释。也许他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等不及跟她分享,反正没人能约束他,他高兴怎样就怎样。 刘烨在他欢喜的注视下,脑海中掠过许多种可能,唯独不愿去想他真实的想法,也许他确实想见她,所以他来了。 刘烨好半晌没说出话,她刻意抗拒图奇棠的示好,也许并不是为了翁归靡。即使没有翁归靡,她也不许自己再次陷入深渊,面对图奇棠三番四次的试探,她要么讥笑嘲讽,要么视而不见,总之不肯相信他的心意。 只是这一次,她险些就要相信了,因为他的那句话。 第六十六章 岁月悠长 刘烨离开的时候,当地百姓自发相送,纷纷送上自家最为珍贵的东西以表感激。这种场面比国王亲临还要壮观,负责护送的官员看傻了眼,他一辈子也没想过这种待遇,原以为数年前国王王后巡游的场面已经很惊人了,没想到今儿个跟大汉公主沾了光,竟能置身其中,冒充一把王族显贵。 出了城门,重回家园的平民百姓依依不舍地挥手送别,无论何时,解忧公主的恩德他们都不会忘。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将永远铭记公主的情义,为她祈福为她歌颂。 与来时的路相比,官员带领的这条道确实平坦许多,只是,众人在意的并不是路好不好走,而是那些不知埋伏在何处的刺客。 图奇棠的到来令人莫名其妙,安息对于大汉来说,究竟是敌是友,着实难以估计。但从他日渐痴迷的样子来看,双方为敌的可能性并不大。冯嫽听到他与刘烨说的那番话,放心地走了,临走的时候深感欣慰地告诉师中和常惠,真好,又来了个帮手。 冯嫽都这么说了,常惠再像防贼一样防着他未免说不过去,况且师中也认可了他的存在。不管怎样,图奇棠是个高手,比他们更强的高手,有他保护公主,他们也能放心与刺客交手。 翁归靡不了解图奇棠的来历,但也能看出来他对刘烨心怀爱慕,从早到晚与他们在一起,眼睁睁看着图奇棠为刘烨献殷勤,而他却被常惠盯得死死的,别说接近刘烨,就连多看一眼都要被呵斥。 常惠没什么好怕,翁归靡不敢靠近刘烨,只因她问他的那句话,原来,她受到的伤害比他想象的更深,深到他不晓得如何弥补的地步。听说图奇棠是安息王子,也许他有能力保护她,给她安稳的生活。 翁归靡心里做出让步,他爱她,即使他曾有过动摇,但他还是爱她,而且越爱越深。明明做好了失去她的准备,对她的渴望却越来越强烈。也许他此生都无法停止渴望,岁月变迁,物是人非,她的人她的情早已在他心底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每当想起她,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就会渗入他的心房。 注定是忘不掉的,他又何必勉强自己,他对不起她,没能珍惜她的爱,都是他的错。如果他们尘缘未尽,他还有机会重新拥有她的话,他一定会加倍爱她,如若不能,他将竭尽全力让她幸福,哪怕最终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一念及此,翻江倒海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他带给她的伤害已经足够多,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她幸福,只要她快乐,他就别无所求了。 师中和常惠时刻警惕周遭的动静,那位带路的官员也是一幅忐忑不安的样子,翁归靡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这条回京的路并不顺遂。看来,不仅是息陵教开始防备刘烨,龟兹王室也看她不顺眼。 烨儿啊烨儿,为何你偏偏选择这么危险的路呢!翁归靡为她担忧,可是,却又无力阻止!他的烨儿就是这样的女人,有谁比他更了解她,虽然直到现在他才了解,直到错过她的爱才了解,但他深信自己是懂她的人! 刘烨除掉乌布吉家族和卫律,翁归靡深深地敬佩她,以乌布吉在乌孙的地位,军须靡也不敢真拿他怎样,而她却做到了。大宛先王遇刺,国之将乱,刘烨及时阻止这场灾难,她一次又一次令人刮目相看,叫人不敢相信一位娇贵的公主也能有此作为。 刘烨在西域留下的足迹,翁归靡一清二楚,敬佩的同时感到深深的自卑,他果然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他为她做的太少太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这样的他,没有资格爱她。得知刘烨来到龟兹,将于息陵教的南圣女正面交锋,在息陵教潜伏已久的翁归靡终于存不住气了,设计取得明月圣女的信任,赶赴龟兹助她一臂之力。 翁归靡犹豫该不该告诉刘烨他潜伏息陵教的事实,他下山之后,游走于西域各地,察觉到息陵教无限扩张的野心,以及隐藏在它背后神秘莫测的强大力量。翁归靡直觉谜底在息陵教,随即佯装信徒混进教中,息陵教正逢用人之时,他的才能很快受到重用,甚至就要接近圣坛了。 听到刘烨的消息,翁归靡放弃了进入圣坛的机会,他处心积虑要做些什么都是为了刘烨,如今刘烨面临危险,他怎能装作视而不见。南圣女是个厉害的角色,不仅功力高深,手腕也很强硬,若论精明,恐怕并不输于刘烨,要不怎么说她是最接近明月圣女的接班人呢! 关于明月圣女,翁归靡听说过很多传闻,她操控息陵教主,掌握息陵教实权,势力庞大人脉众多,她的圣命江湖中人闻风丧胆,西域各国王室都要给她几分面子。凡是与她作对的人,统统没有好下场,凡是息陵教的叛徒,只有死路一条。 简单概括,明月圣女是个可以呼风唤雨的女人。翁归靡并不怕她,他入教的目的就是做叛徒,一个连死都不在乎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翁归靡窥探息陵教内幕,伪装息陵教徒欺瞒明月圣女,只为维护他心爱的女人。刘烨将来会不会与明月圣女作对,他尚且无从知晓,但哪怕是有一点点苗头,他也不敢忽视。 入夜,车队在镇上的客栈休息,用过晚饭各自回房,师中在刘烨房里议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离开。刚要熄灯,图奇棠又找来了,他在门外油嘴滑舌了半天,刘烨也没开门让他进去,怏怏地回去了。 翁归靡时刻注视着她,他不信任门外那两名身板单薄的侍卫,常惠和师中不是铁人,赶路的时候丝毫不敢放松,若是晚上也得不到休息,过不了几天,都会垮下来的。翁归靡现在是巫女派来的盯梢“库斯特”,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索性赶路的时候就休息,这么一来,他们也算是合理分工,守护心爱的人安稳入睡,是他当前最重要的任务。 不知过了多久,整座客栈都在熟睡,朦胧的月光遍洒银辉,翁归靡探出身子,让自己沐浴在月光下,想起月亮湾的那个晚上,唇边不由自主地漾起笑容。 这时,他最关注的方向传来细微的声响,定睛一看,门外两名侍卫居然悄无声息地瘫倒在地上。翁归靡心下一凛,矫健的身体像箭一样射了出去,直奔刘烨的房间,不用察看侍卫的伤势,也知道对方绝非常人。 翁归靡推了下上闩的房门,来不及多想,随即破窗而入,里间空无一人,伸手探下床褥,还留有刘烨的体温。翁归靡看向床边那扇窗,摇摇欲坠的窗户一开一合,窗外影影绰绰难辨谁人行踪。 径直追了出去,翁归靡一颗心七上八下,穿过客栈,跃过院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兰花香气,那是刘烨身上的味道。沿着香气,翁归靡看到黑暗中的两道身影,他加快脚步,一直追到郊外,眼前只见潺潺流水,挟持刘烨的两人不知去向。 “烨儿……”翁归靡轻声唤道,他焦急地四处打量,希望能发现什么线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拖一秒,危险就增加一分。 翁归靡心慌意乱,耳后袭来道道劲风,他本能地避开,紧接着听到不远处那声痛苦的呻吟。翁归靡顾不得身后还有人,飞奔上去揪住隐藏在树丛里的刺客,见状,刺客匆忙抛出怀里的刘烨,翁归靡稳稳地接住她,轻拍她的脸颊。两名刺客趁机逃走,相互搀扶着过了河。 “放开她。”头顶响起不容拒绝的呵斥,翁归靡抬眼看去,那人正是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安息王子图奇棠。 “是你?”翁归靡难以置信地问道,“是你打伤刺客?” “难道是你吗?”图奇棠一把推开他,怜惜不已地抱起刘烨,仔细打量她紧闭的眉眼,微微蹙眉,低声咒骂道,“该死的,我要他们碎尸万段。” 图奇棠恼怒地踢了翁归靡一脚:“愣着干吗,还不快去追,抓他们回来。” “我……”翁归靡自然也舍不得刘烨,但图奇棠的态度很明显,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刘烨。翁归靡无奈,抓到刺客要紧,只要刘烨没事就好。 刺客受了伤,逃不出太远,刘烨获救,翁归靡可以专心致志地追捕刺客。过了河,就是一条上山的路,翁归靡推测两名刺客定是借着树木遮掩藏起来了,对方虽然受了伤,却也是高手,屏住呼吸不被人发现的本事还是有的。 翁归靡放缓脚步,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耐着性子跟他们耗下去,他们有伤在身,不可能屏息太久,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方才若不是他太过焦急,怎能分辨不出刺客的藏身之处,可是,那位安息王子的功力着实高深,他不仅能分辨刺客的方位,还能准确无误地击伤他们,显而易见,图奇棠的功力在他之上。 忽然,左前方响起“噗通”“噗通”两声,翁归靡连忙上前看个究竟,拨开茂密的枝叶,看那两名刺客仰面躺在地上,表情姿势如出一辙,皆是眼眶爆裂眼球凸出,嘴巴张大到能放得下拳头,嘴里不停地往外流血,四肢扭曲,死相恐怖。 第六十七章 无从辩解 两名刺客居然悄无声息地死了,翁归靡怔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们的死相极为恐怖,但更恐怖的是不费吹灰之力除掉他们的人。 瞬间除掉两名高手,这种实力怎能不恐怖呢?翁归靡警惕地扫向周遭,直到那抹可疑的身影主动现身。 “是你……”翁归靡万万没有想到她是如此恐怖的人,震惊之余,随即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单膝着地尊敬地行礼,“南圣女……” 南圣女身着玄衣,一袭薄薄的玄纱遮住精致的脸庞,仅仅露出那双使人迷醉的翡翠眸子。她微微垂眸看向翁归靡,清冷的视线令人心生寒意。 南圣女的出现绝非偶然,翁归靡不晓得她什么时候到的,更不清楚她与刺客有什么关联。即使刺客受她指使也不出奇,息陵教向来不按牌理出牌,只是,刘烨有可能被息陵教盯上的事实,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吗?”南圣女看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不以为然地说。 翁归靡心想她或许是试探自己,毕竟南圣女跟龟兹国王走得很近,难保她已经答应国王帮他对付刘烨。犹豫片刻,翁归靡摇摇头:“属下不知。” “不知?”南圣女冷笑了声,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你的任务是监视大汉公主,将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我,我可没让你做她的侍卫。这些日子,你送来的情报都是可有可无的废话,世人皆知的事情,还用得着派你来吗?不过,你做侍卫倒是挺尽职的,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库斯特,如果我的情报没错的话,你应该是三个月前入教的吧?” “是的,南圣女。”翁归靡如实作答,南圣女已经怀疑到他头上,若是被她看出破绽,接下来恐怖死的那个人就是他了。 翁归靡搜肠刮肚想着应付她的法子,他没有把握待会儿交起手来能不能全身而退,也许南圣女并没有确实的证据,如果她有,何必拐弯抹角地试探,只怕早就下手了。 “呵,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能得到明月圣女的信任,可见你这个人很不简单。既然是个不简单的角色,怎就连个像样的情报都弄不到手呢?还是,你压根就没想过为我效力……”南圣女顿了顿,高深莫测的双眸注视着翁归靡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原来她怀疑的不是他和刘烨的关系,而是他对她有什么企图,想到这儿,翁归靡稍稍松了口气。息陵教由明月圣女掌管,几位圣女直接听命于她,就算是教主下决定之前也要先请示她,翁归靡只知道圣女必须绝对服从圣坛的指示,却不了解圣女之间原来互不信任。 翁归靡掩饰满心讶异,做出委屈的表情,抬眼看向南圣女:“您何出此言?圣坛的指示就是要求属下极力配合南圣女牢牢掌控龟兹国,指示尚未完成,属下岂敢有半点懈怠。求南圣女谅解属下,替属下在明月圣女面前说些好话,明月圣女若是误会属下怠慢南圣女,定不会轻饶……” 翁归靡竭力表清白,说到明月圣女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南圣女眼里的敌意渐渐散去,嘲讽地笑道:“明月圣女又不是猛虎,你怎么吓成这副样子。” “教中谁不畏惧明月圣女的圣威?诚如南圣女所言,属下入教不久,接到协助南圣女的指示是莫大的荣幸,属下下定决心全心全意完成指示,不敢奢求他日成为圣坛一员,也不敢奢望得到明月圣女另眼相看,只为证实自己是真正的息陵教徒。” 话说到这儿,南圣女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他了,入教三个月的教徒原本就不可能得到明月圣女的信任,之所以派他协助她,一来此人对息陵教了解不深,卖起命来无怨无悔,二来在她身边安置一个盯梢,时刻提醒她不得起异心。 这很像是圣坛的作风,表面上都是自己人,其实谁都不信谁,想来也是,有明月圣女那种首领,手下的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南圣女沉默不语,翁归靡继续说道:“是,这段时间属下办事不利,主要是汉人盯得太紧,重要的信息根本不会让外人知道。属下为此也很苦恼,无奈身单力薄,又不能跟他们硬碰硬。大汉公主启程之时,原本打算借机靠近打听一些有用的消息,不料安息王子又出来搅局,他从早到晚黏在公主身边,就连公主休息,还要时不时地骚扰一下,所以属下只能在夜晚观察公主,看她趁人熟睡的时候,会不会找来心腹商议要事。可谁知道没看见他们议事,却见到有刺客挟持公主,属下担心是见财起意的盗匪,没有多想,就追出来了。” 翁归靡这番话说得很符合他的身份,形容图奇棠的那几句引得南圣女轻笑出声,在她看来,图奇棠确实是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真想问问大汉公主都是怎么打发他的。以往深沉的教主形象彻底颠覆,现在的图奇棠只是一个想方设法哄女人开心的毛头小子,发现图奇棠这般可爱的一面,南圣女不由自主也想帮他一把。 看到南圣女笑了,翁归靡总算放下心来,谨慎起见,依然低着头不敢起身。 “起来吧!”南圣女心情愉悦地说道,继而指向被她杀掉的两名刺客,“我告诉你,他们不是见财起意的盗匪,他们是国王派来的杀手,来取大汉公主的性命。” 虽然事先想到有这种可能性,翁归靡还是被吓到了:“什么?取、取公主的性命?龟兹国王,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自私、贪婪、卑鄙、无耻……“南圣女毫不客气地用这些词来形容龟兹国王,“他就是个输不起的小人,眼看输了赌约,又不甘心向一个女人示弱。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自己的良知也输掉,这种人自称是虔诚的信徒,开明的君王,真是可笑。” 南圣女说的没错,翁归靡相当认同,转念一想,装作担心她的语气,问道:“可是,他们毕竟是国王派来的人,现在被您杀了,您回去怎么向他交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们看见你了呢,你是神坛的人,偏要保护大汉公主,他们若是活了下来,我回去还是没法交差。” 翁归靡面露愧疚,歉然道:“属下无能,连累南圣女收拾残局,不如这样,两条人命就算在属下头上,今晚发生的一切跟您没有任何关系。” “你?”南圣女摆摆手,“算了吧,他们都是龟兹国内一等一的高手,我把你交出去,万一露馅岂不更麻烦。” “那怎么办?总不能因为属下的无知,让您来承担啊……”翁归靡来回搓手,急得额头直冒汗。 南圣女拍了下他的肩膀,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 不是为他收拾残局?那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翁归靡百思不得其解,他试探着追问,无奈南圣女什么也不肯说,他也只能作罢。 “回去吧,别人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没追上,其他的不用多说,明白吗?”南圣女临走时嘱咐道。 “属下明白。”翁归靡点头应道,随后又问,“南圣女,您为何要离开神坛?是不是圣教那边又有指示了?” 南圣女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回去继续保护公主吧!” 翁归靡回到客栈,师中和常惠将他拦下来,要不是师中阻止,常惠的拳头早就招呼他了。 “你这狗杂种,一定没追上吧,说,刺客是不是你找来的,你挖不到我们的秘密,干脆就找人来干掉公主是吧,王八蛋……”常惠看他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不管是谁,只要是“翁归靡”的长相,看着就讨厌,“你还有脸回来,你还嫌害人害得不够吗,我警告你,你再赖着不走,我就杀了你……” “常将军,冷静点。”师中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刘烨房里推,“你去看看公主现在怎样了,需不需要请大夫。” 常惠愤愤不平地哼了声,恶狠狠地瞪翁归靡一眼,转身走开。 师中淡淡地打量着神情恍惚的翁归靡,心里暗自盘算什么,翁归靡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敷衍道:“没能抓到刺客,实在抱歉,你们要是怀疑我,我可以走,但我没有伤害公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就是事实。” “信,我当然信,你不仅不会伤害公主,你还会舍命保护她。”师中走向翁归靡,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没说错吧,左贤王。” 翁归靡怔怔地看他,一时竟然无法否认,师中漠然笑道:“我只能说,你伪装的技巧并不高明,你自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其实不然。我想,公主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不然,她不会当着你的面暴露底牌,她最在乎的不是自己,而是王宫里的两个孩子。既然她没有防备你,就说明她相信你不会泄密,因为你是左贤王,你不会伤害少夫。” 话已至此,翁归靡已是无力辩驳,师中不是那么好骗的,他从开始就知道,只是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 “既然选择离开,为什么要回来?”师中看着他的眼睛,幽幽地说道,“为了你,公主伤得很重,如果没有爱她一生一世的决心,没有为她付出所有的打算,请收起你那不值一提的爱。” 师中转身要走,翁归靡迟疑地开了口:“我不会再伤害她,我向你保证……” 不待翁归靡解释,师中蓦地反手钳住他的脖颈,将他推到墙上,咬牙道:“你有什么资格伤害她?你不配!翁归靡,你听好了,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伤到她,我用性命保证!” 第六十八章 如何忘记 刘烨遇袭事件过后,图奇棠将安息的国威发挥地淋漓尽致,护送他们的小官员被念叨得耳朵起茧有苦难言。其实他也不晓得国王派来的杀手准备何时下手,他只是依照上级的指示每到一个地方就详细地汇报一番而已,至于杀手哪天来他根本就管不了啊! 无奈之余,官员只好把图奇棠的牢骚话也汇报上去,图奇棠声称要找国王问罪,事先知会一声,让国王做好准备也算功劳一件吧! 图奇棠以龟兹官员保护不利为由,坚决要跟他们分道扬镳,可是这么一来,官员就没法向国王交代了,为了自己的前途,豁出命也要讨个公道。再怎么说,这儿也是龟兹的地盘,哪里容得外国的王子指手画脚呢! 有句俗语说得不假,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儿虽是龟兹的地盘,但无论怎么比,人家图奇棠的拳头都比他硬,更何况县官不如现管,龟兹国王远在京都,面对图奇棠的死亡威胁,眼下谁能救得了他呀? 于是,小官员心一横,随他们去了,反正他已经如实上报,不是他没能完成任务,实在是图奇棠太霸道。一切全凭国王定夺吧,大汉公主和安息王子一个比一个难缠,看这事究竟该怪大汉还是安息,总之他这个小小的官员是没本事跟他们都下去了,大不了回乡请辞,也不指望进京当大官,这年头逞能有啥用?别到时候大官没当上,却把性命搭进去了,得不偿失啊! 图奇棠的嚣张跋扈,常惠等人不得不服,以前看他讨厌,没想到这人还很带种。压根不把龟兹国王放在眼里,也不在乎龟兹安息两国是否交恶,不管那个小官承不承认有刺客,照样把他赶出队伍。 现在,除了“库斯特”这么一个碍眼的,苍蝇蚊子之类的烦人精都不见了,大伙儿心里那叫一个畅快。同时,他们也明白,看得见的麻烦没有了,并不意味潜在的威胁就不存在,刺客能从客栈里掳走刘烨,就有能耐再演一出相似的情节。 师中和常惠改变原先路线,谁都不敢掉以轻心,那晚若不是有图奇棠,天知道刘烨会不会真被抓走。而更可怕的是,等他们察觉到异常,刺客都跑的没影儿了。 “常将军,你去休息一会儿,这条道我比较熟悉,来的时候走过一次。”师中可不放心把公主的安全问题交给图奇棠,也不打算再给翁归靡表现的机会。没有图奇棠和翁归靡的时候,他们成功度过一次又一次难关,现在更不会假手于人。 “嗯,好,这儿就交给你了,我上车睡会儿。”常惠也不推辞,如今他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师中,阴阳怪气的图奇棠明眼人一看就是色中恶鬼,而阴晴不定的“库斯特”怎么看都讨厌,就算师中说过此人不足畏惧,他还是讨厌。 雨渐渐停了,正午的时候,刺眼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师中现在不着急赶路,他们胜券在握,用不着急于一时,不如让大伙儿养好精神,回到王宫也好跟狡猾的国王较量。 “公主,下车吃点东西好么?”师中掀起车帘,正巧对上清灵不停冒桃心的双眼,听到师中的声音,她从车厢里撩起帘子,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兴奋地不能自已。 “哎呀,这就叫做心有灵犀吧,我也刚想去找师大人呢!”清灵喜滋滋地说,舍不得移开视线,贴着他的手,只觉心跳加速,有种难以言语的快感。 师中咳了两声,实话实说道:“我是来请公主的。” 说着,师中将手伸向刘烨,刘烨看了眼满脸嫉妒恨的清灵,微微一笑,扶着师中的肩膀下了马车。师中的手落了空,清灵心里这才舒坦些,望着刘烨的背影,讽刺挖苦身边人:“看,看什么看,人家都不屑碰你的手呢!” 师中向来不跟她一般见识,很自然地收回手,俊秀的脸庞没有丝毫失落:“清灵,你不愿意跟小嫽一起回去,公主也没说你什么,这些日子,公主对你的好,你应该记在心上,不要再对她有成见。” 清灵的脸红了红,主动抓住师中的手跳下马车,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师大人,你说什么呢,在你眼里,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吗?” 师中没有说话,给她一个“难道不是吗”的眼神,清灵面露窘迫,握起小拳头,捶了几下他的胸口:“我、我才不是呢……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好,好……”周围有人指着他们偷笑,师中轻轻拍开她不停挥舞的粉拳,尴尬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你了……” “呦,小两口躲在这儿打情骂俏呢!”图奇棠总是出现地这么及时,他打量着难为情的师中和发花痴的清灵,戏虐道,“光天化日之下秀恩爱,让我们这些单身汉情何以堪,看看你们,一个个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真是羞死人了。哎,哎,我还是去找我的烨儿寻求安慰吧,说不准她这回就答应跟我好了呢!” “你才恬不知羞!”清灵甩开师中的手,虽说她很喜欢被人误会,但也不好意思让师中难堪,尽管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在他点头之前,她也不想霸王硬上弓。 “不知羞的安息王子,你有成天缠着我们公主的工夫,不如回国娶个王妃,或者再娶几房小妾,过不了多久,连小王子都有了。你说你堂堂王子殿下,咋就看不清现实呢,犯得着苦苦纠缠做无用功吗?”清灵老神在在地数落道。 图奇棠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谁说我在做无用功,小姑娘,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么,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会坚持到底的。我相信,只要我不放弃,她迟早都是我的女人。” 说完,图奇棠转身就走,留给他们一个潇洒至极的背影。 清灵微张着嘴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看看人家,看看人家这志气,我要是像他这样,什么样的男人搞不定啊!” 师中趁她大发感慨的时候,悄悄溜走了,他可不会乖乖让她搞定。 翁归靡坐在刘烨数米远的地方,机械地往嘴里塞干粮,味如嚼蜡,他想问她身体好些了么,有没有受到惊吓。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刘烨感觉到他的视线,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对于他,她尚且做不到心如止水,想要跟过去划清界限,想要坦然地面对他,但她好像还是差了一点火候。如何才能彻底放下过去,如何才能将他视为陌路? 刘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想,不想那段情,不想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就能放下了吧! 恰在此时,刘烨看到图奇棠正靠近她,忽然觉得心情烦乱,她现在不想应付任何人。刘烨起身走开,对面有条清澈的小河,河边铺满了鹅卵石,刘烨拎起裙摆,踩着鹅卵石,一步步走过去,每走一步,松软的泥土就往下陷一点。 “公主……”师中微微皱眉,正要跟上前去,清灵伸手拦住他,挑了挑眉,“你留在这儿,我去,女人家的事,跟你没啥好说的。” 师中点点头,清灵拿起几块芝麻饼追了去,笑呵呵地挽着刘烨的手臂:“这儿的土好软呀,踩是踩在棉花垛上似的,河边好凉快啊,我还以为回到山上了呢!公主,吃块饼,这可是小嫽做的哦!” 刘烨接过芝麻饼,咬了一口,心里顿时暖融融的,眉眼荡开一丝笑意。看她终于笑了,清灵忍不住打趣道:“怎么,小嫽做的饼就这么好吃啊!” “嗯,好吃,小嫽姐姐做的芝麻饼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刘烨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呃,这话说出去恐怕没人信哪!”清灵撅起小嘴,有些不认同,“你可是金枝玉叶,大汉公主,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居然说芝麻饼最好吃,哈哈……” “因为它有家的味道。”刘烨的语气有几分怅然,清灵再也笑不出来了,刘烨的处境她是晓得的,之前不了解,所以总是排斥她,自从知道她的辛苦,清灵不由心生敬意。 清灵迅速地解决掉手里的饼,揉揉鼻子,难为情地说:“我想,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刘烨纳闷地看着她,清灵继续说道:“你这一路走得很不容易,有好多事身不由己,以前我对你的看法太偏激,以为你为了自己不顾同伴死活。其实,是我错了,别人以为你是公主很了不起,但他们不知道你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你嫁到西域的时候,也就是像我这么大吧,我真没法想象这些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得。但你确实很出色,身为女人,我觉得你是名副其实的女中豪杰。” 刘烨拍拍她的脑袋,失声笑道:“怎么忽然说这种话,女中豪杰?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说的是心里话。”清灵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如果我是你,我没办法舍弃心爱的男人,虽说左贤王伤了你的心,但他现在下落不明,你心里一定很不好过。你没有表现出来,也没跟人提起他,仍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你不去想他,偏偏又来了个库斯特,他跟左贤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看到他,你就会想起左贤王,不是吗?放不下的话,就去把他找回来吧,我不忍心看你这么煎熬!” 刘烨低下头,静默片刻,说道:“谢谢你,清灵,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刘烨拥着清灵走回车队,没留意到躲在树上偷听她们说话的图奇棠,图奇棠恨恨地折断树枝,自言自语道:“左贤王,该死的左贤王……” 第六十九章 感同身受 图奇棠一直认为刘烨心里有人,但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何来头就不得而知了,起初他的假想情敌是师中。师中不仅长得俊俏,同为汉人,他和刘烨还有共同话题,而且他为刘烨有股豁出性命的狠劲儿,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两个有私情。 不过,图奇棠只猜对了一半,师中愿意为刘烨卖命,完全是出于自身的使命感,至于心存爱慕反而是其次了。再看刘烨对师中的态度,她从心底感激他的付出,却又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她身上的担子太过沉重,剥夺了她风花雪月的资格。 但今日听到清灵和刘烨的对话,图奇棠可以百分百确定,刘烨被这个左贤王伤害过,但她至今还是难以忘记他,忘不掉也就算了,每当她想起来,还要时不时地感伤。 “左贤王,该死的左贤王……”图奇棠恨声咒骂,心里那个嫉妒恨啊,将他折磨得心如火灼。天煞的混蛋王八蛋,这么好的女人对他死心塌地,而他居然不知好歹,不珍惜她不说,还反过来要伤害她。 真是太没天理,想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图奇棠苦求一个女人不得,那个不知好歹的王八蛋却把她伤得这么深。刘烨如此深爱过一个人,令图奇棠很受伤,但那毕竟是她的过去,他的感伤是徒劳的,他们相遇太晚,她的过去他来不及参与,他能。 可是,刘烨心里仍是放不下,这不就摆明了影响下一段感情,影响他图奇棠么!该死的,实在该死,伤害刘烨且不说,还要阴魂不散影响他们发展愉快的恋情,这简直是罪无可恕! 图奇棠悲愤过后,却也有意外的收获,原本他和刘烨的关系混沌不明,刘烨的心事他也难以猜度,至少现在他明白了,刘烨之所以不肯接受他,因为她受过伤。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刘烨不接受他,并不是否定他,而是对感情本身产生畏惧,这种时候,不管是谁接近她,恐怕都要被拒绝的。 一念及此,图奇棠渐渐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知己知彼方能大获全胜,刘烨对他的态度始终不明朗,他正犯愁如何才能打开她的心扉,现在机会不就来了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说刘烨心里有别的男人,是件值得伤心的事情,但这个发现也意味着转机,只要给她足够的信心,让她相信有人愿意全心全意爱她,她应该会再次接受吧! 事不宜迟,想到就要去做,图奇棠首先要弄清楚左贤王的底细,他有多大本事,凭什么让刘烨这般伤心,他们又是怎样开始相恋,刘烨喜欢他哪一点。这些统统要打听仔细,才能有胜算。 图奇棠从没爱过哪个女人,也不会所谓的追求之道,如何哄女人开心只是凭感觉,但他发现那些招数对别的女人有效果,刘烨却不吃这一套。他为自己无从下手感到挫败,总结以往的失败教训,必须找出有效可行的方法追求她。 望遍整个车队,有资格做他参谋的人少之又少,普通的随从大可不必考虑,刘烨与左贤王的情事,他们知道的并不比他多。常惠是刘烨身边的人,他肯定知道些内幕,不过此人对他成见颇深,只怕还没问出个所以然,他那厢早已唾沫横飞痛骂一顿。师中为人谨慎,精明异常,表面上不动声色,算计对方的法子却是层出不穷,到头来没得到有用的情报,反而被他套进去了。 思来想去,剩下来的就只有清灵了,这小姑娘古灵精怪,怪异的性格跟她那位药葫芦祖父有得拼。不过,根据图奇棠的观察,她对师中那家伙极为伤心,只不过师中不解风情罢了。这么看来,他们不仅有相似的立场,还有相似的心情,找她帮忙应该行得通,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的心事她懂的。更何况师中爱慕刘烨的事实,清灵不可能不知道,如果刘烨被他追到,做了他的女人,师中自然而然就死心了,清灵也就大有机会。 趁着刘烨和师中正在商议什么,图奇棠不着痕迹地与清灵展开话题,清灵盘腿坐在草地上,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绣着绷子里的那只疑似鸭子的鸳鸯。 “好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这野鸭是要送给师大人的吗?”图奇棠自来熟地坐在她身旁,指着五颜六色的绣布,自作聪明地说。 清灵的手在颤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无比怨恨地瞪他一眼,冷哼了声,继续绣她的鸳鸯。 出师不利啊!图奇棠暗自叹道,清了清嗓子,不折不挠地跟她攀交情:“其实呢,男人并不喜欢这些东西,这只是你们女人自以为是的想法。” 既然天生不会哄女人开心,不如故作高深制造话题,图奇棠不再为野鸭或是什么的纠结,高昂起头,摆出一副恋爱专家的姿态。 清灵犹豫了下,说实在的,她也觉得这样没用,不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你辛辛苦苦绣只鸳鸯就喜欢你。 “不错,亲手绣的东西很有意义,但那要看对谁而言。男人若是喜欢你,收到这样的礼物自然欢喜得很,别说是一件精心准备的绣品,就算是随手编的小玩意儿,喜欢的程度都是一样的。他喜欢你,自然在意你喜不喜欢他,你对他用一点心,就足够他欢欣雀跃了。反之亦然,他对你无意,你花再多的心思,他也不会感动,更不会因此喜欢上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图奇棠以清灵为原形有感而发,倒是看得很透彻。 清灵放下手里的绣花绷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这位看似轻浮的骚包王子,他说的话咋就这么有道理呢!句句说到她心坎上啊! 清灵的敬仰之情,图奇棠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诌得更欢:“要我说呢,与其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倒不如想方设法投其所好,与他培养共同的兴趣爱好,渐渐融入他的生活,让他越来越离不开你,心甘情愿一辈子被你套牢。喜欢一个人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有时候要动点脑筋才行,想跟心爱的人长相厮守,那就更不简单了,不仅要动脑筋,还要……” 图奇棠还没想到下句话怎么说更合适,清灵已经存不住气了,追问道:“还要怎样?” 鱼儿上钩了!图奇棠心里高兴,却没有表现出来,转身面向她,故作高深地微微蹙眉:“不仅要动脑筋,还要使手段!” 图奇棠说得斩钉截铁,清灵听得眼睛都不眨,寻思半天,不解地反问道:“使手段?对自己心爱的人,需要耍手段吗?真心喜欢,怎能耍手段设计他呢?” “傻丫头,我说的是使手段,可不是耍手段,我可没要你像对付敌人一样不择手段,你明白吗?”图奇棠唇边扬起计谋得逞的微笑。 “不明白,都是手段,还有什么不同吗?”清灵老实地摇头,她确实没听懂使手段和耍手段有什么不同之处。 图奇棠拍了下她的肩膀,看她没有退缩的反应,也没有表现出厌恶之情,放心大胆地说:“你想想看,对付敌人你是恨不得他死,对待爱人你只是想跟他在一起,目的不同,手段自然也不同了。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既不害人也不害己,不过是让他记住你喜欢你,使一使又何妨呢?” “哦,原来是这样……”清灵长吁口气,她对待敌人绝对不会留情,但要是让她伤害心爱的人,那是决计做不到的。 “嗯,譬如?”清灵是个虚心好学的好孩子,她不在乎教她的人是骚包还是草包,凡是比她懂得多的,都会不耻下问。 图奇棠努力想了想,道:“譬如……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还有,在他受伤或是生病的时候,给他关怀给他爱……在他伤心失落的时候,鼓励他积极向上……” 清灵边听边摇头:“这些对我已经没用了,我和他两人独处,我喜欢上他,他对我没感觉。他受伤的时候,我不分昼夜照顾他,他也只有一句‘谢谢’。他伤心失落的时候,他撵我走,不要我管他的事,还说他就算是死,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清灵说的都是实话,两人被卫律设计困于密室,她爱上了舍己为人的师中,师中对她无感。师中受了内伤,无法运气伤得很重,清灵从早到晚为他换药喂食,等他痊愈,等到的是发自内心的“谢谢”。师中为刘烨伤心失落,清灵劝他认清现实放弃刘烨,他却恼羞成怒,当场就叫她走。 不用问,图奇棠也知道清灵说的‘他’是哪位,都知道师中是座难以攻克的冰山,没想到他居然冷漠到没人性的地步。人家年纪轻轻如花似玉的姑娘,就算真不喜欢,也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吧! “他,他当真如此?”图奇棠尽量拖延时间,他能想到的手段已被验证没用,总得再想出来几个有用的。 清灵想起往事,不由感伤:“还不止这些呢,有一次,我们遇到危险,所有人都有可能送命,我已是下定决心豁出去了,我想用自己的性命劝他想开一点,他还是听不进去,还是执迷不悟。对他,我真是没办法了……” 原来,师中才是最可怕的情敌!他爱刘烨爱得不顾一切,眼睁睁看着爱他的女人跑去送死,这人痴情与无情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图奇棠同情地看着清灵,幸亏当初救了她,这姑娘若是死了,着实可怜,临死也没等到心上人的几分柔情。 “所以说啊,不喜欢你的人,就算你为他死也没用,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图奇棠不擅长安慰人,试着转移话题,“那你有没有想过,只有他断了念想,才可能接受你,你应该想办法让他死了那条心。” 清灵想了想,满怀戒备地盯着他:“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想帮我的,你想利用我才对。” 第七十章 懂得珍惜 图奇棠打着恋爱专家的旗号诱哄清灵,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清灵忽然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个骚包王子根本不是想帮她的,而是套她的话利用她呢! 眼看行迹暴露,图奇棠倒也不急于掩饰,而是君子坦荡荡地承认了:“是啊,我是想从你这儿得到我想知道的一切,不过,你也不用说利用这么难听嘛,我怎么利用你啦?我骗你什么啦?刚才那番话,都是我以男人的立场分析给你听的,至于对你有没有帮助,你心里清楚!” 图奇棠如此坦白,清灵反倒是没有生气的必要了,看她神色有所缓和,图奇棠趁热打铁,接着说道:“我们推心置腹地谈了这么久,可见你我都是痴情之人啊!同为痴心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那些从没真心爱过的人,永远不会体会到我们这种人的心情。其实我们想要的并不多,哪怕他(她)心里还有别人都无所谓,只要可以陪在他(她)身边就好……” 不得不说图奇棠给人洗脑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他一口一个“我们这种人”,无形中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紧接着又把自己塑造成为爱甘愿付出所有的卑微男人,取得清灵的同情。照他这样说下去,清灵确实有些动摇。 常惠叫他“骚包”,意思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油嘴滑舌花心泛滥的家伙。之前清灵也这么看他,但从这一刻开始,她倒是愿意相信图奇棠对刘烨是真心的。因为没有付出真心,他绝对体会到她的心情。图奇棠这个人或许有许多不足,难得他还懂得爱人,与道貌岸然的翁归靡相比,究竟谁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呢! 翁归靡在众人心目中,那可是衬得起刘烨的好男人,不仅刘烨本人深陷其中,就连冯嫽师中他们也相信了。可是,到头来又如何?翁归靡给刘烨带来的伤害是最深的!反观图奇棠平日里吊儿郎当,没想到他说的话这么有深度,如果不是真爱,他不可能有这种感悟! 清灵的确有私心,她知道师中放不下刘烨,尤其是现在。刘烨的感情没有着落彷徨不定,他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独自伤心?他会不知不觉扮演身边人的角色,不求回报地守护着她,直到她的感情有了寄托! 但这样下去,师中的感情很难收得回来,等到刘烨找到幸福,他会是那个最伤心的人。想想刘烨与翁归靡好的时候,师中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说到底他最担心没有人对她好,只要让他知道有人能更好地照顾她,他自然就会试着放下。 清灵从上到下打量着图奇棠,这位举止轻浮的安息王子看似有点内涵,由他来呵护刘烨未免不是好事。刘烨嫁到乌孙目的是维护大汉与西域的和平共处,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有些变化又有何妨!汉武皇帝也许对西域这边的情况不太了解,也许大汉与安息的接触不多,其实安息的国力要比乌孙强,而清灵与父亲都是波斯人,虽然波斯王朝更名为安息王朝,毕竟还是同根而生。 “我怎知你对公主是不是真心?你现在说得好听,难保以后又变卦,男人不都是这样么,得到之前怎样都好,得到以后就不珍惜了!你看乌孙的昆莫军须靡,万里迢迢去大汉求亲,汉武皇帝将解忧公主嫁给他,他可曾好好珍惜?如果你也是这样的人,只是图个新鲜有趣,压根没想过对她好对她负责,我要是帮你的话,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清灵这么说,也就是开始相信他了,图奇棠并不傻,连忙顺着她的话说:“清灵姑娘,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公主经历过太多挫折,她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我现在说我会对她好,会一辈子照顾她,估计你也不会相信。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公主是真心的,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她是我的王妃。可是,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人想就可以,目前为止,我还不能明确她的心意,她是否愿意相信我跟着我,让我来照顾她。” “公主是乌孙昆莫的右夫人,就算我们彼此都有意,要在一起也要经过波折的,但我有信心说服安息王室接受她为王妃,也有胆量接受乌孙或是大汉的指责,甚至做好准备与乌孙为敌。自古以来,草原上的规矩就是凭实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不认为乌孙昆莫比我强,我有实力胜过他,所以,我和公主在一起并不成问题。清灵,你想想看,若是只图一时新鲜,我会想这么多这么远吗?” 图奇棠这番话说得很有诚意,清灵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是啊,如果是一时的,不需要想这么多。况且,西域美女无数,凭你的权力地位,想要什么样的都有,犯不着在公主这儿碰钉子。可是,我还是担心,公主没把我当外人,我不能出卖她……” 清灵已经动摇,图奇棠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乘胜追击:“出卖?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只是希望她有个好归宿而已!你有没有想过,给我机会的同时,也是给她机会!实不相瞒,你们在河边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你,都听到了?”清灵震惊地瞪大双眼,指着他的鼻尖,断断续续地说,“你是故意的,故意找我……” “听我说!”图奇棠高声打断她的话,铿锵有力地说下去,“得知公主遭遇那场情伤,我很痛心,我无法想象世上居然有人忍心伤害她。我不在乎她的过去,我要拥有她的未来,再不让她受到伤害,不管她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会帮她得到,哪怕是整个西域!” 清灵怔怔地望着他,几乎就要被他那双激流涌动的灰眸吸进去了,图奇棠猛地按住她的双肩,命令似地说:“告诉我,如何才能让她爱上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心?” 两人僵持片刻,清灵终于低下了头:“真是败给你了,我承认你很有气魄,你应该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好吧,我说,不过你得先放开我,我的胳膊好疼啊……” 图奇棠匆忙放手,清灵苦着脸,揉揉自己的肩膀,想抱怨两句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在他期盼的注视下,娓娓道来。 清灵淡化了刘烨与翁归靡在赤谷城的恩怨纠葛,详细讲述他们在乌孙草原相识相知相恋的经过,虽然她没有亲眼目睹,她所说的只不过是从冯嫽那儿听来的,但她当初确实感动过,她以为刘烨和翁归靡能永远幸福下去,却没想到结局是不完美的。 图奇棠听得很仔细,纵使心里不是滋味,也得承认翁归靡是用情至深之人,难怪刘烨忘不掉他。翁归靡受扶玛影响,只能说他念及旧情,为人不够果断。图奇棠没有旧情的困扰,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但不可否认的是,翁归靡是不能忽视的强劲对手。 不过,对图奇棠来说,翁归靡已经是过去式,不管刘烨曾经有多爱这个人,他有信心让她彻底忘记。 清灵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然而,图奇棠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凡事争取过才知道结果,如果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自然没有资格拥有幸福。 这话她得好好琢磨,她说自己很爱很爱师中,那么,她为师中做过什么呢?她可曾像图奇棠那样试着了解对方的心意,连对方心里想什么都不清楚,怎能称为用心爱过?明知师中放不下刘烨,她只知道抱怨他傻,从没试着理解他! 爱一个人,需要讲求方式,不然,爱得再用力,也是徒劳! 车队缓缓驶向临近的镇子,还没走出几步,随从陆续捂着肚子呻吟着瘫倒在地上。 听到四周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刘烨撩起车帘向外看去,师中正在查看倒地不起的随从,常惠神色匆忙地迎上来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刘烨摇摇头:“我没事,他们怎么回事?” “还好,还好公主没事……”常惠松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叹道,“可能是中毒了,不过还不能肯定,前辈在这儿就好了……” “中毒?”清灵说着,麻利地跳下马车,“我去看看!” “嗯,老葫芦不在,还有清灵在呢,常将军,你别着急,等清灵看过再说。”刘烨自己也着急,倒下去的随从可不是一两个,眼下的情形很不乐观,大有全军覆没的趋势。 “只能指望她了。”常惠自顾自地说,“好端端地,怎么就中毒了呢?哪来的毒?该不会是有人下毒吧?” 刘烨知道常惠在担心什么,没有言语,静待清灵找出答案。不一会儿,清灵回来禀报情况,她说:“可以肯定,毒从口入,应该是食物中毒。” 闻言,常惠更纳闷了:“食物中毒?不会吧,咱们吃的东西都一样啊!” 图奇棠和师中、翁归靡也走过来听他们说话,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常惠:“不错,吃的东西是一样的。” 清灵翻个白眼:“食物中毒,不一定就是吃的东西啊,喝的水要是有毒呢?我问过他们了,中毒的人都喝了河水。” “你是说,河水里有毒?”常惠愣了下,看向师中,“刚才我没喝水,我喝的是老百姓送的米酒。你呢,师大人,你喝水了吗?” “喝了,不过我喝的水是水袋里剩下的。”师中感觉有线索了。 刘烨点头:“有可能,我带了水袋,今早出发前在客栈装的水。” “我也是喝水袋里的水。”翁归靡说了句。 “谁问你了!”常惠懒得理他,扭头瞥了眼图奇棠和清灵,“你们呢,你们喝河水了吗?” 清灵撇撇嘴:“我才没那么随便,河里的水脏不脏啊!” “我喝了,河水甘甜,挺好喝的。” 话音未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图奇棠:“那你怎么没中毒?” 第七十一章 不请自来 面对众人的质疑,图奇棠不以为然地摊开双手,轻描淡写地说:“也许是我从小就尝过各种毒,这点毒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吧!” 众人默然,大家都知道王室纷争异常残酷,但没想到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他们对于安息王朝的了解不是很多,波斯王朝历史悠久盛极一时,后来波斯王室被其他部落首领消灭,更名为安息王朝。虽说名字换了,追根究底他们都是波斯人。 新旧势力更换,总是避免不了权势相争,不仅是权力顶端的人斗得死去活来,他们的手下乃至平民,一层一层往下都没停止过较量。波斯王室的残余势力盼望着有朝一日夺回王位,而现有的安息王室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到手的好处拱手让人。 像图奇棠这样的王位继承人,不得不说他是对手时刻想要拔掉的眼中钉,恐怕不止是他,只要是安息王室的继承人,都遭遇过暗杀或是正在面临死亡威胁。现在看来,图奇棠虽然轻浮了些风骚了些,但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没有心理变态就很不错了。 难怪他年纪轻轻就有这么深厚的功力,原来是从出生起就为了保命,接受过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试炼。 相比万里之外的大汉,皇室拥有不可侵犯的威严,皇室继承人被保护地无微不至,连只苍蝇都休想靠近,更别说是别有企图之人。当然,国家遭逢战乱又是另一说了。但无论怎么说,西域诸国的政权统治机构远远没有大汉那般完善,各国王位继承人历来是对手想要铲除的首要目标,越是强大的国家越是如此。 譬如匈奴,匈奴单于的女人不计其数,单于的儿子们几乎可以组成一个营,但最终留下来的不过那几个。有些年幼时就夭折,有些牺牲于战场,有些沦为王室斗争的冤魂,诸如此类的例子太多太多,总之他们的生命都很脆弱。 匈奴公主须其格嫁到相对安稳的乌孙,就没再回去过,没人知道她的兄弟境遇如何,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母亲已经失宠,单于父亲早已将她们母女抛于脑后。她很聪明,她懂得把握现有的一切,所以她把军须靡牢牢握在手中,坐稳她乌孙左夫人的位置。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吧! 安息同为西域强国,只是它地理位置偏远,匈奴想要染指也是鞭长莫及,而且就算硬碰硬,也未必能讨得便宜。安息的重骑兵队横空出世无人能敌,只怕是大汉骑兵来了也不是对手,匈奴单于不是蠢人,他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有那精力不如留着对付吃得着的地方。 于是,安息跟其他国家不同,匈奴对它的威胁不大,它也懒得算计别人,窝里斗就够忙活的了。每个国家国情不同,刘烨等人只能说对安息知之甚少,也不可能了解图奇棠的真实处境。 图奇棠淡淡的口吻诉说他的童年遭遇,刘烨和清灵不由心生同情,就连师中和常惠都皱起了眉头,作为乌孙左贤王的翁归靡也是难以想象。 清灵和图奇棠“推心置腹”地谈过话,无形中距离拉近了些,看他那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只当他是强颜欢笑,安慰道:“幸好你都熬过来了,过去的事别再想了。” 图奇棠愣了下,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天哪,你这不是在同情我吧?我活得好好的,哪里需要同情?哈哈,这点毒还毒不死我,你有那工夫,不如去看看倒地不起的随从,尽快治好他们,不然,公主可就没法赶路了。” 清灵气恼地撇撇嘴:“真是的,不知好人心的家伙,你不怕毒,你武功高,我的关心只是多此一举。那好,你不需要我帮你解毒是吧,待会儿你可别来求我。” “放心,不求你,我不在乎时间早晚,也不介意在这儿耽搁几天,但总不能让公主露宿山野啊!早点治好他们,早点赶路,去吧,去吧!” 图奇棠仍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清灵瞪他一眼,气哼哼地走了,看到满地打滚的随从们,喃喃自语道:“这么多人,我那点解药肯定不够用的,糟糕,祖父在的话就好了……” 师中为此担忧不已,现在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镇子也得到傍晚。谁来护送公主离开?这些随从又不能弃之不顾,清灵一个人力量有限,至少需要两个帮手! 刘烨跟翁归靡在一起,只怕会不自在,他也不愿意给翁归靡这个机会。图奇棠这个人,始终让人无法放心,若是将刘烨交给他照顾,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师中犹豫再三,问道:“公主,现在赶去镇上过夜,应该还来得及,不如让常将军送你去吧!我留下来照顾他们,清灵有需要,也好帮把手。” “不用,我等你们一起走。”刘烨想也没想,直接表态,“我们说好了的,无论什么情况,大家共同进退,我也留下来帮忙,赶不及的话,晚上就在车上过一宿。” “可是,公主……”师中怎好意思让她跟着受苦。 刘烨摇头微笑:“师大人,就这么决定吧,你快去看看清灵需要什么,至少我可以帮忙看护中毒的人。”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女人。”图奇棠自豪地笑道,迎上常惠那两道能杀死人的光刃,不自然地稍加修饰,“嗯,我喜欢的女人……” 翁归靡淡淡地瞥他一眼,随师中一起,走过去给清灵帮忙。 随从中有少数人没有中毒,他们协助刘烨和常惠,照看昏迷不醒的同伴。喝了河水中毒的人陆续昏迷,开始出现神志不清的情况,更有甚者口吐白沫面色乌青手脚抽搐。 清灵随身携带的那瓶解药只能先给中毒症状较重的人,她也说不清楚河水里究竟是哪种毒,会不会使人致命。解药眼看就要用完了,清灵急得满头大汗,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王宫带回祖父。 “师大人,怎么办,解药不够用的……”清灵把师中拉到一旁,晃了晃瓶子里的几粒解药。 “你知不知道解药的配方?现在去买来得及吗?或者,附近山上有草药?”师中担心的就是解药不够用,为难地咬着唇,“我已经派人去追小嫽,让她捎信给老葫芦,他能及时赶来最好,但在这之前,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们!” 清灵顿时感觉任务艰巨,有些后悔当初没跟祖父好好学,她心里没有把握,却又不能让师中失望,惟有点头应承:“好,我尽力而为。” 清灵带常惠上山采药,虽然没有治好他们的把握,暂时控制毒素蔓延也是好的,能拖一天是一天,等祖父赶来,这些人就有救了。 刘烨望着痛苦呻吟的随从们,想要帮助他们,却又有心无力,急得眼眶泛红。她早就明白,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是看到朝夕相处的同伴命悬一线,怎能叫人不难过。 翁归靡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她,但她的身边有图奇棠陪伴,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图奇棠说得比他更中听。 “公主,不要着急,他们不会有事的。你看,我也喝了河水,但我没有丝毫感觉,就算我的身体已经适应各种毒素,也不可能禁得住剧毒啊!可见,这毒不足以致命,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中毒的症状也就不同,其实,人本身都有自救能力,别看他们现在这么痛苦,等过了毒性发作的时候,待会儿就没事了。” “真的?”刘烨只能相信他说的话,“他们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嗯,会的。你帮助难民重建家园,可谓是功劳一件,老天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忍心为难他们。”说着,图奇棠试探着轻拍她的肩膀,看她没有抗拒,顺势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 “喂,拿开你的贼爪子!”不知何时出现的常惠毫不客气地吼道,完全不给图奇棠留几分颜面。 图奇棠怏怏地松开手,他倒不是怕谁,而是不想给刘烨留下轻佻的印象。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我可没想趁机占便宜,我只是安慰她而已,你别想歪了。” “你这个毒货,同样喝了河水,别人都倒下了,你咋没倒下呢!我看你满肚子毒水,也不差这一点……”常惠继续数落他,“不仅如此,你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龌龊勾当,别以为你能瞒得过谁,我警告你,离公主远点儿……” 清灵看他越说越火大,刚想上前劝两句,眼角余光瞥见河边有人,正眼看去,那人双手捧起河水就要喝。 “不能喝,不能喝……”清灵匆忙跑过去阻止,“水里有毒,不能喝……” 那人仿佛没听见,接连喝了几口河水,品品味道啧啧有声:“挺甜的呀,不错不错……” 清灵又气又急,明明提醒他水里有毒,这人偏偏不听,若中了毒她还得救他。那人俯下身子用河水洗脸,清灵忍无可忍,冲上去用力拍打他的背。 “喂,喂,水里有毒,你听见了没有……”清灵的手还没碰到他,眼前一晃,那人居然凭空消失了,而她脚步不稳,一头扎进河里。 师中和常惠怔了怔,连忙奔去救起清灵,清灵掉进河里喝了几口水,扶着师中的肩头狼狈地吐起来。 翁归靡和图奇棠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那位不速之客,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人瞬间移开数丈远,在这荒郊野林,怎会有此等高手? 第七十二章 毒蝎子现身 高手历来不是随处可见的,能让师中等人刮目相看的高手更是难得一见,清灵好心提醒那人不要误饮有毒的河水,反而好心没好报,栽进河里自己喝了几口水。 那位高手在诸位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来个瞬间挪移,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咋舌。绝世高手往往不会凭空出现,此人既然来了,兴许就是有目的的。 师中推了下清灵的背,清灵心领神会地走上岸去,边走边打量那个怪人。那人在河里洗完脸,双手甩甩水珠,缓缓站起身,扭头看过来。 他身形瘦削穿戴普通,梳着汉族男子式样的发髻,蓄着三寸长青髯,五官轮廓鲜明立体,更像是西域人。他看上去虽显得有几分沧桑,却也难掩骨子里的孤傲,清灵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至少是大叔级别,还是个风度翩翩的潇洒大叔。那身灰色长袍简朴至极,穿在他身上竟也有些仙风傲骨的感觉。 这人给清灵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但也不能抹煞他刚才的恶劣行为,清灵瞪大双眼,鼓起腮帮子,愤愤不平地说:“不知好人心,以大欺小,可恶!” “清灵姑娘,快走!”常惠现在顾不得生气,不用交手,他也知道这个人的功力远远在他之上,没弄清楚对方的来历之前,绝对不能轻敌。 师中和常惠都在催促她走,清灵也意识到那人是个威胁,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只是那股恶气还没撒出去,双脚不停地往回走,嘴里念念叨叨:“什么嘛,江湖好汉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姑娘请留步!”帅大叔发话了,抬脚走向清灵,师中和常惠连忙迎上前去,将清灵挡在身后。 刘烨见状也很吃惊,推搡着图奇棠:“走,我们过去看看,他该不会要对清灵怎么样吧?” “不会!”图奇棠微微眯起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对方没有杀气,放心,师大人和常将军都在,他若想对清灵动手,得先过了他们那关。再说,还有我呢,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图奇棠说不了几句正经话,就又变得肉麻兮兮,两人说话间,翁归靡已经走过去了,他看得出眼前这人绝非普通人,却猜不到他究竟是敌是友。 常惠答应过药葫芦要好好照顾清灵,眼看这人盯上清灵,挺身而出,大有舍生取义的意味。 “哎,你是谁啊?你追着人家姑娘不放想干吗?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不嫌丢人么!我要是你,直接跳河得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常惠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仿佛惟有这样才能克服胆怯,他昂起头,居高临下地睨向帅大叔,看他继续往前走,心里既焦急又上火:“哎、哎……你怎么还不停下,看在你年长的份儿上,休怪我没提醒你啊,再往前一步,我就要不客气了……” 帅大叔置若罔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清灵,看得认真仔细,连一丝余光都不屑留给常惠。常惠急了,拔出长剑指向帅大叔,气恼地吼了声:“老不休,看剑!” 师中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常惠挥剑而下,直指对方后颈,常惠的剑素来以快狠准著称,他不拔剑而已,一拔势必要见血的。寒光划过,迅猛如闪电,正在众人为帅大叔担心的时候,剑影蓦地僵在半空中,师中定睛一看,原来,剑刃被帅大叔的两根手指夹住了。 两根手指!不错,正是如此!师中微微张开嘴巴,虽说还没到瞠目结舌的地步,却也着实被吓到了。这位大叔不像是普通人,但也不至于用两根手指挡住常惠的剑吧,这是何等恐怖的功力,只怕之前从没见过。 常惠握剑的手在发抖,想他纵横沙场多年,从未受过这种屈辱,若是他方才手下留情还好,可他至少使出了八成功力。而这位大叔居然轻而易举地挡下他的剑,还是用两根手指,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可见他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帅大叔终于肯正眼瞧他了,那种无视一切的淡漠,摧毁对手于无形,两指轻轻一弹,常惠顿觉手腕酥麻,踉跄地后退数步才停下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帅大叔早已转过头,依然很感兴趣地看着清灵,常惠吃过亏,师中不会贸然向他出手,却也不能将清灵乖乖交给他。 师中面带微笑,客客气气地拱手道:“前辈,这位姑娘无意得罪你,可否请你高抬贵手!” 这话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明确地表态,如果帅大叔不识相的话,就算打不过也要出手了。 帅大叔停下脚步,颇为欣赏地看着师中,点了点头:“还好,有个懂得说话的人。清灵姑娘,你们可是这样唤她?” 师中有些诧异,坦诚道:“是的,这位是清灵姑娘。” “哦,那我没有听错。”帅大叔捋捋胡子,笑眯眯地又看清灵,像是有恋,童癖的怪叔黎,“清灵,清灵,这名字好……” 清灵被他看得汗毛直竖,咬咬唇,尖声道:“你是谁啊?我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 帅大叔不以为意地仰头大笑,和颜悦色地问道:“清灵,你可是赤谷城的那个清灵?你的祖父是那个老不死歪葫芦吗?” “歪、歪葫芦……”清灵隐约记起这种称呼,祖父年纪大有点驼背,走路的时候一颠一跛,好像有人这么叫过他,但清灵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她眨眨眼睛看了又看,还是不记得以前是否见过这位帅大叔。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少跟我来这套,别在这儿装神弄鬼!”清灵不承认也不否认,药葫芦树敌不少,万一这家伙是寻仇来的,她还有命逃吗! 帅大叔丝毫不在意她的无礼,笑得更开怀了:“错不了,错不了,看你这坏脾气,跟你祖父一模一样。清灵,咱们见过的,怎么,不记得我了?我还喝过你酿的酒呢,小小年纪就会酿酒,真了不起!” 清灵更纳闷了,她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人来找祖父,但这位大叔,她真的想不起来,压根就没有一点儿印象。 “唉,看来真是不记得了。”帅大叔不无惋惜地摇摇头,走上前来摸摸清灵的头,“这也难怪,歪葫芦宝贝你得很,有幸喝你酿的酒已是难得,他怎么舍得让你招呼我呢!不过是一面之缘,记不得不怪你,想当初,你也就这么高吧!” 说着,帅大叔比划了下,大约是到腰的位置,看他低下头笑,清灵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记忆中模糊的影像与帅大叔渐渐重叠。 “你、你是……”清灵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只觉口干舌燥,“你是……” 师中察觉到异常,警惕地注视着帅大叔,保护清灵往后退,清灵看看帅大叔,又看看师中,心里有话偏又说不出口。 他不是毒蛇猛兽,也不是妖魔鬼怪,他、他是祖父此生最大的敌人! “鄙人莫问天,江湖人称‘毒蝎子’。”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震惊,师中现在当真是瞠目结舌,他曾到处打听毒蝎子的下落,甚至因此落入卫律的圈套。令人闻之变色的“毒蝎子”,杀人无数用毒无形的“毒蝎子”,药葫芦时刻惦记着的对手“毒蝎子”,来无影去无踪的“毒蝎子”…… 常惠怔在原地,既然他是毒蝎子,输给他很自然,药葫芦武功盖世,连他都没有把握能完胜毒蝎子,其他人还有什么好不服气的。刘烨中毒的时候,他和师中为了找毒蝎子找翻了天,没想到此人就这样出现了。听说他毒死的人不计其数,从头到脚都是有毒的,原以为会是个形容恐怖的怪物,不料竟有一幅好皮囊。 “毒蝎子……”图奇棠低声念着他的名字,想起一些遥远的往事,刘烨看他的样子,料定他知道什么,悄声道,“你知道这个人吗?” “知道,谁不知道毒蝎子。”图奇棠双手抱于胸前,索性当看客了,“公主,不用想那么多,想了也是白想,这儿没人是他的对手。被他盯上的人,只能认命。不过,他对我们的性命不感兴趣。” 刘烨并不认同:“既然他是这么危险的人,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伤害我们。” 图奇棠微微一笑:“哪有杀手像他这么啰嗦,你看,他还有闲情逸致跟清灵姑娘攀交情呢!” “毒蝎子跟药葫芦不仅是对手,他们应该还是朋友。”翁归靡冷不丁地插句话,想要安慰刘烨,又怕引起图奇棠的怀疑,含糊地说,“如果是死对头,他们哪有兴致喝酒,更不会记得药葫芦的孙女。” “就算是对手,也是彼此欣赏的。”图奇棠不着痕迹地瞪了眼翁归靡,嫌他多嘴,“公主只是太紧张了,她怎会听不出来。” 翁归靡不再说话,记得药葫芦说过,他与毒蝎子的较量还没分出高下,他们约好将来还要比试一番。毒蝎子突然出现,难道与药葫芦有关系吗? 清灵自然知道毒蝎子有多可怕,药葫芦自视甚高,普通对手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这些年来,唯独惦记着他,即使与他同归于尽也算此生没有白活。那么,他的出现,会不会惊动祖父?难道他们的终极对决即将开始? “不,你不是‘毒蝎子’……”清灵想起一些重要的线索,当众揭穿他,“‘毒蝎子’是位老人家,他不比我祖父小两岁而已,可是你呢,你分明是个中年人。” 莫问天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歪葫芦的孙女懂得哄人开心哪,嗯,我喜欢会说好话的孩子,哈哈……” 清灵气得涨红了脸:“谁哄你开心了?我倒要问你,冒充‘毒蝎子’目的何在?别以为喝了几口有毒的水,我就会相信你。他也喝了毒水,同样没事,难道他也是‘毒蝎子’?” 清灵指向图奇棠,图奇棠下意识地缩着脑袋,怏怏道:“扯上我干吗,这丫头。” 莫问天顺着清灵指的方向看过来,幽深的双眸夹杂着难以形容的情愫,震惊、错愕、欣喜、哀伤、痛苦…… 第七十三章 掷地有声 莫问天百感交集的目光在图奇棠身上定格了几秒钟,随即收回视线恢复正常,仿佛刚才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刘烨察觉到莫问天的异样,图奇棠同样也留意到了,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许多年前就曾相识。可是,图奇棠对他毫无印象,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他。当然,“毒蝎子”的名号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江湖中人提起“毒蝎子”无不胆战心惊,就连教众广泛的息陵教也不愿意跟他扯上关系。 刘烨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图奇棠,心有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图奇棠这家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除非他主动告诉你。记得师中说过,“毒蝎子”有可能是匈奴人,因为他时常在匈奴出现,卫律曾是他的联系人,合伙干些毒死人不偿命的勾当。 世间之事绝无偶然,“毒蝎子”突然现身不得不防,且不说他是不是匈奴人,就看他那恐怖的功力,也不能当他是善类。 莫问天不管别人在想什么,继续跟清灵叙旧攀交情:“嘿,你祖父歪葫芦还没死吗?” 清灵愣了下,终于确定他就是“毒蝎子”的事实,药葫芦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来往的朋友也是如此,他们从不把生死当回事,放肆了这么多年,早就活够本了,现在只当是活一天赚一天,随时去死都可以。 “你都没死,他怎么舍得死!”清灵白了他一眼,“毒蝎子”找上门来,意味着药葫芦的太平日子到头了,但她这个孙女却丝毫没有办法,只因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 “呵,这话说得好,我喜欢!”莫问天爽朗地大笑,摸摸清灵的头,语气有几分疼爱,“好孩子,有前途,他日我与你祖父双双归西,就由你来继承我们的衣钵吧!我这辈子没有一个徒子徒孙,这么多宝贝带进棺材里未免可惜,都给你好了。” 清灵拍开他的手,冷哼了声:“你那些宝贝还是带进棺材的好,免得贻害世人。” “哎呦,这小姑娘真不得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她祖父还厉害。”莫问天故作惊讶状,指着清灵对师中和常惠说,“你们看哪,她这股子傲气比歪葫芦有过之吧,嗯,我知道了,歪葫芦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看来你也是,嘴上说不稀罕,心里开心得很。得了,得了,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我知道你在乎我那些宝贝!” 师中和常惠无言以对,当初他们苦寻不得的“毒蝎子”,如今竟然自动现身,此人若是对手,他们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咦?你们怎么不说话啦?难道不觉得这姑娘比她祖父有出息吗?”莫问天的表情相当认真,像是真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清灵不耐烦地转过头,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些随从,心里豁然开朗,一把揪住莫问天的衣领,将他拽过去:“走,跟我走!” 清灵这般不客气,众人以为“毒蝎子”会发飙,没想到他倒很大度,真就这么跟她走了,只是嘴上念叨几句:“这小姑娘,都是歪葫芦惯出来的臭脾气,没说两句话就存不住气了。没大没小,没规没矩,哎,我说你要干吗,好好说不行么,你要把我拽哪儿去呀……” 清灵放开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那些病患:“既然你来了,就治好他们吧!他们喝了河水中毒,刚才你也喝过了,应该知道怎么解毒。” 莫问天不急着给他们解毒,捋着胡子笑道:“怎么,你不好奇我什么会来?如果我就是下毒的人呢,我巴不得他们死,何必费力再救他们!” 清灵学着他的样子,笑得诡异之极:“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也得先治好他们再说。就算看在咱们一面之缘的份儿上,好歹你也喝过我酿的酒,难道这点交情都没有吗?” “好,好……”莫问天败下阵来,举双手投降,“你这丫头牙尖嘴利,不愧是歪葫芦的孙女儿,没错,这点交情还是有的,我跟歪葫芦的这笔账反正已经算不清了……” 莫问天嘀咕几句,走过去在随从们身上噼里啪啦点了一通,随后递给清灵一包棕褐色的粉末,说:“往他们嘴里抹一点就行,省着点用,别都给我用完了。” “哼,真小气。”清灵接过药粉包,开始往随从们嘴里抹,有的随从比较清醒,听到他们那番对话,犹疑着不敢吃,清灵恐吓他们,“吃了立刻死,不吃肝肠寸断折磨至死,怎么看都不吃亏。快,张开嘴巴。” 这招倒挺管用,随从们只得顺从,如果横竖都是一死,与其饱受折磨,不如来个痛快。 那包药粉,清灵一点儿都没给“毒蝎子”剩下,拿着那张沾满粉末的油纸走向图奇棠:“别怪我没想着你啊,来,舔一舔吧!” 图奇棠好笑地摇头:“清灵姑娘,劳你费心了,我不需要,你留着自己舔吧,你不也喝了河水么!” 清灵脸色微变,她咋就忘了这回事呢,有毒的河水她也喝了,难道她真要舔这张油纸?清灵愤然怒视“毒蝎子”,咬牙道:“少装蒜,再给一包!” 莫问天摊开双手,无奈地撇撇嘴:“早告诉你要省着点用,只此一包,爱信不信。” “你说什么?”清灵气得跳脚,“谁叫你不早说,要不是我的解药用完了,我才懒得求你!我掉进河里还不是你害的,你有义务为我解毒,不然,不然,有你好看!” “行啦,少动气,不然我没好看,你就好看了,快服解药,毒素若是蔓延,你就等着遭罪吧!”莫问天好心提醒道。 清灵仗着自己是药葫芦的孙女,死活不肯在“毒蝎子”面前丢了面子,赌气道:“我有什么好怕,我可不是普通人,我也试过各种毒的。” 说着,清灵指了指图奇棠:“他现在还好好的呢,我就不信我连他都比不过。” 莫问天的脸色沉了下来,冷道:“你跟他确实不能比,念在我喝过你一杯酒的份儿上,奉劝你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清灵抿着唇,感觉到腹部开始绞痛,也许“毒蝎子”的话有道理,面子虽然重要,终究比不过性命,她可不要像他们一样,受尽折磨,解了毒也只剩下半条命。 清灵站得太高下不了台,刘烨连忙递给她一把梯子:“前辈至今还记着你酿的酒,看在你的面子上救了大家,你可不能辜负前辈的一番心意啊!” 刘烨暗中推了她一把,清灵点点头,拿着那张油纸默默走到林子里去,就算要舔干净油纸上的粉末,也不想让别人看见。 原先痛苦不堪的随从们,渐渐停止呻吟,他们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睛,昏昏迷迷地睡去。师中为他们把脉,脉相趋向缓和,应该是没有大碍了。师中朝刘烨点头,示意她可以放心。 莫问天背对他们,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不管他因何而来,救了大家确是事实,总该道一声谢才对。 刘烨落落大方地走上前,欠身道:“多谢莫前辈救命之恩,解忧感激不尽。” 莫问天转身看她,从鼻子里哼出几个字:“我又没救你,你来谢我作甚,汉女!” 敢情他这是种族歧视!刘烨不气不恼地笑道:“不管是汉人还是西域人,都是性命不是么,前辈救了他们,就等于救了解忧,于情于理解忧都该道声谢。” 莫问天依然是不屑一顾的样子:“说得好听,你们这些当主子的,何时在意过奴婢的死活。大汉的公主,不用跟我来这套,谁不晓得你们汉人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净干伤天害理的事儿。今儿个我出手搭救,跟你没有半点儿关系,你大可不必惺惺作态。” “既然前辈对大汉有成见,解忧多说无益,大汉或许有不妥的地方,却也不是一无是处。前辈这身汉人的装扮恰到好处,而且,前辈的汉语说得也不错,若没看清楚前辈的相貌,真以为是个汉人呢!” 解忧这话说得不卑不亢,莫问天却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恼怒道:“我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大汉派来歪葫芦这个眼线,他不也是成天打扮成西域人说西域话!天下之大,难道都是你们汉人统治?大汉的公主,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你们汉人好大的胃口,妄想吞掉整个西域,绝无可能!” 看得出来,莫问天仇视大汉不是一天两天,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所有人中他的武功最高,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刘烨这边讨不得半点便宜。 “前辈,解忧绝无冒犯之意,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刘烨向他示弱,好汉不吃眼前亏,跟他争个高下实在没有必要。 莫问天却不打算就此罢休,指着刘烨的鼻子怒斥:“你们汉人最好给我识相点,打下一个大宛算不得什么,只要匈奴没被打垮,西域就轮不到汉人做主!” 刘烨很想告诉他,匈奴最终也归顺西汉了,但在这节骨眼上,她还是少言为妙。现在看来,“毒蝎子”十有八九是匈奴人,霍去病卫青两位将军重挫匈奴数万骑兵,至今匈奴还没喘过气来,匈奴人与汉人相互仇恨,已是难以更改的事实。 莫问天咄咄逼人,师中和翁归靡看不过眼,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声,图奇棠已将刘烨一把拥在怀里,漠然睨向莫问天:“你若有本事杀了大汉的皇帝,我敬你一声好汉,如若没有,就请你免开尊口。前辈,为难一个女子不算本事。” 莫问天怔怔地看着图奇棠,怒从心起,咆哮道:“岂有此理,你是西域人,为何要偏袒汉女?” “她是我的女人,谁敢冒犯她,我就跟他没完。”图奇棠这句话掷地有声,莫问天张了张嘴,竟不能言语。 第七十四章 为谁而来 莫问天是个不折不扣的匈奴人,虽说他和药葫芦能做成朋友,但那是基于彼此欣赏的份儿上,他也没将药葫芦看成是汉人。 可是,大汉对西域的威胁日益加重,先是挫败匈奴,匈奴狼狈退至漠北威严尽失,接着攻打大宛,依仗强势血洗小国侵占大宛,还美其名曰结为盟友。大汉的野心世人皆知,汉武皇帝根本不满足驱逐匈奴而已,他要的是整个西域。 莫问天从不遮掩自己对汉人的厌恶之情,尤其是汉室皇族,位于权力巅峰的人才是最可恨的。他们掌握绝对的权势,奴役普通百姓实现他们的野心,试问沙场之上拼杀搏命的战士们有几人是王族?还不都是两手空空无权无势的穷苦百姓! 他们用性命捍卫大汉的国威,得到的不过是一文不值的称赞,有人甚至连被称赞的资格都没有,压根没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不错,汉武皇帝驱逐匈奴或许有些道理,匈奴长期滋扰大汉边界,抢夺汉人的粮食,但也不至于斩尽杀绝这么狠吧!再说,大宛国王心起贪念谋害汉使,汉军讨伐似乎也是人之常情,但又何必牵连其他的小国家哪! 莫问天是匈奴人,本身就对匈奴有偏袒,他无法客观地看待问题,两国交战谁是谁非也不能给出公平的论断。他只看到汉武皇帝得理不饶人,忽视了匈奴对汉人的致命威胁,当然,从汉人的立场来看,匈奴更为可恨,理应灭国灭族。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非黑白世人很难说得清楚,胜出的那一方代表的就是正义,就是真理,落败的人没有资格言论。 莫问天活到这把年纪,世间事已经看得很淡,但毕竟还是有些血性的。他可以不求回报地搭救汉人百姓,却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汉家公主。在他眼里,汉家公主跟汉武皇帝就是一伙儿的,他们处心积虑想要霸占西域,表面上说是前来和亲的公主,实际上就是大汉的眼线,意图瓦解西域的阴谋家。 莫问天的想法没错,但从刘烨的立场来看,她的做法也没错,各为其主,各行其事,彼此看不顺眼实在正常得很。 但对图奇棠而言,刘烨是他的全部,刘烨想要得到的东西,就算是抢,他也会抢过来。大汉与西域矛盾已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也不是普通人能解决得了,更不是靠磨嘴皮子就能分出胜负。 莫问天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他的功力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如果他真打算对付他们,不消半个时辰,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来。但那又怎样?他是高手就能任由他胡作非为吗?打不过他至少也得争个理吧!输人不输阵,就算明知不是对手,压过他的气势还是要有的! 图奇棠从来就不是普通人,普通人禁受不住的试炼他都挨过来了,就连刀山火海他也能活着走出来。死,对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只要死得其所,他才不怕什么时候见阎王! 连死都不怕的人,再恐怖的高手拿他也没辙,更何况,莫问天不会取他的性命! “你若有本事杀了大汉的皇帝,我敬你一声好汉,如若没有,就请你免开尊口。前辈,为难一个女子不算本事。” 莫问天做梦也没想到图奇棠居然会这样说,他睥睨一切的倨傲令人侧目,也更证实了莫问天心里的猜测。但莫问天仍不死心,图奇棠不是汉人,莫问天认定他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难道汉人在西域的所作所为还要我来告诉你吗?你不会不晓得吧,汉人杀害十几万匈奴人,汉军踏平无辜的西域小国,只因为那些小国不肯屈服大汉!你醒醒吧,汉人就是想吞掉西域的饿狼,他们不会记得你的好,到头来反而要用你的血祭奠……” 莫问天苦口婆心地劝图奇棠,图奇棠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不耐烦地说:“你跟我说这些有用么?这是你我可以管得了的事吗?明明就是心胸狭窄,非要上升到民族大义的高度,我只会认为你很虚伪!” 莫问天怔怔地看着图奇棠,怒从心起,咆哮道:“岂有此理,你是西域人,为何要偏袒汉女?” “她是我的女人,谁敢冒犯她,我就跟他没完。”图奇棠这句话掷地有声,莫问天张了张嘴,一时无法言语。 停顿半晌,莫问天意味深长地说:“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图奇棠已经懒得理他,拥着刘烨走回车队,师中和翁归靡相视一眼,跟着回去照顾伤员,常惠和莫问天面对面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索性绕到山林里去找清灵。他要将这件事告诉他,图奇棠为了刘烨,跟莫问天大吵一架,吵得很有气势很带种,连他都忍不住要对图奇棠刮目相看。 清灵给自己解了毒,又听说这件稀罕事,愣了半天,笑道:“这家伙果然没有骗我,还好我相信了他。” “谁,你说谁?你相信谁?”常惠总是慢半拍,这也难怪,他还沉浸在刚才那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之中。 “没什么,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清灵几分钟前还郁闷着,这会儿心情大好,潇洒地丢掉带给她耻辱的油纸包,欢快地往回走,“哈哈,这家伙真是太牛了,真想看看‘毒蝎子’吃瘪的样子,可惜啊可惜……” 常惠听出来她实在夸奖图奇棠,可是他还没弄清楚,清灵什么时候开始信任这个骚包,他们两人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莫问天的解药相当有效,不出两个时辰,原先倒地不起的随从们陆续恢复生气,勉强可以支撑着走路。这条诡异的河险些要人命,大家都想尽快离开,哪怕天黑之前赶不到最近的镇子,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车队缓缓前行,清灵好奇莫问天受了图奇棠的气,怎好意思跟他们一起走,此等良机不容错过,她凑上前揶揄道:“我说‘毒蝎子’,你这要是去哪儿呢?该不会是要跟我们一起走吧?” “怎么,我帮你救了这么多人,还没听你道声谢,就等不及赶我走啊!哼,过河拆桥没良心的丫头!”莫问天神色如常,像是没把那回事放在心上,也不打算追究图奇棠的无礼。 “没有,我为什么要赶你走呢,我赶你走,你就会走吗?呵呵,我只是好奇,这么多年你都不肯露面,我还以为你藏在山洞里见不得光哩!” 莫问天好笑地看了眼清灵:“拐弯抹角啰嗦什么,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因何而来吗?好,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来找歪葫芦决斗的,临死之前,总要拉个垫背的不是么,我和你祖父这么多年的交情,就算一起走上黄泉路也不孤单啊!” 清灵没好气地哼了声:“休想,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你肯定不是祖父的对手,你还是找别人陪你下黄泉吧!” 莫问天不跟她计较,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些孩子懂什么啊,正所谓生死之交,生死都要在一起的。他等我有多久了,等得不耐烦了吧!” 问下去也没有正经答案,清灵换个话题又道:“好,就算你是来找祖父的,你怎么先来找我了呢?或者,你并不是来找我的,你要找的另有其人……” 莫问天微微一怔,匆忙道:“偶然而已,我发现河水上游处有许多动物和人的死尸,这些尸体都是被洪水冲过来的,泡在河里不知道多少天,都已经变形了。我搬走尸体,心里估计着下游的水必定有尸毒,若是有人喝了,只怕会中毒身亡。” 清灵听得张口结舌:“所以,你就沿着这条河找来了?哎呀呀,毒蝎子,原来你的心地如此善良,搬走尸体不说,担心有人中毒还找了来,这简直就是活神仙啊!” “得了吧你,你是存心损我多管闲事还差不多。”莫问天的心情好了许多,乐呵呵地说,“谁说我生来就是害人的,只不过有些人该死。我不想做什么活神仙,也不想有谁念我的好。不求记恩惠,但求不怨怼,相不相信都好,我想做什么就去做,管他呢!” 听他这番话,清灵不由对他另眼相看:“难怪祖父时刻念叨你呢,你这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莫问天笑笑没说话,如果不是清灵,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他确实走过上游,也见到了那些尸体,搬走尸体前来寻毒都是事实。只是,他没想到会见到药葫芦的孙女,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傍晚,车队没能抵达镇子,所幸的是附近有几处村庄,不至于露宿荒野。师中找了一处村庄落脚,好客的村民们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用过晚饭,众人围着篝火聊天,因着白天大部分人中毒体力不支,陆续回房休息去了。刘烨和清灵住同一间,直到她们熄了灯,图奇棠才离开。 常惠望着图奇棠的背影,怏怏道:“今天这家伙出尽了风头,平白让他威风一回。” 师中但笑不语,翁归靡说道:“他不是逞威风,他真打算跟毒蝎子硬拼硬的,为了维护公主。” “哦?看来他对公主是真心的啊!”常惠摇摇头,叹道,“什么真心假意,不会又是一时的吧!” 翁归靡也不说话了,常惠拿着树枝烦躁地捅了捅火堆,忽然想起什么,东张西望:“哎?毒蝎子跑哪儿去了?天一黑就不见人影,难道真是蝎子精么?” 图奇棠纵身跃上树,舒服地靠着树干,望着不远处的篝火,回想白天发生的事,自嘲地笑了笑:“图奇棠啊图奇棠,你可真够傻的,这么轻易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意……” “你小子确实很傻!” “谁?!”图奇棠一个激灵坐起来,目光如炬,看向茫茫黑夜。 第七十五章 傻瓜的爱 图奇棠心里想着刘烨,嘴上自嘲几句,压根也没留意有人正盯着他。听到那声数落,图奇棠才意识到自己疏忽大意了。 对于高手而言,招式功力倒是其次,但绝不能疏忽大意,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留给对方可趁之机,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图奇棠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周遭,那道清瘦的身影缓缓向他走来,清冷的银色月光笼罩在他身上,显得格外飘逸出尘。 “哼,是你!”图奇棠见到莫问天就倒胃口,却也不敢轻视对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敷衍道,“如果你是来跟我讲什么民族大义就免了吧,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莫问天苦笑着摇摇头:“虽说你现在的身份是安息王子,却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啊!” 图奇棠愣了下,灰色眼眸如同蒙上一层薄冰,阴鸷地扫向他,低声道:“毒蝎子,你少在我面前自作聪明。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装什么高深莫测。” “装高深?”莫问天失声笑道,脸上浮现出几分落寞的神情,“我有没有自作聪明,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不然,听了我的话,你的反应怎会如此激烈,其实,我也没说什么!” 图奇棠懒得跟他废话,纵身跃下来,与他面对面,冷道:“我不管你什么来头,也不管你知道多少,总之,你不要破坏我的事,还有,不要动她一根头发,否则,我跟你没完……” “为了一个女人,你当真打算与我为敌?”莫问天打断他的话,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平静的眼眸没有丝毫恼怒,无比包容地看着图奇棠,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图奇棠逼近他,语气相当不悦:“毒蝎子,我不是跟你说笑,这也没什么好笑的,没错,你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我未必是你的对手,但你不要忘了,如果你与我为敌,你要对付的不是我一个人。既然你对我有些了解,你应该知道我有资格这么说。再说一遍,她是我的女人,老蝎子,你的耳朵没聋吧,不用我再提醒你了……” “像,像,太像了……”莫问天顾左右而言他,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脸庞,最终定格在那双迷幻的灰眸,“你们真是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图奇棠脸色微变,紧抿着唇,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如果莫问天再多说一句话,铁定要让他吃拳头。 莫问天微微一笑,移开视线,识相地说:“王子殿下,身为前辈,我也有必要提醒你一声,那个女人碰不得。你对她只是一时的迷恋,你若是真想得到她,我倒是可以帮你的,不过是个女人,凭你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为了有夫之妇自找难看。我这么说,你肯定听不进去,但我确实是为你好,你若执迷不悟,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不会后悔,我一定会得到这个女人,不需要任何人帮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计俩,下三滥的手段,亏你自称江湖前辈。”图奇棠不客气地讽刺他,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些有趣的事,好笑地打量着他,“不过是个女人?那么,你放不下的女人又是什么货色?” 莫问天面色一沉,明显是不高兴了,他咬牙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她是,她是……” “无所谓,不管她是谁,在我眼里,她什么都不是。”图奇棠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莫问天迟疑着说不出话,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了。 图奇棠回到房间,翁归靡已经睡了,当然,他还不知道“库斯特”就是翁归靡,知道的话,他会毫不犹豫杀掉情敌。图奇棠和衣躺下,回想莫问天说过的话,心里翻江倒海怒不可遏,臭名昭著的老毒物,有什么资格数落他的不是。 息陵教圣坛的人,不,整个息陵教的人都知道毒蝎子是个蠢货,他为那个得不到的女人耗尽一生的精力,除了被她利用,什么都没得到。毒蝎子才是真正可笑的家伙,为她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结果烂帐都算在他头上,而他心甘情愿维护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心肠恶毒,爱上她的男人注定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毒蝎子说的话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图奇棠这么想,心里感觉舒服多了,至少刘烨不会变成那个女人,刘烨是汉人,她为大汉可以付出一切。但她没有伤害无辜的人,或者说尽量免于伤及无辜,刘烨除掉乌布吉,那是逼不得已,乌布吉不死,死的就是她。 平定大宛内乱,她已经很努力将伤亡减到最低,赶赴灾区救援,救了成千上万的龟兹百姓,可见,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跟那个人完全不同。图奇棠相信自己没有爱错人,刘烨值得他付出真心。 午夜,篝火尚未熄灭,师中守着火堆迟迟没有睡意,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终于可以想想自己的心事。他拿着树枝拨动火堆,跳跃的焰火明亮多彩,映着如墨的夜空,像极了那晚五颜六色的花灯。 那是七夕花灯节,夜已深,他坐在窗前轻吟一首曲子的旋律,伴随着旋律,眼前仿佛有道倩影翩翩起舞。多么清新美丽的佳人,二八芳龄,年华正好,她天真无暇的笑容有种难以形容的魔力,令人念念不忘。 烨儿,这是她的名字,初初见她,在她花蕾初绽之时,她娇美可爱,羞涩可人。然而,她眸子里有一股超乎同龄人的聪慧睿智,使她看上去是那么与众不同。与皇宫中的公主相比,她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脱俗的美貌,出众的气质,即使她是流落民间的反王后裔,仍是难掩与生俱来的雍容高贵。 这么美好的人儿,却要嫁到万里之外的西域,承受世人难以想象的磨难。但如果没被封为和亲公主,她不会进宫,他也不会见到她。没来由地,他心疼她,心疼这位和亲公主,此去一别,今生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宫女打扮的刘烨和冯嫽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以为是幻觉,直到再三央求他带她们出宫,才意识到这是现实。 “出宫?这么晚了,为什么要出宫?”师中温柔的目光看向满眼期待的刘烨。 “师大人,我想,我想……”刘烨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做错事的小宫女,犹豫片刻还是勇敢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我第一次来长安,之前从没看过七夕的花灯,我想去看看,因为,也许,以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了……” 师中被她这句话打动,冒着被驱逐出宫的危险,带她们去看七夕花灯。要知道刘烨是和亲公主,万一出了闪失,恐怕不仅是驱逐出宫这么简单。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对她而言,这也许真是最后一次机会。她来找他,他实在没有办法拒绝。刘烨和冯嫽到了集市,看那一盏盏礼花灯、树地灯、蘑菇灯,眼花缭乱兴奋不已。 “听说在淮河放花灯的人,牛郎织女会保佑他们的。”刘烨一脸虔诚地说。 师中失笑道:“原来公主也信这个,可是,牛郎织女也只能一年见一回啊!” 刘烨神情黯然,兴许是想到自己将要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不知如何面对未。 见状,师中随即转移话题:“我也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公主,待会儿要不要放花灯许愿呢!” “许愿就不必了,祝福那些放花灯的人就好!” 至今,师中仍然记得刘烨落寞的语气,小小年纪,就要担上国家民族的重任,其实,就算她承受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在那一刻,师中下定决心,陪她一起去西域。 解忧不愧是解忧,来到西域,她没有辜负大汉的期待,不仅在乌孙王室立足,还打垮了她的敌人。大宛,龟兹一路走来,她做得越来越好。师中相信,过不了多久,整个西域都会留下她的足迹,西域人民都会歌颂她的功德。 “烨儿……”师中轻声唤道,也只有在四下无人的夜晚,他才会唤她的名字。 “既然爱她,为什么不告诉她。” 师中怔住,猛然回头,见是清灵才松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继续拨弄火堆。 清灵坐在他身边,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丢进火堆,故作坦然地说:“像你这种性格的人,暗恋一百年又有什么用,爱她就要让她知道,接不接受是她的事,最起码你努力过了,争取过就不会后悔,你明白吗?” 师中微笑不语,清灵看着来气,又道:“别说主仆不得逾越那种话,你看,走了个翁归靡,又来了个图奇棠,这样下去,你永远都没有机会。谁说公主必须要做昆莫夫人才能在西域立足,军须靡对她不闻不问,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傻瓜,该出手时就出手,还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清灵拍拍他的肩膀。 “傻瓜,这是不可能的,我早已知道结果。”师中释然笑道。 清灵惋惜地摇头,心里暗爽,好在师中是个明白人,那么,她还是有机会的。 好不容易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清灵想跟他说些什么,师中蓦然起身,一言不发注视前方。 清灵心里纳闷,跟着看过去,不一会儿,展颜笑道:“哈,看哪,我祖父来了……” 第七十六章 去而复返 药葫芦大半夜的赶来,看来冯嫽已经平安抵达王宫,将话带到,虽说大伙儿的毒被莫问天解了,师中仍是很感激药葫芦千里迢迢而来。 “祖父,你怎么来了?”清灵许久没见药葫芦,觉得分外亲切,但一想起莫问天要找他对决,不免又担心起来,“哎呀,祖父,你还是会去吧,回到赤谷城,跟爹爹在一起。” 药葫芦瞥了清灵一眼,料定她心里有事,笑道:“姑娘长大了就不要爹娘,这话一点都不假啊!怎么,祖父来了你不高兴?你怕我这老头子耽误你谈情说爱?” 清灵顿时羞红了脸,跺了跺脚:“什么嘛,祖父,你胡说,你,你根本就不知道出了啥事……” “哦?出啥事了?”药葫芦取笑清灵,打量师中,想看看他对孙女有没有那个意思。 师中拱手行礼,恭敬道:“不知老葫芦一路前来,有没有听说毒蝎子的消息。” 药葫芦脸一沉,瞪着那双三角眼,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好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见过毒蝎子?那老东西在哪儿?还在这儿吗?” 师中点头:“应该还在,白天他一直跟我们走的,只是晚上不知去了哪里休息。” 药葫芦眯起眼睛,沉吟片刻,说道:“你们怎么遇见他的,原原本本跟我说一遍。” 清灵连忙将来龙去脉告诉药葫芦,提起解药那段,特意添油加醋,把毒蝎子说得极其可恶。药葫芦的眉头越皱越紧,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 “说完了?”清灵告完状,药葫芦急忙追问。 清灵眨眨眼睛,想了想:“嗯,大致就是这样,哦,对了,还有,祖父,你知道安息王子那家伙吧,别看他平时那个骚包样子,正经起来还真带种。毒蝎子跟公主争吵的时候,他不仅帮公主说话,还把毒蝎子好好数落了一番,把那蝎子憋得都快断气了,啊哈哈……” 药葫芦可没她这么乐观,忽然打断她的话:“公主在哪儿?” 清灵愣了下,随手指向身后的瓦屋:“公主已经睡了,你要是有事禀报,还是等明儿早再说吧!” “快,带我去看看!”药葫芦转身就走,清灵连忙拉住他,“祖父,你怎么糊涂了,我说过,公主已经睡了,你怎么能这个时候闯进去呢?” “你进去不就行了么,废话少说,快去看看公主还在不在……”药葫芦用力推了把清灵,清灵晃了晃神,意识到事态严重,来不及多问,疾步往回跑,撞开房门往里一看,哪里还有刘烨的身影。 清灵的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药葫芦看她的反应不对劲儿,问也没问冲了进来。 师中跟到门外,试探地问清灵:“怎么了,公主她怎样?” 清灵的双脚像是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抖得像筛糠,欲哭无泪地看向师中,语无伦次地说:“师、师大人,不、不好了……公主,公主她,不见了……” 师中如遭五雷轰顶,守护刘烨多时,从没发生过这么严重的事情,上次在客栈刘烨被挟持,所幸被图奇棠和翁归靡救了回来。从那以后,他和常惠轮流看守,不敢掉以轻心,刚才他就坐在院子里,只不过跟清灵和药葫芦说了几句话,完全没有留意刺客什么时候闯进房间,更不晓得刺客如何才能做到悄无声息带走刘烨。 似是看出师中的疑惑,药葫芦走出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自责,这不怪你,因为对方是毒蝎子。” “毒蝎子?他,他……”师中方寸大乱,想起莫问天对汉人的仇视,不寒而栗,难以置信地问,“可是,老葫芦,你怎么能肯定掳走公主的人就是他呢?” 药葫芦苦笑了两声:“我跟他斗了半辈子,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哪!” 说着,常惠和翁归靡听到动静都赶来了,得知刘烨被毒蝎子掳走,翁归靡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师大人就在院子里看着,而且房里没有窗户,如果是毒蝎子做的,他是怎么逃走的呢……” “是啊,是啊,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紧接着祖父就来了,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什么时候进去的啊……”清灵扁扁嘴巴,流下了愧疚的眼泪,“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留下公主一个人的……” 常惠摩挲着下巴,突然冒出一句:“咦?怎么不见图奇棠?他去哪儿了?库斯特,他不是跟你住在一起的么,你来了,那他呢?” 翁归靡怔住了,如实道:“我没留意他在不在,我只知道他很晚才回来,之后,我就睡着了……” “哼,你这个废物!”常惠气哼哼地抛下一句,直奔翁归靡和图奇棠的房间,踹开房门,房里空无一人,“我就说啊,他这家伙怎么可能睡这么死,人早就跑了。原来他和毒蝎子是一伙的,两人吵架是演戏给咱们看哪,他们的目的就是挟持公主。他奶奶的,早就说那个骚包信不过,到头来还是着了他的道……” 常惠喋喋不休数落没完,吵得大家心里更乱,清灵拉着药葫芦的胳膊问道:“祖父,我们该怎么办?得想办法救公主啊,万一,有个万一,我只能以死谢罪啊……” 药葫芦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放心,公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毒蝎子掳走她,必定是有用处的。” “可是,可是他恨汉人,更恨大汉皇室,他不会放过公主的……” “毒蝎子这人偏激,做事却很有分寸,不会意气用事。再说,以他的能耐,若是真想对公主不利,犯不着费这么多的力气。” 清灵似懂非懂:“留着公主,因为还有用处,不然,刚才我们看到的就是公主的……” 药葫芦点点头,安抚众人道:“你们不必太担心,明早我四处打听打听,有了公主的下落再动身也不晚。” “该死的骚包王子。”常惠握紧拳头,恨恨地捶向门板,震得屋顶直往下落灰尘,“我一定要亲手逮住他,居然敢骗老子,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药葫芦摇摇头:“这件事情,他未必是帮凶。” “那他人呢?前辈,你去看看,屋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啊!” “等等看吧,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师中冷静下来,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毒蝎子为什么要掳走公主?莫非他的出现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药葫芦坐下来,拧开酒壶给自己倒杯酒,长长地舒口气:“毒蝎子为谁而来不得而知,但公主失踪势必跟息陵教有关。” “息陵教?”众人异口同声,“毒蝎子是息陵教的人?” “不,他不是。”翁归靡随即说道,“从没听说息陵教有他这号人物。” 药葫芦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翁归靡:“你是谁?你怎知息陵教没他这号人?” 闻言,师中和常惠也是一愣,常惠靠近翁归靡,问:“你不是龟兹巫女的狗腿子么,怎又搭上息陵教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库斯特?”药葫芦笑着摇摇头,“在龟兹王宫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谁,只是想让你自己说出来罢了。那好,你说,你对息陵教有多少了解?” 事到如今,翁归靡也不打算瞒着他们了,尽快找到刘烨比什么都重要。 “我入教时间不长,虽然不能确定毒蝎子跟息陵教有何关系,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息陵教的教徒。如果说公主跟龟兹国王的赌约得罪了息陵教,为何要由毒蝎子出面呢,据我所知,息陵教的高手也不少,譬如南圣女。” 常惠听得越发糊涂:“公主跟龟兹国王打赌,关息陵教什么事?还有,南圣女又是谁?” 师中简单明了地解释道:“龟兹巫女就是息陵教的南圣女,巫女的地位受到威胁,息陵教不会坐视不管。” “哦,哦,原来是这样,那么,库斯特也不是什么巫男,而是息陵教的教徒,南圣女的手下。”常惠恍然大悟,仔细地盯着翁归靡,“你该不会连教徒的身份都是伪装的吧,你该不会就是……” 常惠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脑门:“怪不得小嫽说我总比别人慢半拍……” 师中问药葫芦:“既然毒蝎子不是息陵教的人,他为什么要帮息陵教对付公主?” “这我也不清楚,他是匈奴人,痛恨汉人,但他从不插手国事,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像是自找麻烦的人。掳走大汉公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这家伙一向精明,怎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呢!”药葫芦捋捋胡子,犹豫着继续说,“也许,他这么做,并非想要对付公主,而是另有原因。” 师中听不明白,追问道:“至少,毒蝎子掳走公主与息陵教有关,可能是息陵教的人要求他这么做。” 药葫芦不知如何开口:“息陵教倒是有他的旧识……” “是谁?”师中急道。 “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的人……”药葫芦低下头,忍不住叹了声,“就算要他去死,我想他也不会犹豫……” 常惠急得跳脚:“到底是谁,你快说啊,咱们去找那家伙算账,默默唧唧,急死人了……” “毒蝎子无法拒绝的人,就是息陵教的明月圣女。”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去而复返的图奇棠。 第七十七章 正面交锋 图奇棠去而复返,顺着药葫芦的话说“毒蝎子无法拒绝的人,就是息陵教的明月圣女”。 除了药葫芦和翁归靡,其他人并不了解明月圣女何许人也,也不明白莫问天怎会跟她扯上关系。 常惠恼怒地瞪着图奇棠,压根不相信他的那套说辞,冲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快说,你把公主藏哪儿去了?你和毒蝎子原本就是一伙儿的吧,卑鄙的家伙,居然敢骗我们……” 图奇棠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别把我和那老头儿相提并论,他掳走了公主,我不会放过他。” “放屁!”常惠怒极攻心,哪里肯听他的解释,涨红了双眼,咆哮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还敢胡诌,公主就是被你们挟持去的。你和毒蝎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早就想公主占为己有,不是吗?我问你,刚才你去哪儿了?别告诉我你去追毒蝎子了,我不信!” “喂,你放开我……”图奇棠的灰眸逐渐蒙上一层怒气,警告他道,“再不放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哼,你以为我怕你这个混蛋?快把公主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常惠认定图奇棠就是挟持刘烨的凶手,无论他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 图奇棠耐着性子再次解释:“公主是被毒老头儿掳走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但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胡说八道!我们都没发觉毒蝎子的踪迹,你是怎么发现的,师大人一直在院子里待着,他可没见着你出来过!好呀,好得很,你这家伙抵死不认帐是吧,那我就成全你,你去见阎王吧!” 说着,常惠一手揪着图奇棠往墙上撞,一手握拳抡向他的脑袋。图奇棠冷笑了声,身子微微一侧,常惠的拳头硬生生穿墙而过,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洞。紧接着,图奇棠一记手刀劈向常惠腋下,震得他整条胳膊发麻。 常惠手一松,图奇棠随即挣脱他的束缚,反手又是一劈,常惠顿觉后背像裂开了似的,痛苦地弯下腰。图奇棠还不解气,抬脚要将他踹倒在地,不料师中从旁袭击,两人动起手来。 “够了!”药葫芦拍案而起,震得地面都在抖动,图奇棠和师中互不服气地瞪着对方,不情不愿地收手。 师中走过去搀扶起常惠:“怎样,你没事吧?” 常惠用力蹭去嘴角的血,指着图奇棠,不屑地啐了声:“有种你就打死我,否则我一定会干掉你,你这个无耻的混蛋。” 图奇棠轻蔑地哼了声:“就凭你,死一百回也伤不了我一根汗毛,想死就去找毒老头儿拼命,跟我发什么疯。” “分明是你掳走公主,你还有脸装清白人?”常惠愤愤不平地叫骂。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掳走公主,公主出事的时候,我不在房里,就一定是我干的吗?我在房里睡不着,睡在马车里不可以吗?拜托你不要大呼小叫,动动脑子好不好?”图奇棠没能追到莫问天,已是憋了一肚子火,回来又被常惠冤枉,怒火无处发泄,一拳将身边的桌子砸个稀巴烂。 药葫芦想了想,说:“事已至此,你们砸桌子拆房子也于事无补,不如想想如何才能救出公主。毒蝎子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谁知道呢?” 图奇棠的手背扎满木屑,不停地往外流血,他连看也不看,说道:“我一直追到拉莫拉山,之后他就消失了,我找不到任何线索,只得先回来跟你们商量。” 药葫芦微微诧异,他知道图奇棠的功力深厚,却没想到已经达到这种程度。拉莫拉山距离此地约有上百里,短短数个时辰他就能来回,而且表面上看不出筋疲力尽。幸亏刚才阻止他与常惠、师中打斗,不然受伤的一定是他们。 “拉莫拉山是龟兹与其他国家的分界线,翻过那座山能到大宛,也能到匈奴。”药葫芦稍作思量,接着说道,“毒蝎子居无定所,西域各处都有他的巢穴,所以,不论是大宛,还是匈奴,都有可能是他的目的地。” 图奇棠皱眉道:“可是大宛早已归顺大汉,虽有大宛国王,实际上是汉使在统治,毒老头儿纵横江湖多年,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若是他挟持公主到大宛,不就等于自投罗网么!” 药葫芦点头表示认同:“毒蝎子一向不愿意与王族结仇,倒不是他胆小怕事,而是不想自找麻烦。这次他挟持公主,应该不会是针对大汉,而是另有打算。至于他打的是什么主意,王子殿下是否有点眉目?” 图奇棠咬紧牙关,就算众人将明月圣女视为仇敌,也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刚才我不就说了么,毒蝎子是明月圣女的追随者,我想,也许是公主得罪了息陵教,毒蝎子为了讨好圣女,于是就想对付公主。” “是有这个可能。”药葫芦肯定他的这种说法,“那么,接下来毒蝎子要去的地方势必与息陵教有关,不知匈奴境内有没有息陵教的圣坛呢!” 当然有的,图奇棠对于各地圣坛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仍要装装样子,知道也不能立刻说出来。而且,他并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去找,之所以回来给个交代,也是不想被人怀疑。救出刘烨,他有他的办法。 “这样好了,我派手下四处打听一下,明天应该就有回信了。”图奇棠刻意保留,药葫芦心里明白也不揭穿。 “那好,我们就等王子殿下的消息。”药葫芦猜想图奇棠与莫问天、明月圣女之间的关系,但在事实浮出水面之前,他也不好妄下判断。 常惠听他们说来说去,药葫芦显然是相信图奇棠的,不由着急上火:“前辈,你怎么能听他胡言乱语,等他的消息?咱们八辈子也找不到公主!还有那个凭空冒出来的明月圣女,咱们跟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她凭什么看公主不顺眼!公主只不过要拆了龟兹的神坛,关他息陵教什么事?难道龟兹所有巫女巫男都是明月圣女的手下?难道她还有野心吞并西域?” “你说对了,龟兹巫女就是明月圣女的手下,因为巫女本来就是息陵教的南圣女。”药葫芦简洁明了地说。 “什么?这太荒谬了,龟兹巫女把国王唬得团团转,敢情都是息陵教的阴谋?”常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行了,你少说几句吧,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原先看好的人,往往会看走眼,本来不看好的,反而会派上用场。”药葫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翁归靡,轻哼了声,“公主遇险,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很快就能见分晓。” 常惠抗议无效,还想争执几句,师中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言,然后搀扶他回房休养。 药葫芦疲惫地打了个呵欠,晃了晃脖子,挥挥手说:“清灵,你给他包扎一下,我先去睡了,” “是的,祖父。”清灵顺从地应道。 “唉,老了就是老了,不服不行啊,赶了一天的路,浑身酸痛得不得了……”药葫芦说着,走进里间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清灵拿着干净的布条和止血的药膏,坐在图奇棠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药膏覆在他手背上。 图奇棠沉默不语,兀自想着心事,清灵想起下落不明的刘烨,不禁叹息:“没事的,公主福大命大,她不会有事的。怪只怪我们信错了人,当那毒蝎子是好人。不过,我相信你跟毒蝎子不是一伙儿的,你不会伤害公主,我知道。” 图奇棠看着她用布条一圈一圈绕过他的手,嘴角漾起一丝苦笑:“永远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清灵停顿了下,不明白他这么说什么意思,图奇棠抽出手,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回头看她,勉强地笑道:“如果仅有真心,能得到原谅吗?” 图奇棠这句话听起来没头没脑,清灵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应答,眼睁睁看他走远了。 回到房里,翁归靡盘腿坐在榻上,看着神情恍惚的图奇棠,斟酌着开了口:“你知道公主在哪儿,对吗?” 图奇棠没应声,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翁归靡又道:“虽然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但我知道息陵教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不相干的人,即使那人是王侯贵族。” 静默片刻,图奇棠直视着他说:“虽然并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你绝不是个普通人,也许,你连息陵教的人都不是。你是谁?你的目的是我还是公主?接近我们你想得到什么?” 翁归靡心里咯噔一下,神色仍是如常:“王子殿下多虑了,属下区区一个小喽啰,遵循南圣女指示监视公主的一举一动,岂敢有其他念头。” 图奇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许久才道:“我这个人最恨别人说谎,如果有人敢骗我,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翁归靡知道他是认真的,并非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他说到做到,谁要是触犯了他的底线,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属下记住了。”翁归靡面无表情地转身睡下,图奇棠熄了灯,冷冽的灰眸在黑暗中越发幽深。 第七十八章 前往匈奴 莫问天和刘烨的行踪尽在图奇棠的掌握之中,息陵教徒遍布西域各地,找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更何况有南圣女相助,图奇棠根本用不着担心。 目前,他烦神的是如何才能摆脱药葫芦等人,刘烨的心意至今仍未确定,他可不想让她误会自己,与她的同伴保持好关系还是至关重要的。但他也不想错过英雄救美的机会,刘烨身边时刻有人保护,他连靠近她都得找适合的时机。 图奇棠向来是个为所欲为的人,为了刘烨,他着实改变了许多,像根弹簧一样能屈能伸,磨掉了身上不少的棱角,只为换来心上人的些许好感。 翌日清晨,车队已经收拾妥当,由清灵带队前往龟兹京都与冯嫽会合。虽说刘烨失踪,却也不能让龟兹国王得意太早,一切按照原先计划进行下去。说不定能引得国王自乱阵脚,将他迷信息陵教圣女的事实公诸于众。 清灵依依不舍地离开,她并不想跟师中分开,无奈大局为重,她不得不听从祖父的安排。 车队出发后,药葫芦等人踏上寻找刘烨的征程,行至拉莫拉山,药葫芦故意试探图奇棠道:“王子殿下,昨晚你提供了拉莫拉山这条线索,可是这儿有几条分岔路,不知接下来你打算从哪儿找起呢?” 图奇棠自始至终没有轻视药葫芦,他与毒蝎子既是对手又是朋友,可见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图奇棠骑在马上,抬头看向蜿蜒的山路,有条不紊地说道:“以拉莫拉山为中心,有几条通往西域各地的山路,郁成已经亡国,一片废墟无处掩护,我不认为毒蝎子会把公主藏到那种地方。蝎子习惯于藏匿于枝繁叶茂的山林中,我们要找的这位“毒蝎子”自然也有这种习性,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容易隐藏,不是吗?” 药葫芦眯着眼睛也不搭话,听他继续往下说:“大宛是汉人统治的地盘,毒蝎子没这么傻自寻死路吧,而且大宛境内几乎没有息陵教的圣坛,他去了又能找谁呢!接下来是安息,安息是息陵教的发源地,到处可见息陵教徒,也是最接近明月圣女的地方。‘毒蝎子’目的明确,他挟持公主就是为了讨好她,我觉得此地可能性最大。” “但是,‘毒蝎子’是匈奴人,他的老巢在匈奴,也许他不会急于送去贡品,而是等风声平息再行动。所以,匈奴也有一定的可能性。” 图奇棠分析地有些道理,这时,药葫芦开口道:“王子殿下的意思是,我们兵分两路,分别去安息和匈奴寻找公主的下落,对吗?” “不错,这是我的意见,当然,你们也可以提出各人的见解,大家一起商量。”图奇棠转头看向师中,询问道,“师大人,你意下如何?” 师中就事论事:“我认同王子殿下的说法。” “那么,常将军呢?”图奇棠像是忘了昨晚发生的事,客客气气地问常惠的意见。 常惠不屑跟他说话,不过他也没有别的看法,哼了声算是回答。 图奇棠没问翁归靡的意见,现在当他仍是“库斯特”,息陵教的人。 眼看大家没有分歧,药葫芦开始分派任务:“王子殿下和库斯特原本就是安息人,你们回去查探再方便不过了。我和师大人、常将军就往匈奴去吧。谁先找到公主,就发信号通知对方,如果都没着落,半个月后在此地会合。” 药葫芦打算让图奇棠借助息陵教的势力,发动所有可以发动的力量,给毒蝎子施压,尽快找到刘烨。尊重起见,末了,他又加了句:“怎样,这样安排,王子殿下觉得合适吗?” “既然前辈这样问了,我就有话直说好了。恰恰相反,我认为你们应该去安息,而我更适合去匈奴。匈奴常年战乱危机四伏,匈奴人与汉人水火不容,你们去了等于送死,到头来没找到公主不说,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而我是西域人,根本用不着伪装就能跟匈奴人打交道,打听毒蝎子的去处方便得多。” 药葫芦沉吟半晌:“你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王子殿下多虑了,老头子我别的本事没有,易容下毒还是在行的。即使我们几个汉人去了匈奴,也有把握不被发现全身而退。” “就是说啊,你别把匈奴说得那么玄乎,没错,我是没去过那鬼地方,但我一点儿都不怕。就算被发现了,我们几个照样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常惠指着图奇棠的鼻子叫起来,“你成天说对公主如何如何好,关键时刻怎就当缩头乌龟了,要你回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好歹是个王子,在自己地盘找个人都这么难吗?” 图奇棠淡然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安息王子,安息国内还有谁不认识我呢,安息王子追杀匈奴人,与大汉公主有暧昧关系。我可以不做这个王子,但是安息王室如何面对匈奴与乌孙的责难?” “说白了,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得了,你爱去不去,免得你以为咱们在求你。”常惠拍了拍师中的马,“走,咱们一个去安息,一个去匈奴,管他要去哪儿。” 师中勒住缰绳,耐心地劝他:“常将军,你先别激动,听听老葫芦怎么说。” “好吧,就照你说的做。”药葫芦爽快地答应了,“师大人,常将军,咱们去安息。” “且慢!”图奇棠看了翁归靡一眼,说道,“库斯特是息陵教的人,让他跟你们一起去,等到了安息,也好有个照应。” 药葫芦微微一愣:“你要独自去匈奴?” “那又何妨?”图奇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刀山火海我也去过,还怕匈奴那帮莽夫不成。前辈,就此别过,一路小心。” “保重!”药葫芦目送他远去,迟迟没有言语,常惠存不住气问道,“前辈,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他这个家伙,究竟要搞什么啊,他以为他是谁啊,还上刀山下火海哩,也不怕吹破牛皮……” “这倒未必是吹牛!”药葫芦呵呵笑道,“这家伙远比你想象的要强,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库斯特,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这样正好,你和常将军去匈奴走一趟怎样?” 翁归靡怔住了:“前辈的意思是,要我们跟踪他?” “能不被他发现最好,我想知道毒蝎子的老巢究竟在哪儿。但若是被发现了也不怕,有常将军给你打掩护,你把后果都推给他就行。这么一来,留在他身边的还是咱们的人。”药葫芦打着如意算盘,看翁归靡不语,又道,“怎么?你不答应?难道是我看走了眼,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把咱们当成自己人?” “不是!”翁归靡连忙解释,“我现在没什么好在乎的,只要公主平安无事就好。但我不想连累常将军,图奇棠绝非常人,被他发现是迟早的事,我猜不到他会怎样对付常将军,我有没有能力保住他。” “原来是这样……”药葫芦笑得更开心了,“别怕,常将军是公主的人,料他也不敢造次。其实我最担心的人是你,能保住你就没事了。” 常惠猛地拍向翁归靡的后背,等不及去匈奴了:“走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就知道那骚包忽悠咱们的,公主铁定就在匈奴。快走,我要把毒蝎子的老巢捣个稀烂。嘿,这回骚包傻眼了吧,他以为有盯梢在就高枕无忧,殊不知盯梢竟也是咱们的人。” 翁归靡拱手向药葫芦、师中告辞:“既然前辈认定公主在匈奴,你们还要去安息吗?” “去,当然要去。”药葫芦看向安息的方向,“早就想去看看了,息陵教的圣坛有多么高不可攀。” 药葫芦与图奇棠分别赶赴安息和匈奴,图奇棠自然不晓得被跟踪,也不知道“库斯特”就是情敌翁归靡。 匈奴边界,黄沙弥漫,南圣女已在此地恭候多时,息陵教在匈奴的眼线刚向她汇报过莫问天的踪迹。其实,莫问天挟持刘烨的原因不仅仅是明月圣女,他见不得图奇棠为她意乱情迷也是原因之一。 南圣女想不通,莫问天为什么如此在意图奇棠,他在意的人除了明月圣女还有别人吗?即使图奇棠是息陵教的教主,跟他也没关系吧!如果说明月圣女跟图奇棠有不寻常的关系她倒是相信的,为了将图奇棠培育成名副其实的教主,明月圣女对他极为严苛,关黑屋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残酷之极的试炼。 但同为女人,南圣女直觉明月圣女对图奇棠是不一般的,譬如,图奇棠躲在小树林里流泪的时候,她会在他背后默默地看着他;图奇棠从刀山火海活着出来伤痕累累,她在他昏迷时亲自为他运功敷药;图奇棠离开息陵教,她依然保留着教主的位置,以教主的名义发号施令,帮他在安息王室稳固地位。 息陵教内流传明月圣女挟教主之名染指安息朝政,他们以为明月圣女是有野心的女人,却不晓得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图奇棠。 还有一个疑问,南圣女始终不明白,图奇棠在山上待了十几年,与安息王室素无往来,为何他能以安息王子的身份往来西域各国。难道,安息国王也听命于明月圣女?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南圣女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图奇棠出现,她才不再多想,起身相迎,拉住他坐骑的缰绳,恭敬道:“教主,查到‘毒蝎子’的老巢在哪儿了。” “好,我们现在就去。”图奇棠一刻也等不下去。 南圣女犹豫着开了口:“教主有没有想过,‘毒蝎子’是为了你才会挟持公主,他对你好像很在意。” 图奇棠目光一沉:“南圣女,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七十九章 恨意爆发 南圣女话中有话,图奇棠很不乐意听她这么说,当场板起脸庞,问她究竟要说什么。 图奇棠动了气,南圣女看得出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将他视作自己的小弟。可是,小弟总有一天会长大,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图奇棠变了,当上教主不久他就变了,一声不吭下山,摇身一变成为安息王子。从此之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与息陵教断绝关系,谁要是在他面前刻意提前过去,他铁定是要翻脸的。 然而,他又无法摆脱息陵教,他需要息陵教的帮助,他之所以能够顺利成为王子,明月圣女功不可没。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存在何种交易,他们像是互相憎恨,却又无法离开对方。 这种关系实在太诡异了,南圣女想了许久,也想不出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息陵教里没有任何风声,也许,知道他们秘密的人早已不在了吧! 图奇棠的眼神凶得要杀人,南圣女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怕会遭来横祸,明智地改口道:“属下只是猜想,也许他已经知道你是教主的事实。属下担心,这会给教主带来麻烦,毕竟你更愿意以王子的身份生活。” 图奇棠幽深的灰眸盯着她,似要看到她灵魂深处,辨别她是不是在说谎。查看片刻,没有异常,这才收敛怒火。 “这种事用不着你担心,我自有法子对付那老家伙。走吧,带我去找他。” 南圣女翻身上马,在前面领路,图奇棠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尽管他们心里都不太平。 图奇棠不再是受了委屈躲在林子里哭泣的小孩,他已经不需要谁来安慰。可是,他并没有摆脱过去,他仍是需要有人关怀,只是,那个人变成了大汉公主。南圣女想想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失落,孩子长大了,感情自然也会转移。小时候需要亲人,长大后需要爱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南圣女释然,原来她一直没有放下他这个“亲人”,虽然他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她真正的小弟,但她希望他能活得快乐,活得像个人。南圣女此生做不了的事,但愿他能做到,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这么伟大,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没了人性。 也许,答应图奇棠放过刘烨正是这个原因,他对这个女人动了真情,不管她来自何方是何身份,都想跟她在一起。既然如此,趁她还有机会,何不帮他实现愿望。 半个时辰过后,他们来到匈奴边境的一个小镇,镇子上以简陋的土瓦屋为多,靠近草原处搭起几座破旧的帐篷。看得出当地百姓生活艰苦,这里的草原并不肥沃,四周群山峻岭如同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容人藏身倒是很适合。 图奇棠没想到毒蝎子的老巢就在这儿,但这种地方确实是像他喜欢的。毒蝎子向来见不得光,他离不开人群,却也绝不喜欢喧嚣之地。 “他藏在哪条山沟里?”图奇棠随手指向烟雾缭绕的群山,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嘲讽,“蝎子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不是吗,这只老蝎子年纪大了,习性更难改。” 南圣女听他这么说,不由担忧,莫问天自恃功力深厚掳走公主,殊不知触犯了图奇棠的底线。图奇棠鲜少动怒,但谁要是真得罪了他,下场恐怕会很悲惨。只是,图奇棠未必是他的对手,两人若是动起手来,不知道莫问天会不会看在明月圣女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教主,他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前辈,有些事情可以好好谈的,不一定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既然他没有伤害到公主,何不给彼此留条退路。” “他若识相最好,否则,我决不饶他。”图奇棠微微扬起下巴,斜睨向南圣女,“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身边吗?因为你是个知分寸懂进退的人,不过,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南圣女低下头,心里苦笑,她处处为他着想,他非但不领情,还总是讽刺挖苦,就像是任性顽劣的孩子,明知亲人为他担心,偏要反其道行之,仿佛这样才能彰显他的叛逆另类。 那么,亲人会跟这种孩子较真吗?会因为他的叛逆就不再关心了吗?不会,还是不会,关心是一种习惯,也是改不了的。 “教主,这边走。”南圣女像是没听到他那番话,神色如常,带他走向草原深处的那座山峰。 图奇棠没有丝毫愧疚,他巴不得熟悉他过去的人统统消失,包括明月圣女。 山脚下埋伏着息陵教的人,见到南圣女连忙现身,毕恭毕敬地禀告:“莫问天至今没有现身,属下推测他在等什么人……” 话音未落,图奇棠抬脚将他踢到草丛里,怒道:“你有推测的工夫,不如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推测?亏你这个废物说得出来!” 那人捂着胸口,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痕,眼巴巴地望着南圣女:“他、他是……” 南圣女柔声安慰道:“没事,现在没你的事了,这不怪你。” “怎就不怪他,分明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图奇棠随即下马,揪着那人的衣领斥道,“走,带我去找那老家伙,他要是不见了,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南圣女跟着追了出去,清晨刚下过雨,山路泥泞不堪很不好走,图奇棠心里念着刘烨走得飞快,那名可怜的教徒被他拖在地上,只知道伸出手指方向。南圣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很怕这样下去图奇棠会失控。莫问天要是善待刘烨还好,如若不然,图奇棠发起飙来会把这座山给轰倒。 半山腰处有处篱笆围成的小院,院子里有两间茅草屋,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嫩黄色的小花。 浑身泥泞的教徒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儿,就是这儿,莫问天的……属下,不敢惊动他……几个兄弟原先在这儿守着,结果都死了……” 图奇棠丢开他,大踏步走进去:“放心,我会给你的兄弟们讨回公道。” 瘫倒在泥地里的教徒哪里还能动弹得了,狼狈地喘着粗气,南圣女将他扶起来,喂他服下补气的药丸,轻声叮嘱道:“快去通知明月圣女,就说王子来找毒蝎子了。” 教徒迷迷糊糊点头,爬起来踉跄下山,南圣女看他没有大碍,连忙追着图奇棠进了院子。 “老蝎子,你给我死出来……”图奇棠一脚踹开篱笆门,急切地扫视院中每个角落,大声咆哮道,“快把公主还给我……” 无人应声,图奇棠冲进右手边的茅草屋,屋里满是药味,桌子上堆满了瓶瓶罐罐,根本没有半个人影。图奇棠啐了声,转身冲进左手边那间屋,仍是没见着莫问天,只是床榻上虚掩的账幔看起来很可疑,他疾步上前掀开账幔,刘烨紧闭双眼睡得正熟。 看到她的一瞬间,图奇棠顿觉心脏狂跳,简直就要破膛而出,他的手不停颤抖,眼前渐渐模糊。以为就要失去她了,幸好…… 图奇棠跪在床边,双手颤巍巍地捧起她冰凉的脸,心下一凛,失声道:“公主,公主,你怎么了,你应我一声,快啊……” 刘烨任他拼命摇晃,没有半点反应,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只是她的身体冷得可怕。图奇棠将她拥在怀里,泪水夺眶而出,终究还是来迟了吗?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能跟她在一起吗?他已经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老天还是不肯放过他吗? 图奇棠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哭过了,他紧紧地抱住刘烨,泪水簌簌落下,哭红了眼睛,胸腔憋闷喘不过气,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忽闻“啪”的一声,图奇棠后背发麻,终于哭出声音来了。 “公主,你应我一声,应我一声好不好……你不是问我有没有瞒着你的事么,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我求你了,求你了还不行么……” “哼,堂堂息陵教的教主,抱着一个女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若是被你的教徒看到,息陵教还是趁早解散了吧!” 图奇棠怔住了,他以为拍他的人是南圣女,听这声音,却是他的仇家毒蝎子。 “是你,是你……”图奇棠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莫问天,额头青筋直冒,五官扭曲变形,“是你杀了她,是你,该死的,我不会放过你,我要你生不如死……” 莫问天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你如今是息陵教的教主,你不应该迷恋任何人,她会毁了你的。” 图奇棠用力咬着唇,丝丝咸腥唤醒了他的魔性,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说:“毒蝎子,我要你死!” 莫问天看着他的双眸,不由恍惚:“你不该是这样子的,不该啊……” 图奇棠轻轻放下刘烨,起身逼近莫问天,面目狰狞如同鬼魅。他浑身散发出杀气,莫问天知道他是动真格的,不敢疏忽,接连后退数步。被莫问天点了穴的南圣女僵硬地立在院子里,看到连连后退的莫问天和失去理智的图奇棠,匆忙叫起来。 “教主,不要,不要冲动,你未必是他的对手……”眼看劝说图奇棠无效,她又转而威胁莫问天,“毒蝎子,你要是敢伤了教主一根头发,明月圣女一定不会放过你,她会跟你拼命……” 莫问天愣了下,看向南圣女:“你说,他是她的命,是吗?” 南圣女来不及多想,不停点头:“不要伤害他,我向你保证,明月圣女会来见你的。” “明月,明月……”莫问天失神呢喃,无比纠结地控诉,“这个狠心的女人,心肠狠毒,冷酷无情,谁要见她……明月,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为什么我还想着你……” “你去死!”图奇棠咆哮了声,一手扣住莫问天的脖子,手背涨起条条青筋。 第八十章 为你殉情 刘烨的身体在图奇棠怀里渐渐冰冷,图奇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誓要杀了莫问天为刘烨报仇。 图奇棠使出全力扣住莫问天的脖子,恨不能下一秒就让他身首异处。南圣女被莫问天点了穴动弹不得,劝说不了图奇棠放手,只能威逼恐吓莫问天。虽然她不清楚明月圣女和莫问天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但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希望,她也要试一试。 莫问题果然买账,明月圣女是他唯一不能抗拒的人,他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她,仿佛隔了百年之久,如同经历过一番生死。她决定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她说到做到,他找不到她的下落,即使冒险穿过刀山火海来到息陵教的总圣坛,她也有法子让自己消失不见。 “你说,他是她的命,是吗?”莫问天看着眼前失去控制的图奇棠,他是她的命,那么,他莫问天又是什么? “不要伤害他,我向你保证,明月圣女会来见你的。”南圣女的话如同魔咒,迷了他的心智,他还能等到这一天吗,他们真有机会再见? “明月,明月……这个狠心的女人,心肠狠毒,冷酷无情,谁要见她……明月,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为什么我还想着你……”莫问天的脖子就要被图奇棠折断,生死关头他还在想着伤他最深的女人,无可救药了是吗,他真的是无药可救。 莫问天幽幽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图奇棠,伤害他?怎么会?所作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他么?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孤单死去,身边连个留恋的人都没有!如果可以的话,多想由他了断自己的性命,至少可以死得不那么凄清!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死,他心愿未了,他还想再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 图奇棠全身力量在指尖爆发,不料一股更强的力道穿透他的掌心,震得他手腕发麻,如同触电一般,生生飞出去数步远。莫问天运气至脖颈,形成铜墙铁壁,又像是一根弹簧,对手按压的力道越大,被弹回去的劲道越强。 莫问天这一招足以震碎对手的五脏六腑,但他毕竟舍不得,手下留情是必然的。图奇棠的手腕失去知觉只是暂时的,他没受伤已是万幸。 图奇棠有内力护体,若是换了别人,不是当场暴毙,就是落个终身残疾。图奇棠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或许他不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但也也不会输得这么狼狈,一招分出胜负,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虽说他乱了分寸已是输了一半,但他仍是难以接受惨败的事实。图奇棠抬眼看向莫问天,漠然地嘲笑道:“你以为放过我,那个女人就会来见你吗?” “教主,你怎么样,快点运气疗伤,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南圣女想要运功冲开穴道,越是心急,就越难集中精神。 图奇棠当她的话是空气,仰头大笑几声,回头看向床榻上的刘烨,忽然觉得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想要得到的人,想要得到的爱,只要她爱他,就能抹去他心里的仇恨。 她在他身边,他就有希望,他是这样认为。厌恶自己为仇恨而生,渴望能在爱的怀抱里重生,她是他的希望,为自己活下去的希望。而她,就这么去了,撇下他一个人,面对仇恨与黑暗。 好不容易放下仇恨寻求重生,上天又将她无情地夺走,希望幻灭,他将跌入黑暗的深渊,他将会是一具行尸走肉。 图奇棠跪在床边,凝望着刘烨安详的容颜,心中苦涩化为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我不能得到爱,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幸福,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好,既然如此,我就认命了!你先走一步,我会追上你的,我会向你忏悔,欺骗你实在情非得已,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来世我们不再对立,我们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做个普通人就好……” 南圣女眨了眨眼睛,没来由地红了眼眶,这是她认识的图奇棠吗?原来他竟有如此深沉的爱?与十年前相比,他根本没有变,还是那个渴望爱,孤独无助的小孩! “教主……”南圣女声音哽咽,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不要做傻事,你能得到爱,你会幸福的,你会拥有一切,千万不要做傻事……” 图奇棠轻轻握着刘烨的手,痴痴地看着她美丽至极的面容,唇边扬起一抹满足的微笑:“这种结局对我们来说,也是挺好的,不是吗?我没有勇气向你坦诚,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烨儿,请容许我叫你烨儿,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身边的同伴,你信任他们维护他们,我也想你这么对我。但我不要做你的同伴,我要做你的爱人,与你相伴一生的爱人。烨儿,我爱你,从见你第一眼起,就爱上了你,你那么美,美得很不真实,你又那么温柔善良,我想汲取你身上的温暖,我想跟你在一起,直到永远……” “从今以后,再也没人能将我们分开,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你呢?你会不会舍不得离开这个尘世?有我陪着你,你会不会欣慰?抱歉没能为你实现所有的愿望,来世补偿你好吗,或是生生世世,你的愿望就是我努力的目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这样好吗?” 图奇棠的脸颊贴着她冰润的手心,疼惜的泪水沿着她纤细的手腕流下来。 南圣女感动落泪,早知图奇棠对刘烨的感情如此深厚,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在一起才对。图奇棠受过多少苦,没人比她更了解。 莫问天连连摇头,极为惋惜:“你不应该这样,你是息陵教的教主,将来有一天,整个西域都会是你的。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她当真比你的性命还重要?糊涂,糊涂啊,你快清醒过来吧,还有很多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难道你就不为明月想一想,她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血,你忍心弃她而去?” 图奇棠冷笑了声:“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莫问天有口难言,他确实知道明月圣女是什么样的女人,他无法反驳图奇棠。 “那样的女人,都值得你豁出性命,可见你这条命多么卑微。至少,我是值得的,烨儿值得世间最好的爱。”图奇棠侧身看向莫问天,看他窘迫的样子,心里有些得意。 “对你而言,活着才是折磨,你乞求她能再看你一眼,她却视你为糟粕。你不死心是么,好,我告诉你,在她心里,你一文不值,你只不过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杀人工具,用不着的时候,她才懒得多看一眼肮脏的毒蝎子。至于你何时死,死在何处,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因为她从来没有承认过你的存在,对于这样一个女人,你还是执迷不悟,真是悲哀!” 莫问天张了张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图奇棠还嫌打击他不够狠,继续说道:“你在幻想什么?你以为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是吗?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不妨大发慈悲让你死得明白。就算你曾得到过她,我跟你也毫无牵扯!你以为她会为了你守身如玉?哈哈,太可笑了,她是人尽可夫的婊子,你充其量是她排遣寂寞的玩意儿,亏你至今仍在念念不忘……” 一道劲风袭来,图奇棠忽觉眼前一晃,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疼,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伸手蹭去唇边的血痕,嘲讽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虽然你不爱听,但这就是事实。” 莫问天跺了跺脚,痛心疾首地指着他叫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她,她是你的,是你的娘亲……” “不是,她不是!”图奇棠像是被人突然戳中痛处,愤怒地大吼,“我跟她没关系,我没有这样的娘亲……” 莫问天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你刚才已经承认了,我听得清清楚楚,不错,我奢望过你是我和她的孩子,为此我特意去找你。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你是明月的骨肉,你是!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都不会眼睁睁看你堕落。清醒吧,你是息陵教的教主,明月培养你成为教主多么不易你知道吗?你不懂得感激,反而怪她恨她,你这样子,会遭天谴的,你知不知道!” “不,她跟我没关系,她从没爱过我,就算我死,她也不会流一滴眼泪,我也只不过是工具,被剥夺所有快乐的工具……”图奇棠自嘲地苦笑道,笑中带泪,“我恨她,恨她带我来到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逼我成为她实现野心抱负的工具……烨儿走了,我没有任何留恋,我要为烨儿做一个有人性的人……” 说着,图奇棠扬手劈向自己的头,莫问天先他一步将他打昏,无奈地叹了声。 南圣女惊呼出声,嘶声道:“教主,你把教主怎样了?毒蝎子,你要是敢动他,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莫问天筋疲力尽地摇摇头,抬手掷出一粒石子,打开南圣女的穴道。南圣女冲进来,扶起倒在地上的图奇棠,试探下他的脉搏,这才松了口气。她看了眼床榻上的刘烨,恨恨地瞪着莫问天:“你太残忍了,你没有权利伤害她,更没有资格让教主伤心。” 莫问天没有解释,走到刘烨身边,在她胸口点开几处穴道,只听一声痛苦的呻吟,刘烨缓缓睁开双眼。 第八十一章 感今怀昔 莫问天点了刘烨身上几处重要穴位,使她呈现假死状态,以阻止她吵闹生事。刘烨的体温趋于冰凉,心跳脉搏微弱地几不可闻,图奇棠原本就在担心刘烨可能遭到莫问天的毒手,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看到她这个样子,再难保持冷静,与莫问天厮打起来。 而今图奇棠被莫问天打昏过去,刘烨却缓缓“活”过来,她的身体还很僵硬难以动弹,只能勉强睁开双眼。但在她“睡着”的时候,意识仍是清醒的,她听得见图奇棠发自肺腑的表白,听得见他在伤心哭泣,听得见他与莫问天的争执,还有,隐藏在他心里梦魇般的过去。 原来,他就是息陵教的教主,明月圣女的儿子,虽然他欺骗了她,但她也没问过他与息陵教的关系。他是息陵教的教主,也是安息的王子,这层身份是真实的。如果说图奇棠之前的示爱都有矫情造作之嫌,今日他这番哭诉确实令人感动。 刘烨为爱所伤,不再轻易交出自己的感情,但不代表她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她和图奇棠在争执中相识,在猜忌中相知,或许她还没有爱上他,目前为止还是图奇棠在单方面付出,但刘烨自己也不能肯定将来会不会爱上他。 女人容易感动,尤其是被真心专情的男人感动,哪个女人不渴望拥有一份真挚的感情,哪个女人不想成为对方心目中的唯一。三心二意的爱使人心伤,摇摆不定的情令人神伤,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是世间最浪漫的事情,只是,这种情意可遇不可求。 从不晓得,图奇棠风光的外表下,竟然藏着难以磨灭的痛苦烙印,他的母亲未必就是不爱他的,但她爱的方式很不同,为了把他培育成她想象中的人,强迫他做了许多他不愿意做的事,甚至一次次把他推向死亡边缘。 不敢想象,如果图奇棠禁不住重重考验,是否也就没有现在的安息王子了。他若是没有达到他母亲的要求,她是否也不会怜惜他的离去。明月圣女无疑是狠心的,即使冒着失去他的危险,也要实现她的抱负。这样的女人有没有爱,不得而知,图奇棠对她来说,究竟是血肉至亲还是任她摆布的棋子,亦不得知。 刘烨同情图奇棠的遭遇,他拥有深厚的功力,因为他禁受住各种残酷的考验,以及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恐怖遭遇。图奇棠任性无礼,其实他只是缺爱,图奇棠纠缠不休,其实他只是想得到爱。 刘烨自问对他一点儿都不好,而他竟然愿意为她殉情,舍弃世间的一切绝不是易事,尤其像他这般地位的人,他没有爱,却有世人向往的荣华富贵,操控千万人的权势。对一般人而言,只要可以拥有这些,哪怕没有爱也无妨吧! “……烨儿走了,我没有任何留恋,我要为烨儿做一个有人性的人……” 做个有人性的人,图奇棠并不是无药可救,纵使他撒谎欺骗,做了许多坏事,他仍是个有心向善的人。过去无法更改,要他面对不堪的自己需要很大勇气,他能有勇气正视自己,有改变的决心,上天也会给他机会的。 图奇棠在她身边倒下,刘烨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担忧的泪水涌出眼眶,沿着光洁的脸颊流下,她想要转头看看他,无奈脖子像是打了石膏,根本动不了。 看见刘烨睁开了眼睛,晶莹在泪水潸潸而下,南圣女心有怜惜,连忙俯身过去,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公主,感觉好些了么?毒蝎子已经给你解开穴道,你现在还有哪儿不舒服,哦,你看我太心急了,你刚刚解穴,身体还在慢慢恢复,可能连话也说不出吧!”南圣女鼻子发酸,拥着昏迷的图奇棠,再次落下辛酸的泪水。 “毒蝎子,你只解开穴道有什么用,公主的身体娇弱,她禁不住这番折腾,你快想办法让她复原!”南圣女幽怨地瞪着杵在窗前发愣的莫问天。 莫问天摇摇头走出去,淡淡地说:“无碍,无碍,睡一晚就没事了。你们睡吧,我要出去走走。” “这死蝎子……”南圣女恨不能拔下他一层皮,可是现在她还不能跟他拼命,图奇棠和刘烨都需要她来照顾。 南圣女将图奇棠拖到床边的矮榻上,掸掸微微潮湿的草垫,解下自己的披风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上去。伸手试探下他额头的温度,又为他把了脉,看他的身体还能撑得住,这才松了口气。 刘烨躺在床上,泪眼模糊地看着昏迷过去的图奇棠,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南圣女回头看她一眼,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倒杯茶水,将她扶起来递到她唇边,柔声道:“来,喝点水。” 刘烨顺从地喝了几口水,感觉舒服了些,感激地看着她,表示谢意。南圣女那双翡翠眸子很是好看,以前她只觉得诡异,却没发觉她也有柔情的一面。 兴许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南圣女放下水杯,轻轻把她放回床上,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酝酿着该说些什么。 许久,南圣女轻叹了声,说道:“公主,你我素无冤仇,只是各为其主,之前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多多包涵。” 刘烨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她不怪她,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有什么心结解不开呢! 南圣女欣慰地笑笑:“谢谢你肯原谅我。” 说着,她又看了眼图奇棠,感慨道:“难怪教主对你情有独钟,你确实与众不同,跟我们这种人很不一样。” 南圣女的语气无限苍凉,分明是二十上下的年纪,还很年轻,她却像是历尽沧桑。 刘烨不喜欢她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想安慰几句又发不出声音,着急地盯着她看,想告诉她不要气馁,现在开始从善还来得及。 南圣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是的,已经发生的事,就算是神也改变不了,只是,不知道神肯不肯宽恕我肮脏的灵魂。公主,毒蝎子把你抓来并不是息陵教的命令,而是他自作主张,刚才听他和教主的对话,他好像弄错了,他以为教主是他的……” 南圣女苦笑两声,艰难地继续说道:“他以为教主是他和明月圣女的儿子,不过,看起来应该不是呢!但也有可能教主不愿意承认,你看,他连承认明月圣女是他娘亲都这么难,又怎么轻易说出谁是他的父亲。” “其实,教主也是最近才知道明月圣女是他的娘亲,如果从小就知道,他也不会这么恨她。你还不知道吧,息陵教各大圣坛的圣女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而且绝大多数是从小训练的。想要进入总圣坛更是难上加难啊,当初我们一百多个孩子都是明月圣女亲自挑选送上山的,记得那时我才六岁,爹娘死于战乱,唯一的弟弟也失散了,明月圣女告诉我,只有学会本领成为强者,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她说得没错,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又有什么能耐保护身边人呢!我抱着这个信念上山,不管多苦多难都咬牙坚持下来,看着同伴一个个离开,我好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死于试炼。要是我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弟弟,也没脸面去见爹娘。所以我不能死,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 说到这儿,南圣女解开衣襟给刘烨看,白皙的肌肤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其中有道十公分长的褐色伤痕格外触目惊心,像是一只狰狞的魔爪穿透她的身体留下的伤口。经历了这些,她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刘烨紧锁着眉,难以想象她经历的一切有多么可怕。 南圣女从容地系好衣带,略带歉意地说:“是不是吓到你了?” 刘烨用力摇头,南圣女淡淡一笑:“与我相比,教主受到的试炼更为残酷,他是我们之中唯一去过刀山火海的人。我还想活下来,我去不了那种地方,虽说他是明月圣女的儿子,但他当上教主确是实至名归,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实力。” “明月圣女是怎样的人,你可能还不清楚,她绝不是习惯容忍的人,在她眼里,息陵教比什么都重要。但就是这样的人,不仅容忍教主的肆意妄为,还默默地为他付出。可见,她心中有愧,愧疚到无条件容忍他的放肆。” “我一直感觉他们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世人都知道明月圣女冷酷无情,但我却不止一次发现她趁教主的睡着的时候,偷偷为他敷药。尤其是教主长大以后,他的样子简直就跟明月圣女是一样的,凡是见过他们的人,都会觉得他们有关系。” “有人猜测他们是母子,明月圣女从未出面澄清,图奇棠成为教主之后,知道了许多息陵教的秘密,才会推断出来的吧!于是,教主性情大变,他坚持离开息陵教实属大逆不道,明月圣女非但没有指责,反而顺从了他的意思,不仅帮他铺平道路,还让他成为了安息王子。” 南圣女说这么多有些倦了,但刘烨知道她的用意,她希望图奇棠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爱。也许,刘烨可以理解图奇棠的心情,狠心对待自己的人若是别人,尚且还能释然,没想到到头来却发现那个人根本不是不相干的,而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任谁都很难接受。 南圣女低头打量着刘烨,柔声道:“对不起,让你听这些阴暗的事情,公主,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他是说到做到的人,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刘烨不知如何回应,幸好现在无法开口说话,不然,她恐怕说不出肯定的答案,她需要时间看清自己的心。 南圣女为她掖好被子,依然柔声细语:“睡吧,有些事是水到渠成的,急不得。” 刘烨感激南圣女,看了看睡容平和的图奇棠,轻轻闭上了眼睛,人的心意是会变的,也许明天,就会不一样了吧。 第八十二章 息陵教总坛 药葫芦和师中一路赶往安息,安息王朝位于西域版图最为遥远的地方,欧洲大陆上不容忽视的强劲对手。 安息王朝地域辽阔国力雄厚,其前身波斯王朝远近闻名,就连万里之外的大汉也心有敬畏。张骞开辟了丝绸之路,将大汉的丝绸瓷器带到波斯,又将波斯的地毯特产带回大汉,增进两国之间的交流,为日后的经济发展做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 安息与大汉的关系比较密切,丝绸瓷器由安息流通出去,引起了世界范围的影响。同时,安息自身的经济氛围也很活跃,除却不甚稳定的政治局面,这个国家算得上是西域最强国了。 自从帕提亚部落取代了波斯王室,就开始了安息王朝的时代。帕提亚部族是大月氏的后裔,亦成为白匈奴。虽是匈奴分支,但白匈奴基本上已经与匈奴没有牵扯,他们生活在富饶的安息大陆上,对西域诸国的争斗并不感兴趣。 匈奴一向强势,对西域的其他国家是致命的威胁,唯独对安息束手无策,一来战线太远,而来没有取胜的把握。白匈奴早已脱离管制,另立门户帕提亚部族,撇清了他们跟匈奴的关系。 外界的威胁不足畏惧,但安息内部矛盾重重,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都有部落首领统治,表面上臣服于帕提亚王室,私底下却在各自打着小算盘。安息王朝的全盛时期接近尾声,目前正处于逐步下滑的阶段,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他小部落想要对付帕提亚王室,尚且还没到火候。 师中听刘烨说过这段历史,但他不好跟药葫芦也这么说,药葫芦要是追问起来,他总不能交代出刘烨的底细吧!时空穿越这码事太玄幻,他自己愿意相信已是很不容易,说服别人相信恐怕就不可能了。 赶了数天的路,不分昼夜时刻不停,即使是功力深厚的药葫芦也快禁不住了。留在王宫休养的那段时间,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九成,跑跑江湖还是不成问题的。但问题是,遇到对手之前,他得保存好实力,免得还没跟对手碰面,就先累趴下了。 斯塔拉山就在眼前,依稀可见缕缕青烟自息陵教总圣坛缓缓升腾,药葫芦勒紧了马缰,扬手指向路旁的驿站,对师中说:“走,歇一晚再说。” 药葫芦下令,师中只有点头的份儿,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除了刘烨说过的那段历史,他对安息并不了解。 药葫芦揉揉开始麻木的老腰,晃晃接近僵硬的脖颈,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唉,不服老不行呀,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当真不能跟年轻的小伙子比。我这老不死的还不知道能拼几回命,想回老家安葬?哼,连窗户都没有,儿子孙女能把我葬在山上,我就心满意足啦……” 师中扶他下马,听他嘀嘀咕咕这些,不由好笑:“老葫芦,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将来想回去养老,跟公主说一声不就成了么!” “切,你当我是老乌龟啊,还长命百岁哩!”药葫芦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挺乐呵的,撇撇嘴道,“算了,不麻烦公主了,当初迈出了这一步,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不过是来世间走一遭,尘归尘,土归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一具躯壳而已,留在哪里都一样。” 药葫芦拍拍师中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小子还这么年轻,有没有为将来打算过呢?” 师中以为他指的是一辈子留在西域这档事,不以为意地说:“正如你所说,只不过是一具躯壳,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啧啧,你果然还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啊!”药葫芦摇摇头,双手倒背在身后,清清嗓子,目的性明确地说,“我收养个儿子是为啥么,还不是为了将来有人送终,人死一了百了,但也不能免俗,临走的时候身边总该有个亲人的。我这辈子只顾着跟毒蝎子那老混球斗来斗去,耽误了终身大事,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还好老天爷厚待,让我碰见我那波斯儿子,嗨,这下好了,连媳妇都省了,我老不死就有了儿子,你说这是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师中将两匹马的缰绳系在驿站外的树上,捧了几把干草放在马槽里,药葫芦回头看他忙着喂马,随即又问了一遍:“哎,老天爷送我个儿子,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嗯,嗯,是啊……”师中连忙点头,拍了拍手追上去,跟他一起走进驿站,向掌柜的要两间房。 店小二带他们上楼,药葫芦瞪着师中撅起嘴,显然对他的答案很不满意,进了房间,继续说道:“那么你呢,你就不想身边有个亲人陪伴?” 师中关上房门,走过去打开窗户,看向郁郁葱葱的斯塔拉山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说不定我也有你这样的福气,老天爷送我一儿半女。如果是儿子,我教他武功,如果是女儿,我传授她琴艺,将来离开人世,也就了无遗憾啦。” 师中的语气有些敷衍,不像是在郑重考虑这个问题,药葫芦跳起来,小短腿跑得飞快,嗖嗖两声就来到他身后,用力戳了下他的后脑勺。 “你这小子,真是榆木脑袋,你怎么跟我相提并论呢?你以为谁都有我这种福气啊?想要一儿半女自己去生啊,年纪轻轻就想不劳而获,太没天理。喂喂,你小子平时不是很精的吗,怎么说到这种事就犯傻了呢?你该不会是跟我老不死装傻吧!” 药葫芦一下下戳着师中的脑袋,师中苦着脸,勉强笑道:“老葫芦,我哪有跟你装傻,你看,我又没有娶妻,哪来的子女?” “那就去找一个啊,你这眼睛长这么大,难道啥也看不见?多么好的丫头在你身边,你也不多看一眼,你心里到底在想啥?” 药葫芦这话说得太明白,师中不由红了脸,他低下头,匆忙转移话题:“不知息陵教总圣坛有多少高手,明月圣女是不是很难应付……” “少来,我一跟你说正经的,你就东扯西扯净扯淡。”药葫芦忍他很久了,清灵年轻漂亮聪明能干,有什么不好,一个姑娘家都肯放下脸面主动追求他,他还没有半点儿反应。别人不清楚的,还以为清灵没人要呢。 为了给孙女讨个说法,药葫芦决定豁出去了:“我问你,你觉得清灵咋样?” 师中知道迟早都要面对这个问题,他也不打算拖下去了,有话直说:“清灵姑娘很好,秀外慧中,善良单纯,虽说有时候容易冲动,却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 不待师中说完,药葫芦插话道:“对啊,你也知道她好,那你还装蒜……” 为免误会更深,师中忙解释道:“我知道清灵是个好姑娘,但我只当她是妹妹,我会尽力保护她不受伤害,但我不能给她什么承诺。老葫芦,我没当你是外人,你和清灵都是我的同伴,我对你们必须诚实。” 药葫芦愣了下,难以理解地追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当清灵是个女人?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她用身体为你挡马车,你怎么就看不出她的心思啊?” “我看得出,我知道她的好,知道她为了我甘愿付出一切,但我不值得她这样对我……”师中顿了顿,拍拍自己的左胸,艰难地开了口,“这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你明白吗?” 师中从未对人坦诚过自己的感情,明知他和心爱的人不会有结果,但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爱上一个人或许很容易,但要忘记,却没那么容易。师中了解自己,既然难以忘怀,不如就把她留在心里,默默地爱着她就好。 药葫芦怔怔地注视着师中,师中爱慕刘烨的事实,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眼里的伤感无助令人心酸,虽说得不得这样优秀的孙女婿是种遗憾,但他毕竟是个豁达开朗的老头子。 “得,得,你爱咋地咋地吧,我们清灵也不稀罕你这个死心眼,没有你,我还能给她找户好婆家呢!”药葫芦数落师中两句,仰头大笑了起来,指着他说道,“你这小子,死心眼的程度跟毒蝎子有一拼,你不是见过他了么,下次再见到他,我得安排你们交流交流,我建议你向他取点经,将来几十年还长着呢!” 师中尴尬地笑了笑,无话可说,药葫芦双手叉腰看向窗外,微微眯起眼睛,轻叹了声:“你知道毒蝎子和明月圣女的那点破事吗?” 师中老实摇头,药葫芦掩上窗户,竖起食指挡住嘴唇,悄声道:“这事儿得小点声说,我只说这一遍,只说给你听,别人我不告诉他。去,看看门外有人偷听吗,这儿是息陵教的地盘,说不定刚才那小二就是息陵教的人。” 药葫芦神秘兮兮的样子,师中看着想笑,但他还是顺从地到门口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回来禀报:“没人偷听。” 药葫芦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一手捋着花白的胡须,一手端着师中奉上的茶水,喝几口润润嗓子,咂吧着嘴娓娓道来。 第八十三章 初初相见 对于药葫芦这个老光棍来说,莫问天和师中的痴情他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他体会不到为爱不顾一切的心情,不能想象为爱疯狂的失控状态。 话说回来,虽说他不能认同这种使人迷乱的感情,但他打心底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羡慕的。心里有个人,时刻想着念着,总比没有盼头的好,就算形单影只身边无人作伴,一想起那个人,就会觉得活着是件幸运的事。人活在世,有追求才有意义,不管是追求金钱还是财富,亦或是权力地位,总要有个目标,才能驱使人往前走。 就拿药葫芦说吧,他也有追求,他的追求就是掌握世间奇毒的做法和解法,成为天下无敌的制毒高手。为了实现这个理想,他不惜自告奋勇成为朝廷的眼线,从遥远的大汉来到西域,隐姓埋名过了几十年。在这几十年间,除了收养一个波斯儿子,波斯儿子又给他生了孙女儿,破解了毒蝎子绝大多数的毒药之外,他一无所获。 他错过了浪漫多情的年月,整日里与蛇虫打交道,埋首钻研装有剧毒的瓶瓶罐罐,等他终于实现了理想,回头已是百年身。原来,他苦苦追求的一切并不能带来快乐,他的对手仅有毒蝎子一人,他们两个老头斗来斗去这么多年还是不分上下,其他那些小喽啰根本不值得他出手。 那么,制毒解毒又有什么用呢,压根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幸好,当年他大发善心收养了流落街头的孩子,代代相传总算有了亲人。药葫芦几乎用了一生的时间,才弄清楚亲情远比毒药重要得多,像莫问天和师中痴迷的爱情,恐怕也是值得用一生珍藏的吧!不然,这两个精明的家伙怎会心甘情愿陷入爱情的泥沼? 药葫芦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品尝爱情的甜美滋味了,但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反正都是这样子了,如果都变成为爱癫狂的疯子,还有谁来开解他们呢! “其实也有姑娘喜欢我的……”药葫芦想了半天,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师中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药葫芦跷起二郎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羞羞答答地说:“那还是我十来岁的时候,村东头有个姓柳的姑娘,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小杏儿,对,小杏儿,就是这名!她爹是村上的泥瓦匠,有一年下大雨,我家屋顶漏雨,就把她爹叫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杏儿,她随她爹一起来,穿着一身鲜亮的红布衫,梳着一根大长辫子,油光水亮的真好看!可就是她脚上的那双鞋,不合脚不说,前面的脚趾头还总爱探头探脑,所以不管我娘怎么喊她,她都不肯进屋。” “那时候我正是调皮的时候,看她扭扭捏捏不肯进来,故意跑出去逗逗她,看到她沾满泥巴的脚趾头,我忍不住笑,笑得弯下了腰。小杏儿到底是个姑娘家,被我笑得更加难为情,最后竟然眨巴眨巴眼睛哭起来了。哎呦,我从小就怕女孩儿哭啊,更别说是被我惹哭的,当时脑袋就懵了,愣愣地看着她哭,也不知道该说啥好。” “后来我娘出来一看,心里顿时明白了,连忙回屋把我姐的鞋拿出来给她穿上。小杏儿低头瞅着新鞋咯咯地笑,看她笑了,我才敢喘气,学我娘的样子,跑进屋端出来一盘麦芽糖给她吃,小杏儿吃了糖,笑得更开心了。” “女孩子就是好哄,吃了我的麦芽糖,就想跟着我了。没过多久,我死活闹着要跟云游四海的师父走,我爹娘劝不动我,就找小杏儿来治我,他们以为我喜欢她,愿意听她的话。我爹娘没看走眼,我可能真对她有意思,但我一门心思只想学功夫做大侠,娶媳妇对我没有一点儿吸引力。” “小杏儿看我还是要走,哭成了个泪人,她说我对她好,要跟着我。就算没有名分,也愿意跟着我,我嫌女人麻烦,再说我咋知道自己能学出来,万一不是那块料,岂不是要她跟我一起受苦。我狠心撵她走,可她也是个倔脾气,跟着我走了十几里路,直到找不到我,才被她爹接回去了。” “如果她爹没来,可能我们真就在一起了,我躲起来不让她找到,她在哪儿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看她蹲在河边抹泪,我真怕她想不开跳河,心想带个女人无非就是麻烦些,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起码她还能给我做饭洗衣服,怎么算都不吃亏。但我俩终究是没那缘分,我正要现身,她爹就找来了,把她训了一顿,硬是给拽走了。” “罢了,罢了,她爹都把我骂成王八孙子了,我哪还有脸见他们,看着小杏儿回村的那条路,我心里怪闹腾的,说不出是啥滋味。直到太阳落山,才抹了把鼻涕,扭头跟我师父走了。” “哎,你说我也是有点回忆的人吧?”药葫芦放下茶碗,挺起胸膛,不无得意地向师中炫耀,“虽说小杏儿没跟我是福气,但她可是喜欢过我的哩,你知道不,小杏儿是我们村上最好看的女孩儿,想娶她做媳妇儿的家伙多了去了,可见,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有魅力的。” 师中的修养一向很好,药葫芦说了半天还没切入正题,也没流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点头应和:“喜欢,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 “嗯,这话说得好,我第一眼看中她的大辫子,她第一口就记住了我的麦芽糖,我们也算是两情相悦啊!不知道小杏儿还在不在村子里,嫁了哪一家的王八孙子,这孙子有这等福气都是托我的福,我要是不走,小杏儿铁定是我的人……” 师中对小杏儿不感兴趣,药葫芦和小杏儿的恋爱过程有点小温馨,却也不至于惊天动地。江湖传奇毒蝎子和息陵教明月圣女的爱恨纠葛,听一听倒是无妨。 眼看药葫芦沉浸于青涩回忆中,纠结于小杏儿跟了哪个王八孙子,师中开始昏昏欲睡,原本赶了几天的路就很疲倦,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休息,他只想早点躺床上睡一觉。 趁着药葫芦口干舌燥喝水的空档,师中尽量不伤害到他的自尊,彬彬有礼地起身告辞:“老葫芦,你和小杏儿这对有情人,错过今生着实令人惋惜。你们的故事很动人,我想一晚的时间是讲不完的,不如明早出发的时候,你在路上说给我听吧!” 药葫芦眨眨眼睛,看他直奔房门而去,猛地拍了下床板,怒道:“臭小子,你这是在忽悠我哪,不想听就直说,干吗拐弯抹角口是心非?跟我玩这一套是吧,你小子还嫩了点儿!” “我,我……”师中欲辩无词,药葫芦都把话说破了,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回来,回来给我坐好!”药葫芦哼哼两声,眼角吊起来,唰唰地冲他发冷箭。 师中乖乖坐回原位,做好准备听他继续唠叨,等他困极了,自然就能回去歇着了。 药葫芦是个直爽的人,同时他也有善解人意的一面,人年纪大了,一打开话匣子就容易关不住,再说,他和小杏儿这段风流历史多好听啊,一般人还不让听呢! “好了,楔子部分讲完了,现在开始进入正文。”药葫芦坐直身子,想了想,像是在想该从哪里说起。 “你是土生土长的汉人,应该知道匈奴那群老贼一直惦记着大汉这块肥肉,呸,不自量力的东西,没本事跟咱们大汉铁骑硬碰硬,只会干些小打小闹的勾当,净会欺负手无寸铁的边界百姓。” “几十年前,霍卫两位将军还没将匈奴人驱逐到漠北,大汉边界的百姓饱受欺凌,当时朝廷兵力有限,不敢跟匈奴拼个鱼死网破,只能在敦煌设立边防派兵把守。那时的敦煌是个蛇龙混杂的地儿,凡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声的家伙,都乐意去那儿显摆显摆,顺道看看有什么能捞的好处。” “汉军驻扎敦煌,目的是震慑徘徊不去的匈奴匪类。可是这帮家伙根本不把汉军放在眼里,索性在玉门关那儿扎起帐篷住下来了,男女老少就像过日子一样,哪天没吃的了到边界捞一票,回来又能吃喝几天。” “张骞张大人第一次出使西域,用咱们的丝绸换回了安息的毛毯,还带来了一支安息的商队。安息王朝强大富有,一个国家的商队比匈奴乌孙等国加起来的还要多几倍。商队里的人个个身穿绸缎腰缠金银,经过玉门关的时候,直把匈奴的那帮贼眼红得要死。” “那帮贼平时抢的都是穷苦百姓,何时见过这么富有的商队,当即决定干票大的。他们趁着商队在敦煌落脚休息的时候,张牙舞爪地冲进驿站,见人就砍见货就抢,简直要把驿站翻个底朝天。” “不过他们也没得意多久,抢到手的宝贝还没捂热乎,就又物归原主了,白干一场不说,还有不少人的脑袋搬了家。剩下几个命大的逃回匈奴找救兵,说是安息商人有神灵护体,根本近不得身。” “他们找来的救兵就是莫问天毒蝎子,毒蝎子并不晓得这些匈奴人干的什么勾当,以为汉人和安息人合伙欺压匈奴,年轻气盛禁不住几句吹捧的好话,脑子一热就杀过来了。他不相信安息人有神灵护体,无非是出手极快的江湖同仁,只是这位同仁实在不知好歹,不给匈奴面子,就是不给他毒蝎子面子,非得好好教训一番才能解气。” 药葫芦稍事停顿,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毒蝎子猜对了一半,却没料到这位‘同仁’竟然就是后来让他神魂颠倒的明月圣女。而他,非但没能教训人家,反被人家狠狠收拾了一顿。” 第八十四章 是缘是劫 江湖传奇毒蝎子和息陵教明月圣女的邂逅,原是起于一场争强斗狠的纷争,毒蝎子听信匈奴匪类的话,以为安息人连同汉人打压匈奴,年轻气盛的他没有多想,当即策马赶往敦煌。 药葫芦说起这位老朋友的情事,满脸落井下石的小人表情,像是讽刺他有今日纯属活该一样。师中早已习惯他这种语气,没有出声,生怕打扰到他,待会儿跑题又跑远了。 药葫芦盘腿坐在床上,正说在兴头上,三角小眼精光顿现,上下两片嘴唇不停翻飞,口沫四溅。 “嘿,活该这毒蝎子遇上这么个强敌,谁叫他自以为是瞧不起人,总以为他才是世间数一数二的高手,下毒解毒的本事没人能胜过他。就算当真打不过人家,趁人不备用点无色无味的毒,也能让人家瞬间倒地。” “我这可不是埋汰他,就属我知道的,他至少用过几十次这种阴招,专门对付那些连他也未必打得过的家伙。当然了,经过这么多年,毒蝎子的功力增进不少,现在他已是名副其实的高手了。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我还是跟你说说他和明月圣女初次见面的情景吧!” “这对冤家可谓是不打不相识,莫问天以为她是安息商队请来的打手,横冲直撞杀进商队,只是他的目的不为财,噼里啪啦打一顿就是为了引她现身。不过,他没料到自己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一拳撂倒在地上,出手之快,他连下毒都来不及。” “好在他看到了她,证实那是个人,不是妖魔鬼怪。话说回来,就算证实了又怎样,他被人家扁得这么惨,大老远的跑到敦煌,连过几招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他有内力护体,只怕那一下子足以致命。” “人哪,不怕吃亏,就怕死脑筋,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明知道打不过人家,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回去练好功夫再来不就得了么!可他偏偏削着脑袋往牛角尖里钻,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打不过人家,只说是被偷袭,没来得及防范。切,防范个屁啊,高手交手,一招分胜负的例子多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你不服气,只能输得更惨。” “其实,毒蝎子看到对方是个人,却没看清楚是男人还是女人,只看她身形纤细,个子也不太高,原以为是个大汉的小伙子,成天想着怎么下毒怎么出招,怎样才能击中他的死穴。大汉原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归隐山林的绝世高手总归是要留个后人的吧,要不然一代代传下来,绝世武学就消失匿迹了。” “毒蝎子自诩是西域第一高手,他盘算着要是能把那小子打败,他就有资本号称天下第一了。嗨,你别说,这家伙年轻的时候跟我一个德行,做着大侠梦,什么都要超过别人,搞得自己天下独尊似的。就是像他这么死脑筋的人,才有后来的这么多事啊,换了别人,惨败一回,谁还死盯着对手不放,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结下了一辈子的冤孽。” “安息商队来到长安城,住进了当地官爷的府邸,有朝廷的侍卫保护,毒蝎子下不了手。他只能每晚趴在墙头上偷窥,窥视商队里的那个高手。过了几天他发现那人的行踪极为诡秘,一天到晚闭门不出,那扇房门,除了侍女打开关上,那人根本就不露面。” “这下毒蝎子心里起疑,究竟是哪一路的江湖高人,从西域护送来大汉,居然连面都不露,难道是见不得光的死囚犯?毒蝎子总这么偷窥也不是办法,他又不能直接冲进去看她什么来头,虽说他有这心,却没这胆啊,他还没蠢到自寻死路。” “毒蝎子不愧是毒蝎子啊,他用毒的本事高超,想馊主意的本领也不差。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些江湖上的败类,有汉人也有匈奴人,他们一身功夫不为正义,只为谋财害命。毒蝎子稍加煽风点火,这帮家伙就中计了,胆大包天连官府也敢闯,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抢劫杀人。” “安息商人遇袭,官府的侍卫忙着四处抓贼,商队的领头人却只顾着往毒蝎子这边跑,边跑边喊救命。这回,屋里的人再也坐不住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她将领队藏在屋里,命令她的侍女好生保护,随即冲出去与那帮贼人杀起来。” “毒蝎子总算见识到什么叫一招毙命,这可是真正的一招毙命,不带一点儿含糊的。只见手起刀落,银光划过夜空,还没听见惨叫,就有人身首异处了。毒蝎子好不容易等到她出面,看傻了眼,也不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溜进她的房间,不费吹灰之力毒倒了她的侍女,挟持领队做人质,静静等她来。” “窗外的打斗声渐渐停止,毒蝎子将领队迷昏,以免他待会儿叫出声响,等她回来的时候,他好奇地东张西望,房里的摆设虽然简单至极,仍是能透露出女人的气息。毒蝎子懵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一拳打倒他的高手竟然是个女人。他那时候只怕是觉得受到了羞辱,恨不能将那女人毒死一百遍。” “终于等到她,毒蝎子藏在暗处她在明处,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她揭下面纱,露出一双美丽绝伦的眼睛。毒蝎子那傻子当场呆住,据他说,他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女人,美得令人窒息,难以想象她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世间本来就有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他没料到她是个美人,她也不晓得他就是声震西域的毒蝎子,当她抓住那呆子,想也没想就要结果了他,忽然迟疑了下,转身察看侍女和领队,问他下了什么毒。” “关于这段,我想有必要解释一下,毒蝎子的原话是说,明月圣女看他长得挺帅,不忍心杀他才放过他,我倒不这么认为。你想哪,当时那种情形之下,除了毒蝎子那呆子,谁还顾得上看对方长相如何,明月圣女肯定是觉得他下的毒很罕见,才放他一马。后来利用他下毒的本事,才跟他保持了几年的联系。师大人,你说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以为他说的对,还是我说的在理?” 师中听得入神,药葫芦提问,他还有点回不过神,匆忙应道:“还是你说的在理,明月圣女发现屋里有人,一定会出手杀了他的。” 药葫芦用力拍下大腿,得意洋洋地仰起头:“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认为,对吧!那呆子还往自己脸上抹粉呢,非说人家明月圣女看上了他。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嘛,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再说,明月圣女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毒蝎子那货长得也就是一般般,人家圣女美若天仙,自然眼高于顶。” 师中附和道:“真没想到毒蝎子如此失态,等到机会偷袭,居然被对方的美色所迷,这倒是一桩笑话了。” 药葫芦摇摇头:“这倒也不能怪他,明月圣女确实是个世间罕见的美人,西域人的轮廓比汉人立体鲜明,眼睛也是长得贼大贼大的。男人这种长相稍嫌脂粉气,但要是女人长成这样,实在是个红颜祸水。记得第一眼看到她,我也是愣了半天呢,哈哈,是不是男人都这样,见着美女就走不动……” 师中愕然:“老葫芦,你见过明月圣女?什么时候的事?” “见过啊,我跟毒蝎子这么多年交情,连她都没见过像话吗?要知道他们刚认识的那几年,毒蝎子帮了她不少忙,两人走得还是挺近的,有段时间,毒蝎子还嚷嚷着要为了她退隐江湖哩!不过,明月圣女对他倒是可有可无,说不见面就不见了,毒蝎子为此伤心欲绝寻死觅活,真没出息!” “看来,毒蝎子是个用情至深的人啊,深深爱过的人,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是,是,你们都是一种人,我这辈子是不会为哪个女人发疯了,你们的心情我体会不到。再说回毒蝎子,明月圣女跟他分手后,回到总坛多年没再露面,至今已有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毒蝎子时刻想着再见她一面,可惜他当初立过誓言,绝不冒犯息陵教总坛。他要是未经允许贸然上山,就等于是违背了誓言,永远得不到明月圣女的原谅。” 师中有些意外:“毒蝎子很守信用啊!” 药葫芦无奈地笑了笑:“这是他惟一的优点,若连守信都做不到,他还凭什么在江湖上混呢!不过……” “不过?”师中看他犹豫,忍不住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毒蝎子最近打听到一个消息,二十年前,明月圣女回到圣坛秘密产下一子,并且将他培养成息陵教的教主。于是,毒蝎子便认为那个孩子是他的儿子,四处寻找那孩子的下落,希望能有机会再见到明月圣女。” 师中微微皱眉:“人海茫茫,他要去哪儿找呢?况且,息陵教的教主应该在总坛,难不成他要违背誓言上山见她一面?” “他就是知道教主下了山,才敢到处找啊!”药葫芦觉得倦了,张嘴打了几个呵欠,“他们那点破事儿说到这儿也差不多了……” 师中急忙追问:“那么,毒蝎子找到息陵教的教主了吗?” “找到啦!他没能耐叫那小子乖乖跟他走,抢走那小子喜欢的女人不就得了么!哎,毒蝎子好歹也算是老江湖,这点手段还不会耍嘛!” 师中恍然大悟,跳起来道:“你,你是说,息陵教的教主是图奇棠?” 药葫芦和衣躺下,转过身,懒洋洋地嗯了声:“太像了,太像了,他跟他娘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谁认不出来呢……” 师中盯着药葫芦的后背,脑袋一片空白,原来,图奇棠,安息王子,就是息陵教的教主! 第八十五章 倾世佳人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边乌云层层堆积,虽是清晨,看起来却像是傍晚。 刘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头顶隐隐作痛,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耳朵嗡嗡作响。睁开双眼,那层泛黄的纱布账幔有些陌生,却又明明见过。 一觉醒来,她的身体像是重新活了过来,稍稍动作,已经有知觉了。刘烨下意识地侧过头,发现伏在枕边睡去的人竟是龟兹巫女。 不,她不是龟兹巫女,而是息陵教的南圣女。从没想过她们也有心平气和说话的一天,想起南圣女那双波澜不惊的翡翠双眸,曾经是那么冰冷无情,但当她说起图奇棠的时候,又是如此温暖轻柔。 图奇棠!刘烨看向床边的矮榻,他还没有醒来,蜷缩着身子,双手抱于胸前。记得从哪本书上看过不同睡姿的解读,像他这种睡姿就是缺乏安全感,以胎儿在母体的姿势安睡才有踏实的感觉。 南圣女说过话句句犹在耳边,不知为何,刘烨看待图奇棠的眼神略有不同,以往当他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王子,殊不知他经历过那么多艰难考验才有今天。图奇棠是息陵教的教主,确实令人意外,但刘烨不想因此怪他刻意隐瞒,不管他是安息王子还是息陵教教主,他是她认识的图奇棠。 图奇棠心里藏着许多秘密,多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关于息陵教、明月圣女、安息王室等等等等。他亦正亦邪,明明有颗善良敏感的心,却总是做些身不由己的事。他意图在大宛掀起内乱,也许是安息王室有意为之,也许是息陵教明月圣女的指示,也许…… 人分善恶,却不意味着好人就不会做坏事,坏人就没有向善的心,身处权势斗争的人们更是如此。刘烨本质纯良,但她也做过伤害别人的事,为了同伴安然无事,她亲手杀过人,为了维护大汉的利益,不惜清除掉整个家族。 刘烨并不打算为自己开脱,做过的事她也不会不认,她只是想知道图奇棠内心在想什么,他们会不会成为对立的敌人。刘烨清楚地知道,她活着就是为了大汉,只要活一天,就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爱情对她来说太奢侈,每当她不自量力想拥有爱的时候,就会接受上天的惩罚,她受了伤,知道痛了,所以不敢奢求。 “你醒了?”南圣女揉揉酸胀的眉心,询问刘烨,“现在感觉怎么样?身子好一些了吗?” 刘烨连忙点头:“嗯,好多了,身体已经能动弹了。你快去看看他,看他有没有被雨淋湿。” 南圣女看了她半晌,欣慰地笑了笑,走过去关上窗户,蹲下来为图奇棠把脉,时而皱眉,时而叹息。看她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刘烨不免着急,挣扎着下了床,抱起暖和的被子给图奇棠盖上。 “怎么了?他不是被打晕了吗?怎么睡了一晚还没醒过来?” 南圣女放下图奇棠的手,往上拉了拉被子:“应该是没有大碍的,教主有内力护体,受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可能是累极了,这几天为了找你,他一直没合眼呢,让他再睡会儿吧!” 刘烨点点头,她相信南圣女对图奇棠的真心,南圣女就像家里的长女,身为大姐,不仅为小弟操心,连小弟在意的人也要照顾到。 得知图奇棠没有大碍,刘烨放宽了心,想到他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待会儿醒来只怕要饿了。环顾四周发现,屋里没有任何吃的东西,床边的破旧水壶缺了一块,水都漏光了。 刘烨整理好发髻,打开门想到院子里看看哪儿有锅灶,烧点开水或是煮点东西什么的。南圣女一把拉住她,警惕地向外看去:“不要出去,你想做什么?” “我想找些吃的,你也该饿了吧?”刘烨倒是不怕毒蝎子,见到他,还要跟他讲讲道理。 南圣女这才反应过来:“哦,抱歉,我习惯了几天不吃东西,没留意到你一整天都在饿着。这样吧,你在这儿等我,我到附近找些吃的来。” “没关系的,我去也一样,南圣女,你到床上歇一会儿,等你们醒来,一起吃东西。”刘烨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不是他们赶来,只怕她不被毒死也得被饿死。 南圣女拉着她坐回到床上,按着她的肩膀,语气坚决:“不,你留在这儿,照顾好教主,我去去就来。放心,有教主在,毒蝎子不敢对你怎样。” 语毕,南圣女朝她鼓励地笑笑,转身走了出去。 刘烨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图奇棠身上,描绘他的五官轮廓,俊美无双的眉眼,他看上去就是个阳光王子,完全不像从刀山火海走出来的教主。人不可貌相,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只是看着他,谁能想到他也有阴暗的过去。 这时,图奇棠的身体挪动了下,扇子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就要醒了一样。刘烨紧张地收回视线,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说话,又看过去,原来他还没醒,他抿抿泛白干涩的唇,双唇微微张开。 刘烨拎起水壶晃了晃,倒出仅剩的一点水,端着茶碗走过去,左看看,右看看,为难地杵在一旁,犹豫着该不该叫醒他,让他喝点水再睡。 “烨儿,烨儿,是你吗?” 刘烨心头一紧,连忙奔向他,对上他那双纷乱复杂的眼眸,肯定道:“是我,是我,我没死,我只不过被点了穴道。” “真的?你真的没死?”图奇棠难以相信地追问道,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面容,看个仔仔细细。 感觉到刘烨手心的温度,图奇棠欣喜若狂地喃喃道:“是你,是的,太好了,你还活着……” 刘烨想抽回手,找了个借口:“你渴了吧,我端水给你喝。” “好,好……”图奇棠忙不迭地说话,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接过刘烨递来的茶碗,咕噜噜喝起来。 刘烨看着他,不由想起南圣女说过的话,一时之间有些出神。忽然,耳边响起戏谑的笑声:“我就那么好看嘛,你都看入迷了,呵。” 刘烨脸一红,轻轻跺了跺脚,嗔道:“我好心端水来给你喝,你倒取笑起我了,真是的,以后不管你了。” “不要,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开个玩笑而已……”图奇棠掀起被子就要起来解释,动作太急拉伤了颈部,哎呦了声,皱眉道,“这只死蝎子,出手这么狠,看我怎么收拾他……” “哎,你没事吧……”关心则乱,刘烨以为他受伤严重,不由慌了神,绊了脚,身子摇摇欲坠。 图奇棠张开双臂结结实实抱住她,两人相拥的那一刻,仿佛心脏停止了跳动,注视着彼此,忘记了思考。 许久,图奇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趣道:“原来你是外冷心热,嘴上说讨厌讨厌,心里却喜欢得很,对吗?” 刘烨羞红了脸,她整个人卧在他怀里,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听得到他狂乱的心跳。这种姿势太过暧昧,她浑身不自在,试着伸手推开图奇棠,他却动也不动,完全是有意要她不知所措。 “放开,放开我……”刘烨低下头,小声道。 “什么?我没听清楚?”图奇棠佯作不知,更加用力地将她圈在怀里。 “我说,放开我……”刘烨难为情地再次说道。 “你说什么?再大点声好不好?”图奇棠的手掌来回摩挲着她温润的身体,笑得更大声。 刘烨意识到他是故意的,又羞又气,无奈又无力挣脱,只得气恼地瞪着他,命令道:“图奇棠,你快放手,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哦?”图奇棠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她,扳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悄悄偷袭她的胳肢窝,“你要对我不客气?我没有听错吧?好啊,你打算怎么收拾我呢,这样,还是这样……” 图奇棠顽皮地搔着她的痒处,刘烨忍不住大笑起来,两人笑成一团,双双倒在榻上。刘烨微微喘息着,精致的脸庞泛起红晕艳若桃花,图奇棠看得痴了,那双灰色的眸子逐渐深邃,指尖情不自禁抚过她的脸颊,将她的轮廓牢牢记在心里。 刘烨望着他的灰眸,想起他在耳边说过的话,鼻子一酸,眼眶微红:“图奇棠,别再说那么任性的话,没有人值得你送命,你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不能轻言放弃。” 图奇棠摇摇头,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烨儿,你值得我做任何事,这一次,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你这又是何必呢,没有我,你可以更好地生活。”刘烨再次被他感动。 “你不懂我的心,没有你,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图奇棠向她敞开心扉。 刘烨动容,说不出话来,气氛正好,图奇棠试探着靠近她,想要一亲芳泽。刘烨没有拒绝的理由,却又怕两人发展太快,眼看他的唇就要贴上来,忽闻阵阵叩门声。 刘烨如获重释,趁他懊恼的工夫将他推开:“应该是南圣女回来了,你饿了吧,起来吃东西。” “谁要吃东西,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存心跟我作对呢!”图奇棠还在抱怨,坏人好事这笔账他要记一辈子。 刘烨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着玄衣,头戴笠帽,脸上蒙着面纱。她的打扮与南圣女相似,只是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一眼便知她不是南圣女。 “你是……”刘烨纳闷地问道。 “你就是解忧公主吧!”女子摘下帽子揭下面纱,抬起美丽至极的灰眸,微微一笑,倾世容颜与图奇棠如出一辙。 第八十六章 明月圣女 刘烨足足愣了十几秒钟,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名女子就是明月圣女,图奇棠的亲生母亲。她僵硬地点点头,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侧过身子请她进屋。 明月圣女的出场未免太简单了些,在刘烨的印象中,凡是某某教的头号女主出场必定是轰动至极的,至少也要找来四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漫天飞舞,一边撒花瓣一边唱着空灵的歌曲,然后女主乘坐的软轿自空中飘然而来,层层纱幔如丝带飘扬,缓缓荡开,露出轿子里的那张绝美容颜。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么?明月圣女是息陵教的首席圣女,说她掌控息陵教也不为过,遍布西域各地的教众数不胜数,势力大到惊人,她一开口就能轻而易举取人性命,她的指示在教众心目中不亚于神灵的喻示。 而她,居然在下雨天一个人来了,戴着一顶朴素的笠帽,穿着一身简单的玄衣,就这么来了。听说她是蛇蝎毒妇,杀人像买菜做饭一样平常,她派南圣女控制龟兹,刘烨破坏了她们的计划,南圣女原谅她是看在图奇棠的面子上,明月圣女可不会给她什么面子。 但是,明月圣女非但没有怪她,看起来还很好相处的样子,她一眼就认出刘烨是解忧公主,居然还笑容可掬地跟她打招呼。这简直太诡异了。 一切出乎刘烨的想象,她杵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明月圣女施施然走进屋,在图奇棠身边站定,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柔声问道:“王子殿下,多日未见,你还好么?” 图奇棠并不比刘烨镇定多少,听到门外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有一瞬间就像是被雷电击中了,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就僵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远在斯塔拉山总坛的明月圣女竟然会来。据他所知,在这二十年间,明月圣女从来没有离开过总坛,即使寻找圣女人选也是手下挑选好了带上山来由她过目。 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值得她亲自走一趟,就算她看刘烨不顺眼,想除掉她,也用不着她动手吧!还是,她当真要自己动手?她知道他和南圣女护着刘烨,惟恐其他教徒接近不了他们,所以决定亲自出马? 亦或是,她是为了毒蝎子而来?他们之间不是有那种关系么,老情人叙旧也不是不可能!她怕毒蝎子因爱生恨拿她的儿子出气,毒蝎子原以为她给他生了儿子,没想到竟是别的男人的种,像毒蝎子这种偏激的家伙,难保做不出给她断后的事。于是,她只能来见他一面,平息他的怒火,保住她的儿子! 图奇棠想了许多种可能性,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万一明月圣女打定主意除掉刘烨,任谁都拦不住的。目前,他还不能跟她反目,等他带走刘烨,确定安全之后,明月圣女的威胁就不复存在了。 图奇棠掀开被子,一手撑着矮榻,一手揉揉酸痛的后颈,尽量保持从容的样子,起身应道:“多谢关心,其实不用劳烦您来这一趟,我没事的。” 明月圣女眸子里闪过一丝忧伤,她垂下眼,依然保持笑容:“王子殿下受了伤,总归是要来看一看的,更何况,这儿还有位大汉公主、乌孙右夫人……” 图奇棠心下一凛,下意识地冲到刘烨面前,将她挡在身后,警惕十足地瞪着明月圣女:“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 “教主!”南圣女刚回来,就看到这一幕,虽然是她命人通知明月圣女这里的情况,但见到她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这是常年养成的习惯,每次见她,总要担惊受怕一番,才能恢复冷静。 南圣女大喝一声,阻止图奇棠继续往下说,大步奔进来,随手将吃的东西递给刘烨,示意她躲远点儿。 刘烨心领神会,走出去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山峰笼罩着朦胧的雨雾,丛林深处那条泥泞的山路,依稀有个人影,他走走停停,看向这里,像是在思量着什么。没看清楚他的样子,刘烨猜想那八成就是毒蝎子了,兴许是知道明月圣女在这儿,他迫不及待赶来,却又不知如何面对多年未见的情人,矛盾挣扎,边走边想,心里定是激动得不得了。 明月圣女看向南圣女,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南圣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单膝着地,正要问候一声,忽觉左边脸颊钻心地疼,伸手一摸,脸上不知何时被开了道两寸长的口子,汩汩地往外冒血。 南圣女连忙收回手,低头认错:“属下知错,听候明月圣女发落。” 图奇棠的胸膛剧烈起伏,一把将南圣女拽起来:“你有什么错,凭什么要听她发落,你是听从我的指示行事,何错之有?” 图奇棠怒视着明月圣女,愤然道:“要怪就怪我,一切都是我的指示,你想发火冲我来,跟她撒什么气!” “一切都是您的指示?”明月圣女淡然一笑,不无嘲讽地说,“这么说,您是承认教主的身份了?那么就请您回圣坛吧,吾教不可一日无主,您做了这么久的王子殿下,世间的荣华富贵都享受过了,应该也腻了……” “我不回去,永远都不回去……”图奇棠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指着她的鼻尖,咆哮道,“让我回去做教主,哼,你休想!不然你就杀了我,从此你我再无干系!” 明月圣女握住他的手,轻轻放下,语气如同春风般柔和:“好,等你愿意回去的时候再说吧!不过,教主,你已经长大成人,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任性,这么任性对你没有好处!你要记住,除了我,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包容你。有朝一日你会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明月圣女不予计较,图奇棠也不好得寸进尺,顺着台阶下来,背过身去不再看她。明月圣女摇摇头,淡然瞥了南圣女一眼:“你回去看紧那个废物,他若是再这么不自量力,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的,属下明白。”南圣女连连点头,想起刘烨和龟兹国王的赌约,不由担心,“可是,公主与他立下约定……” “这用不着你操心,你只管做好你应该做的。”明月圣女打断她的话,胸有成竹地说道。 “是。”南圣女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这条命是图奇棠保住的,她要是再不听话,只怕活不过明天。 明月圣女满意地嗯了声,走到门口寻找刘烨的身影,却见莫问天正在院外徘徊。她轻叹了声,踌躇片刻,走了出去。二十年了,他们之间总该有个了断。 刘烨以为明月圣女接下来要收拾她了,不料圣女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暂时顾不得管她。南圣女趁明月圣女走远,将刘烨拉进屋,关上房门,嘱咐她道:“我走之后,你就跟着教主,他去哪儿你去哪儿,明白了吗?” “嗯,明白。”刘烨想了想,又道,“明月圣女找我,无非是为了赌约那件事,只要我们谈妥了条件,我想,她不会为难我的。” 南圣女面露忧色:“可是,你准备跟她谈什么条件?你们能谈得拢吗?你做任何事都为了大汉,你可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万一得罪了她,你以为你还有命回去吗?公主,我不是吓唬你,倘若你当真激怒了她,恐怕就连教主也保不住你。你们汉人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奉劝你这次暂且让步,以后再找机会对付龟兹。” 刘烨正要开口,南圣女匆忙打断:“不错,这次对你来说,确实是个好机会,你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急于一时呢!况且,你的善举世人有目共睹,龟兹百姓念着你的这份情,你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吗?” 刘烨犹豫了,南圣女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收服龟兹仅凭一份赌约无异于天方夜谭,就算龟兹百姓领她的情,龟兹王室坚决不从又能怎样,大汉方面是不可能派兵来的。就算龟兹国王愿意屈服拆除神坛驱逐巫女,等她走后再建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她还因此得罪了息陵教,等于给自己树敌。 “我会好好考虑的,不会轻举妄动。”刘烨领了南圣女这番好意。 “考虑什么,烨儿,别怕,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全力支持。”图奇棠不甘愿向明月圣女认输。 南圣女愁眉苦脸地劝道:“教主啊教主,你真以为你能保住公主么!不要触犯她的底线,不要挑战她的极限!她说的没错,你太任性了,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还不是仗着自己是她儿子有恃无恐么!她一而再地忍让,无非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心甘情愿回到圣坛。如果你让她看不到希望,她还会继续容忍你吗?在她心里,息陵教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她都可以失去。别忘了,她早已做好失去你的准备,你若是不能通过重重试炼,不能成为教主,你也不会知道她是你的母亲。” 图奇棠沉吟半晌,苦笑道:“是啊,我要是不能成为教主,她根本不会认我这个儿子,死就死了,跟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一样。她不是容忍自己的儿子,而是容忍息陵教的教主,她知道培养出合格的教主多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放弃。” 有时候,说真话格外伤人,却又不能不让他认清现实。南圣女伤心地无话可说,她不想伤害他,只是到头来还是这样说了。 图奇棠那双灰眸写满了伤感与失落,刘烨看着于心不忍,主动拉他的手,朝他甜甜一笑。图奇棠愣了下,温柔地望着她,紧握住她的手,释然地笑了。 第八十七章 破冰言和 与明月圣女分开的这二十年,莫问天无时不刻不在想她,想再见她一面,听她叫他一声问天。 莫问天擅长用毒,喜欢独自住在山林里,江湖人称“毒蝎子”。明月圣女知道他的外号,却从没这样叫过他,而是以亲人的方式叫他“问天”。如果不是她,他恐怕早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爱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爱上了,爱她无与伦比的美貌,爱她超凡脱俗的气质,爱她出神入化的身手,爱她与众不同的神秘。他错失了袭击的最佳时机,以为就要被她杀死,她却及时收手,莫名其妙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莫问天”,她耐着性子问他有没有江湖称号,他老实答“毒蝎子”,她这才笑出来。她的笑太美,美得如同百花绽放,真如天上明月那般,绝非世间庸脂俗粉可比。 她请他帮忙为一个朋友解毒,他欣然应允,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他愿意做任何事。从没觉得自己擅长用毒是件这么值得骄傲的事,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他遇见她。 他疯狂地爱上了她,明知自己不是她的最爱,依然义无反顾奉献所有真情,随时听从她的召唤,被她需要的感觉真好,他觉得生命的意义就是为她存在。看她一眼已足够,怎敢奢望与她亲近。 然而,她给了他这种殊荣,让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心上人。她以为让他得到自己,就算偿还了所有亏欠,可以让他断了念想,从此以后再去牵挂。不料他想要的不仅是她的人,还包括她的心,对她更为迷恋,一生一世都要痴缠,如有来生,他定会毫不犹豫地随她而去。 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得知他年复一年盼她回头,她只觉得是种莫大的压力。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保留那一晚的回忆,情愿让他恨她怨她,也好过纠缠一生永无解脱。 但她毕竟是个女人,他虽不是她的最爱,却也曾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不是没有动过心的,只是她放不下心里的那个人。时间可以让思念越来越浓,也能让回忆越来越淡,随着那个人的离去,她已是无情无爱,但对于他,她仍是心有愧疚。 应该来见他一面的,但她宁愿不见。若不是图奇棠在他这里,只怕她还是不肯现身。她了解他,他的爱越浓郁,恨也就越强烈,他以为图奇棠是他的儿子,苦苦寻找把他留在身边。 事实就是事实,图奇棠不是莫问天的儿子,明月圣女不能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做赌注,莫问天等了她二十年,或许当初深深的爱已经转化成刻骨的恨,他没办法找她报复,就彻底毁了她的儿子。 明月圣女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不管是哪种结局,她都愿意承受。若能化解他的心结最好,如若不能,她也已经尽力了。 明月圣女从容地走向她,美丽如昔的面容平静如水,莫问天怔怔地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像是随时都会将他淹没。 设想过许多次重逢的场景,他以为那会像他们初遇般惊心动魄,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平凡的场面。她走向他,就像多年不见的朋友,彼此寒暄一声,转过身又将对方抛诸脑后,何时能再见也不得而知。 莫问天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待他看清楚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不由眼眶一热,她回来了,果然是她,这一次他没有做梦,也没有出现幻觉。 莫问天怕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转身拭去激动的泪水,明月圣女放缓脚步,装作没有看见,等他可以正视自己的时候,温柔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确实太久太久了,莫问天忍住悲伤,点了点头:“可不是么,我都变成老头子了,而你,还是那么美丽,一点儿都没变。” “怎么会呢?”明月圣女像个娇羞的少女,不由自主地抚向脸颊,不好意思地说,“岁月不饶人,我也已经老了。” 明月圣女白皙的脸颊泛出丝丝红晕,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莫问天又看得痴了。没办法,在她面前他总是如此失态,他想,她应该也习惯了吧。 “没有,你没有老,上天很关照你,你依然年轻,还有一个那么出色的儿子。”莫问天有感而发,明月圣女听着却不免多想。 “他,不是你的儿子。”明月圣女仔细留意他的表情,看他有没有流露出怨恨的神色。 “嗯,我知道。”莫问天很自然地应道,察觉到她警惕的视线,又补充道,“明月,他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他几乎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看到他,就想到你,就忍不住想保护他。当然,你把他教得很好,用不着我保护。” 明月没有急着应声,似是分辨他这番话的真假,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没说谎。 “他很不懂事,如果有你保护,那再好不过了。”明月圣女顺水推舟,送他个人情,也为图奇棠找个好帮手。 “真的?你真愿意他跟我在一起?”莫问天有些难以置信,明月圣女这么多年不肯见他,没想到今日不仅来了,还答应他接近她的儿子。 “当然,难道我连你都信不过么。”明月圣女并不介意图奇棠身边多他这么一位保镖,乐得哄他开心。 莫问天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接近她的儿子等于接近她,时间久了,他们或许还能恢复从前的关系。当然不是那种关系,能做回朋友,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明月,谢谢你信任我。”莫问天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就像是个小怨妇,哭哭啼啼没完没了。明月圣女对他也许有点感情,但与他对她的感情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感情这回事,不是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甚至是与付出程度成反比的,付出越多,意味着失去越多,不被爱的几率也越大。 然而,莫问天自问输得起,从刚开始,他的要求就不多,他只想着能留在她身边,想见她的时候见得到,想说话的时候她愿意听。或许,他不是她爱的人,但至少,他可以做陪伴她的人。 明月圣女三言两语就将莫问天搞定,顺利地超乎任何人的想象,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二十年过去了,莫问天仍是不敢奢求得到什么,不管她伤他伤得多深多重,他都舍不得说句怪罪的话。像他这么简单的人,当初她为什么要防备他呢,也许,只是她想得太多。 看见他们有说有笑并肩走来,南圣女的嘴巴越张越大,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早就听说明月圣女收服男人本事了得,未曾想竟是如此了得。 图奇棠凑到门缝附近看了眼,诧异地问:“他们这是怎么了?不是要来个二十年恩怨对决吗?” “言归于好了呗,看来,明月圣女又多了个好帮手。”南圣女不得不服,明月圣女打理教中事务井井有条,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待人处事方面果真是个高手。与她高深莫测的功力相比,恐怕也毫不逊色吧。 自从刘烨主动向图奇棠伸出手,图奇棠就紧握住她的手,没再松开。刘烨被他拉过去跟着看了几眼,说道:“这未尝不是好事,万一他们两人动起手来,落个两败俱伤,倒不如讲和的好。” 南圣女不敢再看下去,免得明月圣女怪罪,回头看见他们手拉着手甜蜜蜜的样子,皱了皱眉,连忙分开他们的手。 “记住,当着明月圣女的面,你们不能这么亲热。”南圣女决定还是再管一次闲事。 图奇棠不以为然地拉回刘烨的手:“要不是她来的不是时候,我们还会更亲更热呢!” 刘烨羞红了脸,慌忙抽回手:“我听你的,南圣女,以后会多加留意的。” “有什么需要留意的,我们彼此喜欢,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关那女人啥事!”图奇棠郁闷地瞪着空空的手,略有埋怨地看向刘烨。 南圣女希望图奇棠得到幸福,自然也就希望他们两个顺利发展下去,她耐心地劝道:“不要总是那女人那女人的,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在你们的感情明朗之前,你也不想公主难做吧。你是明月圣女的命,我想她现在还没有做好接受其他女人的准备,如果你坚持,她会以最严苛的眼光看待公主,教主,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不,不要……”图奇棠连忙摇头,他不要刘烨经历那么恐怖的事情,他要保护好她,让她快快乐乐的生活。 “那就好,相信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南圣女尽到了提醒他们的责任,总算松了口气,“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他日你们来到龟兹,见面再说吧。” 话音刚落,莫问天就推门走进来了,他打开门,深情地满足地看着明月圣女。南圣女等人见了,不由打了个寒颤,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怎么还不走?”明月圣女看见南圣女还在,不悦地说。 “属下向您告辞就走。”南圣女欠欠身,低头走出去。 “回来!”明月圣女开口,南圣女不敢不从,随即转过身,只见明月圣女递给她一个精致的小白瓶,“拿去擦脸。” “是。”虽说南圣女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却也不想脸上留下骇人的疤痕,感激地看了眼明月圣女,像是领了天大的恩情。 这就叫打一巴掌赏颗甜枣吧!刘烨开始重新估量明月圣女,这女人果然有些手腕! 南圣女走后,明月圣女的视线转移到刘烨身上:“解忧公主,能否单独一叙?” 图奇棠慌了神,急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非要躲起来说?” “可以,可以的,明月圣女。”刘烨想起南圣女的忠告,相当配合地点头笑道。 莫问天呵呵笑起来,伸手搭着图奇棠的肩膀走出去:“走,咱们去讨论如何出其不意地毒杀对手……” 图奇棠对如何出其不意地毒杀对手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无奈迫于明月圣女的淫威,只得暂时回避。 刘烨目送他们离去,落落大方地面向明月圣女:“圣女要我放弃赌约,对吗?” 第八十八章 开门见山 刘烨不打算跟明月圣女兜圈子,莫问天和图奇棠走后,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没必要拐弯抹角,尽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 明月圣女一言不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大汉公主,这女子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从万里之外的大汉来到西域,嫁给年纪比她大一截的乌孙昆莫军须靡。听说军须靡未曾去过她的去处,她这个右夫人可谓是名不副实。 其实这倒没有什么,军须靡不宠爱她丝毫不会影响她的地位,好歹也是大汉的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她留几分尊严的。但这位公主显然不愿意平凡地过一生,就算没有夫君撑腰,有娘家当靠山照样可以呼风唤雨。 赤谷城一事,乌孙损失了三代老臣乌布吉,匈奴失去了富有的马贩子卫律。乌布吉和卫律是何等精明的家伙,他们都是当地响当当的人物,居然都栽在这女子手上。别说军须靡觉得憋屈,其他人听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接着就是大宛,国王在寿宴上被刺杀,这等大事居然没能在国内掀起惊涛骇浪,没让那些伺机造反的王侯大臣抓住机会,而是无声无息地落幕。除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扶持国王的继承人登基,还真没传出来半点儿内乱的风声。 然后又是龟兹,息陵教在龟兹部署多年,才将龟兹王室掌握在手心里,可是她一来,便收拾了国王,并且在龟兹树立威信。 即使大汉公主身边有智囊团,也无法抹煞她的功绩,她定是个冰雪聪明富有手腕的女子,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忽视她的存在。否则,轻视她的下场,将比蠢钝如猪的龟兹国王还要难看。 不仅如此,她还虏获了图奇棠的心,真是不容小觑!一个和亲公主有夫之妇,居然能将前途无量的息陵教教主安息王子收服,谁还敢小看她呢!当然,她能不能如愿那是后话,尽管图奇棠为她痴迷,但男人嘛,都图个新鲜而已,只要等他厌了倦了,自然就会疏远她。 明月圣女是个聪明人,她不会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与其想方设法拆散他们,惹来图奇棠的厌恶憎恨,不如不闻不问,等他的新鲜感过后,热情降下来,两人分开就是迟早的事了。 感情这回事不就是这样么,外界的阻碍往往只会加深他们的牵绊,带来反效果。图奇棠是她的儿子,她相信他不会像毒蝎子那么死心眼儿,毕竟他的父母都不是痴情之人。 想到这儿,明月圣女稍稍释然,原本她对这位公主并没什么看法,就算她扰乱了南圣女的计划,也有法子让她就范。可是,她和图奇棠扯上关系就太不应该了,这个梁子也算是结下了,若能好聚好散,她也不予追究,若是纠缠不散,她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刘烨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 明月圣女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媚态丛生,美好得令人心动,虽有图奇棠那么大的儿子,仍是这般完美,不知她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更迷人。 “世人常说女人太聪明要不得……”明月圣女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倒觉得女人还是聪明些好,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你说是吗?” 刘烨点头:“圣女说的是,女人不应当自认是弱者。” “是啊,强弱之分,不意味着男女之分,看来你我倒是能说到一起去的。那好,公主开门见山,我也就有话直说了。你放弃赌约,我双倍补偿,怎样?” “愿闻其详。” “公主此次周游西域,无非是为自己立威,加强大汉在西域的影响力。我想,公主与龟兹国王定下赌约,不过是想给他点眼色。不管他履不履行,你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若是想进一步实现你的野心,恐怕你也是有心无力。既然如此,不妨见好就收,给自己留条退路。公主这般聪明,这个道理应该能想通吧?”明月圣女试探着问。 “那么,圣女所说的双倍补偿,指的又是什么呢?”刘烨像个经验老道的生意人,想从对方手里得到最有利的筹码。 “公主愿意接受建议的话,自然也不会吃亏,我会协助你成为乌孙国母,我想,这等补偿不止双倍吧!”明月圣女料定刘烨会接受,继而说道,“不管公主周游多久,终归是要回到乌孙,那里才是你的婆家,你该去的地方。你做这么多事,无非是要巩固自己右夫人的地位,何必舍本逐末呢!有我帮你,你大可放心,须其格和那些顽固的老家伙都不再是你的阻碍!” “好,我接受。”刘烨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明月圣女肯跟她谈条件,总比二话不说杀了她好,“不过,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明月圣女喜欢顺从她的人,两人顺利谈妥,心情大好,欣然点头。 “息陵教信奉神灵,圣女您是神的使者,怎会有兴趣过问世俗之事呢?”刘烨问得很客气,没有当面说她与安息王族勾结觊觎其他国家。 明月圣女的左手搭在茶几上,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地弹着桌面,似是在想如何回答。其实她也可以选择不答,刘烨需要她的帮助,现在还没有冒犯她的胆量。 “本是俗人,怎能脱俗。不求来世升天,但求今生无悔。”明月圣女轻声叹道,垂下眼帘,再也不肯开口了。 刘烨不知道她这么说什么意思,“今生无悔”?难道,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留下遗憾?可是,她做的事情并不全是好事,甚至是杀人放火的恶事,究竟她有什么苦衷,使她不得不这样做? 但她说的也有道理,有许多人活在当下,却不懂得好好把握,虚度光阴妄想不劳而获。只是以后的事谁能知晓,珍惜现在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莫问天将图奇棠领到另一间茅草屋,屋里摆着几张桌子,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罐。莫问天似是有心要传授他毕生所学,热情地向他介绍各种毒药以及解毒的方法。 无奈,图奇棠这耳朵进那耳朵出,等莫问天说完,竟然没有任何印象。他只想知道明月圣女跟刘烨说了什么,有没有威胁她离开他,如果她敢说这种话,他绝不会容忍。 莫问天很尽职,大致介绍过他得意的作品,随手指向其中一瓶问道:“小花棘豆、狼毒、问荆混在一起用毒,会有什么症状?” 图奇棠随口道:“别只顾着看花,莫忘花丛有狼,小心为上。” 莫问天听得满头雾水,摇摇头道:“不对啊,我没这么说过,我问你如何用毒,有何症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 图奇棠烦躁地瞥他一眼,扭头走出去:“不行,我得过去看看,她们说什么呢,这么久了还不出来。” 莫问天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敢情你什么都没听进去,只顾着想她们在说什么,连我这些宝贵的毒方都听不入耳。” “别着急,再等一等。”莫问天伸手拉住他,将他拽回屋里,好心提醒道,“明月跟人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她们之间有的谈,你还担心什么,最怕的是,连谈得机会都没有啊!” 图奇棠自嘲地苦笑道:“谁说不是呢,兴许是太久没见她了,忘了她的习惯。” 莫问天眼中流露出淡淡忧伤:“看来你们之间有许多误会,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说实在的,我要是不能通过那些考验成为教主,她会认我这个儿子吗?我知道你不介意她伤害过你,但我介意,所以,你也不用再劝我了。” “话也不是这样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就认定她想置你于死地呢。她盼你成才,自然要求就更严苛,隐瞒你们母子的事实,也是不希望你给自己留退路。你看,现在你当上了教主,可见她这么做都是对的。” “可是,我并不稀罕当这个教主。”图奇棠冷漠地说。 “好吧,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你们母子的关系,你已是个大人,是非也该有自己的主见。”莫问天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血浓于水,无论何时,她都是你的母亲。” 图奇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她究竟哪里好,值得你这样付出,难道,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怪她?你就从没后悔当初遇见了她?”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莫问天悠悠说道,没有一丝埋怨之情。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图奇棠重复他这句话,原来毒蝎子也有这么浪漫深情的一面,怪不得他能始终如一爱着一个女人。 图奇棠还想说些什么,忽闻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走走停停,甚是诡异。莫问天跟他相视一眼,指指身后那扇破烂的窗户,两人蹑手蹑脚翻过窗,绕到院子前面,只见林中那两道身影似曾相识。细细一看,不就是常惠和“库斯特”么! 图奇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药葫芦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居然派人跟踪他。亏得他们能找到这儿来,也算是有些本事。不过,趁此机会倒是可以给“库斯特”验明正身,不管他是什么来路,一定逃不过明月圣女的眼睛。 但常惠是刘烨的人,如果连他也跟着遭殃,刘烨一定会力保他,到时候,岂不是更麻烦! “哪里来的小鬼,不自量力!”莫问天正要现身抓住他们,被图奇棠一把拉住,“这种小事就由我来搞定吧,用不着你出手。” 第八十九章 宿敌夙愿 翁归靡和常惠沿路跟踪图奇棠,一直跟到他和南圣女会合的地方,原本以为能顺利找到毒蝎子,不料到了匈奴边境被几名探子盯上。 匈奴探子认出常惠是个汉人,虽说他体形高大很像西域人,但那张脸庞是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的,他又不会用药葫芦的易容术,仗着自己一身武功,天不怕地不怕,就算跟匈奴人打起来,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可是,他对匈奴的地形毕竟不熟,还没交手,就被对方耍得团团转了。经过漠北之战,匈奴和大汉的关系愈发紧张,匈奴人处心积虑想要回去抢地盘,养精蓄锐的同时不忘征兵强训,在这期间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恐慌,尤其是嗅到汉人的气息。 常惠看起来并不像是普通的汉人,一看便知受过严格的训练,他这种人万里迢迢来到匈奴,定是来刺探情报的。不管能不能除掉他,至少不能让他混进匈奴。 双方第一次交手,没能分出胜负,匈奴探子人多势众,加上熟悉地形,常惠和翁归靡联手居然没能讨得便宜。就在匈奴探子的牵制下,他们失去了图奇棠的行踪,待到回到原地,早已不知图奇棠和南圣女的去向。 好不容易混进匈奴部落,由翁归靡出面打听,得知某座山上住着一位脾气古怪老药师,治病的本事是极好的,但他除非有求于人,轻易不会发善心,若是与他不相干的人,就算死在他面前,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倒是很符合毒蝎子的人物性格,翁归靡和常惠找遍附近几座山,终于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看到那座篱笆围成的小院子。 为免被毒蝎子发现,他们躲在对面的树丛里,静静地观察茅草屋里的动静。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图奇棠和莫问天的功力远在他们之上,早就留意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来抓人了。 图奇棠看清楚他们的身影,心里又气又恼,气得是药葫芦竟敢骗他,恼的是他们两个原来是一伙的。早就料到“库斯特”是伪装的,但未曾想他居然跟他们挺熟络。不知刘烨跟他有何关系,看他们平时完全不打交道,像是不认识似的,但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莫问天目露凶光,他最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一个个都觉得自己精明到可以逮到蝎子,却没料到蝎子是有毒的。 图奇棠来不及想太多,如果莫问天抓了他们,一定会让明月圣女知道。明月圣女的行踪向来是个秘密,怎么能让这种小喽啰知道,她疑心很重,说不定会迁怒刘烨。万一她起了杀意,他们都别想活着离开。 其实,他们的生死,图奇棠并不关心,但刘烨一向重视同伴,她若是知道他们因他而死,不会原谅他的。一念至此,图奇棠只能选择隐忍,不管怎样,先保住他们的性命再说,等明月圣女离开再作打算。 “哪里来的小鬼,不自量力!”莫问天正要现身抓住他们,被图奇棠一把拉住,“这种小事就由我来搞定吧,用不着你出手。” 不待莫问天应声,图奇棠飞身而去封住他们的穴道,常惠和翁归靡意识到不妙已经晚了,还没看清背后那人是谁,就昏迷了过去。 图奇棠一手拽一个,往深山里走去,不忘嘱咐莫问天:“这种事不用告诉她,免得她多心。” 莫问天乐意卖他一个人情:“那好,你办得干净利索些。” 图奇棠点点头,看他走回院子,这才松了口气。原先上山的时候,记得不远处有个山洞,先将他们放在那里,找机会再跟刘烨说。 “滴答,滴答……” 翁归靡觉得脸颊凉丝丝的,渐渐恢复了意识,他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甚是模糊,除了头顶那道微弱的亮光,周遭都是黑漆漆的。 想起自己被人打昏,然后被带到了这里,这儿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能推断得出已是夜晚。所以,他昏迷了几个时辰。他试探着想要动作,却发现手脚都被绑住了,而且绑得相当结实,他的功力被封住,暂时冲不开穴道,也挣不开绳索。 察觉到身边有人,翁归靡连忙用脚踢了他几下,唤道:“常将军,是你吗,常将军,你醒醒……” “唔,唔……”常惠被他踹醒过来,语气不太和善,“你这家伙,这么大力踹我干吗,你想踹死我啊,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你是不是想要报复杀人啊……” “嘘,你别这么激动,我们被人打昏了,你还记得吗?”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翁归靡从来就不晓得他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常惠停顿了下,努力回忆白天发生的一切,重重地点点头:“他奶奶的,到头来还是被暗算了。这么看来,那家伙十有八九就是毒蝎子了,准没错的,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本事同时打昏我们两个。” 输给毒蝎子和输给药葫芦一个道理,技不如人只能认输,没有什么丢人的。但是,没能完成任务,功亏一篑,免不了要自责。 “你说咱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这儿,还没见到毒蝎子的面,就被收拾得这么惨,这样下去,还能把公主救出来么!唉,我就说啊,咱们不是毒蝎子的对手,老葫芦自己不来,咱们联手也打不过他。” 常惠边说边挣脱绳子,努力了半天依然纹丝不动,不由有些丧气:“还不如直接杀了老子,搞得这么麻烦作甚,毒蝎子,你个老混账,你他娘的不带种,有能耐你就放了老子,老子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常将军,稍安勿躁!”翁归靡的后背抵着湿漉漉的岩壁,他的眼睛开始适应山洞的环境,耐心说道,“不管打昏我们的人是毒蝎子还是谁,显然他还不想要我们的命,之所以留下我们,想必是有原因的。” “什么叫生不如死你知道吗?让你痛快的死那叫便宜你了,像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折磨人的最高境界。”常惠没好气地叫嚷,手腕靠着岩壁磨蹭起来,嘴里念念有声,“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我就不信解不开这破绳子,喂,你离我那么远干吗,靠过来,给我解绳子。” “没用的,这不是普通的草绳,而是息陵教的九韧绳。”翁归靡反复摸着绳子,下判断道,“这种绳子除非由绑我们的人解开,否则用刀割都没用。” “啊,真的假的,你说的忒玄乎,世上还有这种绳子?”常惠也感觉到这种绳子不一般,但没想到这么特别,“息陵教是什么鬼地方啊,什么巫女巫男一个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根绑人的绳子都这么邪门。” “息陵教确实不一般,对我们来说太陌生了,龟兹国的巫女就是他们总坛的南圣女,你可知道她的功夫有多高深,简直出乎想象。”回忆那晚南圣女击杀两名刺客的情景,翁归靡仍是心有余悸。 “我又没见过她杀人,我哪知道她多厉害。”常惠叹口气,嘟哝道,“呦,一个圣女就这么了得,那个什么明月圣女不就更变态了吗,明月圣女是她们的头儿,不是么!” 翁归靡现在心里想的都是刘烨,他没有兴趣讨论明月圣女有多变态,沉默了会,说道:“但愿公主平安无事。” 听他这么说,常惠也沉默了,既然逃不出去,还是少说点话,保留实力吧。 天色已晚,明月圣女还没有动身的意思,图奇棠心里焦急,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能与心上人多相处一时半刻,莫问天却是很欢喜的,他使出拿手绝活,捉来山鸡捕来活鱼,加入精心准备的调料,烹饪出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 莫问天会烧菜,图奇棠和刘烨大感意外,明月圣女似是知道他的这个特长,不急着走,正是为了跟他吃顿饭。 图奇棠浑身不自在,从他记事起,他和明月圣女就没在一起吃过饭,像现在这样,四人围着桌子吃饭,更是想都没想过的场景。刘烨尚能保持常态,端起饭碗为他们夹菜。 明月圣女瞥她一眼,刘烨笑道:“我们汉人吃饭有个习惯,亲朋好友互相夹菜。” 亲朋好友?明月圣女挑了挑眉,什么时候她们变成了亲朋好友?图奇棠看她怪模怪样,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连忙学着刘烨的样子给她夹了一块鸡腿。 望着碗里的鸡腿,明月圣女的心瞬间融化,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图奇棠,图奇棠早已低下头往嘴里扒饭,仿佛刚才那人根本就不是他。 莫问天朝明月圣女点头微笑,明月圣女随之笑了起来,她的儿子终于懂事了啊,已经学会孝顺了。明月圣女夹起那只油滋滋的鸡腿,像是捧着世间罕见的珍珠,真想保存起来当个纪念,实在舍不得吃下去。 “明月,快吃啊,这可是你儿子夹给你的,凉了就不好吃了。”莫问天笑呵呵地说,心情愉悦地朝刘烨笑笑,“公主,尝尝我这几个小菜做的咋样,这可都是跟汉人学的,连歪葫芦都夸好吃呢!” “好久没吃过这么地道的家乡菜了,前辈的手艺真是了得。”刘烨不吝于夸奖。 “歪葫芦?”明月圣女放下筷子,问道,“你跟那个人还有来往?” 莫问天愣了下,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那家伙早就化成灰了,还是我亲手了结的。” 图奇棠纳闷地看了眼明月圣女:“你跟药葫芦有什么仇恨?非要人家死不可!” 话音未落,明月圣女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不许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 第九十章 情敌现身 明月圣女跟药葫芦有仇,这倒是出人意料的发现,刘烨记得药葫芦总是“妖女”“妖女”的叫她,明月圣女现在也是用“那个人”称呼他,他们都不愿意说出对方的名字,看起来确实有些过节。 明月圣女凶了图奇棠一句,随后又想起他刚刚夹的鸡腿,看在鸡腿的面子上,她决定不再提这件事。 “好了,吃饭吧。”明月圣女夹给图奇棠一块鱼,她不屑于模仿刘烨,但只要儿子高兴,偶尔委屈一回也是值得的。 刘烨看出图奇棠在生气,连忙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脚,示意他不要再起争端。图奇棠心领神会,没有吭声,继续埋头吃饭。 明月圣女警告性地瞪了眼莫问天,告诫他不要多嘴,莫问天惟命是从,满脸讨好的笑容:“明月,不如今晚就住下吧,你和公主睡一屋,我们两个大男人好对付的。” 明月圣女摇摇头:“不用了,吃过饭我就回去,教中还有不少事务等我处理。公主,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乌孙?” “明天一早就动身,先去龟兹与随从们会合,然后就回乌孙。”刘烨应道。 图奇棠猛地放下碗筷,不悦地睨向明月圣女,问刘烨道:“回乌孙?为什么要回去?” 刘烨无奈地笑道:“我不准备要求龟兹国王履行承诺,所以还是尽快回去吧。” 图奇棠心里不是滋味,刘烨回到乌孙就是军须靡的右夫人,而他不愿意她做别人的女人,他还想着带她回安息。但当着明月圣女的面,他不能这么说,可是,显然她们已经达成协议。 明月圣女忍不住再次提醒图奇棠:“解忧公主是乌孙昆莫的右夫人,迟早是要回去的。” 图奇棠眉头紧锁,这个事实让他难以面对,但他究竟能做什么呢! “听说乌孙昆莫重病不起,公主,你尽快回去是明智的选择。只是,万一昆莫去世,按照乌孙习俗,你就要改嫁给他的儿子泥靡啊!天哪,泥靡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这种规矩真是不近人情。”明月圣女像是还没说够,又继续说道,“对了,军须靡好像还有个堂弟,叫什么来着……” “翁归靡,军须靡的堂弟翁归靡,乌孙左贤王。”莫问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净讨明月圣女欢心。 明月圣女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是他,乌孙的左贤王翁归靡。按照规矩,你也可以改嫁给他,你们的年龄相差不多,相处起来应该容易许多。但前提是,他必须得到长老们的推举成为昆莫,还得得到须其格母子的允许,毕竟,泥靡才是直系血统的继承人。” 图奇棠的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明月圣女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不过,公主不用担心,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就等着跟左贤王长相厮守吧!” 莫问天想了想,道:“对了,左贤王原本是要跟乌布吉家结亲的,后来乌布吉被灭族,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但左贤王好像失踪了,他的父亲老贤王还来匈奴找过,说是匈奴马匪掳走了他。” “匈奴马匪?”明月圣女重复他的话,失声笑道,“我还以为是何方妖孽,不过是几个马匪,看来这位左贤王不过是徒有其名。无妨,无妨,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能让人把他找出来,平平安安送回乌孙。总之,公主无须担心,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办到。” 刘烨不好多说什么,现今她的感情天平倾向图奇棠,但她不能丢弃自己的使命,她要成为乌孙国母,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终于熬到这顿饭结束,明月圣女叮嘱图奇棠尽早回安息,便在夜色中消失了。莫问天追出去送她,屋里只剩下图奇棠和刘烨。 沉默许久,图奇棠开了口:“如果我可以让你成为安息国母,你会放弃乌孙吗?” 刘烨心乱如麻,低声道:“我并不是要做国母,而是要借助乌孙压制匈奴,纵然安息强大,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匈奴,匈奴,果然都是因为匈奴。”图奇棠愤怒地拍案而起,双手紧紧按住她的肩膀,正视她的双眼,“那么,我把匈奴给你,你就不用再背着这个包袱了吧!” 刘烨苦笑道:“这是我的使命,无从逃避,而你不同,你没必要跟我一起承担。” “不,我是认真的,如果我把匈奴给你,大汉收服匈奴之后,你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我……”刘烨开始犹豫,她不希望图奇棠为了她牺牲一切,匈奴怎能轻易被收服呢! “会不会?”图奇棠坚持要她给出答案。 “大汉收服匈奴,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刘烨俏脸微红,羞赧道,“我想,我会跟你在一起,可是……” “没有可是,没有!”图奇棠拥她入怀,激动地吻着她的长发,“我就要你这句话,我会为你实现愿望,等我,烨儿,一定要等我!” 刘烨莫名感动,伸手环住他的腰,收服匈奴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也不是三年五载能实现的愿望。图奇棠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即使他不能成功,也足以令她动容。 待刘烨睡下,图奇棠趁着夜色前往山洞,明日他们即将下山,也该放了常惠和“库斯特”。只是碍于毒蝎子性格古怪,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住处,若是让他知道他们找来了,只怕更麻烦。 图奇棠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婆妈的一面,看来,爱上一个人,真的会改变许多。毒蝎子爱上明月圣女之前,是否也曾是只无所顾忌的蝎子?想到这儿,图奇棠苦笑着摇摇头,真是多此一问,没有情感的牵绊,谁愿意为谁臣服? 山洞位于半山腰处,接连几天落雨,周遭遍布树木,地上泥泞不堪,平时很少有人路过。恰因为此,这倒是藏人的好地方。图奇棠拨开路边荆棘,蹑手蹑脚走过去,不知道他们醒来没有,虽说解开息陵教特制的绳子没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有例外,“库斯特”不也是从息陵教来的么,难保他知道很多秘密。 图奇棠一直想揭穿“库斯特”的真实身份,不管他是谁,肯定不是息陵教的教徒。原本明月圣女和南圣女都在的时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图奇棠又担心他是刘烨身边的人,万一他被处死,刘烨一定会很伤心。 真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库斯特”,你究竟是谁? 常惠和翁归靡大眼瞪小眼,瞪着头顶那道缝隙,瞪着茫茫不可知的黑暗。夜已深了,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若是有野兽什么的,他们也无力反抗。 “该死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来放了我们?他奶奶的,要是不想我们活了,直接杀了不就算了么,耍什么花招!”常惠又饿又累,骂几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试探着想站起来,不过绳子的长度根本不够,只能维持这个憋屈的姿势。 “唉,我说,那家伙该不会把我们抓来就不管了吧,等我们饿死渴死,还省得他亲自动手,不算是他犯下的杀孽。又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深山老妖,等它饿了的时候把咱们吃了。”常惠想东想西,无非是想找点动力让自己坚持下去,“喂,你倒是说句话呀,喂喂,你死没死,吭一声啊!” 翁归靡此时也是精疲力竭四肢发麻,情形并不比常惠好多少,他不想说话,只是想保留点体力。 “常将军,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如等待时机离开这里。” “离开?”常惠不屑地哼了声,“你自己也说过,这种绳子除非那家伙给咱们解开,不然是没法子弄开的,我们被绑了整整一天,身子都快僵硬了。几个时辰之内,他再不来,你我就等着见阎王吧!” 说到这儿,常惠无限伤感地叹了声:“没想到啊没想到,陪我一起上路的人居然会是你,左贤王。” 听他这样说,翁归靡不由百感交集:“常将军,不要绝望,我们未必会死,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常惠轻笑了声:“你可别误会,我抱怨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不想跟你死在一起。原本我以为我会死得其所,也不枉费来世间走一遭,但要是像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跟你这个讨厌的人一道上路,那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了。” 翁归靡失笑:“知道你讨厌我,不知道讨厌到这种程度。按理说我们也算是难兄难弟,你这样说,我着实伤心啊。” “得了吧你,就你还知道伤心?”常惠已是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想说什么就说,“你再伤心,能比得过公主?我怎么想都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伤害我们公主?公主喜欢你,那又怎样,你为她做过什么?除了一次次惹她伤心,你还能做什么?” 面对常惠的指责,翁归靡没有辩解的余地,只能听他继续数落:“你给不了公主幸福,就不要来招惹她,当初公主去赤谷城,就是为了避开你。给你机会,让你和你的青梅竹马成亲,明明是你自己答应那门亲事,就算公主再难过,也会成全你们。” “可你倒好,逃婚不说,还追到赤谷城来,你这么做,摆明了就是决定跟公主在一起,但你后来又做了什么,明知道你那青梅靠不住,还要纵容她,公主为了保护我们,你竟与她反目……” 常惠的控诉铿锵有力,洞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第九十一章 永绝后患 “左贤王,左贤王,就凭你是乌孙的左贤王吗?”常惠正在气头上,声音也不知不觉提高几度,“好一个左贤王,你对公主的承诺统统没有兑现,你不仅欺骗她,你还出卖她!” “我没有骗她,我爱她,很爱很爱她,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哪怕是像现在这样默默地守护她,哪怕她永远都不肯原谅我。”翁归靡忍不住为自己解释,“我已经做好准备,等时机成熟,我会回乌孙夺到王位,实现她的愿望。我的承诺一定会兑现,你相信我。” 常惠没料到翁归靡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气恼地质问道:“以后的事,你怎么说都行了,但我问你,梅里峡谷那晚,你在哪里?别以为自己做过的事可以瞒过所有人,我知道当晚你也在,而且公主遇袭的时候,你没有第一时间救她,你犹豫了,如果真像你所说,你能为她做任何事,那你为什么要犹豫?你巴不得她死,对不对!” 翁归靡低下头,他犹豫的瞬间彻底伤害了刘烨,成为他们之间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弥补她心里的伤痛,在其他人眼里,他的这个举动也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 “当时……”翁归靡不得不逼着自己面对过去,否则所有人都不会原谅他,“当时我还不是完全了解她,在我心目中,她是完美的化身,美丽、善良、温柔、大方……但我忘记了,她是大汉的和亲公主,远嫁乌孙并不是为了遇见我,她背负着使命,维护大汉就是她的使命。” “我以为她跟我一样,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但没想到,我能舍弃左贤王的身份,她却不能放下使命。我理想中的生活,不过是跟心爱的人纵横草原,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她不是,她要坐上乌孙国母的位置,让乌孙归顺大汉……” “你早就知道她怎么想,不是吗?”常惠暴躁地打断他的话,“不要为自己找借口,自始至终公主都没骗过你,她就是为此而来,离开长安城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算了,我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怪只怪我们公主看错了人,你这么懦弱,哪里像是将来能称王的人。等你坐上昆莫的位置,还不如让我们公主做女王呢!” “是,是我高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我对称王并不感兴趣,不属于我的东西,我都不想。原以为她来到万里之外的乌孙,能淡忘大汉那边的牵绊,愿意跟我一起过那种无拘无束与世无争的生活。是我的错,我不该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她就是她,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我没有资格要求她为我改变。即使她爱我,我也不该有这种念头。” “呸,你不配。”常惠不耐烦地啐了声,“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个懦夫,你想抛弃一切过自由的生活?你认为可能吗?你是乌孙的左贤王,她是大汉的公主,就算你们舍得放下一切,你们就能了无牵挂无拘无束?可笑啊可笑,亏你还是王室中人,脑袋瓜咋就这么单纯!” “所以,我想通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我出生于乌孙王室,这是我的命,烨儿身为大汉公主,那也是她的命。既然不能改变命运,那我们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好好地活一场。我想,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算晚,我愿意用一生来偿还烨儿,给她安定的生活,让她不再为将来担忧。他日我成为乌孙昆莫,她就是乌孙国母,我愿意让乌孙归顺大汉,只要烨儿开心。” 翁归靡这番话发自肺腑,常惠听得出来,他不知道翁归靡这一次能不能说到做到,但也不好再贬损他。 “哼,说着好听,能不能做得到还是未知之数。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做不到不如去死,省得丢人现眼。”常惠懒得多说,靠着岩壁合上眼睛,“睡一会儿,是生是死自有天意。” 常惠的语气虽然不太和善,但翁归靡知道他愿意相信自己,抬头看向天边,心中涌起无比强烈的愿望,虽然现在手脚被缚,仍是不能阻止他成为草原之王的决心。 “烨儿,等我……”翁归靡柔声唤着心上人,唇边扬起浅浅的微笑,“等我回来,等我变成配得上你的男人……” 翁归靡与常惠的对话,躲在洞外的图奇棠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库斯特”就是乌孙左贤王——翁归靡,刘烨深深爱过的男人。 图奇棠顿觉浑身热血上涌,他嫉妒的那个人,痛恨的那个人,原来一直就在身边。他嫉妒翁归靡得到刘烨的爱,痛恨他得到她的爱却不知珍惜。他相信自己迟早会找到那个人,但没料到自己竟被那个人耍得团团转。 图奇棠最恨别人说谎骗他,明明警告过“库斯特”,还是被骗得这么离谱。他果然是刘烨身边的人,而且还曾是相当亲密的人。刘烨不肯原谅他,他就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她,刘烨的同伴不相信他,他就满嘴空话乱许承诺。 可恶,实在可恶!去他的息陵教徒“库斯特”,他是该死的左贤王翁归靡!他欺骗过刘烨的感情,如今又伪装成息陵教徒骗他这个教主,如此胆大妄为卑鄙无耻的家伙,死一百回也不足以解气。 明月圣女决定协助刘烨成为乌孙国王,她一定会找到翁归靡,并让他娶刘烨。这等小人不配拥有刘烨,他是个懦夫,他不配得到这一切。图奇棠不敢再往下想,如果他们真的结为夫妻,刘烨永远都不可能跟他去安息。 好不容易等到刘烨愿意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就要将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吗?而且还是那种卑劣的家伙!不过就是为了遏制匈奴,除了成为乌孙国母这个方法,还有很多法子可以用!他可不像那个没用的左贤王! 这卑劣的家伙还想得到刘烨,希望刘烨等他!图奇棠冷笑,居然跟他说一样的话,居然跟他争同一个女人!翁归靡,左贤王,你配吗? 步入山洞,居高临下打量着闭目养神的翁归靡,神秘莫测的灰眸越发幽暗。翁归靡抬眼之时,图奇棠随手点了常惠的昏睡穴。 “是你?”翁归靡并不是很诧异,能把他们瞬间击昏,并用息陵教的九韧绳捆绑的人除了图奇棠还有谁。之所以没有告诉常惠,无非是怕他知道越多越危险。 图奇棠没应声,揪起他的衣领飞跃而去,来到夜风凛凛的悬崖边,将他丢在地上。 寒风瞬间渗进每一个毛孔,翁归靡的身子抖了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图奇棠,有种不祥的预感。 图奇棠背对着他,淡道:“为什么跟踪我?” 闻言,翁归靡稍微松了口气,按照事先想好的说法,应道:“属下担心王子殿下的安全,恰好常将军不放心您能否救出公主,属下就跟他一起来了。王子殿下,听说这里是毒蝎子的老巢,您找到公主了吗?” 图奇棠点点头:“嗯,找到了。” 翁归靡大喜,随即又追问道:“她怎么样?她还好吗?毒蝎子没有为难她吧?” “公主现在很好,跟我在一起她很快乐。”图奇棠转身看他,翁归靡的神情有些不太自在,“这就好,公主没事就好。” “看起来,你关心公主多过关心我啊!”图奇棠嘲讽道。 “我关心你们。”翁归靡故作镇静地回应。 “哦?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恐怕并不是这么想。”图奇棠走近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你该不会觊觎公主吧?” 翁归靡匆忙否认:“怎么会呢?王子殿下说笑了,属下确实只是关心二位的安危。” 图奇棠满意地嗯了声:“说的也对,你这种下贱的人,觊觎公主都是对她的玷污。还有,公主现在喜欢的人是我,就算你动过这种念头,也奉劝你死了这条心。” 翁归靡神色微变,怔怔地看着图奇棠,咬了咬唇没出声。 见状,图奇棠冷笑道:“怎么?你不相信?你不信公主会爱上我?如果有两个男人让她选,一个背信弃义懦弱无能,一个情深意重执掌天下,你认为她会选谁呢?左贤王!” 翁归靡心弦一紧,原来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故意看他难堪的样子。 “库斯特?哈哈,我想还是叫你翁归靡更合适吧!”图奇棠戏谑地说,“好一个左贤王,居然伪装成息陵教的教徒接近我。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最恨别人说谎骗我。” 图奇棠的语气逐渐冰冷:“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别怪我不给你留说遗言的机会。” 翁归靡抬眼看他,一字一句地说:“请你不要辜负烨儿。” 图奇棠冷冷地看了他半晌,道:“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翌日清晨,山路还很泥泞,图奇棠背着刘烨下山,刘烨趴在他背上,有些不好意思,聆听他稳健的心跳,试着找些话题。 “毒蝎子不是要跟你一起的么,他何时下山呢?” “他还有点事情要做,等办完了事,他到龟兹王宫找我们。”图奇棠的解释没有丝毫疏漏。 刘烨轻轻点头没再说话,图奇棠忽然问道:“如果明月圣女找到左贤王,帮助他称王,你会跟他在一起吗?” 沉默片刻,刘烨茫然道:“也许吧!” 图奇棠默然无声,心里暗道,烨儿,明月圣女不会找到他了,希望你不会怪我。 第五卷 凤舞天下 第一章 大限将至 刘烨和图奇棠回到龟兹王宫,龟兹国王以为刘烨是要逼着他履行约定的,吓得不敢现身,将南圣女推了出去,希望她能充分发挥龟兹巫女的神威,将彪悍的大汉公主赶回乌孙。 南圣女确实不辱使命,但她绝不是为了龟兹国王的利益着想,也不是为了维护龟兹王室的威严,更不是要保住那些所谓的神坛和巫女巫男。将大汉公主赶回乌孙也不是件难事,她们早就已经达成默契,先回乌孙保住未来国母的地位再说,谁还顾得理会一个说话不靠谱的龟兹国王。 南圣女没费多少力气就“说服”了大汉公主,刘烨欣然同意做出让步,不予追究国王违约的责任,也不计较保留还是拆除神坛,至于巫女巫男是走是留全看他们好了。 龟兹国王顺利度过难关,欢喜之余不忘感谢巫女大人的功劳,等不及送走大汉公主这座瘟神。龟兹的侍卫们敲锣打鼓送走安息和乌孙的车队,龟兹国王站在城墙上挥手告别,激动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冯嫽和清灵与刘烨重聚自然开心,但她们想不明白刘烨为什么愿意放弃让龟兹国王履行赌约的权力,分明有约在先,他想赖也赖不掉的。 刘烨抱起粉嘟嘟的少夫,在她苹果般的脸颊上亲了口,笑呵呵地问:“少夫想不想回家?和哥哥一起回草原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少夫兴奋地拍手叫好,搂着刘烨的脖子笑起来,“少夫想回草原,少夫想吃赵伯伯做的面条……” 刘烨点头称好,又摸了摸赵子卿的头,柔声道:“子卿也想父亲了吧,我们这就回去。” 赵子卿毕竟年长几岁,比少夫懂事多了,在王宫住了这么久,虽说没有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从大人们的神情来看,也知道发生了比较严重的事情。他想了想,说:“公主姨娘回去的话,我们就回去,公主姨娘要是还有事情,我们就留下。子卿不着急回草原,也不怎么想念爹爹。” 嘴上说着不怎么想念爹爹,提起“爹爹”这两个字,赵子卿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公主姨娘现在没什么事,所以我们要回去呢。”刘烨将赵子卿搂在怀里,疼惜地亲了下他的额头,“乖孩子,以后你们不会再跟姨娘一起担惊受怕了,这种日子很快就会过去,很快……” 冯嫽和清灵相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与其为了琐事烦心纠缠,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阔别数月,乌孙草原仍是那般波澜壮阔,只是天空有些昏暗,无端增添了几分沉闷的气息。 图奇棠盘腿坐在那顶骚包的软轿子里,在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车队比离开时还要热闹风光。生怕草原上的人们不知道他们回来一样,侍卫们还吹起了乐器,欢快的曲调引来爱看热闹的居民,正在放牧的孩童,还有挤羊奶的女孩子…… 图奇棠命令手下将糖果丢给人们,这些味道甜美草原罕见的小食,更是引得众人尖叫起来,争先恐后地挤进人群去抢一块糖果。抢到的人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没抢到的失望之极沮丧落寞。 经过这番折腾,想不知道他们回来都很困难,少夫和赵子卿撩起窗帘向外看去,指着不远处的方向,叫道:“赵伯伯,爹爹……” 两个孩子刚叫了声,忽然瞪大了双眼不出声了,刘烨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原来赵胜身后跟着的那个男孩就是泥靡。 泥靡睁大了清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们,他那张轮廓分明的小脸写满了愤怒,仿佛他们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其实也算是仇人,他们回来是要跟他抢王位的,如果不要继承传统,王位必须要抢到手。 面对泥靡,刘烨心里没有愧疚也没有抱歉,这是她的命运,她没得选。泥靡虽是个孩子,却也是她的敌人,这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泥靡出现后,乌孙的长老大臣们也陆续现身了,他们打量着长长的队伍,不停地啧啧道:“回来的真是时候啊,早不回,晚不回,昆莫重病不起的时候就回来了……” “当然了,再不回来连口剩汤都喝不到啦,傻子才不回来呢……” “看哪,连安息王子都跟她一起回来,敢情是两个人商量好的么,哈,原本以为左贤王是那个奸夫,没想到居然还有位安息王子……” “这你就小瞧人家了吧,左贤王算什么啊,能勾引来安息王子才是本事,安息可比乌孙强大多了,匈奴都不敢冒犯的强国。哦,还有,大汉也拿安息没辙……” “这搭上了安息王子,可谓一石几鸟啊,大汉派来这么一位公主,真是太有眼光了……” “…………” 众人的议论越来越白热化,无一不是贬低刘烨,图奇棠经过的时候也没想过收敛。反正这里是乌孙的地盘,他们数落的是乌孙的右夫人,他安息王子占着便宜就算了,还有脸来自认奸夫么! 只听啪的一声响,带头诋毁刘烨的大臣右脸颊被抽了一马鞭,抽得他半边脸顿时皮开肉绽,叫得比杀猪还惨烈。其他人吓得纷纷后退,瞠目结舌地盯着软轿子里那位明目张胆的“奸夫”。 被打的大臣当即躺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伸出手向躲开数米远的同僚们求救,惟恐自己会被抽死。可惜他的同僚此时只求自保,哪里还顾得上平日里随口说说的同僚情谊,还怕跑慢了鞭子就要落到自己身上呢! “救命,救命啊……”打花了半边脸的大臣惶恐地看了眼那顶轿子,哀嚎着往前爬,忽觉头顶被谁的脚踩住,气恼地大骂,“谁他娘的不长眼,敢踩老子的脑袋……” 话音未落,那只脚瞄准他的太阳穴,用力踢过去,显然是将他的脑袋当球踢了。那个倒霉的家伙翻了几个身,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昏死了过去。 图奇棠从轿子里探出身子,看着那个面容沉静眼神冰冷的小男孩,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泥靡无所畏惧地迎向图奇棠的注视,黑玉般的眸子里寒意顿生,如果他有杀了对方的能力,他会毫不犹豫取下图奇棠的首级。 “你叫什么名字?”图奇棠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孩,饶有兴致地问道。 泥靡扯了扯嘴角,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视线越过他的头顶,准确地找到刘烨的位置:“我是泥靡,乌孙下一任昆莫,她,是我的女人,你们休想夺走我的王位。” 图奇棠神色一变,灰眸里的玩味转化成冷酷的杀意,原来这小子就是军须靡和须其格的儿子,下一任昆莫继承人泥靡。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当他的面声称刘烨是他小子的女人,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图奇棠能咽下这口窝囊气他就不是图奇棠了,敌人就是敌人,不分大人还是小孩,他扬了扬手里的马鞭,恨不能将这小子一鞭子抽死。但他还是没有下狠手,给这孩子留了一条活路,只是将他打倒在地上,让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住手……”刘烨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谋杀乌孙下一任昆莫继承人。 “哥哥,哥哥……”少夫看到泥靡倒地不起,以为他受了很重的伤,不顾冯嫽和清灵的劝阻,连忙冲下马车。见状,刘烨只得追了出去。 少夫跑到泥靡身边,小心翼翼扶他起来:“哥哥,你怎么样,哥哥,你没事吧……” “滚开……”泥靡擦了把嘴角的血迹,不耐烦地推开少夫,冷冷地看向图奇棠,“今天你打不死我,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 “泥靡,别说了……”刘烨知道图奇棠的脾气不好,不知好歹的泥靡捡回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还要挑衅他。 “好小子,我等着你。”图奇棠仰头大笑,头一次见到这么带种的孩子,简直要欣赏他了。 正说话间,须其格不知从哪儿狂奔出来,也许是听说儿子被人打了,偏巧又看见刘烨站在旁边,顿时无名火起,指着刘烨骂道:“你这个贱人,刚回来就给我找晦气,带来个野男人不说,还想杀了我的靡儿……不知廉耻的贱货,丧门星,害死一个左贤王还不够,连大王都快被你咒死了,你还有脸回来……” 话音未落,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须其格的嘴巴,她涨红了脸,眼睛瞪得快要掉下来了,大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双手捂着脖子“咔咔”的叫着,像只被人扼死的鸭子。 “谁也不许欺辱解忧公主,否则,这就是她的下场。”图奇棠扫视众人,漠然道。 杵在一旁愣神的长老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手八脚地抬起须其格和泥靡,以及那位找不着北的同僚,仓皇逃回蒙古包。 莫问天带着常惠追上他们,以为图奇棠遇到什么麻烦,连忙上前询问。图奇棠挥一挥手,淡道:“教训几个不识相的蠢货罢了,算了,不要节外生枝,走吧。” 图奇棠不想给刘烨找麻烦,一行人回到落脚处,赵胜不无担心地对刘烨说:“公主,昆莫病重卧床不起,看来熬不了几天了。” 刘烨沉重地点点头,路上听说军须靡身体有恙,没想到已是回天乏术,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第二章 深谋远虑 乌孙昆莫军须靡大限将至,刘烨在这个节骨眼儿回来,自然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的堤防。尤其是须其格,她的儿子泥靡身为昆莫继承人,就等着军须靡两腿一蹬,好让儿子上位。 须其格不是不顾多年夫妻情分,无奈军须靡的病反反复复多时,已是秋后的蚂蚱熬不了几天了,就算心里不希望他先她而去,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丈夫靠不住了,好在她还有儿子,泥靡年纪虽小,头脑却是很好使的,也练得一身好功夫,是个相当称职的昆莫人选。 泥靡成为昆莫之后,匈奴多年的心愿便能有望实现,须其格日盼夜盼等这一天到来,如今胜利在望,绝不容许任何人从中作梗。 自从刘烨嫁到乌孙,她就一直是须其格的心头大患,这次周游西域,巴不得她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管她是死了还是跟别的男人跑了,总之,不要来碍事就好。 可这位右夫人原本就不是个善茬,从前就没被须其格欺负了去,现在更是绝无可能。刘烨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了安息王子给她撑腰,当着长老贵族和平民百姓的面,把泥靡一鞭子撂倒在地,将须其格的嘴巴封住,显然没把她们母子放在眼里。 眼下军须靡还没死,刘烨就敢这么嚣张,万一他哪天两眼一闭管不着事,她们母子的王位还能有指望么! 乌孙王室御用的大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扒光了须其格嘴里的银针,数一数,足足有十三根之多。 大夫捻着银针看来看去,啧啧称奇:“从没见过做工如此精巧的暗器,传说中最厉害的中原暗器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吧!” 须其格捂着发麻的嘴巴,好不容易让上下唇碰到一起,没好气地瞪着大夫:“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研究他们使的是哪种暗器?哼,大王的病情怎么样了,要是有个好歹,我就先砍了你的脑袋。” 大夫苦着脸,两道眉毛拧成一团疙瘩:“大王的病,夫人您是最清楚的啊,都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用哪,怎么,怎么能怪小的哩!” “哼哼,如果靡儿的王位保不住,就算我不砍你的脑袋,你也别想活命。难道你还看不出来现在什么状况,大汉公主回来了,她会这么顺当让靡儿称王?她甘心被我成天呼来喝去?想都不要想,没门儿!那个歹毒的贱人,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个好东西。”须其格咬牙切齿地咒骂,看了眼趴在床上昏睡过去的泥靡,心疼地直捶胸口,“哎呀,我可怜的靡儿,父王就快不能保护你了,偏偏还有个蛇蝎毒妇来抢你的王位,娘刚才也差点被暗算了啊……” 大夫戚戚然地应了声,拿着手里的银针晃了晃:“是啊,刚才真是太险了,再深半寸,这针都拔不出来,夫人您就只能等死了。要是这针上有毒,天哪,根本就没得救啦……” 须其格恶狠狠地怒视着他,大夫立马闭嘴不敢吭气,听她继续哭诉:“大王呦,你可不能这么早走,你得看着靡儿称王才行,你要是走了,你让我们孤儿寡母如何是好?那个贱人见不得我们娘儿俩好啊,她巴不得我们一家人都去见阎王啊……” 大夫挠挠后脑勺,犹豫半天才道:“左夫人,您这么哭也不是办法呀,您让大王看着世子称王也只是一时之计,右夫人现在有安息王子撑腰,就算大汉短期之内打不过来,可是还有安息虎视眈眈。要不然,您还是给那边通个信吧,提前做好准备也成哪,这真要有个万一,谁都担待不起不是么!” “那边”指的就是须其格的匈奴娘家,刘烨虽有安息王子这个帮手,但要是惊动了匈奴王室,双方较量起来,也是难分高下的。 须其格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恨声道:“贱人,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的,为了靡儿,我跟你拼了,你要是敢动我靡儿一根汗毛,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得知刘烨回来,图奇棠当众教训了须其格母子,军须靡气急攻心病情加重。须其格不敢耽搁,日夜陪在床榻,劝他不要动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军须靡心疼幼小的儿子,懊恼自己为何不能多撑几年,他知道泥靡是称王的料,但就是年纪太小,不足以撑起这么大的场面。 “大王,你就算为了靡儿,也不能丢下我啊!”须其格擦着他嘴边淌出来的药汁,不停抹泪,最近两天军须靡很少吃东西,喝药也喝不下去了。 军须靡被病痛折磨了几个月,形容枯槁憔悴不堪,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知道剩不了多少日子,唯一担心的就是昆莫的位置。 “唉,要是堂弟还在就好了……”军须靡伤感地摇头叹息,忍着恶心喝下那口药。 须其格愣了下,忙问:“左贤王?大王说的可是左贤王?” 军须靡虚弱地嗯了声,须其格更纳闷了:“他在有什么好?大王,你别忘了,他早就被那贱人勾引去了,他跟她是一伙儿的,都惦记着你的王位呢!他根本禁不起贱人的挑唆,一定会跟靡儿抢王位的。” 军须靡苦笑道:“他毕竟是靡儿的王叔,王位让给他也比让给外人好得多,况且,他又是守信之人,若是答应了我,将来必定会把王位还给靡儿的。你也知道,右夫人是个汉人,让她改嫁给靡儿,她决计接受不了,无论如何都会想方设法阻止靡儿继位。” 军须靡说中了须其格的心事,她沉默半晌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才说:“可是,可是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若是左贤王变卦,若是那个贱人使坏,我和靡儿又能怎么办呢?” “还有长老们在啊,咳咳……”军须靡剧烈地咳嗽几声,虽说他并不是百分之百信任翁归靡,但总好过将乌孙交给不相干的人。安息王子仗着安息王室撑腰,而今又被刘烨迷住,难保他们不会做出有违常理的事情。 须其格乱了分寸,眼看军须靡咳出了血,哇地一声哭起来:“老天爷啊,你还让不让我们娘儿俩活了,我还不如回娘家搬救兵哪,跟那个贱人拼到底。我死,她也活不了,只要我们靡儿没事就成……” “混账!”军须靡厉声喝道,手扶着床榻坐起来,指着须其格的鼻子数落,“你这个蠢女人,你娘家那群狼更是吃人不吐骨头,乌孙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你以为你和靡儿还有好日子过?” 须其格眨眨眼睛,已是不知所措,两手一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究竟该怎么做?” 军须靡叹了声,重又躺回床上,若有所思地说:“这么久了,老贤王还没回来吗?” 须其格一抽一抽地应道:“还没,听说去匈奴了,不过,匈奴那边也没人见过他啊,谁知道这老东西跑去哪儿了。” “去,去老贤王那儿留个口信,说我有事要托付给堂弟。”军须靡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留下满头雾水的须其格。 须其格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何含义,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照做的份儿,她与军须靡夫妻一场,她相信他会给她们母子留条后路。 久别重逢,赵胜抱着儿子看了又看,听赵子卿一声又一声叫他爹,激动地红了眼眶。 清灵不由想起祖父药葫芦和心上人师中,现在常惠都回来了,他们究竟去哪儿了呢? “哎,常将军,你应该知道祖父和师大人去哪儿了吧?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常惠正跟冯嫽眉目传情,听她这么问,脱口而出:“前辈和师大人去安息了,我和左贤王去匈奴救公主……” “要死了!”冯嫽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紧张地东张西望,轻声斥道,“说话之前也不动动脑子,什么话都往外说!” 常惠连忙四处观望,确定没有外人,傻笑了两声,故作惊恐地拍了拍胸口:“哎呦,吓死我了,我以为我闯大祸了哪,还好没有外人。” “你啊你,就是容易冲动。”冯嫽嗔道。 常惠听她那副口气,随即大喜,抓起她的手追问:“小嫽,你是不是记起我了,你想起来我们的事了,对吧?” 冯嫽害羞地红了脸,连忙推开他的手:“看你,孩子们都看着呢!” “好,好……”常惠眉开眼笑地放开她,“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早晚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冯嫽转移话题:“既然你们一起去找公主,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他呢?” 提起翁归靡,常惠就一肚子火:“别提那衰人,他只顾着自己活命,也不管兄弟死活,要不是骚包王子还记得我,叫毒蝎子回来给我松绑,我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他不管你死活?怎么会呢?那他现在又在哪儿?”冯嫽不太相信翁归靡是那种人。 常惠撇撇嘴:“我哪知道,一觉睡醒他就不见了。” “你说图奇棠还记得你,叫毒蝎子给你松绑,那么,是图奇棠抓住你们的了?”冯嫽试探着问。 “是啊,图奇棠怕毒蝎子连问也不问就杀了我们,所以就把我们藏起来了,谁知道毒蝎子后来变成他的跟班,就不跟我们计较了。” 常惠说出他所知道的实情,冯嫽总觉得其中有问题,将他送走后,看向一言不发的刘烨。 “公主,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冯嫽看出来刘烨跟图奇棠的关系非同一般,犹豫着开了口。 “小嫽姐姐,我们姐妹俩有什么话不方便说的,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嗯,这个安息王子,图奇棠,我觉得他有问题。” 第三章 班门弄斧 。伊桑克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因为她听到了他的秘密,他的幕后主使人正是安息王子图奇棠。 图奇棠与刘烨从匈奴回来,两人的关系发展神速,虽说刘烨并没有对冯嫽说过什么,但她们这么多年的姐妹,冯嫽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变化。碍于图奇棠也在场,冯嫽不便多说,而且大宛那场内乱也已成功瓦解,大汉没有因此失去控制权。 此次常惠和翁归靡远赴匈奴搭救刘烨,刘烨和常惠都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惟独不见翁归靡的影踪。冯嫽问起的时候,常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事情的源头又与图奇棠有关。 常惠口口声声解不开息陵教特制的绳索,图奇棠为了保护他们不被毒蝎子所伤,将他们捆绑在山洞里。但最后还是毒蝎子带回了常惠,而对翁归靡的去向只字未提,常惠竟然也不知情,还埋怨翁归靡不讲义气,只顾自己逃命,不管他的死活。 冯嫽越听越纳闷,只觉得无论是毒蝎子还是常惠说的话都漏洞百出,既然是息陵教特制的绳索,除了系绳索的人能解开,为什么带回常惠的人是毒蝎子而不是图奇棠呢!如果说毒蝎子与息陵教有密切的关系,他混迹江湖多年无所不能,解开绳索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那么,隐姓埋名混进息陵教的翁归靡如何才能解开自己的绳索?他若是有这能耐,早就带着常惠一起逃出来了,何必偷偷摸摸一个人溜走?再说,独自溜走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又不是不知道常惠是刘烨的同伴,即使他和常惠互相看不顺眼,生死关头,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翁归靡或许不够果断,行事不够利落,但他还不至于沦落到见死不救的地步。若是他没有逃走,那他现在的处境恐怕很危险,说不定已经遭逢不测。而伤害他的人不是毒蝎子就是图奇棠,别无他人! 刘烨看出冯嫽有话要说,做好了心理准备,鼓励她说出真正的想法。 冯嫽将自己的分析有条不紊地告诉了刘烨,得出结论:“公主,不可轻信图奇棠啊,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人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类似图奇棠不可信的话,刘烨已经听过许多,不仅是冯嫽再三提醒,就连师中、常惠和翁归靡也说过。刘烨明白他们都是为她好,图奇棠这人也的确不简单,但她还是相信他的本质是好的,试问一个无药可救的人怎会一心想要得到爱呢! “小嫽姐姐,其实,图奇棠确实有问题……”刘烨坦然看向冯嫽,决定据实相告,“你知道吗?原来他有双重身份,成为安息王子之前,他竟是息陵教的教主!龟兹巫女你见过的,她就是息陵教圣坛的南圣女,听命于图奇棠,这次我被毒蝎子掳走,都靠她照顾我。” 冯嫽怔了半晌,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息陵教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染指其他国家的事呢?公主,你可知道,指使伊桑克的人就是图奇棠啊!如果安息没有插手大汉国事的打算,至少息陵教是惟恐天下不乱的。” “是他,果然是他……”刘烨从清灵获救的事就推断出图奇棠是幕后主使,如今听冯嫽这般肯定,她连为他开脱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就是他啊,那晚我听见伊桑克和沉香的对话,他们说的指使者就是图奇棠,虽然我失去记忆这么久,但当时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我相信我不会记错。”冯嫽不得不再次说明,生怕刘烨不相信。 “嗯,我相信你,小嫽姐姐。”刘烨无奈地苦笑道,“你出事之后,清灵沿着寝宫那条山路去找你,途中她也遇到了伊桑克和沉香,险些被伊桑克灭口,幸亏被人救下来了。救她的那个人有百步穿杨的功力,我们之中没人是他的对手。” “百步穿杨?”冯嫽愣了下,想起温泉边被树叶砍成两截的蛇,不由晃神,“公主,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 刘烨点头,冯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居然是他?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策划大宛内乱的同时,还要出手救我们,他这个人,真是……” “所以,他无意伤害我们,过去的事,我们也不必记在心上,这次他能跟我回到乌孙,愿意跟军须靡须其格对峙,我还是挺感激他的。”刘烨一想起独自面对他们的场景,就浑身不自在,幸好这次她并不孤单。 冯嫽无话可说,刘烨都不予追究,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图奇棠虽是幕后指使,但伊桑克能兴风作浪,与大宛那些逆臣也脱不了干系。毕竟那是大宛的地盘,不是图奇棠一个人就能成事的。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每次提起翁归靡,冯嫽都是心存顾忌的。 “你说。”刘烨隐隐意识到她要说什么,翁归靡没跟常惠一起回来,她也在纳闷着。 冯嫽刻意压低了声音:“左贤王和常将军一起去匈奴找你,可是为何常将军回来了,他却没有回来?难道是怕面对昆莫的指责?应该不会吧,他与乌布吉家悔婚一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况且乌布吉家都不存在了,昆莫还能借题发挥么!我觉得左贤王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这事儿铁定跟毒蝎子或图奇棠有关!” “小嫽姐姐,你怎能肯定此事跟他们有关呢?会不会是他自己离开了?”刘烨感觉自己跟翁归靡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很难看得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会,左贤王不会是自己离开的,常将军说得很清楚,捆绑他们的绳索是息陵教秘制的,除非绑他们的人才能解开,不然就只能等死。左贤王伪装成息陵教的人,他对息陵教的了解只是皮毛,他怎么能解开绳索逃走呢?就算他有这个本事,也不会留下常将军一个人吧!公主,以你对他的了解,你真认为他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刘烨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不,他不是,不管多危险,他也不会抛下同伴。” 听她这么说,冯嫽长舒一口气:“是吧,我也这么认为,那你说左贤王去哪儿了呢?是不是与图奇棠有关?” “这样吧,我找个机会试探下图奇棠,如果索朗失踪跟他有关,或许我能看出端倪。”刘烨与翁归靡旧情不再,但也不忍心看他遇到不测。 “公主,嗯……”冯嫽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是图奇棠导致了左贤王的失踪,你还会原谅他吗?” 刘烨神色微变,她相信图奇棠本质是向善的,但他毕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他若是知道她和翁归靡的过往,定会记恨他的。尤其是明月圣女当着他的面说过那些话,图奇棠怎能释怀呢?可是,他应该不知道翁归靡就是“库斯特”,既然翁归靡的身份没被识破,就代表他是安全的,图奇棠没有理由除掉他! “我想,图奇棠不会那么做。”刘烨终究是没有把握肯定他不会这么做,惟有抱着一丝希望。 “公主,若是你对他的看法没有改变,应该不会这样轻易谅解他的吧!”冯嫽跟刘烨之间没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 刘烨静默了会儿,不得不点头承认:“是啊,对他的看法改变了,心情也就截然不同了。” 冯嫽看她迷茫的深情,心里泛酸,疼惜地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她的背:“好,你肯原谅他,我也不会在意。只是,这一次,一定不要让自己受伤。” 刘烨微微一笑,在她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刘烨打算去看一看军须靡,虽说他们不算是真正的夫妻,但毕竟有夫妻之名,军须靡现今时日不多,总该去见一面的。 刘烨走出蒙古包,远远地就看见常惠快马加鞭朝她赶来,在马背上高声叫道:“公主,不要吃膳房送来的馅饼,千万别吃啊……” 冯嫽皱着眉瞪他:“大清早的,你又在瞎闹什么?” 距离刘烨和冯嫽数米远,常惠就等不及从马背上跳下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饼里有毒,有毒,吃了会死人的,毒蝎子告诉我的,不会有假,膳房的人端去给毒蝎子和骚包,一眼便被识破,被毒蝎子打个半死。公主,你没吃吧?” 冯嫽面色惨白,捂着喉咙想要往外吐,刘烨尚且还能保持镇定,实话实说:“吃了,我和小嫽姐姐都吃了。” “什么?”常惠绝望地双手抱头,跑过去帮冯嫽拍着背,“快,吐出来,吐出来啊……” “别担心,她们没事的。” 图奇棠一手叉腰,一手扯着须其格御用大夫的衣领,将他从草地上拖到刘烨的蒙古包,随手一扔:“喏,就是他干的好事,他叫膳房的人在我们的食物里下毒,可惜,碰到了那只蝎子,真是不自量力。” 常惠上前踢了鼻青脸肿的大夫几脚,还不解气,揪着他的衣领抛到马背上:“走,带你去找昆莫评评理……” “不要啊,不要啊,都是左夫人指使我这么做的……”五官严重变形的大夫可怜兮兮地求饶,“你们去找左夫人算账,千万别来找我呀,我只不过奉命行事……” 常惠甩起马鞭,猛地抽了下马屁股,马蹄飞扬,大夫的哀嚎声渐渐消失在草原尽头。 第四章 王位交易 乌孙王室御用大夫给解忧公主和安息王子下毒,审讯现场异常壮观,在常惠不遗余力的宣传下,草原上几乎所有能来的人都来了。 长老联盟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盯着跪在面前垂头丧气的倒霉大夫一言不发,毒蝎子拿着有毒的馅饼向围观民众不厌其烦地讲述事情经过,常惠揪着膳房里那几个帮凶厨子,时不时地打一拳踹一脚,命令他们说出实情。 不用长老审问,御用大夫的犯罪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他指使厨子们往刘烨和图奇棠的饭菜里下毒,目的就是要毒死他们。 之前声称是左夫人指使他的大夫跪在草地上,双眼紧闭,一个字也不肯说。任凭常惠又踢又打还是不肯开口,反正他已经这样了,给右夫人下毒这条罪就够他死一回的,再把左夫人也供出来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死无葬身之地还是上天开恩,怕就怕还要连累自己的家人跟着陪葬! 常惠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骂道:“你他娘的装死啊,刚才还说是左夫人指使你这么干的,怎么现在又变成哑巴了?说啊,快说,不然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被打个半死的大夫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身子晃了晃,像个不倒翁,只是最后他索性趴到地上去了,死气沉沉的样子,俨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常惠一脚将他踹出数米远,追上去厉声喝道:“快说,快说,你休想包庇那个臭娘儿们……” “够了!”再也看不下去的长老们终于发话了,常惠再这么闹下去,他们长老可就颜面无存了。 “常将军,既然他已经供认下毒,就给他一个痛快的了断吧,不要这么得理不饶人嘛!况且,诋毁左夫人的声誉太不应该,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牵连无辜呢!” “无辜?”常惠冷笑两声,指着道貌岸然的长老们数落道,“那娘儿们究竟是无辜还是有罪,你们个个心里有数,还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家伙只不过是个大夫,要是背后没人撑腰,他敢给右夫人和安息王子下毒?你当咱们都是三岁小孩儿啊,你说什么,咱们就信什么啊!去你娘的!” “咳咳……”坐在中间位置的长老脸上挂不住了,以往这种审讯犯人的大场面都是乌布吉或翁归靡在罩着,他们都是跟着旁听。现在亲自上场,又遇到常惠这么难缠的角色,真不晓得如何是好。 常惠说得没错,须其格有罪没罪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是,须其格是乌孙的左夫人,下一任昆莫的母亲,谁有胆量说实话呢!倒霉大夫已经认罪,死就死他一个人吧,总不能让左夫人也出来认罪吧! 王室的棋子们,主要功能就是做替罪羊,平日里吃香喝辣,关键时刻自然要替主子背黑锅的。不然还想怎样?难道还想跟主子平起平坐? “怎么?没话说啦?没正经事的时候废话不少,摊着要紧事就连个屁也放不出来,养你们这些长老有个屁用啊,还不如喂几头牛羊,渴了能挤点奶喝,饿了能宰了吃肉。老百姓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供养你们,除了能贡献点肥料,还有什么用处!” 常惠骂得长老们个个面红耳赤,偏偏又没人敢跟他呛声,周围的老百姓掩嘴偷笑,有些胆子大的干脆就仰头大笑起来。平时没人敢对长老不敬,就算心里再不服气,也只能忍气吞声,好不容易有人说出他们的心里话,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看到刘烨前来,长老们仿佛看到了救星,直接无视常惠,纷纷站起来,热情地跟刘烨打招呼:“右夫人啊,快请上座,上座!” “哦,还有安息王子,快请,快请……”长老们亲自迎接刘烨和图奇棠,恭请他们落座,指着趴在草地上奄奄一息的大夫说道,“看哪,他就是意图谋害二位的家伙,唉,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真是活腻歪了,竟敢跟二位过不去。右夫人,安息王子,你们放心,这等祸害,一定会遭到严惩,只要你们一声令下,要杀要剐都没问题。” 长老们咬牙切齿地控诉倒霉大夫的罪行,恨不能一人拿一把刀将他凌迟处死。 刘烨与图奇棠相视一眼,会心一笑,图奇棠说道:“不过是个受人指使的大夫,杀了他又有何用,主使者不死,以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难不成要将王室里的小喽啰赶尽杀绝吗?” 长老们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呢,其他人可没有他这么恶毒,安息王子,您多心了。” “哦?这么说,下次不用小喽啰动手了?是不是要劳烦各位长老亲自出面?”图奇棠嬉笑着说。 长老们的脸色时青时红,原以为堵住常惠的嘴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安息王子更是难缠。 “怎么会呢,王子殿下说笑了……”长老们坐回原位不再多言,心虚地擦着额头上的汗,这种私下里说的话,怎能当着老百姓的面说出来呢,往后他们还要不要混日子了。 没人应声,刘烨朗声说道:“既然此事难以服众,还是请大王来评断吧!” “可是……”坐在刘烨身边的一位长老提醒道,“昆莫病重,下不了床,右夫人还是不要请昆莫出面吧!” “解忧去见大王一面即可,请各位稍等片刻。” 刘烨起身走向军须靡的蒙古包,收到消息的须其格吓得面色如土,拉着身边的侍卫,结结巴巴地说:“拦、拦住她……拦住他们,别进来……别让她进来……” 须其格猛地掐了下大腿,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冲进军须靡的蒙古包,趴在他床头哭诉:“大王,大王你要救救我们母子……” 军须靡迷迷糊糊听到须其格在哭,勉强睁开双眼,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双手支撑着沉重的身子坐起来:“你和靡儿又怎么了?你哭什么?” 须其格挽着军须靡的胳膊,扶他靠在软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大王,这回你一定要救我啊,我,我……” 多年夫妻,军须靡自然知道须其格又闯了祸,无奈地叹了声:“这回你又闯什么祸了?” “我,我给老贤王带口信,迟迟没有收到回音,我心里着急,所以我就,我就找人往那贱人和她相好的馅饼里下毒……”须其格说到这儿,胆怯地看了眼军须靡的反应,好在军须靡没有感到意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后呢?”军须靡不耐烦地催促道。 “然后,然后就被发现了,他们抓了大夫,逼着他把我供出来。大王啊,我不能出事啊,靡儿还小,他不能没有我,若是我也跟你走了,靡儿一个人怎么活啊……”须其格掩面痛哭,她每次都斗不过刘烨,却次次都要斗,她就仗着有军须靡给她撑腰,哪怕是命不久矣的军须靡。 “蠢货!”军须靡攒了半天力气骂道,骂完又不停地咳嗽,须其格不敢有意见,讨好地为他捶背。 “禀告昆莫,右夫人求见!”帐外传来侍卫的通报,须其格吓得往军须靡怀里钻,“大王救我,救我……” 军须靡深深地吸口气,推开须其格:“你出去吧,叫她进来。” “大王……”须其格不知所措地唤道。 军须靡点点头,表示已有对策,须其格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蒙古包,低着头对刘烨说:“大王叫你进去。” 说完,须其格就躲在了侍卫身后,再也没露头。刘烨看她这般狼狈,只觉好笑,要不是有图奇棠在,她也不会吓成这样,只怕又要摆出一幅眼高于顶的样子。人哪,就是这么现实! 军须靡强打精神,仍是遮掩不住那股子死气,再强的人也有油尽灯枯的一天,刘烨不由叹息,走到床边,唤了声“大王”。 军须靡抬眼看她,许久不见,她出落得越发美丽,美丽的女人往往命运多桀,尤其是像她这种身负使命的女人。 “右夫人,与其跟那种愚蠢的女人计较,不如跟本王做个交易,你看怎样?” 军须靡有话直说,刘烨也不拐弯抹角:“不知大王要跟解忧做什么交易?” “放过须其格和靡儿,本王愿将王位传给翁归靡。” 傍晚,图奇棠邀请刘烨散步,他问:“只是将那大夫收押,不再追究左夫人的过错,你甘心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再查下去,左夫人迟早会露馅的。” 刘烨看向悠然自得的图奇棠,说道:“你若无其事地叫人送来馅饼,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也是想让我省心么!” “这不一样!”图奇棠摇摇头,“我说过,我会保护你,这些事情再也不用你来烦心,我会为你铺平道路,为你实现所有愿望。” “所有愿望?”刘烨正视他那双迷人的灰眸,柔声道,“当真,无论我有什么愿望,你都会为我实现?” “当然!任何愿望,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为你实现!”图奇棠言之凿凿,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痴迷的目光流连于她精致的面容。 “那么,请你将左贤王送回我身边。”刘烨出其不意地说。 图奇棠的表情瞬间凝滞,他万万没有想到刘烨竟会在这种温馨时刻说这种话。震惊过后,随即而来的是被戏弄的耻辱以及发自内心的嫉妒愤怒。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你要的是他?”图奇棠不知不觉加重了双手的力道,刘烨若是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烨看出他眸子里的愤怒与不甘心,不答反问:“可以吗?你能把他送回来吗?” 图奇棠紧紧咬着唇,咬出血来也浑然不觉,现在的他,简直嫉妒得要死。翁归靡,一个辜负过她的男人,而她居然对他念念不忘,在她眼里,他图奇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难道就是不值一提的棋子?除了被利用的价值一无是处? 忽然,图奇棠拦腰抱起刘烨,在夜风中飞速跳跃,刘烨不得不将自己的身体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听那夜风呼啸而过,听他愤怒之极的心跳。她不知道他会带她去哪儿,她不知道他会怎样待她,但,没来由的,跟他在一起,她感觉很安心。 温泉,树林中的温泉,这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他在树上光明正大地看她洗澡,像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厚颜无耻地向她提要求,才肯归还她的衣服。 他们在这里相识,今晚,他带她来到这里,是否又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第五章 咫尺天涯 夜晚的草原静谧美丽,笼罩在月光下的山林像是蒙上一层银晕,散发出使人迷醉的气息。 氤氲的温泉缭绕着雾气,似梦似幻如同仙境,偶尔有只小野兔蹦蹦跳跳跑过来,乍看上去还以为是嫦娥的月宫。图奇棠将刘烨放在温泉池边,借着月光想要看清楚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要知道在她心里,他究竟占据多少分量。 图奇棠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沿着她的眉眼,勾勒出她姣好的轮廓。天知道他想这么做想多久了,可是他不敢亵渎她,惟恐她会轻视自己,再也不肯跟他在一起。 于是,他只能耐心等下去,等她的心里承认他的存在,等她淡忘那段过去,等她无所顾忌地接受他。但他现在几乎就要等不下去了,他以为只要不停付出就能得到她的爱,他放下一切随她来到乌孙,做好了为她拼命的准备。然而,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在想着背弃她的那个人,乌孙左贤王翁归靡。 她要他交出翁归靡,她要跟翁归靡结为夫妻成为国母,那么,他呢?他又将处于何等的境地?难道要他亲手将最爱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眼睁睁看她成为别人的妻子,还要心平气和送上祝福? 不,他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爱她,即使不能完全地拥有她,也不能容许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一念至此,图奇棠不免激动起来,一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仗着胆子靠近她,将颤抖的灼热的唇覆在她的唇上,继续他们上次未完成的事情。 刘烨没有拒绝,微微闭上眼睛,承受他的满腔热情。他的吻热烈而霸道,粗暴地辗转吮吸,像是等不及确认她的心意,呼吸渐渐稀薄,他锲而不舍地占有她唇齿间最后一丝气息。察觉到刘烨温柔的回应,图奇棠急切的心顿时缓和下来,原本他打定主意,不管她接不接受,都要得到她的吻,而她非但没有抗拒,还纵容了他的放肆。 图奇棠舍不得弄疼了她,原先心里的怨气随着她的温柔缱转消失殆尽,他放缓了动作,与她柔情缠绵。他确定她是爱他的,至少,她心里有属于他的位置。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图奇棠欣慰地想,他渴求她的温暖,而她都不吝惜地给他了。他珍惜跟她共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哪怕是即刻死去也心甘情愿。 不知过了多久,刘烨就快喘不过气了,她试着推开图奇棠,轻声呻吟道:“不能呼吸了……” 图奇棠会心一笑,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拇指摩挲着她湿漉漉的唇瓣,看着她绯红的双颊,原始的冲动在体内肆意冲撞起来。她就像是最美丽的罂粟花,让人沉沦在她的柔情里,不愿清醒。他一向为自己的控制力而骄傲,此时此刻,他却很想抛下一切束缚,彻彻底底地放纵一回。 原以为拥有她的吻已足够,但他现在明明渴望更多,他爱她,爱的是她的人,并非她的身体,但为什么他如此渴望她的身体。 图奇棠惟恐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伤害到她的举动,惟有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炙热的呼吸拂过刘烨耳畔,察觉到他的隐忍,她心里流淌过丝丝暖流。 冷静地想一想,他们确实不适合有更亲密的发展,也许,她还是要嫁给翁归靡,成为他的妻子。想要成为乌孙国母,这是惟一可行的办法。而图奇棠,也会重新开始他的生活,他是息陵教的教主,安息王朝的王子,他们不应该继续纠缠在一起。 “图奇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希望你不要原谅我。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来生,但愿我还有机会弥补……” 刘烨伸出双臂环绕住他的腰,想要更多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说出这番话,她已是湿了眼眶,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即将与他分开,她的心就像生生扯开一道口子,滴血似的疼。 分明告诫过自己,不要再对任何人动情,她是解忧公主,她的感情并不属于自己。可是,她还是毫无征兆地动了心,从心底里接受了图奇棠这个人。若是她命中注定将要嫁给翁归靡,为何又要对他动情?史书上不可能有这段记载,如果可以的话,她好想问问真正的解忧公主,她心里爱的究竟是谁? 图奇棠的心弦瞬间绷紧,原来她的回应并不代表她的选择,她认准的人是翁归靡,因为她早已作出决定。她宁愿舍弃爱情也要成为乌孙国母,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决定,即使是他。 图奇棠悲哀地认清这个事实,却又不忍责怪她,做出这个选择,她的痛苦并不比他少。他愿意放下一切跟她走,而她不能,这是她的选择。 “烨儿,我说过我有能力让你收服西域,大汉最想除掉的敌人是匈奴,只要消灭匈奴,那就大功告成了。为什么你要执着于乌孙国母的位置?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图奇棠不甘心,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说服她改变心意。 “我相信你做得到,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放弃所有……”刘烨深深地吸口气,抬眼看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图奇棠,你应该为自己考虑才是,没有我,你的未来将是一片光明。我们之间存在太多障碍,不是你我想的那么简单,也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我活下去的意义为了大汉,自始至终不会有变,我已经认命了,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无所谓。而你最终是要回到息陵教的,你不情愿也好,终归要面对现实,还有,你是安息王子,你要为你的国家着想,怎能轻率地决定一切?大汉倾尽国力都没能除掉匈奴,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有多少牺牲?” “我不在乎,我不要回息陵教,也不要做什么王子,我只要你……”图奇棠激动地摇头,语气中带着恳求,“烨儿,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实现你的愿望,我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这样也不行吗?” 刘烨动容地望着他,她知道如果她点头,图奇棠当真会不顾一切做出难以估计的事。但是,这样真的是为他好吗?让他放弃大好未来,与整个西域为敌,他真的会幸福吗?且不说在这期间遇到的困难多么艰险,单是一个明月圣女就不许他这么胡来!激情褪去,他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刘烨不敢拿未来作为赌注,她也不想亲手毁了图奇棠,他们原本就在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上,现在是时候回归原位了。 “我没有信心寄望将来,我能把握的只有现在。图奇棠,希望你能明白。”刘烨轻叹了声,道出心里话。 图奇棠难以理解地看着她,思量片刻,艰难地说出他不肯相信的事实:“你还爱着他?你还爱着那个抛弃过你的男人,左贤王翁归靡?你不愿意跟我走,不仅是要成为乌孙国母,你想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对吗?” 刘烨知道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她不可否认已经做好准备嫁给翁归靡,即使他们之间的爱已经不复存在。 刘烨的犹豫使得图奇棠更加确定他的推断,他失控地握住她的双肩,再三追问:“你爱他吗?是不是爱他胜过爱我?你拒绝我,就是为了跟他长相厮守?如果你不再爱他,却要跟他在一起,我想我无法接受你的说辞。” “是,我还爱他……”刘烨狠了狠心,说出让他绝望的话,“因为我忘不了他,所以我还是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图奇棠怔怔地望着她,缓缓放开双手,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明明对我……” 为了让他死心,刘烨继续说道:“我感激你为我付出的一切,但那并不是爱,我爱的人是翁归靡,不是你,图奇棠!我这样的女人值得你留恋吗?值得你放下所有吗?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别说了,别说了……”图奇棠双手抱头,连连后退,他禁受不住这种打击,前一秒钟,他还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转眼之间,他最爱的女人就要离他而去,以最狠绝的方式离去。 刘烨不忍心看他这么难过,却又不想继续纠缠不清,长痛不如短痛,就由她来结束他们无望的感情吧! “图奇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总之,不要原谅我。”刘烨挣脱他的怀抱,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雾气,匆匆往山下走。 图奇棠忽觉胸口一冷,不知是她离开的缘故,还是心痛到麻木的原因。 “如果,翁归靡不在了,你做不成乌孙的国母,你会不会跟我走?”图奇棠幽幽问道。 刘烨心下一凛,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咬了咬唇,头也不回地说:“不会。” 图奇棠苦笑了声,没再言语,刘烨要走,也没再挽留。他从懂事起就明白,不属于他的东西,强留是留不住的,注定要离开的人,早晚都会离开。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她留给他的,原来只有片刻的温存。 第六章 暗藏机密 药葫芦和师中在斯塔拉山脉附近的客栈接连住了几天,原本打算翌日就上山看个究竟的药葫芦,临时改变了计划。因为他观察到息陵教总圣坛发出不同寻常的信号,俨然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药葫芦从未轻视过息陵教,毕竟单单一个明月圣女就是他难以估量的强劲对手,更不用说圣坛里那些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和师中是来打探消息,不是来找人拼命的,犯不着拿性命开玩笑。 师中一直在等药葫芦的指示,他不是个会享清福的人,闲了几天,闲得浑身的骨架都快散开了。但他对息陵教的了解并不深,贸然行动只怕会招致招架不了的后果。虽说收到常惠的消息,得知刘烨已经平安回到乌孙,心里仍是不安,惟恐乌孙王室再生变故。 军须靡这回病得不轻,连早朝都没办法参加,尽管王室想方设法封锁病情,但对乌孙比较关注的人,都已知晓这个事实。按照乌孙王室的规矩,军须靡的继承人泥靡将是下一任昆莫,除了泥靡的生母须其格,军须靡的女人都要归他所有,包括右夫人刘烨。 此等乱,伦之事对汉人来说难以想象,但在西域,尤其是各国王室,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师中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刘烨沦为遭人耻笑的牺牲品,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协助翁归靡称王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左贤王,翁归靡!如果可以的话,师中根本不想提起他,但目前看来,却又没有更好的法子阻止这场乱,伦!若是刘烨可以重新接受翁归靡,那么,他又有什么立场反对呢?他盼望的就是她能得到幸福!但若她选择委曲求全,他又该如何是好? 师中几乎每天都在想这些问题,他多想当面问问刘烨,在民族大义和个人感情之间,她当真可以舍弃自我?翁归靡原本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辜负了她,产生裂痕的感情当真可以恢复如初? 所谓圆满,历来都是相对的,世间怎么会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既能如愿收服乌孙,又能兼顾个人感情,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上天显然不会对某个人格外开恩!公主啊公主,究竟能为你做些什么才好! “咚咚咚……”听到敲门声,师中连忙起身应门,见是药葫芦,不由心头一喜。 “老葫芦,现在是时候了吧,我们快去上山……”师中等不及要做点事情,不管收获多少,总比干等着好。 “哎,你别着急,别急嘛!”药葫芦将他推回屋里,随手关上房门,走到窗台,指指对面的斯塔拉山,“喏,你看,今儿个的烟是往哪个方向飘的啊?” 师中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无奈地凑过去看了眼,说道:“这也要看风向的啊,刮东风,烟自然就要往西边飘。” 听出他不耐烦的语气,药葫芦呵呵地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坐下来说:“成大事者,一定要存得住气,这还没歇几天哪,看你急得都快坐不住了。” 师中毫不掩饰他心里的焦急:“是的,我是很着急。老葫芦,你应该也知道,乌孙那边的情形不容乐观,军须靡随时都有可能咽气,要是长老们宣布泥靡继位,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那有什么,该谁继位谁继位呗,只不过是个孩子,有啥好担心的。”药葫芦翻个白眼,不以为然地打着呵欠。 “可是,事关公主的声誉,怎能不担心呢?”师中总算明白什么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了,他真不想再跟药葫芦讨论下去,要么上山去息陵教总圣坛,要么回到乌孙回到刘烨身边。眼下情况这么紧急,待在这儿算什么事啊。 “怎么?看起来,你倒是希望公主跟那个左贤王在一起喽!哈,原来你还挺大度的嘛!”药葫芦毫不避讳地嘲讽师中。 师中无语,双手摊开,摇了摇头:“那你要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公主改嫁十岁大的泥靡?成天被泥靡母子羞辱?若你是我,你能容忍这一切发生吗?” “我不是你,我体会不到你的心情。”药葫芦老老实实作答,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单手撑着下巴,“若我是你,我才不管那么多狗屁规矩,也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喜欢就是喜欢,直接带她走,让她成为我的女人。哼,大汉也好,乌孙也罢,他们爱打仗就打,我才不在乎。反正我们都是棋子而已,死活没人在意,自私一点又有什么不好!” 师中怔住了,仔细琢磨他这番话,居然有种想要认同的冲动。自私一点又有什么不好?人活在世未必会有来生,短短几十年,何不让自己快乐一些! 察觉到自己的动摇,师中摇头苦笑:“无拘无束固然很好,但做人要讲责任的,不然,欢乐一时,愧疚终生。即使我愿意做千古罪人,也不能连累公主留下污名。况且,我了解公主,她不会背弃大汉。” 药葫芦盯着他看了半晌,忍不住叹道:“所以我说你们都是死脑筋啊,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一条道儿摸黑走到底,也不管有没有陷阱。好,好,好,你们都是有责任感的英雄好汉,身负民族大义,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肯低头妥协。当我啥也没说,啥也没说……” 师中长舒口气,好险,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打算带着刘烨离开俗世纷争。可是,他有什么立场这样做呢?他不过是刘烨身边的侍卫! “老葫芦,你让我看圣坛的烟往哪个方向飘,不会只是随口说说吧!”言归正传,师中适时调整心态。 药葫芦故作高深地眯起眼睛,捋着花白的胡须,缓缓道来:“据我所知,息陵教总圣坛烟雾的变化是一种讯号,不是随风飘,而是人为的。比方说,平时没事发生,那就是直上青天,要是有了变化,那就意味着圣坛的人往外传达信息。” “哦?那今天这烟飘的方向,透露出什么信息?”师中虚心求教。 “嗨,我要是知道,还来找你磨叽吗?”药葫芦吹了吹唇边两撇胡须,斜眼睨向师中。 师中再次无语,药葫芦自说自话:“不如这样吧,天就快黑了,一个时辰之后,咱俩上山走一趟。能探出点消息最好,实在探不出来就回去,你看怎样?” “好,就照你说的办。”师中并不知道他要探什么消息,也不知道息陵教总圣坛有没有他们需要的消息,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要来。总之,过了今晚,他就要回去。 夜幕降临,药葫芦和师中悄无声息地离开客栈,在夜色的掩护下,顺利地溜上山。斯塔拉山是息陵教的圣坛重地,沿途把守的教徒众多,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发出警报。如果有偷袭者被包围,上不去下不来,最终只有等死的份儿。 就算轻功了得没被发现,上到山顶,总圣坛周围还有数不清的陷阱,譬如令人闻风丧胆的刀山火海,误闯进去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归根究底,要想潜入圣坛,接近圣女等人,胜算微乎其微。 好在药葫芦和师中都不是泛泛之辈,普通人眼中不可能的任务,他们小心一些,也不是全无可能。最起码,他们不用半个时辰就来到山顶,并且成功避开不计其数的眼线。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顺利抵达山顶,药葫芦心情大好,得意得都想吼几嗓子。碍于初来乍到,药葫芦继续保持低调,与师中待在树上观察许久,才决定下一步目标。 息陵教总圣坛是回字形构造,此时他们位于外围城墙,看不清内宫的情形。总圣坛占据整个山顶,气势堪比王宫,守卫森严,几乎每道门都有人看守,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进内宫,很明显是不可行的。 药葫芦和师中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绕到拐角处找到下手机会,打昏了两名教徒,换上他们的衣服,堂而皇之地走进内宫。 原以为他们可以一路顺利,却没想到内宫教徒更多,而且他们不认腰牌只认脸。要知道息陵教的教徒朝夕相对,混进来一个陌生人立马会被揭穿。 药葫芦没机会易容,他和师中还没来得及掏出腰牌,就被一名教徒看穿,大声嚷嚷:“来人哪,有刺客……” “他奶奶的……”药葫芦骂了声,一掌劈向对方后颈,拽着师中就往角落里跑。他们避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教徒,慌不择路,见门就推,接连推了十几扇门都推不动,好不容易碰到个推得动的,两人连忙钻了进去。 静待教徒跑远,药葫芦和师中相视一眼,松了口气,环视这间房,空空荡荡,不像是有人住。可是内宫禁地,留间空房未免说不过去吧,怎么看怎么可疑。 药葫芦沿着墙角走,边走边轻叩身边的墙壁,师中明白他在找机关,便从反方向开始找起来。两人面对面走到一起,没有什么发现,药葫芦不死心,踮起脚尖从上到下又找一遍。 终于,他看到窗台悬下来的那根绳子,麻花形状,小指粗细,长约两尺。他想了想,伸手拉了下绳子,忽然听见“咔嚓”一声响,对面墙壁中央出现三道裂痕,形成一扇门的形状。 那扇门向里面打开,药葫芦和师中没有多想,走进去一看,是条昏暗的甬道,借着甬道尽头微弱的光线,他们找到那间密室。 密室里有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轮廓看起来似曾相识,师中不由自主走向他,那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竟是一双灰色的眸子。 第七章 李代桃僵 看到那双灰色的眸子,师中不禁浑身一颤,据他所知,图奇棠现在在乌孙,跟刘烨在一起,早上才刚收到常惠的信,应该不会有错。 那么,眼前这人又是谁呢?他不仅长着一双跟图奇棠相似的眼睛,五官轮廓以及身形都如出一辙。 师中几乎就要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问他究竟是谁,药葫芦忽然咳嗽了声,拉回师中飘渺的思绪。师中收回视线,往旁边挪开两步,让药葫芦也能看清楚对方的样貌。 药葫芦倒不客气,拿起桌上的油灯大踏步走过来,对准床上那人的脸,仔细地研究起来。那人从梦中惊醒,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睛受不了灯光的直射,下意识地举起手臂遮住脸。 “哎,别害羞,别害羞,让我瞧个清楚……”药葫芦笑呵呵地拍开他的手,轻声细语地哄道,“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药葫芦说得好听,下垂的三角眼却是精光顿现,他盯着那个人的脸,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方才放下油灯,在床边坐下来。 “你这小子,胆子倒是很大嘛,深更半夜闯进来两个陌生人,你居然也不声不响。我可是有些不明白了,你这是大智若愚还是愚钝迟缓。”药葫芦指着他,摇了摇头。 师中看不出他和图奇棠有哪里不同,忍不住提醒道:“他,他现在应该在乌孙才对,怎么会出现在息领教的内宫?” 师中有此疑问,确实是没看出来他与图奇棠有什么区别,左看右看两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图奇棠轻功了得,若是一早就离开乌孙,这会儿躺在这里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堂堂教主有什么见不得光?为何躲在密室里休息? “此子非彼子啊!”药葫芦故作高深地说了句,往前倾着身子,右手食指勾起那人的下巴,对上他迷茫的双眸,“算上你,这世上就有三个长得最像的人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怔怔地看着药葫芦,抿了抿唇,没有应答。药葫芦此时的姿势像极了调戏民女的恶霸,看着很有喜感,却又笑不出来。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诡异了,师中只觉得脑袋成了一团糨糊,想看清楚偏偏越看越糊涂。 “不想说吗?不要紧,可怜的孩子,你是吓傻了吧!”药葫芦很是怜惜地拍拍他的肩膀,不再勉强他,“我是替你不值啊,你的兄弟在外面风光无限,又是做教主,又是做王子,你这正宗的王子却被软禁起来,见不得天日。你娘倒真的狠心啊!”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像是被雷电击中似的,猛地跳下床来,想逃出去却又找不着道,惊恐万分地瞪着药葫芦,后背抵着冰冷的石墙,额头直冒冷汗。 师中被他剧烈的反应吓到了,不得不相信了药葫芦的话:“他,他是图奇棠的兄弟?明月圣女的儿子?” 药葫芦用微笑代替了回答,他盘起腿坐在床上,得意地点点头:“我就说嘛,原先怎么想都想不通,这下总算弄明白了。图奇棠在山上修炼多年,他是明月圣女的秘密武器啊,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安息王子呢!听闻安息国王爱慕明月圣女已久,就算他愿意讨好她,可是安息王室又不是傻子,怎能接受凭空出现的王子!嘿,小子,你被你娘关在这儿,你那国王老爹恐怕还不知道吧,他这么多儿子,未必能察觉出你兄弟和你有啥不同哩!” 师中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呢?既然他们都是明月圣女的儿子,为什么要把他软禁起来?” 药葫芦白他一眼:“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告诉你,世间稀奇古怪的事儿多了去了。哼,明月圣女是什么人,在她眼里,整个西域都没有息领教重要。都是她的儿子又怎么样,图奇棠是息领教的教主,他只不过是一无是处的王子,你说她会偏袒哪个?谁叫图奇棠在息领教待腻歪了哪,他想重新开始,用安息王子的身份再合适不过了。而他除了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子,绝无本事做教主,所以只能软禁在这儿。喂喂,小子,我说得没错吧!” 正牌安息王子放弃挣扎,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药葫芦猛地拍下大腿,兴奋地叫起来:“看吧,真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明月圣女的确是世间少见的奇女子,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是息领教教主,一个是安息国王子。他们原本应该毫无交集,各自过着逍遥快乐的生活,然而,图奇棠的经历坎坷得多,直到功成名就依然觉得不公平,于是,他取代了他的兄弟,以两种不同的身份延续他的快乐。 这对兄弟自幼分开,兄弟感情淡漠如水,图奇棠占有了他的快乐,他就只能承受图奇棠的痛苦。难道这样就公平吗? “我还是无法理解,明月圣女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他们的母亲,她应该保护他们才对,而不是让他们受到伤害。”师中不免同情这位王子,虽然他没有多少能耐,但也没有作恶多端,只因为他的兄弟是息领教教主,他的母亲是明月圣女,就要遭受这场劫难么! “这是事实,由不得你不信,起初我也不信,这不就找到证据了嘛!”药葫芦朝安息王子招招手,“小子,你过来,跟咱们说说你的委屈,放心,爷爷我会帮你出头的……” 闻言,安息王子眼前一亮,似信非信地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想起什么,惊慌失措地退了回去,将头埋在胸口,再也不肯多看他们一眼。 “看这孩子,被他们吓得不轻呢,明月圣女这妖妇,真够狠心的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还能指望她对别人手下留情吗!”药葫芦推了师中一把,“我们带他走吧,这也算是个大收获啊,快,等天亮了就走不掉了。” “可是……”师中猜不透药葫芦的想法,也许他只想抓住明月圣女的把柄,好给将来留条后路。但这位王子是活生生的人,当成把柄未免太不近人情。 师中看了眼蜷缩在角落里的安息王子,满怀善意地扶他起来,轻声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我们跟明月圣女不是一路人,也许将来还会成为敌人,带你走,也许能多个筹码!当然,你有权利拒绝,我不会勉强你。” 安息王子抬眼看向师中,他在明月圣女眼里一无是处,并不代表他连辨别的能力都没有,从小在王宫长大,谁对他好还是能看出来的。亲生母亲手足兄弟又如何呢?利益冲突的时候,也顾不得半点亲情。 “你,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安息王子被师中的真诚打动,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药葫芦大喜,忙道:“随便你啊,你想夺回王子的位置,还是想报复你的母亲,我都可以帮你实现。哈哈,我最喜欢看这种至亲反目的戏码了。” 安息王子眼里流露出一丝悲伤,无奈地苦笑道:“不,我不想回去,也不想报复任何人,我只想做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你们能答应我吗?” 药葫芦愣住了:“什么?你只想做个普通人?你的母亲兄弟这样对你,你没恨过他们?他们现在混得风生水起,你就不想让他们尝尝失败的滋味?” “不想,我不想。”安息王子语气坚决,又重复了遍,“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好,好,随便你,你留在草原放羊也好,跟我上山采药也好,总之,不让你抛头露面总行了吧!”药葫芦只得妥协,无欲无求的人,谁也控制不了。 听他这么说,安息王子渐渐放下心防:“那好,我跟你们走。” 药葫芦失声笑道:“你小子,就这么相信我们吗?你就不怕我骗你,把你带出去卖了?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要跟我走啦?哎呦呦,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说你是那妖妇的儿子,谁信哪!” 安息王子看他那般夸张,不由轻笑出声:“你们若想骗我,就不会这么说了,况且,你对她很了解,你还知道我的身世,甚至清楚教主的经历,你们绝不是江湖上的泛泛之辈,跟着你们,我还怕什么。” 这番话说得井井有条,听得出来他不想提起明月圣女和图奇棠,也不想提起自己的过去。被至亲伤害,这种打击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想逃避也是很自然的反应。 “咦?你小子不傻啊!”药葫芦呆呆地看着他,喃喃自语,“说不好是我被你利用了,放你出去还不知道惹来多大的麻烦呢!” 师中安慰他道:“前辈跟你说笑呢,既然你相信我们,就跟我们走吧,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未知之数,这里毕竟是息领教的内宫,能闯进来都不知道花掉了多少运气。王子殿下,我是师中,来自大汉,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我已不是王子了,叫我柯林吉好了。” “好,柯林吉,我们走吧。” 师中和药葫芦没能发现息领教的秘闻,却找到了明月圣女的秘密,图奇棠和柯林吉是两兄弟,长得有九成九相似,性格却大相径庭。图奇棠充满与生俱来的霸气,柯林吉向往的只是平静的生活。 如果他们能把柯林吉成功带走,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第八章 重中之重 药葫芦和师中打算将柯林吉带下山,他们一行三人刚刚走出密室,就被息领教数百教众围堵起来。原本就是初来乍到摸不清路,这么一来更是进退两难。 看着门外高举火把凶神恶煞的教徒,即使是药葫芦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单单一个明月圣女他就未必能招架得住,这些忠心赤胆为她卖命的家伙要是一起上的话,谁能担保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此路不通,此路不通……”药葫芦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实在没有勇气出去送死,这些家伙找不到他们的去向,索性堵住内宫各个出口,来个瓮中捉鳖,反正只要等天亮了,他们自然无所遁形。 “回去,快回去……”药葫芦推搡着师中和柯林吉往回走,“先躲起来再说,性命要紧,咱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哪,不能跟这些不怕死的家伙玩命。好在没人料到安息王子跟咱们一伙儿,能躲一时算一时吧!” 师中心不甘情不愿回到狭小的密室,眼看除了那张床和四方桌,再也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他们三个男人又能躲到何时呢?柯林吉被困在这里,肯定有息领教的人按时送来饭菜,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这样下去,被人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 “老葫芦,今晚若是走不出去,等到明早更有危险,你看,这儿哪里还有藏身之处,天亮之后,就会有人给柯林吉送饭,到时候我们还是会被发现的。”师中不免担心。 “桥到船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有人来送饭正好,我们也不至于挨饿,不过是个送饭的小喽啰,你还怕我对付不了吗?”药葫芦指向门外,“看看,那么多人等着砍我们哪,出去那就是送死,保留实力对付一个不好么,嗨,师大人,你就安心跟我混吧,我带你上山来的,就会将你平安送回去,若是真有人要送命,我想我这条老命还是能保住你的。” “我不是怕死,但我要死得明明白白……”师中终于爆发了,他向来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药葫芦行事诡秘,总是事到临头才跟他说实话。天知道他留下来还想做什么。 “好了,好了,你不要激动,不要着急嘛!”药葫芦举双手投降,向他示弱,“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还不行么,喏,这儿还有个证人,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一听就知道了。哦,不过有些事他也不晓得的。” 药葫芦转而面向柯林吉:“我说小子哎,你对明月圣女了解多少呢?你对她的事有没有兴趣?事先声明,我这可不是造她的谣哦,我要说的都是有真凭实据的。” 柯林吉拉着师中围坐在桌子旁,唇边扬起一抹苦笑:“前辈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我对她的事没兴趣,也不想知道,听过也当做没听到。” “呦嗬,这小子挺个性的啊,比他大哥还拽!”药葫芦仰头大笑起来,拎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茶,端着茶杯盘腿坐在床上。 “我大哥?”柯林吉难以置信地看向药葫芦,“你连他的事都清楚?我都不晓得他是我哥还是我弟,只知道有这么个兄弟。” 柯林吉的语气凄凉落寞,师中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记恨明月圣女,有她这种冷漠无情的母亲,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图奇棠是你大哥,其实你娘先生他还是先生你我并不清楚,我跟你娘也没这么熟络。但我好歹是个大夫,见到你就明白了,你们两个谁大谁小还是能分辨出的,你至少比他小两岁,这准没错,要不然我这一辈子就白混了。”药葫芦说到这儿,又看了看他的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跟你大哥像极了明月圣女,但细看还是有区别的,就凭你们这眼神,熟悉你或他的人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师中认同道:“不错,图奇棠的眼神犀利淡漠,而你的就柔和许多,兴许是你们的成长背景不同吧!” 柯林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应该是的,大哥他能坐上教主之位,必定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磨练。我呢,从出生之日起就跟随父王在王宫生活,虽然母亲不在身边,但我过得很好。” “幸亏她没在你身边,不然你也得像你大哥一样。”药葫芦打趣道。 “大哥是个怎样的人呢?你们都说他跟我长得一样,但是性格却有差异的吧?”柯林吉对素未蒙面的兄长倒是有点儿兴趣。 “天哪,你连你大哥都没见过的啊!唉,这都过得什么日子呀!”药葫芦不由唏嘘,摆摆手说道,“他跟你不是一路人,他表面上想要摆脱过去,骨子里却跟明月圣女一样狠绝,只是他还没有发现而已。你永远不会像他那样,你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永远不会体会他的心情,想象不到他受过的苦。” “你恨你的母亲,他也一样,即使她现在让你替他受过,他也不会原谅她的。只是,你很可惜,沦为他们母子较量的牺牲品。我这么说你可能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在你母亲心目中,安息国的王子远远比不上息领教的教主。” 柯林吉面色苍白,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现在从药葫芦口中说出来,心里就像是挨了几记闷棍。 药葫芦习惯有话直说,他才不会什么委婉:“当然,如果图奇棠没能通过磨练,没能成为教主,那么,你就是她手中的王牌了。小子哎,这就是你们哥两儿的命,谁也不要抱怨,因为谁也没有办法选择父母。说起来你大哥也是值得同情的,变成这样并非他自愿,可是一切已成事实,他总不能自行了断吧!经历过大风大浪,才知道平凡人也有平凡的好,你不想再做你的王子,他也不稀罕做什么教主。依我说哪,要怪就怪你们的母亲,她生下你们就是当棋子使的,谁叫你们欠她一个生育之恩呢!” 柯林吉紧紧攥住茶杯,咬了咬唇,摇头道:“我不这么认为,生育之恩怎能比得过养育之恩。若论恩情,我更愿意叫奶娘一声‘母亲’。这么多年,她没来看过我一眼,直到她把我抓来,我都不知道我的母亲长得什么模样。她把我生下来又怎样,她可曾征求过我的意见?” 师中附和道:“生而不养即使有恩,也是很淡薄的,父母生养孩子本是无所求的,像她这种别有用心之人倒是少见。柯林吉也是她的儿子,她却忍心剥夺他的自由,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母亲,我很难理解。” “对,你们说的都对,要不怎么说,她是蛇蝎心肠的妖妇呢!”药葫芦笑呵呵地说,“你们更难理解的还在后头哪,世人都说息领教是她的命,这话不假。但她为什么如此效忠息领教?她又为何心甘情愿为息领教卖命?甚至委身不爱的男人为他们生子?据我所知,明月她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她不可能为了自己委身权贵!” 柯林吉愣住了:“你的意思是,她根本不爱我们的父亲,所以,她对我们也没有感情,是吗?”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药葫芦长长地叹口气,“女人的心思永远猜不透,就拿她来说吧,为了息领教不惜付出一切。但她究竟是放不下息领教,还是放不下息领教的某个人呢!” “某个人?你指的是谁?”柯林吉连忙追问。 “这些我还没有找到证据,只能说是传闻。我有个多年老友,他是明月众多爱慕者之一,他曾见过她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那个人。我想,正是因为他,她才会为他做这么多事。在我们看来,明月是无情无义的女人,但对那个人来说,她是世间最情深意重的女子。” 师中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老葫芦,你就别再卖关子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药葫芦扁扁嘴:“我说过这是未经证实的传闻,怎么能随便说呢,又不知道人家真名实姓,说出来岂不是要遭人笑话。” 师中想了想,道:“你的那位老友一定是毒蝎子了,你说过当初明月圣女没杀他,就是想留着他帮她救人,难道,毒蝎子救的人就是……” “所以我说我不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多久以前说过的话,都能拿出来将你一军。是,是那个人,毒蝎子见过他,之后又告诉了我,要不我怎么能知道。那人就是息领教的前任教主,明月圣女最爱的人,她的爱都给了他,自然没精力再爱别人。” 师中接着问道:“明月圣女没有杀毒蝎子,因为前任教主中了毒,她要找他解毒。那么,后来怎么样了?他的毒解了吗?” “要是解了,哪里还有这么多事,也不会有图奇棠和柯林吉了。如果教主没事,明月何必另立教主。毒蝎子只是保住了他的命,却不能完全治好他,现在充其量是个活死人。” “那他应该还在内宫,老葫芦,你来,是不是想找到他?” “不过,肯定不好找啊,明月当他是宝贝,早就藏起来了,岂是一般人想找就能找到的。算了,只要能活着离开就行,我也不指望啦。”药葫芦干笑两声,算是承认,又不无惋惜地叹道,“什么爱不爱的,只要爱上了,一个个都得发疯,毒蝎子自不必说,这么会算计的明月也疯得够呛,还有你,我那孙女儿,等等等等,除了我们公主还算理智,其他人都是疯子……” “息领教前任教主……” 懒得再管药葫芦如何大发感慨,师中和柯林吉念着这个名号,息领教的前任教主,莫非就是息领教最大的秘密? 第九章 息陵禁地 药葫芦道出了息陵教前任教主这个秘密,只是身处息陵教内宫,师中和柯林吉却一筹莫展,也不晓得从何处入手。他们没有把握跟明月圣女正面较量,自然没有信心找到秘密所在。 药葫芦倒是跟没事人似的,躺在床上呼哈大睡起来,才不管天亮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师中心里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好在他们鲁莽的举动不至于连累柯林吉。一人做事一人当,柯林吉毕竟是无辜的,只是帮助他们逃避追杀,即使明月圣女已是无情无爱,对待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太薄情吧。 “柯林吉,明早若是动起手来,你就趁乱逃出去吧,我想,我们不能送你下山了!但要是无路可逃,你也不必绝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会有出路的。”师中安慰他道。 柯林吉也是一脸愁容,息领教的内宫闯进来容易,逃出去却是难如登天,其实他们能闯进来已经说明并非普通人了。望遍江湖上的武林高手,能躲过数之不清的眼线一路上山,继而顺利进入内宫的又有几人。 “不,要走大家一起走,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走得掉。”柯林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有多大把握,“不知道明早她会不会来,如果她不在,你们还是很有希望逃出去的。” 师中明白他口中的“她”就是明月圣女,了然道:“说不准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保她会想到你这儿,内宫之中,知道你的人恐怕不多吧!” “是啊,我也算是个秘密吧!”柯林吉自嘲地笑了笑,“我是大哥的影子,他出现在阳光下,我就只能藏身阴影里,她没有杀了我,已是网开一面,我还能指望什么呢!只是与其苟延残喘,我倒是愿意自由自在地活一回,哪怕不久之后就要魂归西天也值得了。” 师中当他说笑,摇摇头道:“你这愿望未免太简单了,其实,心情会随心境改变,你不当自己被束缚,那就是自由自在的。如果你的心被束缚,无论到哪儿你都得不到真正的快乐。” “呵呵,说的是啊,我记下了。”柯林吉与师中一见如故,兴许是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温和的气息,,彼此很容易谈得来,“想想也是,以往我在王宫,父王并不约束我的行动,我和王兄们经常出宫游玩,但我一点儿都不高兴,他们喜欢的东西我不喜欢,他们喜欢去的地方我看着就讨厌。人与人应该是平等的,生来分尊卑很不公平,既然比别人幸运生为王侯,又何必欺辱那些不幸的人呢!” “安息京城有不少打擂台的地方,来自四面八方的人聚集在那里,逼迫买来的奴隶互相残杀,将他们的性命视为草芥,区区几两金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有时候我会想,当一个人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那还算是个人吗?若不是人,怎么还能披着人的皮囊,是否被那些无形的妖魔附身?而被人类当做牲畜的猪狗牛,它们也是性命,虽然没能生为人,但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温顺善良!王侯贵族相比平民百姓,究竟谁更高贵?人相比牲畜,究竟谁更高尚?” 柯林吉大发感慨,师中听着却很受用,沉默片刻才道:“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之事,但我相信万物有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生而富贵却不知道惜福,势必会受到上天的惩罚。而生来卑贱也不用妄自菲薄,只要一心向善,自会得到福报。” 柯林吉品味他这番话,赞赏地直点头:“说得好,说得好啊,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万物有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总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师中和柯林吉促膝长谈讨论人生,直到天亮还是没有丝毫睡意。药葫芦的呼噜打得震天响,他们互不干扰,寻找各自的安宁。 墙壁处传来“咔嚓”的响声,柯林吉神色大变,匆忙将师中拉起来,在狭小的密室里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 “糟糕,她们来了,她们会发现你们的,快找地方躲起来……”柯林吉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给师中藏身,只能将他推到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他的头,可是盖住两个人的被子鼓囊囊的,怎么看都有猫腻,匆促之间解开床头的帐幔,方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师中刚跳上床,药葫芦就已经醒了,他们透过朦胧的帐幔往外看,只见两名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端着托盘步入密室,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拉下帐幔的床,不动声色地放下托盘,毕恭毕敬地欠身道:“王子殿下,请用早膳。” “行了,你们退下吧!”柯林吉唯恐她们再待下去发现异常,等不及把她们赶走。 柯林吉的命令显然没有威力,两名侍女走到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不动,摆明了要看着他吃完饭。 师中看着不免心酸,这样的场景应该发生过多次,不管柯林吉愿不愿意,侍女们只会听从明月圣女的指示,严格监管他的一举一动。也许怕他想逃走,也许怕他想不开,总之,他已经完全失去人身自由。 药葫芦和师中屏住呼吸,以这两名侍女的功力未必能察觉到他们微弱的气息,但隔着这层帐幔,隐约还是能看清楚被子下藏着人,她们之所以没有当面揭穿,又在作何打算呢?顾及柯林吉的心情,明显没可能,不敢轻举妄动才是真正原因,她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回去向明月圣女禀告之后,再带人来捉拿他们! 药葫芦向师中使了个眼色,师中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们都想到了这一点,身为息领教内宫的侍女,多少都得有些察觉能力。发现帐幔后藏着人却不声张,定是想好了对策。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齐齐出手击中两名侍女后颈的穴位,侍女们立刻动弹不得,黑白分明的眼珠惊慌失措地转动,她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轻视躲在帐幔后的闯入者,更不该背对他们,给对方可趁之机。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她们已被制伏,接下来是生是死就由不得她们做主了。听到动静,柯林吉连忙起身,看到两名侍女神情恐慌动弹不得,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前辈,留她们一条生路。”柯林吉平时对她们不满,生死关头还是要替她们求情,可见他确实是善良之人。 侍女们目露感激,她们言语恭敬,心底里却从没当他是主子,每天端茶送水,无非是执行明月圣女的指示。眼下有机会逃命,他没有急着杀人灭口,反而帮她们求情,着实令人感动。 药葫芦施施然地晃动着脖颈,在侍女们面前走一圈,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们可都看见我这张老脸了,你们能担保不把我卖出去吗?” 侍女们无法点头,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会保守秘密,药葫芦哼了声,嘲讽地笑道:“小丫头,睁眼说瞎话可不是好习惯,我都能当你们的爷爷了,还想来骗我哪!” 柯林吉生怕他出手伤害她们,忙道:“前辈,我向你保证,她们不会乱说的,身为侍从,只不过奉命行事,何必为难她们呢!” “呦嗬,你是不是看上这两个丫头了,要不带她们一起走吧!”药葫芦没正经地揶揄道。 柯林吉俊脸微红,连忙澄清:“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牺牲。” 药葫芦收起笑容,眼角吊起老高:“不牺牲她们,就得牺牲你,你愿意替她们死吗?小子,你被关在这儿多少日子了,居然还这么单纯,等咱们一走,她们立马就得向那妖妇告密,到时候谁也跑不掉。” “前辈,不管怎么说,她们罪不至死吧!”柯林吉依然不死心。 “呵,罪不至死?那你要我怎样?挖掉她们的眼睛,还是拔掉她们的舌头?同样是犯了孽,何不来个直截了当的。话说回来,你又有什么错,为何被人关起来,见不得天日?”药葫芦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心不狠,做不成大事的,小子,你学着点。” 药葫芦转身面向那两名战战兢兢的侍女,一字一句说道:“带我去息陵教禁地,不然,你们都得死。” 侍女们跟他大眼瞪小眼,脑子里一团糨糊,带他去禁地,那也是死路一条啊!差别只是早死晚死而已,这算什么条件! “不错,你们背叛明月圣女,照样死路一条,但我有本事让你们生不如死。不信?来,来,看看这瓶小玩意儿。”说着,药葫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黑瓶,在她们眼前晃了晃,“知道这玩意儿叫什么吗?听好喽,这叫蚀骨散,顾名思义,只要沾上这种毒,全身的骨头都会散了架,偏偏你又死不了,不等流干最后一滴血,你就只能死忍!” 侍女们面色苍白,吓得嘴唇都变了色,药葫芦满意地笑起来:“我想你们的明月圣女,没有这么大的耐性慢慢整死你们吧,要是落到她手上,两巴掌直接拍死了事。再说,你们要是帮了我老头子,未必就只能等死啊,顺利的话,咱们都能逃下山,说不定我还会给你们找个好婆家呢!” 能不能找到好婆家没人在意,当前保住性命要紧,那瓶蚀骨散实在是太恐怖,谁也不想临死还要遭罪。 “怎样,还需要考虑吗?”药葫芦作状打开蚀骨散的瓶子,两名侍女眼眶泛红,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药葫芦点开她们的穴道,以命令的口吻说:“不想死的,就带我去禁地,听明白了吗?” 侍女们相视一眼,认命地点了点头。 (更多好書盡在書本網 www.bookben.cn) 千年寒冰 药葫芦吓唬人的本事还是屡试不爽的,好歹也是跟毒蝎子齐名的用毒高手,谁能不害怕他手里的那些小玩意儿。对于息陵教的教徒来说,死并不可怕,但惨遭折磨生不如死那就相当可怕了,也没几个人有那种坚强的意志力与死神较量。 照顾柯林吉日常起居的两名侍女顺从地带领药葫芦去往息陵教的禁地,所谓禁地,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是要处以极刑的。除了明月圣女可以自由出入,其他人万万不敢靠近一步,就算是教主和其他三名圣女也得经过她的同意,才能进入禁地。 侍女们在内宫服侍多年,自然知道禁地的具体位置,也听说过擅闯之人的悲惨下场。她们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擅闯者,等着接受明月圣女最严苛的惩罚。不过事到如今,害怕担心也是无济于事,谁叫她们遇上了阴险狡诈的药葫芦呢! 同样是死,她们宁愿死在主子的手上,也不甘愿被一个糟老头整得死去活来,若是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希望,或许她们可以逃过一死也说不定,总之,一切听天由命吧! 原来,软禁柯林吉的密室后面还有一扇门,这倒不怪药葫芦和师中粗心大意没有发现,而是这扇门实在太隐秘,必须将床移开才能看见,而且,只有她们这种服侍明月圣女左右的侍女才有钥匙。 这间用来软禁柯林吉的密室,原本是用作藏身用的,比如说有外敌闯入的时候,圣坛的重要人物为免冒险,可以先躲起来保存实力,看形势再决定是否要逃往禁地。 但息陵教成立多年,一直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即使有外敌侵入,往往最后只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圣坛的大腕们根本用不着躲起来。长此以往,这间密室也就成了摆设,派不上半点儿用场。不料,却成为了明月圣女软禁小儿子的好地方。 那扇石门许久没有开启,厚厚的尘埃弥漫在空气中,出乎意料的是,石门打开之时,竟有一股清新宜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药葫芦和师中的印象中,通常密室的甬道都是潮湿阴暗的,柯林吉所住的地方干燥清爽,原来就是因为密室后的甬道通风良好的缘故。 两名侍女一个带路一个殿后,药葫芦、师中和柯林吉在中间,他们走出十米多长的狭窄甬道,面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雾气缭绕在林中,影影绰绰分外神秘,沾染着露水的青草树叶翠绿欲滴,映衬着粉嫩嫣红的花朵,确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只是,现在没人有心情欣赏风景,带路的那名侍女不停地东张西望,生怕有暗器飞来瞬间锁喉。她尽量放缓脚步,轻轻地踏着松软的草地,避免发出声音。跟在她身后的药葫芦却是无所顾忌,大咧咧地迈开脚步,就像是来游玩似的。 “轻点儿,轻点儿……”侍女忍不住回头叮嘱,清秀的两道眉毛拧成一团,“禁地周围都有人把守,万一被发现了,我们都会死。” “呵呵,怕死就不来了,小丫头,你只管往前走,老头子我负责盯着,哪儿有异动我就第一个冲出去,这样总行了吧!”药葫芦拍着胸脯保证。 侍女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说来奇怪,传闻中弥漫死亡气息的禁地并没有多么可怕,凶神恶煞杀人不见血的高手仿佛只是传说。一路走来,倒是顺畅得很,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见到了那条延伸往下的石梯。 “喏,就是这儿了……”侍女不敢低头往下看,伸手指了指,“你们沿着石梯下去,就能到达禁地。” “嗯,继续走啊!”药葫芦不耐烦地催促道。 “什么?我已经带你们来到禁地了,居然还要我带头闯进去?”侍女无限委屈地扁扁嘴,“老人家,哪有像你这样会耍赖的,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这丫头实在狡猾,你说走下去就是禁地,万一不是呢?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早就跑远了!我们说好的是要找到地方才算数,怎能说我耍赖哩?还有,你说禁地多么多么吓人,屁呦,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把守的人了,这种地方真是禁地吗?你可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啊!”药葫芦也是理直气壮。 两名侍女对望一眼,纷纷摇头叹息,地方应该是没找错,可是她们之前也没来过禁地,哪能知道禁地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遇到药葫芦这种胡搅蛮缠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看来非得死在他手上不可。既然已经来到这儿,背上了死罪,不如下去看看禁地到底长啥模样,也不枉费做了十几年的息陵教徒。 侍女狠下心,将生死置之度外,勇敢地走下石梯。石梯约有数百级,盘旋而下绕得人头发晕。越往下走,光线越暗,若不是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恐怕得点灯才能走下去。 终于看见石梯尽头的那扇两米宽的石门,侍女松了口气,料定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禁地。她忘了自己正在遭受威胁,兴奋地小跑上前,用力推了下门没有反应,努力睁大双眼察看石门有没有上锁。 药葫芦走下石梯将她推开:“闪一边儿去,让我看看。” “你又没有钥匙,能看出什么头绪。”侍女不甘示弱。 “我没有,难道你有?哼,你要是有禁地的钥匙,你就不是小丫头,而是明月那妖妇了。”药葫芦趴在石门上看了会儿,纳闷地直摇头,“不对啊,这根本就不像是一道门,连道门缝都没有。” “所以我说要有钥匙才行的啊!”侍女指着石门中间的凹洞,“你看,定是要与这凹槽吻合的钥匙才能打开这门。” 药葫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过是个机关罢了,糊弄人的把戏而已,毁了它便是,看我的。” 那瓶蚀骨散再次亮相,只见药葫芦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往凹槽里滴了几滴,眼看没啥反应,一气之下倒下去大半瓶。这时,凹槽里开始冒出青烟,伴随着腐蚀的气味,呛得人直掉眼泪。 见状,两名侍女花容失色,原来这糟老头没有骗人,他手里的那瓶小玩意儿连如此坚硬的石门都能烧穿,这要是滴在人身上,那还得了。 石门的机关被药葫芦的蚀骨散烧出一个洞,只听“咯吱”一声响,石门中央出现一道缝隙,药葫芦趁势将门打开,闪身而入。师中和柯林吉来不及多想,跟着他进入禁地,两名侍女也是别无选择,只能咬紧牙关冲进去了。 药葫芦还没站稳脚跟,彻骨的寒意让他连打几个喷嚏,双手环抱住肩膀,看向白茫茫的冰雾。 “老天,这是什么鬼地方?冰窖似的,想冻死人啊!”药葫芦忍不住抱怨了声,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口说了句,“千年寒冰也没这么冷吧,明月那妖妇,到底想干啥!” “千年寒冰?”随行的侍女惊呼了声,欲言又止。 师中察觉出她话中有话,连忙追问:“你们听说过千年寒冰吗?” “当然……”带路的侍女脱口而出。 “住嘴,你已经说得太多了……”另一名侍女匆忙阻止。 她们显然有事隐瞒,师中莞尔一笑:“如今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知道多点讯息,对大家都有好处。” 带路的侍女犹豫了下,索性豁出去了:“我只知道圣坛每隔五年就会运来一批千年寒冰,至于有什么用处就不晓得了。” 另一名侍女管不了她,无可奈何地叹道:“应该都运到禁地来了吧,确实,我们知道的只有这么多。现在你们都看清楚了,息陵教的禁地不过就是个冰窖,还有什么好看的呢!趁明月圣女还没发现,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带路的侍女连连点头:“是啊,没什么好看的,再待下去,就算不被发现,也得被冻死。禁地已经找到了,你们要是不走,那我们走了啊!” 药葫芦无所谓地挥挥手:“随便,你们想走就走,出了事我可不负责。只怕那妖妇已经赶来,正在门口堵你们呢!” “这,这怎么办……”药葫芦的话不无道理,明月圣女向来神出鬼没,尤其是内宫的事,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两名侍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柯林吉不忍为难她们,建议道:“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这儿毕竟是圣坛禁地,走下去总会有发现的。这里曾是教主的藏身之处,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侍女们心头一亮,既然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走下去看看有没有活路。 药葫芦继续往前走,禁地的布局并不复杂,走过两人宽数米长的甬道,适应了飘渺的冰雾,大致能看清楚前面是一座椭圆形的山洞。山洞四周都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冰柱,冰柱呈四方形,有的粗如房梁高达数丈,有的细如棍棒仅长两尺。 而最令人称奇的是头顶正前方那座六角冰棺,冰棺悬于四根粗大冰柱之上,完全吸收四周传来的寒气,保持棺中肉身不腐。 药葫芦抬头看了半晌,感叹道:“原来,前任教主已经不在人世,所谓禁地,就是他的墓地啊!” 忽然间,身后两名侍女惊恐地嘶声大叫:“圣女,明月圣女……” 第十一章 棺中何人 息陵教禁地传说是死亡之死,却也曾是圣坛重要人物的逃身之所,药葫芦等人闯进禁地,刚刚发现千年寒冰制成的冰棺,就听见身后两名侍女像见鬼似的惨叫起来。 “圣女,明月圣女……” 谁也没有料到明月圣女这么快就找来,更想不到她藏身在冰棺之上,不动声色等他们自投罗网。侍女们胆颤心惊吓得要死不是没有理由的,她们的性命就捏在明月圣女手心里,只要她想,下一秒钟就能让她们上西天。 隔着朦胧飘渺的冰雾,明月圣女那张完美至极的美丽面容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她居高临下毫无表情地打量他们,像是看着掉进陷阱里的猎物,暗自琢磨怎么收拾才不枉费她的一番心思。 药葫芦和师中在她眼里,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就像那两名侍女一样,他们的生死跟她没有半个铜板儿的关系。但当她的视线扫过柯林吉的时候,眼里却闪过一丝难堪。 是的,难堪。当她看到她的儿子跟不知死活的擅闯者在一起,她既没有被背叛的耻辱感,也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怨叹,而是觉得难堪。触犯息陵教规矩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任何人都不例外,即使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身为圣女,却没能管教好自己的儿子,让他有机会犯规,柯林吉的做法无疑是往她脸上抹灰,给她丢人现眼。 明月圣女的眼神,以及她眼神里的深层含义,柯林吉看得清清楚楚。虽说他自幼在王宫里生活,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但王宫毕竟不是温室,暗藏的危机数不胜数,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况且他没有母妃在身边,父王又不可能每天陪伴左右,全凭奶娘将他带大,其中的艰辛并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 他必须小心谨慎,看着别人的眼色过活,危难来临的时候,他不能指望父王接收到他发出的求救信号,从遥远的马场或是狩猎场赶回后宫。也不能寄望于从没见过面的生母,更无法相信所谓的兄弟。深宫之中,除了养育他的奶娘,几乎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明月圣女作为他的生母,这些年来不闻不问,想起他的时候,居然是要他让出自己的身份,成全渴望自由的教主大哥图奇棠。世间还有这种母亲吗?为什么生母竟连一个奶娘都比不上?她从没尽过养育他的责任,却要他来承担她的过错,难道只是因为她给了他生命? 苍天有眼,他可从没想过来到这个无情的世界,也不稀罕做什么安息王子,更不希望这个冷漠的女人做他的母亲。人生谈何平等?生来就是不平等啊! 柯林吉记不清多久没见过她了,自从将他掳来以后,她就再也没来看过他。今日相见,她对他的感情,没有因为他的委曲求全而增加一分,相反,她对他充满了厌恶,厌恶他不知分寸的做法,厌恶他与外人狼狈为奸。 好吧,随她怎么想吧,既然她不在乎母子之情,他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的命是她给的,由她拿去也是理所应当,这样应该就公平了。 柯林吉瞬间想通了许多事,他也不再感到难过,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对于明月圣女,他的母亲没有要求,自然就不会有失落的感觉。 柯林吉迎向她淡漠的目光,无所顾忌地笑了笑,像是跟她宣战,又像是看破一切。明月圣女怔了怔,这种情形之下,他不是应该害怕求饶吗?他只不过是个没经过风浪的柔弱王子,跟他的教主大哥图奇棠根本没得比,他怎么能如此从容坦然? 又是一个不怕死的?敢情他们兄弟俩不仅长得相似,而且骨子里都不在乎生死?为了追求自己的信仰,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为了得到所谓的自由,都将母亲视为仇人!图奇棠还没有回心转意,柯林吉就等不及逃脱了,明月圣女心里苦笑,两个儿子都那么像自己,究竟是喜是悲? 明月圣女略显迟疑,眸子里的杀气也有些收敛,药葫芦瞅准时机数落她:“你这妖妇,是不是连自己的儿子也要杀?早就知道你这女人无情无义,没想到当真狠绝至此!” “哼,你算哪根葱!别以为你们知道一些我的底细,就能为所欲为!我可没逼着你闯禁地,是你不自量力!既然你知道我无情无义,你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话音未落,明月圣女纵身一跃,从冰棺上飘然落地,微微眯起眼睛,多看了药葫芦两眼,讥讽地笑道:“你这老不休,年纪一大把了,还学人家年轻人跑江湖,与其跑来送死,还不如回去等死。因为你脏了我的手,实在不值得。” 药葫芦不气不恼,捋着胡子哈哈大笑:“哎呦,叫你一声妖妇,看把你给气的,你啊你,到底是年纪大了,人也啰嗦起来。想当年你杀人的时候,那可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直接一刀毙命啊!” “想当年我并没有见过你,若是见过,今日也不会有这麻烦了。”明月圣女挑了挑眉,药葫芦身后的两名侍女连忙跪下来,纷纷讨饶。 “圣女饶命,饶命啊,我们只是被逼无奈,绝无背叛圣教之意……” 话没说完,只听“啪啪”两声响,可怜的侍女头一歪,脖子就被打断了,陆续倒地,连求救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师中和柯林吉傻了眼,明月圣女出手实在太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居然还没能反应过,她要是有心将他们全部杀死,试问谁又能逃得掉。 “啧啧……”药葫芦不无惋惜地砸吧着嘴,“多好的两个小丫头啊,跟我下山,说不定还能找到个好婆家,没想到一转眼的工夫就没了,怪只怪她们不该误入歧途加入邪教啊……” 听到邪教两字,明月圣女反手就是一巴掌,药葫芦像是料到她会出手,身形敏捷地退至一旁。明月圣女甚感诧异,这糟老头看起来没啥本事,竟能轻而易举地躲过她的巴掌。要知道那两名侍女在息陵教修炼多年,虽然没资格上圣坛,却也不是泛泛之辈。 药葫芦平时走起路来晃晃歪歪,被毒蝎子叫做“外葫芦”,但他行动起来却很灵活,看他游刃有余地穿梭于冰柱间,师中只觉得眼花缭乱。明月圣女自然不能任由他逍遥快活,紧追而上,好几次就要击中他的要害,关键时刻却都被他逃脱。 几个回合过后,明月圣女意识到这老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没用,他的功力了得,至少跟毒蝎子有得一拼,所以,绝不是她三招五式就能杀得掉的小角色。尤其是在这种地方,四周都是费尽千辛万苦运来的千年寒冰,他们要是真打起来,稍不留神就会伤到那座冰棺。 明月圣女有意停战,她站在洞口,距离冰棺有一段距离,佯作温和地说:“不知好汉是何来历,擅闯息陵教禁地又是因何缘由?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不妨先谈清楚再说。” 药葫芦嘻嘻哈哈地走过来,将师中和柯林吉护在身后:“就是说嘛,你早这样不就好了么,脾气真不是一般的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不过你这转变未免太快,老头子我受不了啊,你也甭管我叫好汉,还是老不休听起来更顺耳。” 明月圣女的耐性是有限的,她原本就装不来和善,被药葫芦一激,更是没有半点儿好脸色。要不是为了那座冰棺,她才懒得跟他废话。 “你们闯进来,无非是想活着离开,好,我为你们破例一回,你们可以走,但决不能提起有关禁地的一个字。否则,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们抓回来。”明月圣女指着药葫芦和师中,以为他们求之不得接受她的条件,发号施令道,“从原路返回,我保证没人为难你们。” 药葫芦撇撇嘴:“那也好呀,小王子,一起走吧!” “不行,他不能跟你们走。”明月圣女一把抓住柯林吉,态度相当坚决,“老不休,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肯放过你们,已是网开一面,你别逼我反悔。” 柯林吉知道自己难逃出去,这种结果也是意想之中,好歹他也曾为了自由努力过,总不能连累他们也走不掉。 “前辈,你们走吧,我哪儿都去不了。”柯林吉无奈地低下头。 “不行,我说过带你走,就不会把你留下,天知道那妖妇会不会拿锁链把你捆起来。”药葫芦显然跟明月圣女杠上了。 “不错,我们共同进退。”师中支持药葫芦的决定,他也不忍心抛下柯林吉。 柯林吉惊喜地抬起头,紧紧握住师中和药葫芦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明月圣女冷然一笑:“好一个共同进退,他留下并不会死,而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药葫芦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放我们走,不也是权宜之计吗?等你带走小王子,我们是生是死他又不知道,外面这么多息陵教的人,我们想逃也逃不掉啊!还说什么你保证,你能保证什么?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保证不了,还会在乎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妖妇,告诉你,我才不像毒蝎子那么傻,轻易就相信你说的话。” “原来你认识毒蝎子,不,应该说你们是朋友,不然,你怎会知道这么多事。”明月圣女避而不谈她的权宜之计,算是默认她从没打算放过他们,将话题转移到毒蝎子身上,“真看不出你是他的朋友,哦,或者说是他的前辈。” 药葫芦伸出食指晃了晃:“不,不,我跟他是对手,也是朋友,我们哥两儿的事,跟你说你也不懂,因为你是女人……” “女人又怎样?”明月圣女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你们这些男人,还不是照样死在我的剑下,望眼江湖,有几人能是我的对手!” “但你终究是个女人!”药葫芦一锤定音,“你可以对自己的骨肉无情,却不能对深爱的男人无义。为了这个息陵教,你还得委身于其他男人,依靠他们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是吗?就连那个不入流的毒蝎子,你也得处心积虑拉拢他,利用他帮你做事!幸亏毒蝎子长着一副好皮相,不然,恐怕也得被你叫做‘老不休’呢!” 柯林吉听得目瞪口呆,他心目中的明月圣女无所不能,至少不需要依靠男人,但是事实跟想象完全不同,高高在上的明月圣女也不过如此。 “住嘴!”明月圣女恼羞成怒扑向药葫芦,药葫芦转了个身,直奔那座冰棺。 第十二章 两败皆伤 药葫芦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将那座冰棺打下来,还要打得粉碎。息陵教的前任教主又如何?在明月圣女眼里是个宝贝,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具死尸!活着的时候呼风唤雨杀人如麻,死了之后还要占据高高在上的位置,利用一个为爱痴狂的女子保全他的尸身,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从雪山之巅运来千年寒冰,这种级别待遇恐怕连一国之君都混不上。 凡是混过几天江湖的人,谁不知道息陵教的前任教主杀戮太重,他一手创建息陵教,培养无数杀手为他卖命。表面上是为维护普通百姓的利益,帮助西域各国的商队抵御匈奴马匪的袭击,实际上他向来都是凭个人喜好做事,看谁不顺眼就要灭人全家,看顺眼的也不能少一个铜板儿。 他的手段极其残酷,头脑却也足够精明,短短十年间,息陵教俨然是整个西域影响力最大的组织。不明真相的教徒趋之若鹜,压根就不明白圣坛的那些家伙根本就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不得不说前任教主的一生是成功的,尽管他英年早逝,留下的息陵教却发展得更好。尤其是明月圣女,他一手培养出的首席圣女,不仅将自己的心交给了他,为了息陵教,不惜付出所有。 明月圣女,无情淡漠的女人,在她身上看不到分毫母性,说她是个母亲,简直是对侮辱母亲这个圣洁的词汇。但她对待前任教主,却是掏心挖肺,唯恐给的还不够多,只要他一声令下,别说是她的身体她的心,哪怕是要她杀了自己的儿子也不待一丝犹豫。 所以,打击明月圣女最好的办法就是毁了他的尸身,毁了她的梦想。死人就是死人,凭什么妄想支配活人,明月圣女活在他能死而复生的幻想中,只会延续他残酷狠绝的作风,伤害更多的人。 药葫芦使出全力,瞬间冲到头顶三米多高的冰棺上方,来不及看清楚冰棺里的前任教主是何模样,双脚踩在半透明的棺盖上,大喝一声挥拳而下。 “不要……”见状,明月圣女花容失色,不顾一切地追上去,甩出多如牛毛的剧毒暗器,恨不能将药葫芦扎成蜂窝。 但她没料到药葫芦用毒的本事并不亚于毒蝎子,也许比他还要技高一筹,足以致人与死地的剧毒用在他身上,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痒痒就没事了。 眼看暗器对他无效,明月圣女高高扬起手臂,朝他的后颈用力给了一记手刀。药葫芦从棺盖的反光看到她的动作,身子一歪,躲过她致命的袭击,飘落回地面。 明月圣女顾不得追着他打,惊慌失措地看着那座冰棺,棺盖遭到重击,正中间的位置有处凹陷。以凹陷处为中心,一道道裂痕呈放射状散开,只听“噼里”“噼里”几声响,半尺厚的千年寒冰棺盖居然断成几截。 “不,不要……”明月圣女无法阻止冰棺继续断裂,她料到药葫芦不是个简单角色,却没想到他的功力竟能如此深厚。这座千年寒冰打造的冰棺岂是普通人一拳就能打碎的? 药葫芦跳下来,匆忙拉住师中和柯林吉往后退:“往后退,往后退,那座冰棺就要碎了。” 师中瞪大双眼:“怎么可能?那可是千年寒冰?岂是人力就能打碎的?” “你别当我吹牛,我要你走你就快走……”药葫芦来不及多做解释,硬是将他们拽走,千年寒冰的碎片频频落下,柯林吉抬起头,看向不知所措的明月圣女。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原来她也有如此在乎的人。 退回到那条狭窄的甬道,只听见冰洞里响声震天,药葫芦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指着原先的入口,说道:“走,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明月那妖妇暂时没工夫管我们,能逃多远逃多远吧!” 师中这才发觉药葫芦不太对劲儿,打碎那座冰棺,几乎用掉了他所有力气,现在他连说话都是颤巍巍的。师中连忙搀扶着药葫芦往外走,不时地回头看向柯林吉,冲他大喊大叫:“你在看什么?还不快走?” 柯林吉像是着了魔似的,杵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冰片扑面也不动一下。 师中皱眉:“他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他在担心明月圣女?” “可不是么,毕竟血浓于水,这傻小子嘴上说恨她恨她的,其实还是当她是娘亲。”药葫芦咳了两声,冲柯林吉叫道,“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快走啊,晚了就走不掉了。” 柯林吉置若罔闻,甚至抬脚往冰洞里走去,药葫芦无可奈何摇摇头:“疯了,疯了,我咋忘了他娘就是个大疯子,她生出来的儿子能正常才怪!走,咱们走,甭管他们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师中原想拉回柯林吉,整座禁地都在抖动,随时都有将他们埋没的危险。但药葫芦耗尽了体力,若他不走,药葫芦很难活着离开这里。 师中咬紧牙关,背起药葫芦就往外跑,一直奔到石梯上,才把他放下来。充足的阳光照进树林,师中终于看清楚此时的药葫芦多么狼狈,他的一条手臂像是断了似的,松松地耷拉下来,他的右手血肉模糊,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值得吗?那只不过是具尸体,值得你这样做吗?”师中不忍看下去,可是现在又没有帮他疗伤的条件。 药葫芦懒洋洋地斜躺在石梯上,未受伤的左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凑到嘴边咬掉瓶塞,往右手洒满灰白色的粉末。 “有啥不值得,你看,咱们现在不是逃出来了么?好了,快走吧,先下山再说!” “可是……”师中回头看了眼禁地,“他还在里面?我们说过要带他一起走的……” 药葫芦听他这么说,气得牙痒痒的,要不是浑身无力,真想打醒他的榆木脑袋。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谁还顾得上说过什么话。再说,柯林吉那小子有机会不跑,自愿留在里面,又能怪得了谁呢! 但师中就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不管多么危险,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一定要做到。药葫芦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他若是下了山,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药葫芦挣扎一番,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好吧,你去找他回来,前提是你必须得活着。不然,你要是连累我也死在这儿,做鬼我都要缠着你。” 师中明白药葫芦的心意,微笑着向他保证:“我会活着回来的,我还要去见公主呢!” 师中将药葫芦安置在隐秘的林子里,确保他不会被人发现,这才放心地回到禁地。进去一看,冰洞已经被七零八落的冰块封住了,也不知道明月圣女和柯林吉逃出来没有。他不甘心地走进几步,推了推冒着寒气的冰块,果然纹丝不动,冰洞确实被封了。 “柯林吉……”师中只能叹声无奈,如果昨晚他和药葫芦没有发现这位真正的王子,也许他就不会有逃走的念头,他若没有这种念头,也就不会被缝在冰洞里。 那么,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将自己的生命还给母亲,与她同归于尽,对他来说,是不是就能得到永远的安宁? 既然人已经不在了,师中难过也是无济于事,他没忘记目前的处境,没有他,药葫芦只怕也要陪葬! 师中无奈往回走,还没刚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转身看去,封住洞口的冰柱开始松动,马上就要迸射而出。师中匆忙蹲下来,借着身边岩石的保护,躲过冰柱穿心的危险。 他眼睁睁看着封闭的洞口被击穿,坚硬锐利的冰片如同天女散花,白茫茫的冰雾散去。师中看到面色惨白的明月圣女从洞里爬了出来,紧接着,她转身抱住一个人,用力地将他往外拖。 师中心下一喜,以为那个人就是柯林吉,来不及思前想后,上前准备帮她一把。明月圣女看到他的一刹那,眼里的寒意几乎能将他杀死一百遍,但她现在的情形比药葫芦好不到哪儿去,别说杀死一个人,就连踩死一只蚂蚁恐怕也不容易。 师中不理会她,弯下腰拖住那个人的肩膀,看了一眼不由低呼出声,这根本不是柯林吉,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浑身冰冷,周身蒙着一层薄薄的冰霜,轮廓分明五官立体,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他是……”不用明月圣女回答,师中也猜到了他的身份,千年寒冰保存完好的尸身,除了息陵教的前任教主还会有谁。 明月圣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嫌他啰嗦,师中等不及救出柯林吉,只能先把前任教主的尸身拖出来。 师中将他平稳地置放在地上,明月圣女喘息未定,随即扑上前来,深情地凝望着心爱的男人。 “柯林吉,柯林吉你在里面吗?”师中趴在洞口向里面张望,声声唤着他的名字。而明月圣女只顾着专注于她爱的人,儿子是死是活都不关心了。 “在,我还没死……”柯林吉虚弱地爬起来,凑到洞口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这回死定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活着……” 师中伸出手拉住他:“先别说话,站起来,我拉你上来。” 柯林吉抓住他的手,拼尽所有力气跳上来,上半身靠在师中身上,总算松了口气:“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该回来救我……” 师中稍一用力,将他拽出来,回头看了眼满脸痴迷的明月圣女,心想要是靠她,只怕柯林吉累死也出不来。 “走吧,我们先出去再说。”师中扶着柯林吉往外走,柯林吉一步三回头,兴许是看清了明月圣女心里只有那具尸体,对于母亲,他也没有多少留恋。 “站住,你们不能走。”明月圣女冷冷地开了口。 “不走,难道留下来等死?”师中回头,不客气地说道,“明月圣女,你应该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我不会趁人之危,请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哼,你这无名小辈,也敢跟我说这种话!好,我记住你了!不过,你们没有我的允许,休想离开圣坛一步!”明月圣女虽然失去功力,盛气凌人的架势还是能唬住人的。 师中可不是被吓大的,也不相信她会突发善心放过他们,拉着柯林吉继续往前走。 “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愿意既往不咎。”明月圣女急切地说,语气中竟然夹杂着一丝哀求。 第十三章 难得温情 师中不知道明月圣女会提什么条件,也不敢贸然答应,他自认不是她的对手,若是着了她的道,耽误大家安全撤离,那可就是罪过一桩了。 看出师中的犹豫,明月圣女继续说道:“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在哪里,我有事要问他,相信我,既然我答应既往不咎,就不会出尔反尔。我当着教主的面发誓,绝不为难你们,我会亲自送你们下山。若有反悔,不得善终。” 明月圣女若是当着柯林吉的面发誓,师中肯定不信,但她以她最爱的人作保证,倒是可以信一信的。 “你找他想问什么?”师中跟她较量,不得不多个心眼儿,难保她会不会找药葫芦报复,好出一口恶气。 明月圣女凄然一笑:“我现在这幅样子,即使是你,也能轻易取我性命。难道你还怕我伤了他不成。” 明月圣女道出师中的心思,师中尴尬地咳了几声,代替药葫芦点了点头:“好吧,我们暂且信你一回,不要忘了,你发过的誓言。” 师中转身要走,明月圣女急道:“可不可以请他过来一下,我现在走不开。” 师中以为她受了伤没法走动,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虚弱成这样,才说成是走不开。他松开柯林吉,问道:“怎样,你自己可以走吗?” “可以,没问题。”柯林吉舒展下筋骨,后背倚着岩壁,勉强可以走几步。 “那好,你先撑一会儿,我扶她起来。”师中走到明月圣女面前,向她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见她。” 不料,明月圣女并不领情,只是不停摇头:“不,我不能走,我不能离开他,请你带那个人来见我,拜托了!” 师中自然明白她不能离开的“他”就是前任教主,他心里纳闷,前任教主已经过世,她抱着的不过是具尸体。而药葫芦受的内伤不比她轻,让他费尽力气跑来见她,未免说不过去吧!虽说他们的生死还掌握在她手里,但现在是她有求于他们,怎么还是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 “拜托你,我真的不能离开他……”明月圣女望着师中的眼神满含哀求,师中看着不由心软,像她这种人,恐怕一辈子也没求过谁吧,她放低身段拜托他,想必确实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好,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师中决定相信她,只是不知道待会儿怎么跟药葫芦交代。 “那我也在这儿等吧。”柯林吉瘫坐在地上,努力调整呼吸,想让自己尽快恢复体力。 “嗯,我去去就来。”师中再次离开禁地,跳上石梯,直奔药葫芦的藏身之处而去。 药葫芦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眯起眼睛,嘴里哼着小调,看他悠闲自在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身处死亡之地,更像是来郊外游玩的。 “老葫芦,老葫芦,你没事吧……”师中远远地看他躺下来,还以为他身体不适。 “没事,能有啥事,死不了……”药葫芦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嬉笑着坐起来,看向他的身后,微微皱眉,“怎么那小子没跟来?他该不会……” 师中连忙摇头:“没有,他还好,明月圣女还活着,她徒手将封住山洞的冰柱打穿,还把前任教主的尸体抱了出来。” 药葫芦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愧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妖妇啊,我得承认,她的功力远在我之上,我打碎一座冰棺就耗去了半条命,她居然能把那些冰柱打穿,不过,这妖妇现在也没多少力气了吧!要是她还能跑能跳,那也太恐怖了,简直就不是人啊!” “她现在的情形跟你差不多,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内力,只是,她刚才跟我提出一个要求,如果你愿意见她一面,她就答应放我们走。”时间有限,师中只得实话实说。 “见我?好端端的,她怎么想见我呢?难道是看到我打碎冰棺的英姿,情不自禁爱上我了?哎呦呦,这叫毒蝎子情何以堪啊,她可是他爱慕了一辈子的女人。”药葫芦说完这番话,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嗨,开玩笑,开玩笑啊,千万别当真,也别说出去呦,不然,人家会笑掉大牙的,再说了,我对那妖妇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我可不想跟她扯上关系,只是想气气毒蝎子那个老糊涂。” 师中没有精力分辨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也不关心他对明月圣女究竟有没有非分之想,提醒他道:“你要不要去见她?不知道她想跟你说什么?” 药葫芦这才正经起来,摸着胡子想了想,道:“见她一面又如何?难道她还能把我吃了不成!现在她连你都打不过,你就在旁边看着,看出一点苗头,就把她一巴掌拍死,永绝后患。” 师中看他答应了,连忙上前扶起他走回禁地,每下一个台阶,药葫芦就叹一声气,忍不住数落起师中:“唉,谁叫你应承她的嘛,万一她向我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我该如何是好?要知道她可是毒蝎子的心头好,就算她看上我了,我也坚决不会与她苟且!” “是,你这么想就没事了,管她想怎样,你坚定心意,她又能耐你何。”师中附和道。 “呵,你小子也学会跟我唱反调啦,我看你巴不得看我的笑话……” 师中和药葫芦走回禁地,他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时候,明月圣女和柯林吉相视无言。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他们,柯林吉移开视线不看她,虽说他们是母子,但还不如称为路人更合适。 许久,明月圣女首先开口:“你现在还能动吗?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柯林吉回头看她,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意味,她还有找他帮忙的时候,茫然地点头:“嗯,我还好。” “过来帮我把他抬过去一些,靠近冰洞。”明月圣女跪在前任教主身边,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双肩,生怕弄疼他似的。柯林吉走过去,拖住他的双脚,母子俩总算齐心协力做了回事。 将前任教主的尸身安置好,明月圣女长舒口气,看向面色苍白的柯林吉,拉起他的手腕为他把脉,叹道:“你的身体太虚弱了,看来你当真没有一点儿功夫底子,他为什么不派人教你武功,是怕你长大以后像我一样吗?” 明月圣女丝毫不想提起柯林吉的父王,仅是用“他”来称呼,柯林吉不置可否:“我自己也不想学,通常会武功的人只会仗势欺人,我不想变成那样。” “仗势欺人?”明月圣女重复他的话,仰头笑起来,“这一听就是孩子说的话啊,你啊,就是太单纯了,真不像是我的儿子。” 明月圣女第一次亲口承认他是她的儿子,柯林吉心里只觉怪怪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激动还是悲哀,他就是他而已,他不像她又有什么关系。 “来,我给你疗伤……”明月圣女不由分说将他拉到身边,点开他任督二脉上的重要穴位,“你这种体质禁不起千年寒冰的寒气,加上又受了惊吓,若是不能及时恢复,只怕会留下病根。” “可是,你现在……”柯林吉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她也留下病根,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怎好意思让息陵教的首席圣女为他疗伤。 “不用担心我,这么多年都活得好好的,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明月圣女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柯林吉的关心感到高兴。 柯林吉不再言语,也许,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关爱,他至今没有感受过母亲的温暖。此时,她往他体内输送的热流,是否就是母爱?这么一来,他欠她的不就更多了么,今生今世还能还得清吗? 她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但在他看来,那险些要了她的命。成为息陵教的首席圣女,她定是付出了比常人多出数百倍的代价吧!为了一个息陵教,值得她这么做吗?不,应该说为了那个男人,息陵教的前任教主! 如果说她无情无义,那她为何对一具尸身留恋不已,不惜动用庞大的人力物力运来千年寒冰保存他的肉身不腐。如今冰棺已毁,她是不是也想开了,她能保住他一时,却保不住他一世,终有一天,她也会离去,待到那时,谁会像她一样珍惜他呢! 师中和药葫芦走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师中诧异地微微张开嘴巴,药葫芦的反应更直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明月圣女居然会给人疗伤?即使那个人是她儿子,这看起来也太诡异了!就像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忽然发回善心,原本是带有好意的,可惜没人相信! 柯林吉的呼吸顺畅起来,感觉手脚都能活动自如了。明月圣女打通他的全身经脉,缓缓收功,张开双眼看向药葫芦。 “你是毒蝎子的朋友,是吗?”明月圣女开门见山,省去不必要的字眼。 “是啊,如假包换!”药葫芦故作潇洒地推开师中,在她面前得瑟,“难道你不相信吗?你这妖妇,到底在怀疑什么啊!” “我没有不信,从你轻而易举避开我的尸毒散,我就相信了。”明月圣女的暗器尸毒散是毒蝎子特意为她配制的致命剧毒,除了她和毒蝎子,世间没人有解药。而药葫芦对这种毒没反应,只能说明他试过更厉害的毒。 “既然你与他是同道中人,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世间罕见的一种毒?传闻此毒无解!”明月圣女可以掩饰眸子里的期盼,平静地对他说。 “世间罕见的毒?哼,望眼大汉西域,还有我没见过的毒吗?解不解得了,还不是看个人本事!”药葫芦倒不是自夸,他这一辈子连娶妻生子的空儿都没有,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制毒事业上了。 明月圣女按耐住心中渴望,一字一句地说:“炙魇殇,你听说过吗?” “炙魇殇?”药葫芦心中大骇,盯着明月圣女深邃的灰眸,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十四章 冷血柔肠 炙魇殇,顾名思义,沉沦于烈焰灼烧的梦魇饱受折磨痛苦。这种毒不仅罕见,恐怖的程度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听说中此毒的人不会轻易死去,内力越深,存活的时间越久,受到的折磨也就越多越重。 每天周而复始被烈焰灼烧,昏迷不醒无力解脱,却又明知自己是活着的。就像是经历一场又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让人恨不能自行了断。什么叫做生不如死?这才是最恰当的诠释。 药葫芦身处毒界多年,各种制毒解毒的法子都难不倒他,若是将他掌握的配方集结成册,势必会成为各界人士争相抢夺的绝世秘籍。炙魇殇,他当然听说过,这种大名鼎鼎的毒,要是没听说过的话,简直有辱他制毒高手的威名。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种恐怖至极的毒,居然真的存在,并且还真有人深受其害。 明月圣女看他没有回声,以为他对炙魇殇这种毒一无所知,或是刚才受了重伤还没缓过劲儿来,忍不住再次问道:“炙魇殇,你听说过吗?” 药葫芦匆忙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点点头:“是的,我听说过,只是这种毒极为罕见,在江湖上就像是一个传说,难道真有人身中此毒?” 明月圣女竭力保持镇静,试探地追问道:“那么,如果真有人中了这种毒,你有法子为他解毒吗?” “如果这是真的……”药葫芦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他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碰见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一生都在研究毒,并且真心热爱制毒事业的人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传奇剧毒如同妖魔的诅咒,岂是人类能破解得了,若能破解炙魇殇这种毒,无异于问鼎诺贝尔奖啊! “对,如果这是真的,你有把握解毒吗?”明月圣女情不自禁起身走向他,只差没有激动地紧紧握住他的手了。 药葫芦的胸膛剧烈起伏,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声音嘶哑:“我想,我可以试试。” 明月圣女大喜过望,明媚的双眼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真的?真的可以?这么说,他还有救了,天哪,这、这是真的吗?” 明月圣女激动成这幅样子,不用问也知道中毒的人就是她珍爱的前任教主,但是,前任教主明明就是一具尸体,普通人都知道肉身的温度过低,活不了多久,更何况他常年被封存于千年寒冰打造的冰棺之中。就算他真中了炙魇殇这种毒,经过这么多年,没有毒发身亡也要被冻死了吧。 以药葫芦行医多年的经验判断,前任教主的肉身被冻得硬邦邦的,他的血液早已凝滞,脉搏也不复存在,这种情形之下怎么可能存活呢?明月圣女一定是太思念他,不能接受他已经死去的事实,甚至还幻想着只要为他解毒,他就能复活。但这确实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如果他能复活,那只能说是神的旨意了。 药葫芦低头打量起前任教主的尸身,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明月圣女不太伤心,他也想为前任教主解毒,亲手破解炙魇殇的秘密,但他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明月圣女兴奋地快要哭出来了,她跑回到前任教主身边,蹲下来深情地凝望着他的脸庞,想要触摸他的身体,又怕自己的体温伤害到他,语无伦次地喃喃道:“太好了,圣音,这真是太好了,你有希望重见天日,你听到了吗?这么多年你受的苦,我受的难都不算什么,只要你能睁开双眼看看我……” 这看上去像痴人说梦,药葫芦不明白她怎就如此确信他还活着,莫不是爱得太深人已痴傻。真想不通像她这么精明的人,也有犯傻犯糊涂的时候,该走的人不让他走,留在世间不也是折磨么! 师中和柯林吉面面相觑,他们相信前任教主已经死了,但明月圣女种种疯狂的举动分明表示他还没死,甚至有可能出现死而复生的奇迹。他们几乎就要受她影响,以为世间真有奇迹,但理智告诉他们,这种机会等同于零。 药葫芦既然答应她试一试,总不好意思杵在旁边当看客,他走过去再次验尸,看那肌肉僵硬的程度以及皮肤颜色的变化,还是无法相信他还活着。不得不说千年寒冰名不虚传,死去多年的肉身竟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前任教主的轮廓依然清晰,皮肤肌理也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就连他卷翘浓密的眼睫毛也是一根没掉。 像他这等俊美的男子,再加上武功盖世谋略过人,迷恋他的女人定是数不胜数,显然明月圣女就是其中最有能力最为疯狂的一个。她爱他爱得发狂,那么,他爱她吗?如果不爱,她又怎会无怨无悔地付出?也许他们是相爱的,因为其中一个先走了,剩下的那个为了实现他的愿望,不能立刻追随他去,只好将他留在身边,幻想有一天他能重新回到她身边。 想到这儿,药葫芦不禁同情起明月圣女,她并不是无情无义,她的情她的爱都献给了这个男人,实在分不出一丁半点给别人了。 “他怎么中的毒?这种情况有多少年了?”药葫芦也不跟她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明月圣女从狂喜中清醒过来,回忆过去不免神伤,精致的面容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悲痛。 “凡是知道息陵教的人都说圣音是恶魔,但我知道他不是,他确实不是,你们并不了解他,如果你们知道他为了成功付出多少代价,就不会误解他了。息陵教的前身是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组织里的头目专门找一些无父无母的小孩,将他们训练成冷血无情的杀手。” “我和圣音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从记事起就在那里了,每天洗衣做饭伺候他们,还要接受残酷的训练。记得第一次杀人我还不到十岁,看着冰冷的刀刃进入温热的身体,鲜红的血液溅满我全身,我能感受到血液的温度,那股子腥气让人难以忍受。” “第一次杀了人,我好几个月都不敢拿刀,每当想起那个人空洞的眼睛,我就会做恶梦,每次回忆起那股腥气,我就吃不下饭。我觉得我也要死了,唯有死,才能赎罪。若不是后来见到了圣音,我想我一定不会活到现在,即使我有命逃出组织,也没命独自在外面活下来。” “圣音是安息人,他的父亲原本是部落首领,在于其他部落发生冲突的时候,除了他,全家都被杀害。他加入组织的目的就是报仇,我甚至怀疑他是自愿要做杀手,他练功很刻苦,寒冬腊月的天气照样泡在冷水里,三伏酷暑的季节照常练足八个时辰,后院的沙袋被他打穿了不下几百只,锋利的刀剑被他折断了上千把,照他这种不要命的练法,不出三年,他就可以独挡一面了。” “爱上他是必然的,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爱他……”明月圣女悲痛的眼神浮上丝丝甜蜜,想起她挚爱的人,心里充满柔情,“圣音十四岁出道,不到半年,就成为了组织里的头号杀手。他的刀极快,普通的练家子到他手里,往往都是一刀毙命。即使是遇到声名远扬的高手,他也能在五招之内取对方性命。组织里的人称赞他是天才,都争着把自己的绝招传授给他,指望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将组织发扬光大。” “不过,他们都看走了眼,圣音可不是甘于受摆布的人,他已不是在家人的保护下苟且偷生的孩子。十六岁那年,他报了仇,一个人灭了敌人的部落,一百三十七条性命。我以为他报过仇,心里的恨能少一些,不再那么冷血。没想到他竟然要脱离组织,自立息陵教。可以想象,凡是挡他去路的人都被他杀了,愿意为他效力的人捡回一条命。” “最初,息陵教的教徒都是怕死才留下来的,而我不是,我心甘情愿跟他走,他也知道。所以他从来没有为难过我,还让我做圣坛的圣女。其实,只要能在他身边,做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是个烧火丫头,我也甘之如饴。我不敢再杀人,他也不勉强,叫我打理教中大小事务,监督那些想要背叛息陵教的人。” “我对他忠心耿耿,自然比其他人更卖力,虽然我没有为息陵教立功,但打理教务也是苦劳,他对我还是很照顾的。息陵教发展迅速,两年时间就成为了名震西域的帮教,他那年十八,我十六,我爱他,做梦都想做他的女人,但他不要。” 明月圣女无比凄凉地摇头,轻叹了声:“他给息陵教徒立下规矩,终身不许婚嫁,如有不从,即刻逐出息陵教。呵,他可真够绝的啊,一条教规就让我彻底断了念想,他明知道我离不开她,却用这种方式拒绝我的满腔痴情,我不恨也不怨,谁叫我爱的人是他呢!” “不错,息陵教名义上是信仰神的圣教,私底下却还是个杀手组织,圣音明白要想扩大声势,就得结交权贵。但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又岂会将我们看在眼里。我苦口婆心劝他,可他不肯听,从护送商队开始,一步步地接近权力巅峰,直到接近死亡……” 第十五章 爱恨沉沦 息陵教最为冷酷无情的明月圣女,竟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为了说服药葫芦帮她为已经失去生命迹象多年的前任教主解毒,不惜讲述起她那段不堪的过去。 明月圣女最爱的男人圣音不仅是组织里最年轻最出色的杀手,还凭借出众的能力创立了息陵教。虽说息陵教初期还不能摆脱杀手组织的本质,但他已经很努力提升息陵教的地位与影响力。 圣音不顾明月圣女劝阻,积极结交上层权贵,借助他们的力量宣扬息陵教。明月圣女的担心不无道理,人生来就是分阶级的,那些上层阶级的权贵自命不凡,自以为凌驾于平民百姓之上,压根没把普通人放在眼里,尤其是在底层挣扎求生的杀手。 杀手历来见不得光,为了存活,夺取他人性命,游走于阳光与黑夜之间的灰色地带。除了要躲避官府的通缉,还要防备仇家追杀,只能躲在阴暗潮湿的巢穴,活一天算一天。当然,圣音绝不是这种生活在底层的杀手,他拥有的绝世武功足以使他过上等人的生活。 他的仇家即使有胆量寻上门来,也没有性命活着回去,长此以往,谁会愚蠢到跟他作对,主动送上门来寻死。圣音创立息陵教之后,他结识不少权贵,而那些自命不凡的权贵一改常态,也都争着与他称兄道弟。试想,以圣音在江湖上的声势,那些与权贵为仇的激进分子还敢算计他们么! 圣音与这些权贵各取所需,息陵教也迅速地发展起来,但明月圣女的担心却没有减少。 明月圣女垂下眼帘,别人看不清她那双灰眸此时是何等悲伤,她叹了声,继续说道:“圣音的出现是江湖传奇,他敢称西域第一高手,没人敢有异议。但他又是个有野心的人,毕竟,他曾经是部落首领的儿子,他不会甘心一辈子做个杀手,即使是排名第一的杀手。他终究无法免俗,他心里对权力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浅浅地,我发现他变了,变得很陌生很陌生,像是从没见过的人。” “他明知那些人利用他在江湖上的声望,仍是与他们为伍,派出息领教徒为他们看家护院。大汉使者出使西域,带来了瓷器丝绸,西域的商人也看到了商机,组建商队回访大汉,此去路途遥远,来回至少要两三年,途中盗匪众多,没有护卫的话,他们很难活着回来。” “圣音允诺派高手保护他们,息陵教中得高手不少,但能让他信得过的却没几个。我没想到我是圣音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说起来真悲哀啊,他不愿意要我做他的女人,却当我是最信任的左右手。有时候我会想,他不要我,是不是因为我对息陵教有用处,而在他心里,一个女人远远没有一个帮手重要。” “他要求我护送商队去大汉,说实话我不想去,一去就是这么久,我会想他的。但这是教主的命令,也是我最爱的人的愿望,我怎么能不答应呢!呵,我就是这么死心眼的女人哪!为了他,我重新拾起了刀剑,为了他,我必须习惯杀戮的生活,为了他,我可以忘记自己是谁!” “我明白他为了息陵教而活,息陵教就是他的命,他可以舍弃性命放弃爱情,唯独不能放下息陵教。既然我这么了解他,我就应该全力支持他,哪怕我这辈子也得不到他的爱,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跟着安息商队,一路上我杀过的人自己都数不清,他们有匈奴人,也有大月氏人,还有汉人,他们都是一些居无定所以抢劫为生的人。有的恶行累累,死不足惜,杀掉他们我也算是替天行道,有的却是生活所迫,为了养活妻儿老小误入歧途,还有一些根本就是小孩子,都还不懂自己在做什么。遇上这样的人,我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杀。如果他们不死,死的就会是我保护的商人,商队若是无法顺利回去,息陵教的声誉就会一落千丈,圣音就会难过。” “我用两年时间完成任务,双手沾满鲜血,背负多条人命。我不后悔,只要是圣音希望我做的,杀再多的人也无所谓。现在想想,我从那时起就已经麻木了,鲜活的生命从我手中消失,不过是荒漠中流失的一粒沙,风吹过后,一切如常。” “息陵教声名大噪,圣音说是我的功劳,只是,我并不想要这种功劳,我想要的只有他而已。圣音不肯接受我的感情,我之所以不怨他,也许就是因为除了我,他对别的女人也没有兴趣,我总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但我回来之后,发现了一个我不能接受的事实。当初圣音立下教规,不许息陵教徒婚嫁,可是,他却瞒着我跟安息公主往来。” “确实,安息公主是他能接触到最尊贵的人了,再进一步,他就有机会得到安息国王的赏识。如果连安息王室也支持息陵教,他还有什么心愿不能达成。所以,安息公主迷恋上他,他非但没有拒绝,还跟她保持暧昧关系。得知他与公主的私情,我整个人都疯了,苦恋他多年,为他付出一切的我像个傻子,支撑我坚持下去的信念就是爱,他没有回应我可以理解,他与别的女人相好我死也不能原谅。” “哼,谁又能想到呢,当我找他质问的时候,他辩称他根本不爱那个女人,跟她相好不过是取得她的信任,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息陵教。我怎么能接受这种虚伪的借口,我当场跟他翻脸,就算离开他,被他杀死,我也不愿意被他愚弄。” “圣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生气,他知道我爱他爱得发狂,他用一种我无法抗拒的方式留住我,那一晚,我成为了他的女人。他对我说,他爱我,我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公主。”时隔多年,明月圣女回忆起来仍是难掩满心激动之情,美丽的眼眸蓄满泪水,颤抖地复述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药葫芦摇了摇头,师中体会得到她的心情,柯林吉吸了吸鼻子,相似的灰眸随之潮湿起来。 明月圣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拭去泪水,换上一幅淡然的口吻:“女人的可悲之处,在于她们听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她们容易相信男人的承诺,天真地以为自己才是他的唯一。圣音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他的唯一,他留住了我,也没断了公主那边的关系。他在我们两个女人之间周旋,成功地瞒过了两个深爱他的女人。” “那段时间,被他宠着爱着,在他的谎言中相信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我甚至幻想着从此与他长相厮守,永远这样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他来找我商议,要我做教主我才如梦初醒。” “圣音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息陵教怎么可能拱手让人,即使是我,他也不会舍弃自己的一番心血。不等我发出疑问,他向我坦白,原来无所不能的安息公主仗着国王的疼爱,为圣音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份,要招他做驸马。圣音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他实在很难拒绝,但碍于息陵教的规矩,他只能选择退出。将息陵教交给我,他自然是放心的,他可以继续游走在我们两个女人之间,一边做他的驸马,一边做息陵教的幕后教主。” “哈哈,他可真会打如意算盘哪,我都不得不佩服他了。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有一丝愧疚的表情,他以为这种安排是最妥当的,我一定会欣然接受。我无言以对,在他面前,真是无话可说了。我不要跟别的女人分享他,我不要做他见不得光的女人,如果安息公主知道我的存在,知道他的计划,她还会招他做驸马吗?” “我气昏了头,打定主意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如愿以偿。我是个杀手,我能为不相干的人杀人卖命,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杀一回人。我要杀掉安息公主,彻底断绝圣音的念想。我正要下山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是我和圣音的孩子,我盼望已久的孩子。” “那一刻,我的心融化了,原先的杀气也被第一次做母亲的喜悦取代,为了这个孩子,我不能鲁莽行事,杀了安息公主,我也活不了,我的孩子很有可能还没出生就会死去。于是,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还是要拆散他们的,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圣音欢喜我们有了孩子,却没有改变成为驸马的念头。他要我等,等他拥有了王室的权力,将我们母子接进宫,一起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 “我终于认清,圣音已经走火入魔,他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圣音,我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奢望。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法子了,我挺着大肚子找到安息公主,告诉她我孩子的父亲就是圣音,以及圣音想要取代她的计划。看到安息公主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心里得意极了,总算出了口恶气。” “我没有料到的是,我得意不了多久,我自以为是的聪明其实是愚蠢之极的表现。我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安息公主对圣音惟命是从,因为她迷恋他。但若是她对他的迷恋变成仇恨,那将是难以想象的噩梦。” “很快,我就遭到了报应,圣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我们的孩子,就在炙魇殇的噩梦中再也没有醒来。我找遍了所有制毒高手为他解毒,用尽所有办法保住他的气息,但他仍是没法逃脱日复一日的折磨。每一晚我握着他的手,都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恐惧,我抱着他滚烫的身体,也驱散不了他的痛苦。” “眼睁睁看他痛苦,对我也是生不如死的折磨,但我又不忍心了断他的痛苦,只能与他一起沉沦。安息公主果然够狠,她同时惩罚了我们两个人。” 第十六章 绝无可能 谁能想到息陵教的创始人圣音和明月圣女有过这段过去,身为某部落首领的儿子,惨遭灭族之灾死里逃生,化身成为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以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即使树敌无数也不至于落得被炙魇殇折磨至死的地步。 圣音毕竟不是真正的江湖人士,他骨子里流淌着部落首领的血,他不甘心只是做个杀手头目,也不屑于隐士高人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他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为名副其实的贵族。 安息公主是他实现愿望的捷径,他不仅武功盖世,相貌也是俊美无双,即使是出身高贵的公主也难免被他吸引,陷入他的情网不可自拔。圣音爱不爱她不得而知,他对于明月圣女的感情是真是假恐怕都没人知道,也许他爱的只有自己,同时跟两个女人周旋,只因他无法放弃一手创建的息陵教,以及苦苦追寻的名利地位。 明月圣女用她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切,为此她追悔莫及,爱之深,恨之切,她以为她的恨是强烈的,没想到安息公主发狠起来比她还要可怕。安息公主不知用什么方法得到了世间难得一见的炙魇殇,并且将它用在最爱的男人身上,既然得不到完整的爱,又不能原谅他的背叛,这种方式兴许是最恰当的选择。她比明月幸运的是,不用亲眼目睹爱人发作时的痛苦,她可以躲在金碧辉煌的王宫里,说服自己相信圣音已经死去,他并没有承受多少折磨。 于是,明月圣女独自承受所有痛苦,早知如此,她一定不会去找安息公主,绝对不会做那种蠢事。她带着深深的遗憾生下他们的儿子,图奇棠。 “图奇棠出生之后,我没有精力照顾他,只能把他交给身边信得过的侍女。我试过所有解毒的方法,都不能将圣音救回来。我好担心他再也醒不过来,当时已经打定主意,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交出息陵教,我也要救他。虽然日后他会怪我,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幸亏那时息陵教在西域名声大噪,办起事来也容易一些,息陵教徒陆续找来他们当地的制毒高手为圣音解毒,虽说没见多大成效,好在控制住了他的伤势,他体内的毒不会每晚发作,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是,炙魇殇的毒一日不解,我的心一日不得安宁,况且圣音无法恢复意识,只能靠流质的食物过活,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后来,有位来自匈奴的大夫给我一种药,可以保存圣音的体力,也能抑制毒的发作。刚开始服用的时候,炙魇殇甚至可以长达半个月没有发作,不过,浅浅地我发现,这种抑制作用的时间越来越短,接连服过十几次药,又恢复了两三天发作一回的频率。” “那位大夫也是无计可施,他告诉我,炙魇殇本就是没有解药的剧毒,中毒的人必死无疑。若不是圣音内力深厚,我又找人及时为他解毒,他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他看我如此伤心于心不忍,建议我找一位叫毒蝎子的人,他说毒蝎子制毒解毒的本事堪称西域第一,只是此人行踪不定神出鬼没,除非他自己现身,几乎没人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接下来,我就开始四处打听毒蝎子的下落,为了找到他,我动用了所有能发动的力量。大约一个月后,得知他与匈奴马匪来往甚密,而那些马匪正在大汉敦煌附近走动。我来不及多想,立刻组织了一支商队,扮作商队的保镖再次前往大汉。由于之前去过一回,我对沿途的路况比较熟悉,也遇到了不少埋伏其中的匈奴马匪。我抓他们回来拷问,但没人知道毒蝎子的行踪,直到来到敦煌,才遇到个自称是毒蝎子朋友的马匪。” “我囚禁了他的妻儿,逼他去找毒蝎子,并且带毒蝎子来见我。为免引人怀疑,商队继续前行,在长安城落了脚。我每晚都在等待毒蝎子现身,等得心力交瘁,直到那晚他扮作刺客闯进我的房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晕了我的侍女和商队里的商人,我才想到这个曾经与我交过手的人就是毒蝎子。” “他爽快地承认自己是毒蝎子,我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问他愿不愿意帮我的朋友的解毒,原本以为像他这种怪脾气的人,不会轻易答应别人的请求,没想到他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说起毒蝎子,药葫芦也有话讲:“嘿,当时你还不如来找我呢,什么西域第一,狗屁,他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哩!” 明月圣女笑了笑:“就是说啊,当时若有人推荐你,说不定圣音早就康复了。” “呃,那也不一定……”药葫芦闹着后脑勺,尴尬地笑起来,也许现在毒蝎子未必是他的对手,但在二十年前,毒蝎子的声势确实在他之上。 明月圣女不与他说笑,继续道来:“毒蝎子是个相当有趣的人,令人诧异的是,号称西域第一的制毒高手,居然这么年轻。熟悉之后我知道他与圣音同年,比我大两岁,可是他制毒的经验却长达十八年,细细推算,他从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各种毒药,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但他可没吹牛,回安息的一路上,他让我见识到不少匪夷所思的事,原来毒药不仅可以置人于死地,还能让人出尽洋相,甚至可以防虫除湿。难怪他对毒药这般痴迷,敢情他是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我想,只有不以毒害别人为目的,才能研制出世间最厉害的毒吧!” “因为我有求于他,所以对他荒诞的举动一再容忍,可能正因如此,他以为我对他有不一般的情感,以至于让他越陷越深。待他见到圣音,他才明白我已经心有所属,我至今仍然感激他的是,他明知我回应不了他的感情,还是竭尽全力救治圣音,他像个真正的大夫,救人至上,不怀私心。” “经过三天三夜的救治,圣音的气色明显好了起来,他的脉搏恢复了有力的跳动。见到他的时候,我欣喜若狂,以为他就要清醒过来了。谁知毒蝎子告诉我,他已经尽了全力,圣音能不能醒来就看个人造化了。我日夜期盼圣音醒来,但他没有,也许是他犯下的杀戮太重,上天也不肯原谅他。” “炙魇殇的毒再次发作,那一次几乎要了他的命,要不是毒蝎子还在,只怕真要与我天人永隔了。毒蝎子控制住他的毒,愁眉苦脸地对我说,圣音也许熬不了多久了。听到这个噩耗,我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哭得昏天暗地,我没有信心独自活下去,没有圣音,我活着也没有意义。” “看似粗枝大叶的毒蝎子,也有温柔细腻之处,他拥着我,安慰我不要太难过,只要是我希望的,他会再想办法。我就是这么死心眼的女人,哪怕有一丝念想,我也不会放弃圣音。没过几天,毒蝎子当真想出了办法,他要我去找雪山上的千年寒冰,因为他要封住圣音身上的重要穴位,减弱炙魇殇对他的伤害,让他在千年寒冰中得以延续生命,等他找到彻底解毒的法子,再为圣音解开穴道。” 药葫芦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老家伙实在是个鬼才,就算是我,也想不到这种法子啊!那明月你就是因为他这句话,才搞了个这座冰洞?” 明月圣女点点头:“是的,我每五年换一次寒冰,将圣音保存得好好的,毒蝎子的延缓之计,确实奏效。” 千年寒冰都用上了,能不奏效吗?药葫芦暗自嘀咕,心想这不过是毒蝎子安慰她的方法,既然人是救不回来了,保住他的尸身,让她想见他的时候还能见得到,也算是一种安慰。 “毒蝎子现在应该找到解毒的法子了吧?”药葫芦并不想接这块烫手山芋。 明月圣女摇头:“没有,前阵子我见过他,他很遗憾地告诉我,至今也没有解毒的方法。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如果他能做得到,他一定会做。” 药葫芦摸索着下巴,毒蝎子解不了的毒,他要是能解,定能让毒蝎子自愧不如。但关键是圣音已经死了,他又不是神仙,哪有起死回生的能耐。 “那么我呢?图奇棠是你和圣音教主的儿子,我呢?是不是你为了报复安息公主的工具?”沉默许久的柯林吉忽然开口。 明月圣女怔了怔:“工具?为什么你们兄弟俩都这么说?我把你们生下来,难道只是为了报复谁吗?” 柯林吉低头苦笑,圣音是她最爱的人,他的父王怎么可能与圣音相比。明月圣女之所以生下他,不过是为了阻止安息公主进一步报复息陵教,拉拢他的父王继续支持息陵教的手段罢了。 这对母子要是争执起来,恐怕又是没完没了,药葫芦上前打量圣音,若有所思的问明月圣女:“你为什么要把他拉出来呢?放在冰洞里不是更好吗?” “不,我要你帮他看看,说不定你有法子救他的。”明月圣女满眼期待地望着药葫芦。 这番话听起来像痴人说梦,药葫芦不好意思打击她,还是当回事似的走过去。明月圣女小心翼翼地抬起圣音的手臂,说:“他的脉搏很微弱,微弱到几不可闻,你用心听,应该能听得到。” 药葫芦看她的眼神像看疯子一样,硬着头皮伸出食指和中指,搭在圣音的手腕上。突然,药葫芦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圣音,紧接着又把手按在他胸膛上,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十七章 用心良苦 圣音居然有脉搏,而且还有心跳,药葫芦以为自己也出现了幻觉,明月圣女一直神神叨叨,很可能影响到他。但是,多年的行医经验不会有错,指尖传来的微颤也不是空想,圣音确实没死,或者说,他还保留一些生命迹象。 药葫芦盯着圣音熟睡般的面容发呆,眼前这个人明显失去了意识,之所以还没有完全死去,极有可能是毒蝎子是用千年寒冰中和炙魇殇的毒,再加上他封住了圣音的主要穴道,从而得以延续他的生命。 也有可能,毒蝎子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毕竟他之前也没解过炙魇殇的毒,只是觉得这个原理行得通罢了。恰好圣音内力深厚异于常人,经他这番折腾不仅没死,反而当真保住了性命。 但不管是哪种缘由,圣音此时充其量就是个活死人,封住穴道这么多年,又在冰棺里躺了这么多年,再深厚的内力也会损耗殆尽,他根本不可能醒过来,更别提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 经历过那些事,明月圣女对他依然痴心不悔,药葫芦反复思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圣音明明还有生命迹象,他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要想他康复,也是难于登天。不过,毒蝎子都能保住他这么多年,药葫芦若是只能说不可能,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毒蝎子这老货,亏他想出这种馊主意,偏巧瞎猫逮着死耗子,真让他逮着了。眼下留个烂摊子给他,弄不好就毁了一世英名啊!药葫芦在心里不停地骂道,他很清楚,拒绝明月圣女的下场。 名誉扫地还是小事,老命不保也没什么,但他不能连累师中也陪葬。他可曾夸下海口,就算是死,也要把师中平平安安送回到刘烨身边。别以为明月圣女掉几滴眼泪,就以为她好说话,这妖妇翻起脸来不认人,她的温柔软弱只给圣音一个人,其他人休想分到她半点怜悯。 明月圣女饶他不死的条件就是要他为圣音解毒,否则,谁也别想活着离开息陵教。虽说明月圣女也受了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她有那么多手下,想要逃出生天的机会不比救活圣音大多少。 药葫芦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扯着胡须,严峻的形势摆在眼前,容不得他心有侥幸。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拖延这一条路。圣音昏死这么多年,明月圣女自然不会指望他一夜之间完全康复,若是提出需要时间研究,她也不会觉得其中有诈。 多活一天算一天,只要他还没死,总有机会带师中逃出去的。但他前来息陵教并不是为了闯进禁地过一回眼瘾,而是早有打算的。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药葫芦没有多少时间盘算,爽快地点了点头,明月圣女还没刚松口气,又听他说道,“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明月圣女的神情逐渐转冷,药葫芦的看法没错,除了圣音,谁也没能耐指望她温柔以待。 “做人不要得寸进尺,我不追究你们擅闯禁地的罪过,你还要跟我谈条件?你以为就凭你目前的处境,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药葫芦早料到她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倒也能接受她态度的转变,笑嘻嘻地说道:“没有,我没资格跟圣女大人讨价还价,但我这个条件,是你早就答应过别人的,只是,你还没有兑现,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下。” 明月圣女挑了挑眉:“哦?既然是我答应过别人的条件,你跟着瞎操什么心?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药葫芦凑上前,一脸认真的表情,“我是个汉人,这你一看就知道。难道你忘了?你答应过解忧公主要帮她找回乌孙左贤王!” “解忧公主?”明月圣女微微一怔,摇头轻笑,“是啊,我倒是没想到你是她的手下。不过我可没忘,我已经派人去找左贤王,找到他自然会来向我禀报。答应过别人的事,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一定会做到,暂时还没找到而已,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那么,你的手下现在查到什么线索了吗?如果还没,我倒是可以提供几条有用的线索!”药葫芦步步紧逼,非要她给出一个明了的答案。 明月圣女不由皱眉,碍于自己说过的话,耐着性子说道:“你有线索?不如说来听听吧!” 见状,师中终于明白药葫芦为什么坚持要来息陵教,最近几日收到常惠的消息,他也觉得翁归靡的失踪很诡异。如今军须靡重病不起,随时都有可能归西,若是等到泥靡继位,刘烨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师中忽然有些感动,他始终认为药葫芦对刘烨不够忠心,没想到关键时刻,他宁愿豁出老命,也要为刘烨的将来打算。 药葫芦知道明月圣女的耐心有限,她留下他,只是为了圣音,如果他没完没了说一大堆废话,恐怕她连把他剁成肉酱的心都有了。 “第一,左贤王曾化身为息领教徒沿途跟踪图奇棠,后来被他发现,囚禁在山洞里。第二,与左贤王同行的常将军被毒蝎子带下山,而左贤王却不知去向。圣女大人,你不觉得其中有问题吗?为什么常将军被放出来,却不见左贤王的踪影,究竟是谁把他藏起来了?” 明月圣女冷哼了声,斜睨向药葫芦:“你将矛头直指图奇棠,还来问我做什么?第一,凡是伪装息领教徒者都得死,图奇棠发现他身份不明,处死他都不为过,没什么道理好讲。第二,毒蝎子带常将军下山,左贤王不知去向,这个问题你该去找毒蝎子,而不是让我去猜他为什么这样做。” 图奇棠是息陵教现任教主,也是明月圣女的宝贝儿子,她维护他是本能反应,药葫芦傻笑两声,继而又道:“我们现在开诚布公有事说事,我对你说实话就是不想隐瞒什么,左贤王伪装成息领教徒,触犯了你立下的教规,但眼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不错,我是怀疑左贤王的失踪跟图奇棠有关,但也没说图奇棠对他做过什么,我提供线索,也是给你提供便利,省去那些不必要花费的时间。” “你应该知道,乌孙昆莫大限将至,你若不能及时找到左贤王,难保乌孙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大汉公主不是任人欺凌的弱女子,她会做出什么举动没人知道,据我所知,图奇棠对她很是痴迷,为了讨她欢心,他又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你是他的母亲,你对他的了解比我多,到时候若是连你也控制不住局面,可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药葫芦这些话很有分量,明月圣女沉吟半晌,才道:“我知道怎么做,你只需要照顾好圣音,其他事不用你操心。” “放心,我也会尽本分的。”药葫芦很满意明月圣女的回答,两人顺利达成协议。 明月圣女回到圣坛处理教务,药葫芦充分利用冰洞里的千年寒冰碎片,搭建成一座简易的冰棺。师中和柯林吉从旁协助,三个人费了一番工夫,总算将圣音放回原位。 “唉,早知道这样,我何必自残呢,打碎这座冰棺,还得重新堆好,这不叫自找麻烦么!”药葫芦摆好圣音的身体,忍不住自嘲道。 “最起码我们都活下来了,如果不是你一拳打碎冰棺,明月圣女哪有心情听你说这么多话,更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师中安慰道。 “不仅如此,我们还知道了她的过去,对她多了一些了解。”柯林吉的收获也不少,他凝视着圣音依然俊美的容颜,回想明月圣女伤心欲绝的神情,仿佛明白了很多事。 “切,我可不想了解她的过去,这都是她自己说的,这女人真够疯的,毒蝎子跟她比都不够格。所以你们一定要记住了,不要因为情啊爱啊,失去了自我。还有,千万不要学他……”药葫芦指了指圣音,颇为可惜地说,“本来是前途无量的教主,却要玩弄别人的感情,结果把自己的命都玩进去了。何必呢?后悔都没用了啊!” 师中和柯林吉没有搭话,如果圣音听得见,他会作何感想?沉睡这么多年,恐怕他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吧!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会不会放弃对权势的渴望?人生只有一次,一步走错,就再也没回不了头! 一想到圣音还保留生命迹象,师中就觉得不寒而栗:“老葫芦,按理说千年寒冰可以将尸身保存完好,却没听说还能帮助活人延续生命。就算是好好的人躺在冰棺里这么多年,也早就断气了啊!” 药葫芦摸着寒冷刺骨的冰床,叹道:“你说得没错,正常人受不了这股寒气,别说二十年,不到两个时辰就断气了。但他的情况不同,炙魇殇俗称阴阳火,是一种焚烧五脏六腑却又不至于取人性命的毒,这是一种相当恶毒的毒,反复折磨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只有这种毒能抵抗得了千年寒冰的寒气。世间罕见的阴阳火,与雪山之巅的寒冰相互抵消,恰好可以减轻中毒者的痛苦。而且他原本就有深厚的内力,又被毒蝎子封住了重要穴道,将体力的消耗减轻到最低程度。” 闻言,师中和柯林吉算是长了见识,柯林吉问道:“那要是找到了解毒的方法,他就真能康复吗?” 药葫芦撇撇嘴:“怎么可能,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不可能康复了。你想想看,一个人不吃不喝能活多久,功力深厚又怎么样,人就是人,不是神仙,怎能违背常规呢!” “可是,你明明答应明月圣女愿意一试。”师中不明所以地看向药葫芦。 药葫芦不以为然地皱皱鼻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谁叫她动不动就要咱们死,我不这样说,难不成要等着被杀啊。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当然是咱们能活命最重要啦!找到出路之前,就每天对着他好了,什么也不用做,有什么难的。” 柯林吉越来越糊涂,指着圣音问药葫芦:“他究竟是生是死?若是死了,怎么还有脉搏心跳?难道刚才你是骗我们的?” “啊呸,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我可没骗人哦,他确实有脉搏也有心跳。”药葫芦低下头,打量着圣音看似鲜活的身体,轻叹了声,“我只能说,毒蝎子用心良苦,他不忍心看着明月痛苦绝望,借助千年寒冰的特性以及圣音体内的功力,制造出他还活着的假象。其实,想一想就明白了,圣音已经死了,只是明月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不过这样也好,让她相信圣音会活过来,她就有力量支撑下去,为了他创建的息陵教,继续活下去。” 圣音,明月圣女,毒蝎子,谁比谁更痴情呢?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第十八章 风云突起 自从那晚温泉话别,图奇棠就从刘烨视线中消失了,接连几天没有见到他,刘烨以为他可能回安息去了。不过,图奇棠的侍从还在乌孙待命,又不像是离开的样子,也许,他只是一个人暂时走开。 不知道为什么,送走图奇棠的同时,刘烨的心也随之缺了一块,每当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会想起他伤心忧郁的灰眸。渐渐地,刘烨终于明白,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他,在乎这个亦正亦邪的男人。 从何时起,图奇棠的身影不知不觉进入她的心里,在刘烨的印象中,他仿佛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风骚王子,笑起来没心没肺,耍起酷来魅力无边。阴郁深沉的息陵教教主形象并不适合他,看起来他自己也相当抗拒这个身份。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图奇棠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摆脱教主的身份,他骨子里是个可爱的人,向往自由的生活,渴望真挚的感情。但他没有那么幸运,看似高高在上的教主,却连个普通人的都比不上,他想要的,无非是家人的关怀,心上人的关爱,世人羡慕的绝世武功他不稀罕,别人追求的权力地位他不屑一顾,拥有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不如拥有家的温暖。 刘烨从不晓得自己这么了解他,不管他是光鲜亮丽的王子,还是杀人如麻的教主,最真实的他,只存在于那间潮湿狭小的茅草屋。在那里,图奇棠将自己的心交给了她,而她最终还是没能接受。 夜凉如水,刘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看向帐外朗朗星空,暗自想念着图奇棠阳光般的灿烂笑容。图奇棠,你现在在哪里?请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没有我,你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如此坚信,你也要有信心。 这一夜,刘烨不知道转了多少个身,睡在她旁边的冯嫽迟迟没能入睡。她的公主经历过大风大浪,没有什么值得她这样放不下,除了感情。翁归靡之后,她再次动了心,只是她自己还没有看清楚,原先以为像图奇棠那么轻浮的家伙,刘烨绝对看不上,但没想到她还是喜欢上他了。即使知道图奇棠的真实背景,即使明白他做过的那些事,还是不受控制地为他心动。 也许,图奇棠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浅薄,他必定有他的优点,有打动刘烨的地方,不然,刘烨怎会为他神伤?冯嫽还不知道刘烨已经拒绝了图奇棠,她在担心刘烨为情动摇,之前为了在乌孙站稳脚跟,因为她爱上了翁归靡,如今她的心被图奇棠占据,她是否会放弃乌孙的一切,跟她远走高飞? 冯嫽相信刘烨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身为大汉的和亲公主,承受着别人难以想象的重担,冯嫽不止一次为她不值,除却老家的爹娘兄长过上安定的生活,她们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多少次从死亡边缘逃出来,却又要面临更致命的挑战。 刘烨若是坚持不住,她想她也能理解,相比民族大义,她更希望刘烨活得开心。可是,图奇棠那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吗?刘烨要是跟他在一起,今后的路该何去何从? “公主,又睡不着?”冯嫽决定跟她谈一谈,她们姐妹俩好久没有推心置腹地谈话了。 刘烨“嗯”了声,转身面向她,轻声叹道:“小嫽姐姐,为什么每到深夜,心里就会控制不住地思念某个人呢?” 冯嫽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也是这样,夜晚让人加深思念,这是很正常的反应,不必放在心上。公主,你思念的那个人此时也在思念你,你们不如放过对方,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就去见他。” “见他?不,不……”刘烨唇边挂着苦笑,“我不能去见他……” “为什么不?你想他的,不是吗?既然想他就去见吧!”冯嫽不忍心看她苦苦折磨自己,索性鼓励她道,“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空留遗憾。烨儿,你总是为别人考虑,也该为自己着想了。你问自己,你爱他吗?跟他在一起会快乐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就勇敢地敞开心扉吧,不用总是顾东顾西。” 刘烨眼眶泛红,埋首在冯嫽胸前,声音涩涩的:“不可以的,即使是小嫽姐姐鼓励我要勇敢,我也不能迈出那一步。一次受伤就足够了,同样的错误,我不想再错一回。” “可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因为一次受伤,就否定爱情这回事。难道你要一辈子封闭自己的心,不为自己,只为大汉活下去?不要,烨儿,这样你会更痛苦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冯嫽鼻头泛酸,心疼地拥紧了刘烨,“够了,够了,你做的足够好了,大汉想要征服西域,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事,也许耗尽我们的一生都不能有什么进展,难道要到临死之时才知道后悔。我宁愿你自私一回,为自己而活,也不愿意你重蹈覆辙。” “小嫽姐姐怕我像细君公主一样?”刘烨沉默半晌,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微微一笑,“不会的,我不会重蹈覆辙,不管我做出哪种决定,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现在我才知道,史书上寥寥的一笔,即是艰难的一生,只要走过的人才知道其中艰辛。可是,以往那些艰难困苦我们都走过来了,怎么就不能迈过眼前这道坎呢!为了大汉付出一生,我想我不会后悔。茫茫未知的命运都没能让解忧公主认输,我明知道前路是怎样的,又怎么能轻易退缩!” “你看,你又开始说胡话了,你就是解忧公主啊,解忧公主就是你。”冯嫽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 刘烨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看进她的眼睛:“如果,我是说如果,小嫽姐姐有一天要和常将军分开的话,或许,还要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你会不会太伤心?” 冯嫽反握住她的手,思量许久,才道:“我会伤心,但我不会放弃。哪怕是嫁给我不爱的人,只要能让我继续帮助你,我就愿意。” 刘烨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姐妹俩相拥在一起,久久说不出话来。 翌日清晨,帐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刘烨睡得本就不安稳,很快就被吵醒了。她披上外衣,起身穿上鞋子,撩起门帘向外看去,只见常惠手握剑柄,心急火燎地在帐外来回踱步。 “常将军,有什么事吗?”看他这幅样子,刘烨意识到大事不妙。 “公主,是我把你吵醒的吗?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常惠说话语无伦次,很明显已经没了主意。 刘烨心中的不安渐渐扩散,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安抚他道:“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常惠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皱紧眉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公主,出大事了,可是师大人也不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常将军!你睡糊涂了还是脑袋被牛踢了?大清早的在外面瞎嚷嚷什么!”冯嫽从蒙古包里走出来,横眉竖眼地低喝了声,“进来说话。” 常惠随刘烨走进蒙古包,还是那副六神无主的表情,在冯嫽的催促下,说道:“公主,我想去找师大人和药葫芦前辈,找他们回来的话,应该就有办法了。” 刘烨耐着性子问他:“常将军,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妨先说出来我们讨论一下,师大人和药葫芦现在行踪不明,你能去哪儿找呢?若是当真需要他们回来,等我收到消息,你再去也不迟啊!” “是啊,你明知道他们去了安息,甚至要去息陵教圣坛探个究竟,你就这样贸然去了,回不来怎么办?师大人有老葫芦带路,你只能靠自己,你说,你自己有能耐闯进圣坛吗?你存不住气奔去了,万一出个意外,你叫我们怎么办?在这儿我们还能一起商量,你一个人单枪匹马,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冯嫽看他遮遮掩掩的样子,忍不住数落道,“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公主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哪一次不是逢凶化吉。” 常惠连连点头:“小嫽,你教训的是,是我胡思乱想。好吧,我说,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昨晚有个侍卫来报,有一队匈奴人正往草原赶来,领队的还是左夫人那边的人。我担心的一晚上没睡着觉,所以一大清早就来找你们,又怕影响你们休息,在外面转了半天也没敢出声,自己盘算该怎么办。” 刘烨沉吟片刻,问道:“大王的病情怎么样了,服侍大王的侍从之中不是有我们的眼线吗?那边有口信传出来吗?” 刘烨回来之后,与军须靡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须其格以他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任何人探访,包括她这个右夫人。 “还是老样子啊,病怏怏的,随时有可能归西。我们毕竟不能时刻守在他身边,谁知道他哪天蹬腿。但你们看须其格那女人,她都已经把匈奴人找来了,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说不定她就是看准了军须靡没几天活头,所以给自己留后路呢!公主啊,我还想问你哪,军须靡那天跟你说什么了?咱们还有没有胜算?他们要是存心整死咱们,可不能在这儿傻等着啊!” 常惠心里有此疑问,冯嫽也一样:“是啊,公主,他都跟你说什么了?你是他的右夫人,最起码也要有个妥善的安置啊!他比谁都了解你的处境,须其格视你为眼中钉,长老们恨不能将你赶回大汉,还有那个小不点儿泥靡,小小年纪就像他娘一样满肚子坏水。从你嫁过来,大王就没对你好过,眼下他若是连这点情义都没有,你也没必要留下来受人欺辱。” “左贤王,军须靡要将王位传给翁归靡,并且要他答应等泥靡长大之后归还王位。他怕须其格勾结匈奴王室,他从来就不相信匈奴人,就算交给翁归靡保管王位,也不愿意将乌孙的基业交给匈奴。”刘烨没打算要瞒着他们,原原本本地道出实情。 “原来如此。”冯嫽点点头,“大王的安排也算是有远见的,须其格那女人小肚鸡肠愚蠢之极,她担心公主阻挠泥靡继位,宁愿相信虎视眈眈的匈奴人。她以为自己是匈奴公主就无所顾忌,殊不知她的那些王兄个个都是豺狼,到最后连根骨头都不会给她剩下的。” “不错,但这些话须其格根本听不进去,大王劝她她都不听,我们就更说不上话了。”刘烨知道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找到翁归靡,明月圣女曾经跟她约定,会把翁归靡毫发无损的送回来,但谁知道图奇棠又插手这件事,这么一来就复杂多了,也不知道翁归靡境况如何。 常惠急得跳脚:“所以说啊,咱们现在怎么办呢?公主,要不然我把须其格母子杀了吧,那些长老们怪罪下来就算到我头上,反正乌孙没有了继承人,总要拖延一阵子的。到那时候,或许咱们就能想出别的法子了。” 冯嫽摇摇头:“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你闯了祸,公主能安生吗?别说匈奴王室趁机作乱,乌孙这一大帮长老就不会放过咱们!现在想什么法子都没用,左贤王要是在的话,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左贤王?他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之数呢!”常惠口无遮拦的说,“骚包王子迷恋公主,毒蝎子又为他效命,眼里哪容得下左贤王这个阻碍。要不,怎就我一个人回来了呢?左贤王在哪儿,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毒蝎子?”刘烨眼前一亮,问道,“毒蝎子应该还在吧?走,我们去找他。” “找他有什么用,他是息陵教的走狗,只听明月圣女和图奇棠的吩咐,咱们找他,他也不会帮咱们的。反正打也打不过,能奈他何?” 话音未落,帐外响起两声不悦的咳嗽,只听那人不停发牢骚:“臭小子,你说谁是息陵教的走狗?嘴巴不干不净的东西,可恶!那你又是什么?汉狗么!” 毒蝎子不请自来,边抱怨着边闯进来,指着常惠的鼻子骂道:“你有种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你不敢说就是承认你是汉狗……” 常惠扁扁嘴,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把头移向一旁,当他的话是耳边风。 冯嫽连忙解围:“不知前辈前来,所为何事?您请坐吧!” 毒蝎子双手叉腰看了刘烨一眼,虽然不情愿,但图奇棠临走之时嘱咐他保护刘烨,如今她有麻烦,他总不能装作不知情。再看常惠,这小子实在欠扁,可是他一把年纪,跟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未免太小家子气。 生了半天闷气,毒蝎子认命地坐下来,长长地叹口气:“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图奇棠,希望你们能记住他这份情。 第十九章 两军交战 乌孙昆莫军须靡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出身于匈奴王室的须其格不肯听劝,暗地里向匈奴王室通报,请求王兄们帮助泥靡顺利继位。在须其格眼里,最大的敌人就是刘烨,她为乌孙付出了青春,决计不能在成功就要到来的时候,让别人坐享其成。 刘烨是大汉派来的和亲公主,她骨子里流淌着汉人的血,况且她和军须靡没有夫妻之情,铁定不会珍惜乌孙的一草一木。若是将乌孙交到她手上,最后只能沦为大汉的附属。还有军须靡的那个馊主意,须其格就更不能认可了,说什么要把左贤王翁归靡找来,由他暂时保管王位,等到泥靡长大再归还。 须其格坚信军须靡病糊涂了,谁能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王位让给别人,即使泥靡是翁归靡的侄儿,他也不会如此慷慨。反正到时候军须靡早就不在了,就算翁归靡反悔,谁又能对他怎样。尤其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刘烨,他们这对狗男女勾搭多时,王位若是到了翁归靡手里,他一定会拿来巴结讨好那个狐媚的女人。久而久之,大汉不费一兵一卒,乌孙就成了汉武皇帝的囊中之物了。 如果刘烨的计划得逞,凡是与她作对的人统统不会有好下场。须其格不敢想象她们母子的下场,她们互相看不顺眼,不管谁占上风,另一个都会死得很惨。须其格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无论军须靡怎么劝她,她都听不进去,她作为母亲,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必须为她的儿子泥靡打算。 泥靡是正统的乌孙昆莫继承人,他的王位受到威胁,只因军须靡命短。军须靡若是能等到泥靡长大成人,谁也不敢觊觎泥靡的王位,谁也别想动摇她须其格的地位。 须其格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她宁肯相信多年不往来的匈奴王兄,也不肯轻信翁归靡和刘烨,毕竟血浓于水,她有信心凭借自己的力量保住泥靡的王位。勾结匈奴又怎么样?怪只怪军须靡没能耐保护儿子,那些只会混吃等死的长老没资格批评她! 收到匈奴千人军队即将入关,须其格激动地不能自已,她不能让其他人看出她的异样,她要等到泥靡继位之时,好好欣赏他们羡慕嫉妒的眼光。 “娘亲,你在想什么呢?”刚养好伤的泥靡转了个身,抱住满眼冒金光的须其格。 须其格拥住儿子,温柔地抚摸他额前的碎发:“靡儿,你很快就要成为乌孙的昆莫了,你要做好准备啊!” “昆莫?”泥靡眨了眨黑玉般的眼眸,一脸不解的神情,“父王不是说要让王叔做昆莫么,等我长大以后,再让我做啊!” 须其格尴尬地笑了笑,这些话还是她告诉他的,没想到他一字不漏都记下了。她的靡儿年纪小小就这么聪明,怎能不让人心疼呢。 “靡儿,那只是你父王一厢情愿的想法,王位本来就是你的,怎么可以让给别人呢?即使那个人是你的王叔,也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现在还小,就算继承王位,那些长老大臣也不服气,若是没人辅佐,我这王位又怎能坐得稳,还不如由王叔暂时接管更好一些。”泥靡坐起来,不耐烦地说道。 须其格干笑两声,伸手去拉儿子的手:“就说你是个孩子吧,你的想法太单纯,你怎么能担保你的王叔将来会把王位还给你?如果他不肯,你又能怎么办?” “不会,他不会这么做,我相信他将来会把王位还给我的。”泥靡固执地摇摇头,抽出自己的手,“娘亲,你的想法才单纯,没有王叔辅佐,就凭你我,掌控不了大局。若是群龙无首,就会陷入争权夺势的恶性循环,最终乌孙王室会变成一团散沙。” 须其格没想到泥靡会说出这番话,愣了一会儿,才道:“什么恶性循环?什么一团散沙?你一个孩子懂什么啊,不要乱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现在看王叔挺好,等他尝到了身为昆莫的甜头,就知道追悔莫及了。还指望他把王位还给你呢?嗨,不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就好了!” 泥靡沉吟不语,须其格继续说道:“靡儿啊,娘亲对你好不好,你心里是清楚的,无论到何时,娘亲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等你长大就会知道,除了娘亲,任何人都不能相信。虽说你现在年纪还小,但只要我们娘儿俩齐心协力,一定会控制住局面的。退一万步讲,就算长老大臣心里不服气,看在娘亲背后靠山的份儿上,也不敢造次啊!不要忘了,娘亲的王兄们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一个比一个狠,那些老家伙敢得罪他们吗?哈哈,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没这胆量!所以,你就听娘亲的话,等着做你的昆莫吧!” “娘亲,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泥靡歪着脑袋,抿着嫣红的唇,眸子里闪过一丝猜疑,“难道,你打算向匈奴人求助,让他们为我继位造势?” 须其格原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他实情,但既然泥靡猜到了,她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坐起来捧住儿子粉嫩的小脸,用力地啜了口:“嗯,我儿子不愧为昆莫继承人,头脑怎么就这么好使呢!你最有力的帮手已经快到草原了,等他们一到啊,你就称王!呵呵,宝贝儿子,娘亲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啊……” “愚蠢!”泥靡拍开她的手,怒气冲冲地咆哮道,“愚蠢妇人,你这样做无异于引狼入室!” 须其格怔住了,她不相信儿子竟敢吼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靡儿,你说什么啊,你怎么了,娘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你这孩子,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疯,娘亲快要被你吓死了……” 泥靡披上外衣,跳下床,弯腰穿靴子,懒得再跟她废话,嘴里念叨着:“女人就是不中用,我去找父王……” 须其格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急道:“你找你父王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跟娘亲说吗?” “晚了就来不及了,趁现在还来得及,及早让父王做好准备……”泥靡穿好靴子,将须其格一把推开,“拜托你做事之前动动脑子,匈奴人早就想吞掉乌孙这块肥肉,正愁找不到机会,你却主动送上门了。他们要是杀过来,别说草原被践踏,我们也休想活命。相信王叔,至少我们还能过上安稳日子,被敌人蛊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会的,不会的……”须其格慌忙摇头,拽着泥靡的腰带不让他走,“儿子,你听我说,听我说啊,他们是娘的亲人,怎么可能害我们母子?只要给他们一些好处就可以了,你被你父王误导了,匈奴人不是你想的那么恶毒,娘亲我也是匈奴人呀,娘亲全心全意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不明白还是我不明白,难道你要看到匈奴人踏平草原才能明白吗?”泥靡的耐性到了极限,用力挣脱她的手,凶巴巴地冲她吼道,“真是受够你了,成天自以为是,都到这时候了,你快醒醒吧!还想着对付右夫人,就凭你这脑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须其格望着他的背影,空洞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双手扯着被褥,心里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块。许久,她趴在床上痛哭失声:“天哪,我造了什么孽啊……” 草原上最大的蒙古包,是军须靡的住处,最近几日他的身体状况不好,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拜访。只是今天有些不同,天还没亮,军须靡床榻边就围满了人。 军须靡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眼淡妆素衣的刘烨,挥了挥手,示意跟随而来的侍卫们退下。军须靡的侍卫都被须其格洗了脑,对刘烨充满戒备,看她一早赶来求见昆莫,都以为她不怀好意,跟进蒙古包将她团团包围。 侍卫们走后,军须靡重又闭上了眼睛,淡淡地问道:“是否有了左贤王的消息?” “没有。”刘烨实话实说,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那你……”军须靡有些诧异,刘烨不会没事找事吧。 “我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不知大王有没有听说,乌孙边境有异动,解忧收到确切的情报,逾千人的匈奴骑兵即将进关,直奔草原而来。” “什么?”军须靡猛地拍了下床板,动作太急,剧烈地咳嗽起来。刘烨连忙上前扶他坐起来,迎向他急切问询的视线,重重地点头。 “大王,事态紧急,请你颁发调令,将匈奴骑兵击退。” 军须靡盯着刘烨看了半天,缓缓移开视线:“容我考虑考虑……” “事到如今,大王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拖延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等到匈奴骑兵杀到草原,将会损失惨重,说不定还会重挫乌孙王室。”说到这儿,刘烨猛然想起什么,顿了顿,又道,“无论是否泥靡继位,解忧都不会拿乌孙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当初嫁给大王,解忧就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大王无须担心解忧与左夫人作对,只要是大王的心意,解忧都会顺从。” 军须靡将信将疑地看向刘烨,多么冰雪聪明的女人,可惜她是汉人,他永远都不会相信她。 “既然你说的是事实,本王自会收到边境的消息,调兵一事不是随便决定的,本王还得跟长老们商量一下。” 刘烨沉默片刻,说道:“大王,解忧只是一介女流,没有征战沙场的能力。就算大王信任我,允许我调遣乌孙的兵将,我也做不出争夺王位的行径,更不会对左夫人母子造成威胁。解忧前来就是为了通知大王一声,至于大王信不信,那就要看乌孙的造化了。” 多说无益,刘烨起身告辞:“打扰大王休息,还请见谅……” “等一等……”军须靡犹豫了下,道出心中的疑问,“本王病重一事,王室中也未必有几人知道,匈奴那边怎会派出上千骑兵攻占草原?” “他们来势汹汹势在必得,一定是收到了可靠的消息。大王处心积虑封锁消息,还是有人透露出去了啊,王室中人,谁与匈奴有染,大王怎么会想不到呢?” 军须靡怔了怔,苦笑道:“公主的意思是,泄密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本王信任的左夫人。” 刘烨用沉默做回答,军须靡继续说道:“可是,她明知本王对她们母子情深意重,为什么要与匈奴勾结?她就不怕连累靡儿?” “大王对左夫人情深意重,但若是大王不在了呢!”刘烨看到他僵硬的表情,放缓了语气,“解忧以为,左夫人宁愿依仗匈奴人,也不肯让左贤王暂时保管王位。所以,她不满意大王的安排,于是就自己行动了。或许,解忧的存在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威胁,她才会破釜沉舟。” 军须靡痛苦地摇头:“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相信本王,她这个愚蠢的女人哪,竟敢冒着乌孙被侵占的危险,也要维护她所谓的尊严,本王怎就看错了她,相信了她……” 刘烨柔声劝慰:“大王,眼下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解忧建议大王尽快调兵驻守边境,决不能让匈奴骑兵进入草原。” “可是,现在我还能指望谁呢,左贤王不在,就连老贤王也不见踪影,仓促之间我能找谁带兵?” “大王若是相信解忧,解忧倒是有合适的人选。常惠将军纵横沙场多年,杀敌无数,抵御匈奴也有经验,由他带兵,足以击退匈奴骑兵。” “常惠……”军须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这辈子最信不过的就是汉人,没想到到头来却要汉人保住他的江山。 “父王,请下令吧!”泥靡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晶亮的眸子注视着刘烨,“右夫人说的都是事实,请父王下令!” 第二十章 内忧外患 须其格为了一己私利引狼入室,她不懂得危险近在眼前,反而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不料她这种惹祸上身的做法,连她最亲近的儿子泥靡也嗤之以鼻,当即跑去找军须靡告状。 泥靡在帐外听到了军须靡和刘烨的那番对话,刘烨的分析井井有条,跟他的看法居然如出一辙。尽管她说的话句句在理,常惠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军须靡还是免不了猜疑与犹豫,毕竟他已是强弩之末,刘烨若是趁机作乱,为难须其格母子,他就算走也走得不安稳啊! “父王,请下令吧!”泥靡打定了主意,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愿意与刘烨保持统一战线。 军须靡看到儿子倍感诧异,也开始相信了刘烨的话。如果须其格与这件事无关,泥靡怎么会找来呢!唉,须其格这个愚蠢无知的女人,枉费他对她百般宠爱,将她视作自己人无话不谈,没想到乌孙的江山差点儿就毁在她手里。 “靡儿,你先退下。”军须靡相信刘烨,不意味着他愿意当她的面宣扬家丑,在他心目中,他和须其格是自家人,刘烨只不过是个看戏的外人。 “父王,不能再等下去了,右夫人所言都是事实。娘亲,娘亲……”泥靡看不惯须其格的所作所为,却也不好意思直接数落她的不是,改口道,“儿臣收到消息,匈奴人已经到了边境,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杀过来的,父王,请下令吧!你是这片草原的王,你要保护你的百姓和牛羊!” “儿臣收到消息”,泥靡还只不过是个孩子,他的消息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呢!军须靡苦笑着摇头,这桩家丑看来是想遮也遮不住了,刘烨和泥靡说的没错,再拖下去,他珍爱的这片草原就会失守,他的百姓就会沦为奴隶。刘烨虽是汉人,但她也是乌孙的右夫人,相比嗜血的匈奴人,她不至于太过为难乌孙人。 军须靡长长地吸口气,正要开口,只见须其格披头散发地冲进来,帐外的侍卫连挡都挡不住。 “左夫人,左夫人,请您留步……” 须其格压根不理会手足无措的侍卫,双目赤红地瞪着军须靡和刘烨,妖冶的面容恨意横生,再也不复往日的娇美艳丽。她一把将泥靡拉近怀里,三两步跑到军须靡床榻前,指着刘烨的鼻子,咆哮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该死的大汉骚,货,你大清早就想来勾引大王啊!呵,我告诉你,大王才没工夫理你,他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汉人。你有这心思,还不如趁早滚进哪个野男人的被窝,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不待刘烨应声,须其格噗通一声跪在军须靡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大王啊大王,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情意你还不清楚吗?我为你生儿育女任劳任怨,还不都是你好,为了乌孙好么!大王,你不能听那骚货胡言乱语啊,她存心败坏我的,她巴不得我死,你看,她好歹毒的心哪,你都病成这样了,她也不肯放过咱们一家,在你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她就是想看着咱们一个个完蛋啊……” 说着,她又捧起泥靡的脸,委屈地抽泣着:“儿子,娘的好儿子,你是娘全部的希望,你父王要是不在了,娘就只能指望你了。靡儿,娘的心肝宝贝,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又听别人造谣了吧,你千万不要被那歹毒的女人蛊惑啊,她是要整死咱们的。” “谁说父王不在了?娘亲,你不要乱说!”泥靡厌恶地别开脸,用力挣脱开她的手,跑到床头,面向军须靡,丢给她一个没有表情的背影。 “儿子,你想做什么,靡儿,靡儿,我是你娘亲啊,你快过来,父王身体不舒服,你不要去打扰他休息……”须其格满心期盼能用母爱打动儿子,好让他放弃在军须靡面前告状的念头。就算瞒不过军须靡,也决不能让刘烨看到她出丑。 泥靡默不作声,心里厌恶母亲,当着军须靡和刘烨的面,还是想维护她的尊严。 须其格闯进来之前,军须靡已经对她失望透顶,她像泼妇一般大吵大闹毫无形象,失望也随之升级为绝望了。他这一生宠爱的女人,居然是这幅德行,他以前怎么就瞎了眼呢。难道,他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然,怎能看不透她是个什么人。 若是从前,军须靡还没病倒的时候,铁定会赏给她几巴掌的,但是现在,他连打她的力气都没有了。人之将死,原来是如此无力悲哀。 “我还没死,你不用在我面前哭丧。”军须靡看着越来越陌生的须其格,冷冷地开了口,视线移向未发一言的刘烨,感激她为他做出的隐忍,“她是本王的右夫人,你和靡儿都要尊重她。” 须其格的嘴巴张大到能塞进去一只鸵鸟蛋,她以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向来对刘烨不闻不问的军须靡居然要她们母子尊重她,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大王,你,病糊涂了吧,你要我和靡儿尊重她?她是个汉人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须其格咯咯地笑起来,蓄满泪水的双眸寒意顿生,恨恨地瞪着刘烨,“她是汉人派来的奸细,她要夺走大王的乌孙……” “那你呢?你是匈奴的走狗吗?”军须靡忍无可忍打断她的话,身体受不了刺激,又不停地咳嗽起来。在泥靡的搀扶下,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向须其格,“也不看看你干的那些好事,你以为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却连一个孩子都瞒不过。须其格,你蠢钝如猪,你自以为你的那些王兄能帮靡儿坐稳王位,殊不知他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到时候别说乌孙百年来的基业,就连你们母子也只能沦为阶下囚。” “不,大王,你对我王兄有偏见,别忘了我也是匈奴人,我对你们父子掏心掏肺,何时害过你们?如果说我对不起你,那么左贤王和那个贱人呢?他们这对狗男女相好的事实,草原上每个人都知道。左贤王是你的堂弟,居然公然勾引你的右夫人,他有把你放在眼里吗?左贤王,右夫人,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啊,大王,你可不能相信他们哪!要是把乌孙交到他们手上,那可就真完啦!”须其格急忙解释,她不明白军须靡和泥靡为什么要视匈奴人为豺狼,不忘埋汰翁归靡和刘烨。 “够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说说你吧,你只不过是他们泼出去的水,谁会在意你的死活。你该不会忘了吧,当初你还是匈奴公主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有没有把你和你娘当人看?难道这些你都忘了?不错,这几年你私下里与他们有来往,他们对你也是客客气气,但你不要得意,如果你不是靡儿的母亲,他们会拿正眼瞧你吗?咳咳……” 军须靡懒得骂她打她,但一定要让她明白目前的处境,不然,以后他们母子会很辛苦。 “我走之后,你只能依靠靡儿,那靡儿又能依靠谁呢?除了左贤王,没有人了,我看着索朗长大,他的为人我很清楚,我让他来保管王位,靡儿可以不受威胁地成长。只要索朗答应我,将来他会把王位还给靡儿,他就一定会做到。须其格,现在你明白了吗?” 须其格木然的眼神定格在军须靡身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用力地点点头,哑声道:“大王,我知错了,我听你的安排,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靡儿的,再也不会跟左贤王和右夫人作对。” 军须靡等到她这句话,总算没有白费工夫,连忙看向刘烨,柔声道:“公主,你都听到了吧,她有心悔改,你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 军须靡的语气有种讨好的意味,刘烨不忍心看他失望,走过来握住须其格的手:“记得我来到乌孙的第一天,你曾对我说,从今以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姐姐若能放下过去种种,妹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须其格回握住她的手,羞愧地问道:“姐姐这么说过,却没能做到,妹妹你当真不怨我?” 刘烨微笑着摇头,须其格愧疚的泪水簌簌落下,说不出太多感谢的话,只能呜呜哭泣。 见状,军须靡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刘烨和翁归靡一样,他们答应的事,都不会反悔。只要须其格不再挑起事端,她和泥靡都能好好活下去,吃一堑长一智,想必须其格也不敢乱来了。 “公主,麻烦你把常将军请来,本王要同他商量一下。”军须靡接受了刘烨的建议,他把保卫乌孙的重任交给了汉人,这是他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解忧领旨。” 常惠率领五千乌孙骑兵赶赴边境,将蒙在鼓里的匈奴骑兵打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匈奴派出的一千骑兵明显不是他们的对手,常惠和满腔热血的乌孙人早就想手刃仇人,他们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全力以赴奋力拼杀,不留一个活口。 不到半天工夫,匈奴骑兵死的死,伤的伤,有几个命大的都逃回去了。匈奴收到惨败的消息,也不敢继续派兵反攻,毕竟实力尚未恢复,这次偷袭乌孙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纯粹想占一回便宜。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除了怪自己贪心,还能怪谁呢! 乌孙骑兵凯旋而归,无疑给病入膏肓的军须靡打了一剂强心针。不料,外忧刚除,内患又起,王室长老以左贤王失踪为由,强烈要求辅佐泥靡。这种要求看似为乌孙着想,其实是为了他们各自的将来打算。谁不曾觊觎昆莫的宝座,谁又甘心一世为臣代代为臣。 军须靡心急如焚,刘烨也是辗转难安,翁归靡,你究竟在哪里? 第二十一章 人之将亡 匈奴骑兵偷袭之时,乌孙王朝世袭的长老们时刻担心自己的处境,军须靡赐予常惠兵权剿灭匈奴骑兵,长老们还提出过抗议,担当军须靡反问他们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却又没人能说出话来。 常惠带兵大获全胜,匈奴骑兵惨败,匈奴王室碍于理亏也没有声张,常年受到威胁的乌孙终于出了口恶气。 乌孙的长老们夸赞军须靡有眼光有魄力,只是对于真正的幕后功臣刘烨却没有一句肯定,即使是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上战场的常惠,也是吝于恭维。 将匈奴骑兵驱逐出境,军须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平日里默不作声的长老们就等不及粉墨登场了。他们对泥靡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对他将来继承昆莫王位的具体细节淋漓尽致地探讨分析,当着军须靡的面,毫不忌讳地说出他们各自的担忧。就连左夫人与右夫人日后如何相处,都搬上了讨论的议程。 后宫之事历来是昆莫的家务事,何时轮到这些不相干的人插手,就算他们在乌孙位高权重,也是绝无资格去管昆莫的私事的。军须靡竭力压抑内心的不满,病来如山倒,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令人胆颤心惊的草原之王,他连挥鞭子的力气都没有,又能将他们怎么样呢! 况且,他们世代都是乌孙的长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若是没有令他们口服心服的王领导,这些人早晚都会造反的。军须靡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泥靡却还没有长大成人,在这青黄不接的当口,也难怪他们有恃无恐了。 向来顺从的长老们一夜之间改头换面,露出狰狞可怖的真面目,须其格亲眼看到这一切,总算明白过来,军须靡为什么总是担心他们母子无法安稳过活,为什么总要念叨着他的堂弟左贤王,为什么宁愿相信刘烨也不肯轻信朝夕相伴的同僚。 须其格在军须靡床榻前抹泪,现在她是真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愚蠢无知,有那么一阵子,她对军须靡即将离去并不感到惋惜,甚至盼望泥靡早日继位。可是如今,她多么希望军须靡能长命百岁,永远不要离开她。 “靡儿睡了吗?”军须靡醒来,看到须其格还在床头垂泣,不由怜惜起来。虽然心里埋怨她,但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总不至于临死之时还要怨她。 须其格慌忙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嗯,睡下了。大王,靡儿最近长得很快,个子又长高了不少,照我看哪,年底就能长到你这么高了,过年的时候,我给你们父子做奶糕吃,好不好?” 军须靡轻抚着她耳边的长发,他知道须其格舍不得他走,她想让他一直陪着她。过年的时候他肯定不在了,他也看不到泥靡长到他这么高。 “说起奶糕,我倒是想吃了,只是,过年的时候……”军须靡犹豫着没往下说,他了解须其格,她表面上看起来嚣张跋扈,骨子里却很没有安全感。兴许是童年的遭遇,使她格外不相信别人,但要是被她视作亲人,她一定会全心全意对他们好。 须其格听出他的话中含义,抽抽搭搭地抹着泪,急道:“大王,你想吃奶糕么,那我现在就去给你做,等靡儿明早醒来的时候,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不用等到过年的时候,咱们想吃随时都可以啊……” “好,你去做吧。”军须靡不想看她伤心的模样,给她找点事做也能让她不至于胡思乱想。 “嗯,我这就去,大王,你等着我啊!”须其格往外走的时候,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他,生怕他等不到自己回来。 军须靡确实没有力气说话了,微笑着冲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军须靡迷迷糊糊醒来,他这几天总是睡不踏实,看来,他确实是时日无多了。病痛的折磨令他食难下咽,每天躺在床上,身体越来越虚弱,有时候真恨不能早日解脱离开尘世。但他始终放不下,见到翁归靡之前,他还不能走,他得安排好所有后事才能安心上路。 新的一天开始了,看到帐外微弱的光线,军须靡告诉自己不能耽误一分一秒,他没有多少时间浪费。他挣扎着起身,穿衣服的时候碰倒了一只碗,碗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帐外的侍卫。 侍卫连忙冲进来,上前将军须靡扶起来,询问他有什么事要吩咐。 军须靡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坐起来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去,去请右夫人,本,本王有话要对她说……” 侍卫忙不迭地奔去请刘烨,刘烨昨晚听说老贤王回来了,正准备早上去见他,看到军须靡的侍卫,便先随侍卫去看个究竟。 见到刘烨,军须靡咳嗽了几声,急道:“公主,你来,本王有事要跟你商量……” “大王,不急,慢点儿说。”刘烨走过去倒杯温水给他,轻轻拍他的背。 军须靡顾不得喝水,只是不停摇头:“公主,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本王活不了多久了……” “不会的,大王洪福齐天,一定会长命百岁。”刘烨安慰他道。 军须靡勉强笑笑:“人终会有一死,本王不求长命百岁,只求死后无忧。公主,本王欠你一句抱歉,从你嫁到乌孙,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这一切都是本王造成的。公主,实在对不起你啊……” 刘烨动容地望着他,鼻子泛起阵阵酸涩,她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听到军须靡这句抱歉。离开玉门关之时,她就已经认命了,她不怨天不怨地,即使军须靡对她再不好,她也不会埋怨他的。 “像你这等绝色佳人,本该在大汉找户好婆家,幸福的过一生。谁知道竟要嫁给我这个莽夫,还要遭受数不清的白眼,你心里的委屈又有几人明白。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配不上你,既然给不了你幸福,我能做的,就是不玷污你的清白。” 刘烨怔了怔,原来他不与她圆房,是这个缘由?不管军须靡所言是真是假,刘烨还是免不了感动。 “后来,听说你和堂弟两情相悦,我之所以发那么大脾气,其实只是因为嫉妒。一方面,连我都认为你们是很相称的一对,另一方面,我又嫉恨他的年轻英俊,记恨他能得到你的爱。我这么说,你一定觉得好笑吧,像我这种大老粗,也知道嫉妒,哈哈……咳咳……” “大王,别说了……”刘烨红了眼眶,她从不晓得军须靡心里这么想。 “我没事,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说不出口,也不好意思对你说。现在这样讲,你可能觉得我是为了讨好,希望你以后能念及我的情分,对他们母子好一些。但我对你说的这些都是心里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心里当真是这样想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辈子犯的错,死后必会赎罪,但是我放不下的是身边的人。比如你,比如堂弟,还有须其格母子。” “公主,经历过这么多事,我还有什么看不开呢?堂弟逃婚,他去了哪儿,大家心知肚明。我能理解,你和堂弟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心甘情愿将王位传给他,我祝福你们白头到老。但我作为泥靡的父亲,我有个很自私的请求,我希望将来靡儿能继承他王叔的王位。若是我的愿望都能成真,那就死也无憾了。” 刘烨流下眼泪,默默无声,曾几何时,能与翁归靡白头到老也是她的愿望。但谁晓得天意弄人,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痕,而她不受控制地爱上了别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她对爱不够执着?还是她本就是善变的?刘烨忍不住怨自己,也许当初,她根本就不该爱上任何人,她应该谨记汲黯大人的教诲,把自己当成和亲的工具,不要产生任何感情。 军须靡顿了顿,又道:“我看,我可能等不到堂弟回来了,公主,我打算立下遗嘱,由左贤王暂代泥靡接管王位,你和须其格来做个见证吧!” 刘烨心知军须靡不是随口说说,他怕自己等不及,所以要先立下遗嘱。这样的话,就算那些长老不服,就算翁归靡还未现身,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作乱。 “不,大王,我不能做见证人,姐姐她是泥靡的母亲,这样做也不合适。”看到军须靡失望的眼神,刘烨随即说道,“我答应你,将来会跟他们母子一条心,可是我做见证人确实不合适,也不足以令人信服……” “那么,我还能相信谁呢?”军须靡摇摇头,哀叹连连。 “大王可否知道老贤王昨夜回来的消息?请他做见证人,应该是最合适的。”刘烨建议道。 “哦?真有此事?快,快去把他请来。”军须靡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连忙派人去请老贤王。 多日不见,老贤王消瘦憔悴了不少,起初他去寻找翁归靡只为做戏,但是后来翁归靡真的失踪,他找遍匈奴各地也没有音讯。此次回来,原本是想找刘烨问个清楚,不料军须靡性命堪忧,老贤王不便当他的面质问刘烨。 刘烨向老贤王说明军须靡的意图,老贤王沉默许久才道:“索朗辅佐泥靡就好,干吗非要他做这个昆莫,你不就是想拿他当挡箭牌么。” 军须靡青灰的脸庞露出羞惭之色,他叹了声,坦诚心意:“不错,我的确很自私,我怕靡儿坐不稳王位,索性把王位交给堂弟。可是,王叔,你与父王争夺一生,最终又得到什么呢?你忍心看着你的后辈重蹈覆辙吗?你忍心看着乌孙的江山支离破碎吗?堂弟坐上王位,势必会很辛苦,但这也是他的期望不是么,为了心爱的女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就算再苦他也愿意。” 老贤王看看军须靡,又看看刘烨,深吸几口气,无奈地妥协了。 第二十二章 回光返照 军须靡当着老贤王和刘烨的面立下遗嘱,心里总算踏实了些,身体也好像比往常好了。须其格每天给他做各种各样的食物,他都能吃个精光,晚上睡觉也不再翻来覆去,竟能一觉睡到天亮。 须其格喜出望外,逢人便说军须靡的气色好了许多,过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康复。原先争着吵着要辅佐泥靡的那些长老闻言,起初都以为须其格在说谎,找借口拜见军须靡,亲眼看到他大口吃肉喝酒的样子,才算是信了。 于是,他们不敢再说什么辅佐的废话,军须靡的身体要是康复了,铁定不会放过那些觊觎昆莫王位的人。谁还敢顶风作案,非要削尖脑袋往棍棒下钻啊! 草原上流传着昆莫得到神的庇佑死里逃生的消息,再加上乌孙骑兵在常惠的带领下重挫匈奴的偷袭,乌孙右夫人为龟兹百姓重建家园的事迹也传遍了整个西域。乌孙的百姓们开心得不得了,纷纷夸赞乌孙右夫人是神派来的使者,为人们排忧解难来的。 刘烨收到百姓自发送来的礼物,听到他们的赞美,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她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得到美名,更不需要他们将她神化。这只是作为一个有良知有能力的人理所应当做的事情。 刘烨受到乌孙百姓的爱戴,是她梦寐以求也是始料未及的,她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赢得了乌孙人的认同。而更令她没料到的是,须其格最近也频频向她示好。 清晨,刘烨刚刚起身,就听见冯嫽对她说:“公主,左夫人又来了,这次也是拎着两个篮子,不知道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昨天送来的奶糕还没吃完,她再送来什么吃的,只能分给其他人了。”刘烨穿戴妥当,撩起帘子看了出去。 “公主,你说左夫人真愿意跟你和好吗?该不会是怕你日后给她小鞋穿,故意装作乖巧顺从的吧!不过,军须靡的身体不是好了很多么,我还以为她又要翘尾巴了呢!”冯嫽挽着刘烨的手臂,笑呵呵地说道。 “小嫽姐姐,人总是会变的,在这世上哪,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不管她是出于哪种考量,我们都应该接受她。”刘烨拍拍冯嫽的手,示意她放下从前的怨怼。 “嗯,嗯,我知道了,我们公主一向宅心仁厚,又怎会跟她一般见识呢!眼下咱们都是自己人,将来要在草原上生活一辈子的,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得多。公主啊,虽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有永远的姐妹哦!” “是,小嫽姐姐说的是,我们是永远的姐妹。”刘烨将头搭在冯嫽肩膀上,两姐妹笑成一团。 “哎呦呦,大清早的,你们姐妹就在秀亲密啊,说什么好玩的事啦,也说来给我听听呗。”须其格自来熟地拍了下冯嫽的手臂,朝刘烨抛了个媚眼,“烨儿你说,你的小嫽姐姐是不是想男人了?想那个叫常将军的男人,哈哈……” 为了使得两人的关系更加亲近,须其格也开始叫刘烨的小名,听她取笑自己,冯嫽也不客气地回敬她:“是啊,我是想我的常将军了,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有事没事想一想又怎样,谁不服气就明说啊!” 须其格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缩着肩膀眨眨眼睛:“不敢不敢,人家常将军如今是咱们草原上的大英雄,我岂敢得罪了未来的将军夫人。不过呀,有事没事想一想能想出来什么呦,两人都有那心思的话,还不如趁早在一起呢,两口子每天睡一个被窝才能睡出感情……” “公主,你听她又在胡说八道,好歹是个左夫人,说话这么低俗。”冯嫽说到底是个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家,说起这种暧昧的话,自然不是须其格的对手。 刘烨仰头笑起来,趁机拿冯嫽寻开心:“不如我代小嫽姐姐去求亲,早日定下这桩婚事吧。据我所知,常将军这回立了功,成为大英雄,草原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排队等着嫁给他呢!小嫽姐姐你可要抓紧了,不能为了面子丢了里子,哪天常将军被别人抢走了,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呢!” “去你的,你也跟她一起笑话我呢,你们,你们,算了,不理你们了,我去看少夫起了没……”冯嫽羞红了脸,急得直跺脚,又害臊地说不出话,转身跑开了。 帐篷里剩下刘烨和须其格两个人,须其格打开篮子,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羊奶:“快来喝啊,烨儿,早上刚挤出来的羊奶,很新鲜的。” “辛苦姐姐了……”刘烨端过热腾腾的羊奶,想了想又道,“其实这种事不用劳烦姐姐,大王和世子也得靠你照顾,何必再来照顾我呢!” 须其格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事到如今你还跟我生分吗?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我对你好是应该的啊!” “不是,我没有跟你生分的意思,只是……”刘烨心里想的是跟她这么亲近很不习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 看出她的犹豫,须其格眼神一黯,坐在刘烨对面,双肩耷拉下来:“你不说你也明白,以前我对你实在是太坏了。从你嫁过来的第一天,我就没给过你好脸色看,成天想给你下马威,想当众羞辱你,甚至,甚至阻止大王去找你……” “姐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刘烨早已将往事看淡,不会跟她计较。 “虽说是过去的事,但那确实是我的所作所为。”须其格摇摇头,越说越难过,居然掩面啜泣起来,“烨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没资格让你原谅我。现在我想法设法对你好,就是想弥补我对你的亏欠。也许在你看来,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和靡儿日后能过上好日子,我为了让你信任我,故意这样做。其实,我是真的想为你做些什么。” “我处处排挤你,因为我嫉妒你,你那么年轻那么美丽,是个男人见了都要动心的。可是我呢,除了给大王生养一双儿女,就再也没有值得他留恋的地方了。但我不能输给你呀,如果你也为大王生下儿子,那我的靡儿又该怎么办?我这一辈子就指望着靡儿成为昆莫,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人前扬眉吐气,才能让娘家人对我刮目相看。” 须其格抹着眼泪,毫不避讳地对刘烨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虽是一个公主,却远远比不上你,我的娘亲被父王冷落之后,我们娘俩在匈奴王室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父王有那么多出色的儿子,他才懒得多看我一眼,在匈奴,家有女儿就是赔钱货啊,我只是个赔钱货,还能指望父王和王兄对我好吗?” “幸运的是,在我十六岁那年,我为来自乌孙的贵客跳舞,竟被咱们大王看上了。大王向我父王提亲,父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临出嫁的那几天,父王和王兄都来找我说话,还赏赐给我不少珠宝。他们对我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就是要我将来成为乌孙国母,我的儿子要成为下一任昆莫。” “作为大王的左夫人,顺利地生下靡儿,这些年来我倍受宠爱,就连我娘也跟着我沾光,在匈奴的日子也好了很多。我过得越好,越怕有人夺走属于我的一切,烨儿,我之所以那样待你,实在是你太出色了,我明知自己比不上你,只能使出下三滥的手段。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惭愧。烨儿,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须其格一把抓住刘烨的手,满眼期盼地望着她:“原谅我好吗?我真心悔过,请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刘烨欣然点头,“我明白你的处境,只是,希望你也能明白,谁才是你的自家人,以后不要再误中圈套,乌孙才是我们的家。” 须其格泪眼模糊连连点头,紧紧握住刘烨的手:“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幸好,她醒悟地不算太晚,她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冯嫽前去看望少夫,半道上遇见了常惠,常惠正跟几位年轻的乌孙姑娘说笑,姑娘们双手奉上她们挤的牛奶羊奶,一口一个常将军,常惠喜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两只手接不过来这么多吃的喝的,却还要往怀里抱。 看到冯嫽,常惠铁皮似的脸红了红,将东西还回去,连忙推搡着姑娘们:“好了好了,这些东西你们拿回去自己吃吧,我吃不了也是浪费,回去吧,回去吧!” 姑娘们依依不舍地走了,不忘回头再看他一眼,常惠更尴尬了,生怕冯嫽误会他朝三暮四,忙不迭地跑到冯嫽面前,解释道:“小嫽,小嫽,你听我说,草原上的姑娘实在太热情,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我怎么没见过她们对我热情呢?”冯嫽丢给他一记白眼,转过身去,“解释就是掩饰,你分明就是乐在其中,装什么装?” “哎呀,这又是你跟公主学的俏皮话吧!”常惠嘿嘿傻笑着,凑上前去拉她的手逗她开心,“我可没掩饰过对你的喜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嫽,你要是愿意的话,我这就去跟公主提咱俩的婚事。” “呸,谁要嫁给你?你去找你热情的草原姑娘吧!”冯嫽羞得面红耳赤,甩开他的手跑出去。 常惠追到她,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甜言蜜语:“草原姑娘当然比不上大汉姑娘好啦,我心里只有我们小嫽,生生世世只愿意娶小嫽为妻,天可明鉴。” “坏死了,坏死了……”冯嫽咬着唇,脸红得像着了火。 常惠正准备趁机将她拿下,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放开冯嫽回头看去,原来是他安插在军须靡身边的侍卫。 “常将军,大事不好,昆莫病情告急,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侍卫跳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怎么可能?他这两天不是好多了吗?”常惠难以相信侍卫说的话。 “大夫说那是回光返照,常将军快通知右夫人准备,长老大臣们都已经赶过去了……” 来不及追问细节,常惠抱起冯嫽翻身上马,直奔刘烨的蒙古包而去。 第二十三章 魂归西天 得知军须靡病危,须其格惊吓过度,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昏过去。刘烨用力掐她的人中,须其格缓缓睁开双眼,泪水汹涌而出,嘴里喃喃唤道:“大王,大王,你不能走,不能丢下我们……” “振作一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那些长老大臣定是冲着大王的遗嘱去的,我们姐妹和老贤王要为遗嘱做见证的。”刘烨心知正面交锋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大王,大王哪,你不能丢下我和靡儿,你走了,我们娘俩怎么办……” 只听“啪”的一声响,须其格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木然地看向刘烨,刘烨这一巴掌就是为了打醒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知道哭,大王走了,我们都会伤心,但是生老病死乃是天意由不得人。我们要考虑的是活下来的人的将来,如今左贤王迟迟未归,那些狼子野心的长老大臣恨不能取代泥靡称王,他再机灵也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你知道吗?大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母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你是泥靡的母亲,要是连你都倒下了,你叫泥靡怎么办?” 须其格慢慢回过神来,努力吸气让自己保持镇静,卷起袖子擦去泪水,只是泪水偏偏流个没完,她只能不停地擦,边擦边说:“放心,我没事的,你说得对,我是靡儿的娘亲,我决不会输给他们的。” 须其格的状态虽然还不算好,但刘烨相信她能为了儿子闯过这一关。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军须靡的蒙古包,为他治病的大夫们愁眉苦脸站在帐外,见到左夫人和右夫人,吓得浑身哆哆嗦嗦,差点儿就要跪下来了。 “左夫人,右夫人,属下不才,没能耐把大王救回来……”为首的草原大夫侍奉乌孙王室多年,他的医术可以说是西域一流的,如果连他也没把握救活的人,那就当真回天乏术了。 须其格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她定定地注视着门帘,无法想象与军须靡告别的情景。 刘烨搀扶起年纪一大把的大夫,安慰他道:“你们已经尽力了,起来吧!” “姐姐,我们进去……“刘烨挽着须其格的手臂,镇静地步入蒙古包。 军须靡的床榻旁边围满了人,那些心怀不轨的长老大臣面色凝重,佯装很伤心的样子,有的甚至还轻声啜泣起来。常惠和冯嫽拨开人群,刘烨和须其格走向军须靡,看见他蜡黄的脸庞深陷的眼窝,心里难过的不得了。 “大王……”须其格还是没能忍住,哭嚎着奔过去,跪倒在军须靡面前,“大王,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和靡儿……” 军须靡微微一笑,吃力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安慰她说:“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没事的,我相信我走之后,你和靡儿也能过得很好。” “不、不、不要这么说,大王,你不会走,永远不会走……”须其格越哭越伤心,以前她没少抱怨军须靡,但现在想起来,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除了他,没别人了。她怪自己不懂珍惜,即将失去才知道对她最好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靡儿,你要照顾好你娘啊,千万别让她伤心。”军须靡朝站在床脚的泥靡挥挥手,“从今以后要听你娘的话,记住了吗?” 泥靡走过来,亮晶晶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当着军须靡的面,重重点头:“父王,儿臣记住了,儿臣一定会照顾好娘亲,不让她伤心。” “嗯,还有,左贤王和右夫人都是你的亲人,你要好好孝顺他们,听他们的话,咳咳……”军须靡说话已经使不上力气了,每说一句就要停顿半天。 “是,我会听话。”泥靡拉着须其格的手,放在军须靡手背上,“父王,你安心走吧,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好,好……”军须靡欣慰地望着自己懂事的儿子,转而在人群中寻找老贤王和刘烨的身影。 老贤王和刘烨相视一眼,走过去齐声唤道:“大王,您有什么吩咐?” 军须靡看见老贤王拿着那份遗嘱,顿感宽心,面向长老大臣们说道:“本王的旨意都已经由老贤王记下来了,还请诸位齐心协力,为我乌孙世代繁荣昌盛……咳咳,咳咳……” “大王,大王……”须其格看他呼吸急促瞪大双眼,吓得叫了出来,“大王,你怎么了……” 老贤王看了眼军须靡,冲着帐外大喊:“大夫哪儿去了,快进来看看……” 大夫们陆续进账,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一个个无奈摇头,表示束手无策。军须靡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任凭须其格怎么哭喊,都没能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大王,你不能走啊,不能走……”须其格哭得肝肠寸断,泥靡也在一旁不停抹泪,刘烨眼眶一红,控制不住酸涩的泪水,老贤王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周遭的长老大臣拖着哭腔追念军须靡,直到大夫拉起杯子盖住他的头,才相继走出去。须其格无论如何不肯走,哭得昏天暗地,刘烨走过去抱住她,拍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说:“姐姐,大王走了,我们不能辜负他的良苦用心,接下来还有更多考验等着我们,坚强些,别哭了,起来吧!” 须其格抽抽搭搭地站起来,看着军须靡的遗体,摇摇头:“好端端的人就这么走了,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啊,我到现在也不肯相信他已经走了,你看他就像睡着一样,几个时辰之后,他还会醒过来的吧!” “不会的,大王他已经走了,你就让他毫无牵挂地走吧,剩下的事就由我们来解决。想想泥靡,你是他的母亲,你要比他坚强才能保护好他。” “靡儿,靡儿……”想起儿子,须其格这才发现泥靡已经不在身边了,“他去哪儿了?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娘亲,我在这儿。”泥靡掀起门帘跑进来,两手分别拉住须其格和刘烨,“你们快来,长老们正逼着老贤王念遗嘱呢!” “什么?”须其格气得头晕目眩,咬牙切齿地怒骂,“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大王刚走,他们就等不及分好处了。大王平日里也没亏待他们哪,哪有这么翻脸不认人的。” 刘烨劝道:“现在生气也没用,不如想想对策吧,老贤王那边估计撑不了多久,我们得先想好应对的法子。” “对策?你有什么主意?”须其格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烨略微思量,说道:“他们逼着老贤王念遗嘱,就是想知道大王如何安排后事。如果他们知道大王要将王位交给左贤王保管,一定都会不服气的。他们会重施故技,以左贤王不在乌孙为由,要求找人代管。” “这可万万不能啊,这些不知满足的东西,让他们代管还不等于送羊入虎口啊!”须其格连连摇头,她最担心的就是有人反对,偏巧左贤王又不在,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嗯,这种要求是决计不能答应的,所以,我们只好能拖一时算一时。”刘烨心里已有打算。 “拖一时算一时?可是,我们要怎么做呢?”须其格脑袋里一团糨糊,从何入手完全没概念。 “姐姐,你听好了,我们就这样,这样……”刘烨在她耳边交代几句,须其格只有点头的份儿,顾不得深究这么做的道理。 “老贤王,你这么多天不见人影,才刚回来大王就把遗嘱交给你,你到底对大王使了什么迷魂计啊!” “可不是么,前阵子不是说去匈奴了吗,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大王快不行了就回来了,该不会是算计好的吧!” “老贤王,过去的事咱们就不追究了,也不管你与匈奴有没有勾结,你快把大王的遗嘱念出来听听,快啊……” 老贤王冷漠地扫向众人,嘴角扬起轻蔑的笑意:“大王宁愿把遗嘱交给我,也不肯交给朝夕相处的你们,这说明了什么?你们这帮狼子野心的畜牲,老天爷给你们一张人皮还不懂得感恩,还要到处作乱。在本王面前逞能斗狠,你们还嫩了点吧!” 说着,老贤王居高临下地走向人群,压根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众人纷纷后退,虽说老贤王年事已高,但他毕竟曾是草原第一好汉,连先王都要退避三分的人物,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跟他叫板,却也不敢惹毛了他。 “左夫人和右夫人来了……”有人看到刘烨和须其格,匆忙转移话题。 待二位夫人走近,长老们纷纷迎向须其格,故意冷落刘烨,他们还以为左右夫人不合,想要趁机挑拨离间。 “左夫人,老贤王攥着遗嘱不松手,他说非要等二位夫人来了才肯宣读,哼哼,若说大王立遗嘱的时候,有左夫人做见证咱们相信,但要是扯上右夫人,可就真没人信了。” “是啊,是啊,谁不知道大王和右夫人只有夫妻之名,既然连真正的夫妻都算不上,怎能让她参与大王的后事。左夫人,您说这该不会是老贤王和右夫人串通好的吧!毕竟,老贤王的儿子左贤王跟她的关系不单纯……” 话音未落,须其格左右开弓打得他们眼冒金星,不待众人开口,须其格柳眉一挑,怒道:“大王尸骨未寒,你们竟敢当众嚼舌根,诋毁大王的兄弟,侮辱大王的妻室。左贤王为乌孙立功无数,右夫人是大王明媒正娶的右夫人,岂容你们这些人胡说八道。这两巴掌是替大王教训你们的。谁要是不服气,就来跟我须其格讲道理。” 闻言,众人不敢吱声了,还没见过须其格发这么大的脾气,如今她是新一任昆莫的母亲,谁敢跟她呛声呢! “依照规矩,遗嘱等下葬后再宣读,你们先回吧!”须其格挥挥袖子,不耐烦地说道。 长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怂恿之下,有人站出来与须其格唱反调:“左夫人,乌孙何时有这样的规矩?宣读遗嘱而已,何须等到下葬之后?” “这是本夫人定的规矩,怎样?本夫人不想听到你们唧唧歪歪争执不休,也没那心情跟你们胡搅蛮缠!等下葬之后,咱们都有的是时间,不是吗?”须其格的语气异常坚决,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位长老愣了下,冷笑道:“那么,谁能保证在此期间,不会有人篡改遗嘱?” “篡改?大王亲手立下的遗嘱谁能篡改?”须其格提高嗓门冲他大吼大叫,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如果遗嘱不是大王亲笔,本夫人就死在你们面前,这样行了吧!” 众人无语,早就听说须其格彪悍起来形如泼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争执下去也没意义,讪讪地离开了。 “娘亲,你太棒了!”泥靡冲过来抱住须其格,亲昵地在她胸前磨蹭着脑袋。 须其格拥着儿子,顿觉浑身瘫软,看向刘烨,有气无力地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刘烨点点头,看向天边,心里默念,大王,请保佑我们诸事顺利! 第二十四章 宫闱动荡 军须靡去世之后,按照惯例被埋葬于先王陵墓旁边,那时候的乌孙对葬礼仪式并不讲究,也没有大汉王族修建陵园的排场。由于墓道事先都是挖好的,棺木也在数十年前都准备妥当,军须靡的遗体被安置好之后,封上墓道,葬礼就算是完成了。 生为昆莫草原之王,死后也不能显得寒酸,须其格为他穿上最好的衣服,戴上最值钱的宝物,并将他的佩刀擦拭得雪亮,放在他右手边。在须其格的精心装扮下,军须靡又恢复了以往的英勇,看着侍卫们将他放入棺木,须其格又忍不住大哭起来,扑到棺盖上呼唤他的名字。 “大王,大王,来世我们还要做夫妻,不管你去了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须其格哭得这么惨烈,并不是装出来的,也许她之前对军须靡有过埋怨,但她终于明白过来他才是值得她用生命珍惜的人。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须其格后悔当初没有对他好一些,后悔为了一点小事跟他斤斤计较,后悔没有听他的劝误信匈奴的王兄,后悔自己引狼入室惹他生气。她有太多事要后悔,但到了这一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姐姐,节哀顺变!”刘烨望着眼前这座约莫一人宽的棺木,不由感慨万分,人死之后什么都带不走,生前追求的名利地位统统带不走,人生在世,只有做些有意义的事,才能不枉活一回。 泥靡低着头一直哭,他明白最宠爱他的父王走了,从今以后,他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他记得他答应过父王的话,要好好照顾母亲,听左贤王和右夫人的话,将来像父王一样成为草原之王。 老贤王吸了吸鼻子,粗重的大掌轻柔地摩挲着泥靡的脑袋,此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失去父亲的孩子。别人都称他是草原第一勇士,冷血无情的刀客,其实他也有一颗温柔细腻的心,军须靡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先王刚走的那会儿,乌孙到处都是凋败凄凉的景象,军须靡省吃俭用带头干起粗活,硬是一点一滴把国库充实起来。 乌孙草原如今遍地是牛羊,不能不说是军须靡的功劳,借助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乌孙养育出来的天马体格健壮价值千金,成为西域乃至大汉的第一良驹。乌孙国渐渐强大起来,军须靡也老了,曾经身高八尺体重近二百斤的壮汉,临死的时候只剩下一把骨头,怎能让人不悲伤。 聚集在帐外的长老大臣束手而立,纷纷低下头,恭恭敬敬等着送军须靡最后一程。他们等不及弄清楚遗嘱上写了什么,但这点君臣之礼还是他们应尽的义务。送军须靡安心上路,他们再争再吵也不为过。 八名侍卫抬着棺木步履沉重地步入墓道,刘烨搀扶着须其格紧随其后,直到墓道口才停下来,看着那座棺木消失在墓道尽头,须其格哇地一声大哭:“臣妾从此再也见不到大王了,大王您要保重……” 老贤王牵着泥靡的手站在她们身后,泥靡仰起头,泪眼汪汪地问道:“父王以后就只能睡在那种阴冷潮湿的地方吗?” 老贤王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轻叹了声:“那是你父王长眠之地,他不会感到冷的。” “哦,那就好。”泥靡垂下眼帘,自言自语道,“原来长眠之地是这样子的,以后我死了,我不要睡在这种地方,我怕冷……” 从墓地回来已是傍晚,须其格哭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声声哀叹着自己命苦,有气无力地挂在刘烨身上,缓缓走回草原。 长老大臣们还没散场,看到左右两位夫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步调一致地迎上前去,依然是那副恭敬的表情:“左夫人,右夫人,请二位信守承诺,宣读先王遗嘱。” “你们……”须其格气得浑身发抖,她慢慢推开刘烨,走向那帮不知廉耻的长老大臣,微微眯起红通通的杏眼,盯着他们看了半天,看得他们心里发毛。 忽然,须其格用尽全身力气尖叫起来:“你们这些畜牲,你们该遭天打五雷轰!” 骂完这两句话,须其格两眼一翻瘫倒在草原上,刘烨和泥靡连忙将她扶起来,试下鼻息相当微弱。 “大夫……”刘烨召来随时待命的大夫,忙道,“你们送左夫人和世子回去休息。” “遵命,右夫人。”大夫们给人看病没问题,跟人吵架就不行了,他们打心底里同情两位夫人和小世子,却又不是长老大臣们的对手,只能尽好自己的本分,照顾好病人再说了。 “右夫人……”泥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他不安地扯住刘烨的衣袖,生怕会被这些豺狼永远赶出草原。 “世子,照顾好母亲,其他的事不用担心,回去好好睡一觉。”刘烨微笑着安慰泥靡,她虽不能亲手杀了那些畜牲,但至少能保护他们母子不受欺负。 泥靡没来由地相信她,重重点头不再多言,拥着母亲走回蒙古包。现在的他没有能力保护母亲,将来等他长大了,他一定会双倍讨回他和母亲受到的屈辱。 送走须其格和泥靡,刘烨转身看向早已按耐不住的长老大臣,冷若冰霜的面容寻不得一丝慌乱不安。 “右夫人……”领头那位莫扎长老是乌布吉长老的死党,乌布吉长老惨死狱中,乌布吉家族流放边疆,这笔账还没跟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清算。如今先王已经逝去,留下令人惴惴不安的遗嘱,这位阴险毒辣的右夫人居然挑唆左夫人与他们为敌,想方设法阻止遗嘱曝光、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倒要看她如何招架。 莫扎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地斜眼瞥她,收起之前佯装出来的谦卑,阴阳怪气地哼道:“别以为你拉拢了左夫人和老贤王,就能跟咱们对着干,你在背后使的那些阴谋诡计,休想瞒过咱们的眼睛。你之所以迟迟不敢宣读先王的遗嘱,因为遗嘱被你做了假,不知道写了多少对你有利的东西。咱们历代都是乌孙的长老,有责任揭穿你的真面目,还乌孙百姓一个真相。” 话音刚落,刘烨一巴掌打过去,打得莫扎晃悠悠后退两步,她这巴掌力道并不大,只是他事先没有半点防备,压根也没想到她竟敢当众赏他巴掌,连惊带吓才被她打飞出去。 莫扎那张老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直指刘烨鼻尖,煽动他的同党:“大家看哪,这个汉女,她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呀,她敢打本长老,就是挑衅整个乌孙王室……” 在他的教唆下,其他长老大臣也存不住气了,纷纷叫嚷起来:“汉女,滚回大汉去,快滚……” 正在气头上的莫扎跳起来扑向刘烨,他从没在人前受辱,就连军须靡在世的时候,也不敢对他如此无礼。他气昏了头,管她是乌孙右夫人还是大汉公主,都要先打一顿再说。 刘烨轻蔑地笑了笑,身形一闪,轻而易举躲过他的袭击。老贤王一直在她身旁,没想到她会对莫扎长老出手,一时愣住了,但看到莫扎要打回来,又恢复了神智。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让刘烨挨打,来不及思前想后,冒着与所有长老交恶的危险,上前一步抓住莫扎的手腕,大喝一声,将他丢出好几米远。 “老贤王,连你也喝了这汉女的迷汤?”众人不敢相信地质问道,七嘴八舌地骂起来,“你是乌孙世袭的贤王,你跟咱们是自己人,没想到你竟然临阵倒戈,偏袒起一个无恶不作的汉女,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你好歹也是草原第一勇士,现在反倒怕起大汉的臭娘儿们,你简直不是男人,给乌孙人丢脸。” “你儿子被那汉女迷住了,迷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如今连老子也被她迷得团团转,是不是你们爷俩都睡过她的暖被窝……” “住口,谁再敢胡说八道,我杀他全家!”老贤王的忍耐到了极限,别人怎么攻击他都无所谓,但决不能取笑他的儿子,尤其是在他面前说这种下流话。 老贤王一发威,那些碎嘴的老男人倒真不敢乱说了,老贤王这一辈子杀人无数,早就不怕恶鬼缠身,杀谁全家不是说着玩的,反正他也不在乎。 嘈杂的人群难得安静下来,刘烨指着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莫扎,铿锵有力地说道:“大胆莫扎,你竟敢诋毁先王,污蔑本夫人,本夫人没有立刻处死你已是念及先王的面子,你说,你知不知罪?” 莫扎愣住了,反问道:“我何罪之有?你这汉女,少在这儿妖言惑众!” 刘烨冷哼了声,数落起他的罪行:“你诋毁先王没有尽到昆莫本分即是不忠,污蔑本夫人篡改先王遗嘱即是不义,不忠不义之辈,也配自称乌孙长老?左夫人是世子的母亲,老贤王是世袭的王族,他们凭什么被本夫人拉拢?还不是你这等鼠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先王有旨,召齐所有王族成员宣读遗嘱,如今人还没到齐,你们急什么?难道还有人妄想染指昆莫宝座?” 莫扎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说道:“我,我怎么就成不忠不义了?还有你,上次左夫人说下葬之后宣读遗嘱,现在你又说等王族成员到齐,究竟我们该听谁的。” “下葬之后召齐王族成员当众宣读遗嘱,这就是先王的原话,我们都没说错,你还有什么疑问?” 莫扎咬咬牙:“好,就算先王是这么说的,那你现在为何还要藏着掖着,王族成员不是已经到齐了吗?你自己看哪,所有长老大臣都到齐了!” “哼,你哪只眼睛看到人都到齐了?左贤王到了吗?怎么,莫扎长老,在你眼里,左贤王不算是王族成员吗?先王都没否定过他的身份,就凭你?” 莫扎哑口无言,气鼓鼓地挤出一句:“好,咱们就等左贤王回来,要是过几天他还是没有音讯,到时候看你怎么交代!” 长老大臣们灰头土脸地走了,老贤王忧心忡忡地叹道:“索朗要是还不回来,真就没有下次了。” 刘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果翁归靡真的不在了,她该如何是好? 第二十五章 雨过天晴 迟迟未能宣读军须靡立下的遗嘱,乌孙长老们的耐心已经快到极限了,虽说刘烨和须其格出面拖延一段时间,但拖延毕竟不是办法,遗嘱终有要曝光的一天,而关键就在乎翁归靡何时现身。 翁归靡自从与常惠分开,就一直下落不明,即使是刘烨找来了毒蝎子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听他莫名其妙地说要她记住图奇棠对她的好。图奇棠对她好,难道就要对翁归靡不利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笼罩刘烨心头的不祥感渐渐蔓延开来,翁归靡或许不够果断,但他明白自己身负的责任,如果他还尚在人间,军须靡弥留之际,他怎么忍心不赶回来看一眼。 如今,军须靡逝世的消息传遍整个西域,他更没有道理不露面啊!还有图奇棠,在刘烨拒绝他之后,要求他将翁归靡带回乌孙,紧接着他也失踪不见了,留下毒蝎子暗中协助刘烨。 “公主,你说咱们留着毒蝎子有什么用呢,他是息陵教那边的人,跟咱们又不是一条心。嘴上说着是帮图奇棠照顾你,可是,这些日子,他除了吃就是睡,你看他都做什么了?”冯嫽对毒蝎子的不满日益强烈,目前刘烨处境危急,急需雪中送炭的人,但看他不闻不问的样子,没有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他原本就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刘烨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图奇棠为什么要留下他,图奇棠又去做什么了。 “哎呀,总之我看息陵教的人就是不顺眼,凡是跟那邪教扯上关系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你看哪,左贤王冒充息陵教的人,现在连个人影都不知道哪儿去了,药葫芦和师大人奔去息陵教的老巢,至今都没传来半点音讯,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清灵那小丫头成天嚷嚷着要去找他们,我都快被她烦死了。”冯嫽抱怨起来就没完,这几天她忍受的压力也足够大了。 “小嫽姐姐,麻烦你看好清灵,不管怎样,都要阻止她去找他们。”刘烨起身走出帐篷,回头又问,“孩子们最近还好吗?” “嗯,好着呢,泥靡那小子老实多了,好久没来骚扰他们了。”冯嫽跟着站起来,“公主,你去哪儿?”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不用跟来了。” “唔,那好吧!” 刘烨和冯嫽能容忍毒蝎子的不作为,有一个人却死也忍不了,那就是药葫芦的孙女,师中的爱慕者清灵。这两个人都是清灵最关心最在意的,十几天没有消息,她不急疯才怪。 毒蝎子知道刘烨现在最想知道翁归靡的下落,但他与图奇棠有约在先,怎能跟她说实话呢!他相信图奇棠是个有分寸的人,一定会给刘烨一个说法,他还是置身事外比较好。至于药葫芦和师中嘛,他们有胆量闯息陵教的圣坛,就应该做好随时送命的准备,不该让别人为他们操心。 可是,清灵三天两头跑来缠他,要求他带她也去闯息陵教的圣坛,哼,他可是发过誓这辈子不上斯塔拉山,岂能为了一个小丫头反悔。说起清灵,毒蝎子并没有因为她是药葫芦的孙女而瞧不起她,相反,他感觉跟她格外亲近,就像是自己的亲孙女似的。清灵的父亲是安息人,母亲是汉人,她融合了大汉与西域的相貌特征,五官立体又不失甜美可爱,虽不能与明月圣女大美女相比,却也是名符其实的小美女一枚。 长得可爱也就算了,偏巧她还是药葫芦的后人,用毒的本事也不容小觑,真可谓是毒界的未来,值得呵护的花骨朵。 毒蝎子自己也无法否认,其实他挺喜欢清灵这孩子的,对药葫芦充满了羡慕嫉妒恨,凭什么那糟老头能有她这样的孙女,他却不能?论身材,论相貌,论本事,他哪一样比不过药葫芦,这糟老头孤寡一生,临老还有个孙女孝顺,真是嫉妒死人了。 毒蝎子年轻的时候跟药葫芦想法一样,他认为娶妻生子是世间最麻烦的事,严重影响制毒事业。身为一名杰出的毒界高手,定是要摒弃七情六欲忘却红尘烦恼的,唯有如此,才能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 但他还是动了情,为明月圣女发疯发狂,险些都不认识自己了。那些爱恨痴缠风花雪月,现在想想,实在是太奢侈的消遣,倒不如药葫芦正经八百钻研制毒,养个孙女。 毒蝎子自然是不后悔的,付出的感情收不回来,他也从中得到了快乐,他只是觉得冷清。年纪越大越觉得冷清,越想身边有个人陪伴,可惜他至今没能遇到有缘的徒弟,也没有拥有子嗣的运气,真是好寂寞啊! 想着想着,毒蝎子拿起桌上那块肉饼,大口大口吃起来,哀叹自己凄清的命运,抱怨上天不公偏袒那个糟老头。 肉饼下肚并没感到不妥,但突然出现的清灵却令毒蝎子不安,她那双狡黠的眼睛透露出邪恶的光芒,扬起一边的嘴角挂满奸计得逞的狞笑。 “莫问天,你对别人下了一辈子的毒,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下毒的一天吧!”清灵看了眼吃个精光的碗碟,得意洋洋地双手抱胸,打量起毒蝎子脸上的表情,“你现在一定很想知道,我给你下的是什么毒,然后你想自己解毒对吗?呵呵,算了吧,不用白费工夫了,虽然你用毒的本事不比我祖父差,但你服下的这种毒是本姑娘亲自研制出来的,毒死十头猪都没问题,除非有解药,否则必死无疑。” 毒蝎子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极大程度地满足了清灵的虚荣心,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常态,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丫头,知道世间最可怕的毒是什么吗?” “当然是我的毒死猪了。”清灵看他一脸不认同,又道,“难道不是吗?那是什么?老蝎子,你说来听听!” “毒到极致必定无药可解,既然有解药,又有什么值得可怕。”毒蝎子从容地从怀里取出一只黑色小瓶,将一颗褐色药丸倒在手心里,“这颗解药能解百毒,想当初你们在河边中了尸毒,就是我这只老蝎子救回了你这条小命。丫头,不怕说句得罪你的话,你那毒吃进去没有半点儿感觉,要是有点刺激的味儿也好啊,刚才那饼也能更好吃。” 说着,毒蝎子又把解药倒回去,清灵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不吃解药呢?我真给你下毒了,毒死十头猪都没问题的哦!” “不用,我这幅身子早就是个毒罐子了,连点味儿都没有的毒,就不用浪费我这颗解药啦!” 毒蝎子的轻视简直是对清灵的侮辱,她没好气地说:“不吃解药,你可不要后悔。说不定我这毒就是毒到极致呢!” 毒蝎子笑着摇头,眼里流露出一丝苦涩:“无药可解的剧毒,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但愿,你此生都没机会见到。” “为什么?如果世间真有这种毒,那我真要见识一下呢!”清灵向来不轻易服输,她对制毒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 “因为那是一种极致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死更可怕。”毒蝎子的神情看起来很悲哀,像是亲身经历过那种痛苦。 清灵不由打了个寒颤,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耍无赖:“我不管啦,不管啦,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祖父,你这只老蝎子,念在你与我祖父有几分交情的份儿上,这次我对你手下留情,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没有下次了。” “哦?看不出来你还挺孝顺的嘛!不如这样,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再考虑要不要跟你走一趟!” “说什么?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打实的啊!” “那我问你,你非要去闯息陵教的圣坛,究竟是为了你祖父,还是那位师大人呢?”毒蝎子不怀好意地笑道。 清灵神色窘迫,小脸涨得通红,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毒蝎子得意地仰天大笑,清灵气得攥起拳头打他:“好你个毒蝎子,你这老不休,竟然取笑我……” 这一老一少正在打闹,冯嫽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莫前辈,请你帮帮公主,求你了,快啊……” 毒蝎子皱着眉,问道:“冯姑娘,公主出了什么事?你说清楚,我才能想办法帮啊!” “莫扎长老带着几百名侍卫包围了公主的住处,污蔑公主私吞国库财物,非要治她的罪不可。前辈啊,快走啊,路上我再跟你细说,晚了就来不及了……”冯嫽上前拉住毒蝎子的一条手臂,清灵来不及多问,跟着拉起他另一条手臂,两人驾着他往外走。 “你们不是还有常将军吗?那小子挺能打的啊,他去哪儿了?”毒蝎子心想能不露面就不露面,他可不想为了大汉公主跟西域人为敌。 “早上赵大人在山上被闹事的农夫打了,常将军上山解围,谁知道到现在也没回来……”冯嫽既担心常惠的安危,又担心刘烨的处境。 清灵想了想,气鼓鼓地说:“这一定是莫扎那伙人搞的鬼,他们知道常将军能打,故意使个调虎离山计,趁公主没人保护的时候对她下手。好卑鄙啊,早知道我就用毒死猪对付他们了……” 毒蝎子赶到的时候,刘烨帐外的侍卫已经跟莫扎长老带来的侍卫交手了,虽说不时有大汉侍卫赶来,但毕竟寡不敌众,硕大的蒙古包被撞得摇摇欲坠。刘烨困在里面出不来,即使出来讲道理也没人听,莫扎铁了心要拿她开刀,不惜捏造罪证,就连须其格和老贤王也无计可施。 “住手!”冯嫽大喝一声冲上前去,接连打倒几个伸手阻拦的侍卫,直奔莫扎长老,“快叫你的手下住手,你们敢动公主一根汗毛,我跟你们拼命!” 莫扎撇撇嘴:“不过是个大汉的侍女,有什么好嚣张的,你这条命,我还不稀罕哩!” “那你自己的命稀不稀罕!”毒蝎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莫扎身后,拇指、食指和中指扣住他的咽喉,稍一用力,疼得他鬼吼鬼叫,“哎呦呦,好汉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还不叫你的人退下!”毒蝎子冷斥了声。 “退下,退下……”莫扎连忙摆手,阻止他的侍卫推翻蒙古包。 毒蝎子松开他的脖子,朝冯嫽使个眼色:“去看看公主怎么样了。” 冯嫽和清灵冲进帐篷,很快又被侍卫们困在里面,毒蝎子挑了挑眉,恼怒地瞪着莫扎:“你找死。” 莫扎连忙后退数步,躲在侍卫们身后,佯作理直气壮的样子:“怎样,力气大一些就能为所欲为啊!右夫人她私吞国库财物,犯下死罪,谁敢阻挠本长老执法就是同罪,左夫人和老贤王都无话可说,你有什么话讲?” 毒蝎子咬紧牙关,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好久没有想杀人的冲动了,今天他要大开杀戒。 “莫扎长老,本王有话要讲。” 莫扎回头看去,竟然怔住了,良久才喃喃道:“左、左贤王……” 第二十六章 以儆效尤 乌孙的长老大臣受控于左右两位夫人,眼睁睁看着垂涎已久的昆莫王位,干瞪眼却又无计可施。不管是由泥靡继位也好,还是让谁来暂代王位也罢,总得给他们一个说法才是。 不管最终登上王位的人是谁,这些依仗自己血统尊贵的长老们都有办法成为掌握乌孙实权的当权派。泥靡机智过人,小小年纪就显示出不凡的领导能力,但他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压根不足为惧。左夫人虽然曾是先王最宠爱的女人,本身又是匈奴公主,但先王已逝即成过去,匈奴王室鞭长莫及,也管不了乌孙的家务事。 其实,最让人头疼的正是那位来自大汉的解忧公主,她身为乌孙右夫人,却没尽过夫人的职责,既没能取得先王的欢心,也未能生养任何子嗣。按理说先王不该继续留下她,而她不仅继续留在王室耀武扬威,还成功地拉拢了左夫人和老贤王,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专门跟长老大臣们对着干。 这位右夫人着实可恶,仗着大汉强盛肆意欺凌他人,先是把人家乌布吉的老底端了,这又看上了昆莫的位置。可惜她是个女儿身,要不然恐怕早就冲上去霸占着王位不放手了。 左夫人天生不是块治国的料,她的儿子就算做了昆莫,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右夫人就不同了,这女人满脑子鬼主意,加上满肚子坏水,她要是与左夫人联手,共同辅佐泥靡的话,他们这些长老大臣不就成摆设了么 以莫扎为首的乌孙长老深刻明白这个道理,若比计谋,他们自问未必是刘烨的对手,若比阴险,他们估计也得甘拜下风。刘烨身边既有师中那等运筹帷幄的军师,也有常惠那般杀人不眨眼的高手,还有图奇棠那个难缠的安息王子。最近又多了两个阴阳怪气的家伙,一个成天嚷嚷毒死猪,一个没事最爱研究他的瓶瓶罐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个都是危险人物。 如今右夫人掖着先王的遗嘱不肯告知内容,偏巧师中和图奇棠都不在她身边,要是想将她连根拔起,彻底灭了她的威风,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于是,莫扎等人打起了常惠的主意,想对付刘烨,这个大块头必须先除掉才行。他们利用每天上山劳作的赵胜赵大人,故意找些地痞流氓在山上搞破坏,引起农夫们混战。然后放出风声,引常惠前去搭救,趁机将他剿杀。 与此同时,再派出百名侍卫包围刘烨的住处,由莫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罪证”主持公道,押送刘烨接受审判。人证物证确凿,就算左夫人和老贤王从中阻拦也救不了她。 栽赃陷害这一招谁不会呢!想当初她不就是用这招除掉了乌布吉么!现在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也算很公平嘛! 莫扎等人算计得很周全,唯独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毒蝎子,他们都没想到毒蝎子居然如此了得,三根手指头就能要了莫扎的性命。毒蝎子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解决了常惠这个障碍,不料又来了个更厉害的角色。刘烨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为何这些恐怖的家伙都愿意受她指使。 然而,莫扎的噩梦还只是刚刚开始,突如其来的事情一桩接一桩,毒蝎子差点要了他的命不说,凭空出现的左贤王翁归靡又把他吓个半死,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军须靡死而复生从棺材里爬出来,只怕他也不会感到意外了。 “莫扎长老,本王有话要讲。” 翁归靡看起来消瘦不少,但他确实是乌孙贡献最大的王室成员左贤王。长老大臣们顿时安静下来,忧心忡忡不知所措,在这片草原上,就连不会说话的牛羊都知道翁归靡爱慕右夫人刘烨,刚才他们恨不能将刘烨拉出来问罪处死,现在可能就该反过来了,不知道左贤王发起飙来会不会把他们全杀了。 莫扎的双手护住脖颈,回头看去,拼命地眨眼睛,竟然怔住了。不错,来人就是失踪已久的左贤王翁归靡,他巴不得永远不要出现的那个人,可他怎么回来了呢?他不是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吗?就算没有被匈奴的马匪挟持,这么久没出现,也一定是遭逢不测了。要不然,先王病重的时候他怎么不出现,先王下葬的时候他怎么不出现,偏偏刘烨有麻烦了,他就主动现身了。 莫扎心里七上八下,良久才喃喃道:“左、左贤王……” 翁归靡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径自步入刘烨的蒙古包,当着众人的面请她走到草原上。刘烨默默地打量着翁归靡,不由想起来图奇棠,是他把翁归靡送回来的吗?那么,他现在在哪里?这段日子,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莫扎长老,这里是右夫人休息的地方,你兴师动众带兵包围意欲何为?是不是想以下犯上煽动造反?”翁归靡一边训斥莫扎,一边环视四周,指着其他长老说,“当然,如果其他长老出于自愿,共同前来问罪,你们也称不上是以下犯上……” 莫扎得意地笑起来,根据乌孙王法,联合所有长老的势力足以拷问贤王级别的王室成员。他刚要开口说话,只听翁归靡继而又道:“王族犯法,与庶民同罪,长老亦是如此,若是指控不成,罪名也是你们一起承担,轻则流放边疆,重则全家抄斩。” 话音刚落,众长老之中有人扛不住了,纷纷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本来就是诬告,无非仗着有莫扎长老撑腰,从中想分一杯羹而已。望眼王族,都是老弱病残,原以为能趁机捞些好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左贤王,唉,也许是天意吧,谁叫他们不安好心,活该世世代代为人臣民。 “阿布长老,你给本王说来听听,你要控告右夫人什么罪名?”翁归靡上前一步逼问道。 阿布长老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根本不看正视翁归靡的眼睛:“不,不,我不是来找右夫人的,我来找我家的小马驹,只是碰巧路过……”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呢,来不衣长老……”翁归靡随即问向他旁边那位下巴贴着胸口的同僚。 来不衣长老瞪大了双眼,下巴恨不能扎进胸膛里:“我来放羊的啊,对,放羊,我家的羊走丢了两只,这儿人多,所以我来问问,有谁见到我家的羊了。喂,你们谁见到我家的羊了?一只公,一只母……” 翁归靡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纷纷后退,热心地帮来不衣长老找羊,帮阿布长老找小马驹。 见状,莫扎长老又气又急,恨得连连跺脚:“你们,你们都给我站住,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 翁归靡施施然地笑道:“不如这样吧,哪位长老自愿陪同莫扎长老前去审讯,就请站到他这边来。” 莫扎长老自己都快站不住了,其他长老谁还敢来送死,这些所谓的权贵平时养尊处优,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却又心比天高自以为是,将王室对他们的供奉视作理所当然,不求付出只求回报。 现今左贤王回来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服气的,还有什么好争的,他们习惯于躲在左贤王身后坐享其成,从今往后,还是一切照旧吧! 莫扎长老孤零零地杵在原地,就连那数百名侍卫也很识相地站在了左贤王身后,长老们逃的逃散的散,找牛也好找羊也好,都不再来找刘烨的麻烦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没人比他们更明白。 “左、左贤王……我想,这是个误会,嗯,是个误会……”莫扎哪里还敢跟刘烨硬碰硬,左贤王明摆着是她那边的人,现在退出输了面子,最起码能保住性命,反正长老们都是贪生怕死之流,谁也不会笑话谁。但要是闹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那可就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误会?是何误会?”左贤王微笑着问他。 莫扎笑眯眯地应道:“可能是有人搞错了,国库的财物可能并没有少,所以,也就与右夫人无关了,不如待我回去查清楚了,再向左贤王禀报好吗?” “哦?你一会儿说证据确凿,一会儿又说可能搞错,那到底是有没有证据呢?”翁归靡微微皱眉,表情很是为难。 “呃,这,这是个误会……我再回去查清楚,再禀报……”莫扎有些站不住了,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那可不行,私吞国库财物可是死罪,诬告王室成员也是死罪,皆是重罪岂能儿戏!莫扎长老,你若不能拿出证据指证右夫人,本王就只能依法办事将你处决!”左贤王脸一沉,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莫扎长老,本王且问你,你控告右夫人可有证据?” 莫扎浑身发抖地拿出袖子里的一叠公文,翁归靡冷笑了声,又道:“依照王法,伪造证据罪上加罪株连九族……” “饶命啊,左贤王,饶命……”莫扎装不下去了,丢下他的“证据”连连磕头,“我只是一时糊涂,以为右夫人有侵占王权的私心,左贤王饶命……” 翁归靡懒得看他,挥了挥手,淡道:“押进死牢,听候发落。” 莫扎鬼哭狼嚎被拖走了,长老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吭,刘烨环视周遭,心想这正是宣读遗嘱的好时机。 第二十七章 改朝换代 翁归靡没有理会莫扎长老的求饶,坚持将他关押进死牢,这招杀一儆百,确实起到了震慑的效果。那些跟风而来的长老大臣不敢造次,也不敢帮腔,默默地看着煽动他们的始作俑者被拖走。 唯恐被连累的众人恨不能立刻逃走,却又怕有心虚之嫌,原以为莫扎被定罪,围攻右夫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右夫人居然提议当众宣读遗嘱。 说来这是讽刺,他们惦念已久的遗嘱终于要曝光了,但此时他们已经没有心情听进去一个字,无奈大势所趋,容不得他们拒绝。一个个形如木偶跟着左贤王和右夫人走,来到了草原上最大的那座蒙古包。 看到刘烨毫发无损,须其格心有余悸地拉着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轻声道:“幸好左贤王及时赶回来了啊,要不然,这帮人会闹到什么地步,真是难以想象。” “嗯。”刘烨看向面容清瘦的翁归靡,好想问他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他都经历过了什么。 须其格以为他们还是情深意切的一对,微笑着鼓励她:“妹妹啊,你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如今左贤王回来继承王位,你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从今往后,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人能管得了……” 须其格接下来说了许多祝福他们的话,但在刘烨听来,却像一根根刺扎在心上。曾几何时,她也盼望着这一天快点到来,她要以翁归靡夫人的身份跟他相守相爱,但不知道为什么,等这一天真来到了,她却变了。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尽管她和翁归靡曾经深深相爱过,并且她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但感情的事真的很难捉摸,当爱不在的时候,想留也留不住。翁归靡遵照遗嘱成为昆莫的话,按照规矩,须其格和刘烨都要改嫁给他,须其格是翁归靡的大嫂,她大可以不用担心,只需全心全意照顾好泥靡,翁归靡定然不会亏待他们母子。 而她,还是应该按照历史的发展成为他的妻子吧,他们一起生活十几年,生养三个孩子,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恩爱和睦的夫妻,称职的国王国母。也许真正的解忧公主乐于接受这种命运的安排,心甘情愿与他相依相偎,为他养育子嗣,但是刘烨,占据着解忧公主身体,却不能融入她的思想,无法毫无芥蒂地放下过去。 刘烨有些迷惑,她之所以不肯原谅翁归靡,究竟是她实在伤透了心,还是她为自己爱上别人找的借口。她爱上了图奇棠,这个事实无法否认,爱上那个飘忽不定的男人,意味着将来的生活也注定是不安稳的。 若是选择了翁归靡,她也可以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拥有安定温馨的生活。她又不是没有爱过他,虽说现在不爱了,但也绝对不讨厌,抛下过去从头开始,无视自己的心,他们也能相安无事的生活,甚至重新得到幸福。 每个女人都会遇到的难题,发生在刘烨身上也是无解,将自己的未来交给爱自己的男人还是自己爱的男人,着实需要一番思量。刘烨知道为了大汉和乌孙的友好和平,她应该毫不犹豫投入翁归靡的怀抱,就像史书上写的那样,幸福的生活下去。但若为了自己真实的心意,她却不能这么做,她如何能心里想着一个人,却若无其事地跟另一个人生活? 也许,很多人都选择了向现实妥协,爱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即使刚开始的时候不能适应,日子久了,心随之麻痹,成功地催眠自己,生活是美好幸福的。但刘烨不是,她太清醒,她知道自己的心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麻木,相反,那种背叛自己的痛苦会越来越刻骨,越来越让她憎恶自己。 她不想让自己后悔,不希望短暂的一生中,无法为自己活一遭。可是,明明拒绝过图奇棠了啊,说不定他已经接受了她的薄情,就这样互不干扰地活下去不好吗?虽然当初明确拒绝图奇棠,是为了换回翁归靡的生机,但她确实伤害了他啊! 现在翁归靡回来了,一切按照预想中的进行,为什么又要开始考虑自己的感受呢?刘烨啊刘烨,你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既要维护大汉的利益,又要考虑自己的感受,殊不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你已经选择了顾全大义,为什么又要为儿女情长想不开? 老贤王当着长老大臣的面朗声宣读遗嘱,对于左贤王暂代昆莫的决定,众人颇感讶异,随后却又释然。先王已经想到他们前面去了,为免有人觊觎昆莫的宝座,索性,交给他最信得过的人保管,彻底断绝其他人的念想。 如果莫扎此时不在死牢,他一定又会带头反对,但他就算知道了先王的决定,也只能在牢里叫嚣了。木已成舟,再吵再闹也改变不了,谁要是敢做出头鸟,最后的下场不会比莫扎好到哪儿去。 众人没有异议,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自问不是左贤王的对手,倒不如不要反目了。 翁归靡顺利成为昆莫,乌孙王国改朝换代,进入新的篇章。草原上的百姓欢呼雀跃,手舞足蹈欢迎新一代的草原之王。须其格拥着泥靡百感交集,不知不觉思念起已故的先王,寄望儿子将来也能成为深受百姓爱戴的国王。老贤王喜极而泣,他争了一辈子的王位,属于了他的儿子,只是他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他的儿子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他唯一的儿子,翁归靡,还以为自己就要失去他了。还好上天没有让他绝望,失踪了那么久,又把他送回草原。感谢上天,感谢草原之神,感谢世间万物,送回他的儿子。 为了表示对翁归靡的崇敬之情,草原上每晚都举行篝火晚宴,直到他正式继位那天。 继位前一晚,晚宴的规模空前盛大,来自各个部落的首领都送来了贺礼,年轻美丽的姑娘舞动身姿,健壮有力的少年唱起嘹亮的山歌,就连小孩子们也围着篝火蹦蹦跳跳,为他们的昆莫送上祝福。 酒过三巡,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的长老们起哄要看左夫人跳舞,故意要给刘烨难堪:“左夫人哪,以前每逢咱们乌孙有喜事,你都会为大王跳舞助兴,今晚草原上的姑娘都跳一遍了,你怎么不跳呢?难道咱们的新大王太年轻太英俊,你都不好意思了吗?” “啊哈哈……”众人的嬉笑声夹杂着嘲讽与戏弄。 须其格已是今非昔比,她才不会笨到看不到这些人在想什么,暗自骂了声可恶,嘴上仍是客气道:“各位长老,你们恐怕是喝多了,看过这么多姑娘跳舞,还没看够的话,待会儿还有。本夫人身体不适,就不上去献丑了。” “呦呦,身体不适?难道左夫人正在休养身体,打算为咱们新大王再添子嗣?”众人相互对视,语气下流表情猥琐。 须其格杏眼圆睁,怒道:“大王登基在即,你们休得胡闹!” “啊哈哈……”仗着翁归靡还未现身,众人笑得有恃无恐。 “各位长老既然看腻了舞蹈,不如就由我来表演一段舞鞭吧!”泥靡拍了拍须其格的背,示意她不要动气,纵身一跃跳到众人面前,黑玉般的眼眸灵气逼人,矫健的身形上翻下跳,赢得阵阵欢呼。 人都上来了,说不想看还有用么!长老大臣们索然无味地看他舞动着长鞭,心想还不如看姑娘们扭腰摆臀呢! 泥靡最近迷上了舞鞭,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不到几天的工夫,已经舞得很出色了。姑娘小伙们看得目不转睛连连叫好,小孩子们模仿他的样子,随手解下裤腰带在半空中乱舞。 气氛渐渐到达高潮,泥靡出其不意一鞭子打中了羞辱须其格的那位长老,打得他那张老脸皮开肉绽,不待他哀嚎出声,紧接着又是一鞭子,打得另一位附和的大臣嘴巴红肿,连叫也叫不出来。 “哎呀,世子打人了……”长老大臣们纷纷叫道,为同僚鸣不平,指着泥靡控诉,“世子借着舞鞭打人,好阴险哪,小小年纪不学好,非学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右夫人……” 须其格随即骂回去:“谁打人了,谁打人了,一个个睁眼说瞎话,这是意外好不好?你们大呼小叫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人命了呢!喂,喂,大伙儿来评评理,你们看见谁被打了,分明是喝醉了酒,自己把脸凑过来的。” 围观的百姓早就看不惯这帮长老的嘴脸,纷纷应和道:“是啊,明明是他们自己把脸凑过来的,世子舞鞭舞得好好的,根本就没靠近他们,啊哈哈……” “你们这些刁民……”挨打的长老气得跳脚,可这鞭子也挨了,骂名也背上了,到头来还没占到一个理字。 眼看这出闹剧就要落幕了,侍卫提醒翁归靡现在是时候露个面,跟大伙儿打声招呼喝杯酒,然后再回来处理公文。 翁归靡抓紧时间处理完公文,披上外衣走出去:“我晚会儿回来,先把灯熄了吧!” 见过各部落的首领,陪他们喝了几杯酒,翁归靡亲自送他们回去休息。回来的时候,经过刘烨的蒙古包,他在外面站了很久,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那声思念已久的“索朗”。 第二十八章 心的方向 刘烨原本已经准备睡了,冯嫽却告诉她翁归靡来了,她们在帐内等了很久,也不见他走动一步,双方僵持片刻,刘烨主动走出去,轻声唤道:“索朗。” 翁归靡即将登基,他们之间的事总要有个了断,他来找她应该也是因为这个缘由。他不能确定她的态度,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既然如此,那就由她先开口吧。 刘烨缓缓走来,一身素衣装扮清新脱俗,银色的月光笼罩着她,像极了月宫中的仙子。翁归靡不由心动,每次见她都忍不住心跳加速,他对她的思念越来越深,即使他们很难回到过去,还是无法控制他心里的爱慕。 翁归靡回来之后,他们还没有单独谈过话,刘烨平静地注视着他,这个她曾深爱的男子,历经艰辛终于成为了草原之王。如果她开口,他会为她实现所有愿望,但是现在,她又怎么忍心再次伤害他,明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啊! 登基仪式过后,他们就会成为正式的夫妻,如何面对这个崭新的身份,对他,或是对她,都是难以面对的问题。 “索朗,明天我就得称呼你大王了,一路走来,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没人比我更清楚,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感谢你保留我右夫人的位置。” 刘烨的语气恭敬谦和,听起来像是着实感激自己能成为他的右夫人,实际却并不是这样。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了,她是他名义上的右夫人,他是她有名无实的夫君。翁归靡从没想过待他成为昆莫,他与刘烨却维持着军须靡与她的相处方式。 翁归靡苦笑道:“如果这是你的意愿,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呢?你能与左夫人言归于好,自然是再好不过,经历过这么多,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将名利看淡,但我始终记得你有心愿未了。” 刘烨顿了顿,抬眼看他,翁归靡继续道:“我会让你成为乌孙的国母,与大汉恢复密切往来,大汉皇帝若是有意,我也愿意成为大宛之后的盟国。”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刘烨低下头,遮住了眼里涌动的情愫,“我希望你以昆莫的立场,做出对乌孙有利的选择,而不是为了别人,做出违心的决定。” “不,与大汉结盟对乌孙来说,利多于弊,先王不明白这个道理,实在是固有的观念太深,一时想不通。我成为昆莫之后,一定会促成这件事,这样的话,等到泥靡继位,乌孙将是西域最强大的国家。” 翁归靡凝视着刘烨,释然地笑了笑:“烨儿,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刘烨点点头,翁归靡接着说:“我这么做,你不用觉得亏欠于我,诚然,我接受先王的安排,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你。没有你,我想我不会做昆莫,我宁愿辅佐泥靡直到老去。但我既然决定了,就不能轻易放弃,我希望在你眼里,是个真正的男人。这一次,我不会退缩不会逃避,不管这条路走下去是怎样,都会义无反顾走到尽头。” “这是我当初给你的承诺,即使我们日后不能在一起,我也会做到。烨儿,希望你不要有负担,留你在身边,给你这个名分,都是为了你能自由自在生活在这片草原上。我不强求得到你的原谅,也不求你回心转意,只要你愿意陪着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事,虽然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你。” 翁归靡的这番表白令刘烨深深感动,眼眶微热,酸涩的泪水奔涌而出:“对不起,谢谢。” “你没有对不起我……”翁归靡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她的泪水消失殆尽,他心酸地叹了声,无可奈何地说,“是我没有好好珍惜你,今日这个结果,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能埋怨任何人,要怪只能怪自己。烨儿,不用在意我,去你想去的地方,爱你想爱的人,我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我爱你,如果你倦了,随时回来,我等你。” 刘烨泪如雨下,频频摇头:“不,我不值得,索朗,你值得更好的爱,我太自私,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要在意。我虽是大汉的和亲公主,却又时刻提醒自己是自由的,既要维护大汉的利益,又要争取内心的自由,我怎么能贪求这么多呢!我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不配得到你的爱……” 翁归靡走上前,怜惜地轻拍她的背:“这不能怪你,对爱,每个人都是自私的,烨儿,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爱你吗?因为你向来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从来不会勉强自己,我喜欢你的真实。你给过我真挚的爱,你不愿意对爱虚伪,我从心里感谢你,真的,我不要同情与施舍,我宁愿活在我们曾经相爱的记忆里。烨儿,去吧,追求你的幸福,你快乐,我也会快乐的。” 刘烨仍是摇头:“我哪儿都去不了了,我想要的幸福,已经被我亲手葬送。我说过,做人不能太贪心,我不可能什么都得到,现在,我已经知足了。” 刘烨不想告诉他,为了救他回来,她跟图奇棠彻底决裂。 翁归靡迟疑片刻,说道:“你不想知道我失踪的这段日子在哪里吗?” 刘烨不敢相信地看向他,她以为他不愿意提起那些事,所以她一直没敢问。 翁归靡仰头看向天边,自顾自地说:“是他,是那个爱你爱到疯狂的人,比我还要爱你的人。承认他比我更爱你,坦白说我很受伤,但我不得不面对现实。他确实很爱你,在他面前,我只能甘拜下风。” “我和常将军一路追到匈奴,好不容易发现了你的下落,却被人抓住困在山洞。常将军以为抓我们的人是毒蝎子,其实不是,是他,图奇棠。图奇棠之所以把我们抓起来,倒不是因为我们跟踪他,而是要避开息陵教的明月圣女,他担心明月圣女会对我们不利。图奇棠的初衷是好意,但当他无意中得知我是乌孙的左贤王,是你爱过的人,他的理智就被强烈嫉恨占据,做出了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情。” “他把我带到悬崖边,原本是想把我推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令他改变念头的是我的一句话,我说他若是杀了我,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你想象不到他当时的表情,恐怕他从没如此恨过一个人,恨到要将他五马分尸碾成肉酱都不解气。他气得想亲手掐死我,但一想到你,他又下不了手。对他来说,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息陵教被毁,也不是安息王朝土崩瓦解,而是你恨他,你不肯原谅他。” “最终,他还是没能杀了我,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不可能让我再见到你,除非他已经失去了你。你们下山之后,他让毒蝎子把我关进毒窖,让我自生自灭,但他毕竟还是不够狠心,居然还给我留下不少干粮,想必是让我养好身体逃出去吧!就算我有命逃出去,在毒窖里侵染这么久,也得急着去找药葫芦医治,这么一来,他就会掌握我的行踪,我要是不想死,最好就识相地离你们远远的。” “图奇棠很聪明,他预算到许多事,却没料到你宁愿舍弃爱情,也要保住乌孙的江山,保住我。幸运的是,他伤心绝望之时没有丧失理智,烨儿,他没有辜负你,从来没有。他独自回来救我,用他多年练成的内功为我解毒,你也知道,他有毒蝎子这个帮手,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也许,他是为了赎罪,也许,他感到生无可恋,故意折磨自己。” 听到这儿,刘烨已是泪眼模糊,她知道图奇棠为什么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啊! 翁归靡看了刘烨一眼,忍不住又叹了声:“你在担心他吧?说实话,我也很担心,他自虐式的惩罚,让人怀疑他能不能撑到现在。烨儿,对不起,我也很自私,拖到现在才告诉你实情,我嫉恨他,我们互相憎恨,恨对方得到了你的爱。他几乎要了我的命,却也救了我的命,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他害我受了这么多罪,我就让他迟迟见不到你,这么看来,我也不是彻底输给他了。” “烨儿,去吧,去找回你的幸福,没有你,他就是个废人,若是再见不到你,估计他也活不了多久。呵,这个傻瓜,连我都要佩服他了,难怪你会爱上他,我输得心服口服。那个地方你还记得吧,我安排车队送你过去……” “不用,我记得的,索朗,谢谢你告诉我实情,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是你登基的大日子,不要误了吉时。” “那你?”翁归靡原本想等登基之后再告诉她的,名义上她是他的右夫人,登基仪式上怎能少了她。 刘烨了然道:“明天我会准时到的。” 送走翁归靡,刘烨心事重重走回蒙古包,冯嫽连忙上前询问:“公主,你们聊了这么久,都谈妥了吗?” “嗯,谈妥了。”刘烨点点头,和衣躺在床榻上,闭上红肿的双眼。 “是吗?”冯嫽喜出望外,“那么,你们打算不计前嫌重新开始了?这样也好,左贤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毕竟他对你是真心的,如今你又是他的右夫人,名副其实的夫妻。公主,我祝你们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刘烨转了个身,缓缓睁开眼睛,心里默念,图奇棠,你一定要等我,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第二十九章 新王登基 登基大典进行地很顺利,由翁归靡继承王位,乌孙上至长老下至百姓,没人提出异议。或许长老们是心有不服不敢言说,但草原上的百姓却是由衷推崇新一代的昆莫。 依照传统,须其格仍然是左夫人,泥靡也同样是世子,刘烨身为右夫人,今时的地位却已大不相同,经历过军须靡时期,她的地位已经不可撼动,这位来自大汉的公主以自己的努力赢得了西域的认同。 老贤王眼看自己的儿子成为昆莫,不禁喜极而泣,原本他已经不再在意这些,没想到上天还是让他圆满了一回。他不敢再奢求更多,只要儿子平安幸福,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盛典落幕,草原上举行了万人篝火欢庆仪式,翁归靡与各部落首领举杯言欢,从军须靡去世以后,乌孙好久没有这种热闹的场面了。 刘烨端坐在翁归靡身边,宁静幽雅,像一株在夜色中绽放的白兰,散发出令人迷醉的馨香。同为女人,须其格看出她有心事,不由纳闷,如今大局已定,她与翁归靡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难道她以为她们再次共事一夫,将来免不了争执? 话说回来,确实有这种可能,换做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会这么想。哪个女人不希望得到丈夫全部的爱,谁又甘心与人分享。须其格以前也是如此,想方设法留住军须靡,非要阻止他去找刘烨,闹到最后军须靡和刘烨未曾圆房的事实沦为笑柄,甚至流传到整个西域,各个王族都以此事为乐。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翁归靡称王,他是刘烨的心上人,他们两情相悦天赐良缘,刘烨自然不希望跟别的女人分享翁归靡的爱。但是碍于姐妹情分,又不好意思明说,所以只能藏在心里了。 须其格想法多,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她认为自己应该尽快解释清楚,以免让刘烨误会她。她压根就没想过跟刘烨争宠,也没指望翁归靡能看上她,她只盼着泥靡长大成人,尽好做母亲的责任就可以了。 “烨儿,姐姐敬你一杯葡萄酒,多亏了你,咱们才能喝上如此美味的酒。”须其格主动为她倒酒,笑吟吟地举起酒杯,“来,咱们先喝一个,然后再去敬大王,从此以后咱们姐妹可要好好相处。” 刘烨举杯,苦涩的笑容凝结在唇边,她占着右夫人的位置,却不能为翁归靡做什么,想想就觉得心里有愧。 须其格以为她又在想心事,借故支开泥靡,趁身边没人的时候,对刘烨说:“烨儿,你不用想这么多,姐姐明白,全明白的。你和大王守得云开见月明,历经风雨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姐姐不会横空插一脚,破坏你们夫妻感情的。” 刘烨愣了下,显然一点儿都不明白,须其格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以前太过分,那些事肯定在你心里留下了阴影。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我对先王的感情就像你对大王一样,我无法容忍别的女人夺走先王的心,所以我做了许多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歹毒事。但是烨儿,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向你保证,往事不会重演,你和大王愿意守护我们母子,我已经感激地无以为报,又怎么会破坏你们的感情呢?” “不仅是我,我也绝不容许其他女人心存妄想,你放心,我会给你盯紧大王,如果他身边有别的女人走动,我第一个就知会你,帮你赶走那些不知好歹的苍蝇。当然,我并不是说大王有朝三暮四的心,只是打个比方,我相信大王对你的情意,他好好疼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会让你伤心?哎呀,我好像越说越不靠谱,越容易引起误会,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们过得好……” 须其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刘烨终于明白了,她无力地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没有误会。” “嗯嗯,你知道就好,你没误会就好,总之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有我在,保证你们夫妻和和美美,来,咱们干杯,祝你早日为大王生个一儿半女。”须其格笑容满面地送上祝福,仰头一饮而尽,“看,我都喝光了,你也喝啊,要喝光哦……” 为大王生子嗣?须其格的祝福只怕要落空了,刘烨没有多说什么,饮下那杯酒,好让须其格放心。 须其格挽着她的手臂,东家长西家短聊个没完,刘烨心里想的却是图奇棠现在怎么样了,她此时的心情可以用如坐针毡形容,热闹喜庆的场面无法让她露出一丝笑容,欢快的鼓点热情的舞蹈也掀不起一丝波动,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图奇棠身边。 众人邀请常惠出来跳舞,常惠无所顾忌地拉着冯嫽的手一起跳,冯嫽羞得面红耳赤,好几次要甩开他的手,都被他拽得紧紧的。见状,须其格跟刘烨打趣道:“看哪,常将军等不及办喜事了,其实这位常将军看起来粗枝大叶,仔细看看,他和你的小嫽姐姐倒是挺相称的,他们两个要是结为夫妻,日子也能过得红红火火。不如趁着大王登基之喜,也帮他们把喜事定下来吧!” 刘烨恢复了些神智,点点头道:“是啊,常将军和小嫽姐姐情投意合,他们早该定下来了。” 刘烨早有此意,迟迟拖着没为他们指婚,只是在意史书上的记载,她怕常惠最终躲不过那场灾祸,徒留冯嫽伤心。但现在看来,史书上有记载又怎样呢?她不还是照样爱上别人了吗?人生在世,最难得的是真正的快乐,难得他们彼此有情,何不让他们心有归属。 说着,翁归靡在各部落首领的簇拥下回到原位,须其格借机说出请求:“大王,右夫人有意撮合常将军和冯嫽,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翁归靡微笑点头,看向刘烨:“你若有意,不如就在今晚定下来吧!” “好啊,好啊,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又是大王登基的好日子,喜上加喜岂不更好!”须其格拍手叫好,扭头征询刘烨的意见,“烨儿,怎样,要不要定下来?” “那就问问他们的意见吧!”刘烨挥手召来常惠和冯嫽,真心想要促成他们的好事,“大王想为你们指婚,二位可有异议?” “什么?”冯嫽又羞又急,连忙摆手,“公主,你不要乱说,今天是大王登基的日子,关我们什么事?” 常惠黝黑的脸泛出丝丝红晕,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咳嗽了两声,说:“听起来也不错啊!” “啊呀,常将军同意了……”清灵笑得前仰后合,拍了下冯嫽的肩膀,鼓励她道,“人家已经答应了,就等你点头了,你还磨蹭什么呢?” 冯嫽低下头,跺了跺脚:“清灵,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臭丫头,这儿没你的事,你跟着搀和什么……” “呦,呦,害羞了,小嫽姐姐害臊呢!”清灵搂住她的脖子,笑得更大声,“男未婚,女未嫁,天经地义嘛!公主和大王有意给你们指婚,这等良机你们可不能错过啊,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就是,小嫽姑娘快答应吧,常将军这么好的男人,你还犹豫什么……” “好事成双,今晚你们直接进洞房好了,来年生个小常将军……” 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跟常惠和冯嫽开玩笑,也有姑娘眼里蒙上泪花,痛心仰慕的常将军已有心上人。 “小嫽姑娘,快答应吧,快答应吧……” 众人连声附和,清灵不停摇晃冯嫽的脖子,常惠紧紧攥住冯嫽的手,都怕她会不答应。 冯嫽看向刘烨,刘烨眼中也是鼓励赞同,她又看向常惠,常惠双眼都急红了,再看清灵,清灵笑得比蜜还甜。作为和亲公主的陪嫁侍女,她没想过自己也能寻得幸福,作为背井离乡艰难求生的女人,她何尝不渴望有个依靠,她和常惠爱着彼此,只是她缺少一些勇气,她怕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当幸福来到的时候,未曾伸出双手拥抱住他,将来她一定会后悔的吧!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冯嫽含羞点头,常惠兴奋地大叫起来,一把将她抱起来,围着篝火不停地跑。 翁归靡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放声大笑,笑得流下了眼泪,须其格以为他太开心了,为他倒酒助兴。刘烨看着翁归靡脸上的泪痕,无声落泪,索朗,对不起,对不起…… 得知刘烨要去匈奴,冯嫽坚决不同意,无奈说了半天也不能改变她的心意,只能妥协。但她有个要求,就是要让常惠护送。刘烨当然不会同意,他们正是最甜蜜的时候,怎能分开他们。 “公主,不要说了,我不能阻止你去匈奴,但你也不能说服我放弃,如今师大人不在,有常将军陪着你,我才能放心。”冯嫽固执起来也是很难对付的。 “小嫽姐姐,你和常将军新婚燕尔,跟我去匈奴做什么?再说,这次我是去办私事,带上常将军,反而会引起别人注意。”刘烨也是打定了主意。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了,我有办法。”清灵强势插进来,将她们两个分开,“公主要去匈奴,不是有个最合适的人陪同么,毒蝎子啊,他本来就是图奇棠留下保护公主的,干吗拿他当摆设啊!还有我,我负责照顾公主的日常起居,小嫽姐姐你能放心了吧!公主说的没错,这次去匈奴办私事,最好一点儿风声都不要漏出去,如果带着常将军,瞎子都知道公主去哪儿了。所以,就这么定了,小嫽姐姐和常将军留在这儿相亲相爱,不要让人怀疑公主已经离开,我和毒蝎子陪公主走一趟,不会有事的。” 冯嫽想了想,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好吧,清灵你要照顾好公主,我们保持联系。” “放心,放心,公主交给我准没问题。”清灵拍着胸脯保证。 “公主……”冯嫽抱住刘烨,不由又红了眼眶,“一定要幸福,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小嫽姐姐……”刘烨并不想哭,但她也忍不住了,“你也是,勇敢去爱吧,我们都会幸福的……” 第三十章 迟来的幸福 翁归靡继位成为乌孙新一代的昆莫,他原不是向往权力的人,为了实现他对刘烨的承诺,毅然选择了称王这条路。 然而,当他如愿之时,却要亲自送走最爱的女人,纵使万般不舍,也只能接受爱已不再的事实。他不愿意回想,刘烨的心何时发生了变化,但不可否认的是,造成今日的局面,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爱也好,恨也好,只要刘烨能够得到幸福,他就别无所求了。如果能给她幸福的人不再是他,他会毫不犹豫地送她走,送她去找能给她幸福的那个人。 再次踏上匈奴之旅,刘烨的心情与以往大不相同,为免引人怀疑,她没有让常惠随同,而是跟毒蝎子和清灵一起启程。对于汉人和大多数的西域人来说,匈奴是个有去无回的险境,尤其是穷凶极恶的匈奴马匪,若是不幸遇见他们,只能说是九死一生了。 冯嫽为刘烨担心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刘烨身份特殊,万一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所幸她有毒蝎子保护,沿途应该不至于有意外。毒蝎子是地道的匈奴人,熟悉地形不说,功夫也是一流的,就算遇上了匈奴马匪,在他手里也是小儿科。毒蝎子性格怪异,时常不按牌理出牌,他答应护送刘烨无非是碍于图奇棠的嘱托,好在此行还有清灵陪同,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清灵人小鬼大,正是毒蝎子的克星。 一行三人忙于赶路,刘烨心系图奇棠的安危,不顾路途颠簸不分昼夜都在路上。得知图奇棠玩自虐,毒蝎子一路上都是愁眉紧锁,他相信以图奇棠的脾气性格,绝对做得出这种事。可是,这位息陵教的教主要是出了任何闪失,他该如何向明月圣女交代呢! 清灵也是有自己的打算,若是救回了图奇棠,救回师中的希望也就增加了几分。她的祖父和师中至今仍在息陵教总圣坛,他们下落不明,也不晓得遇到了什么困难。息陵教的主事者虽是明月圣女,但图奇棠好歹也是个教主,总能说上几句话的吧! 来到毒蝎子居住的山脚下,马车缓缓停下来,昨夜刚下过雨,山路又是泥泞不堪,如同上次他们在的时候。 清灵看向毒蝎子,毒蝎子点点头,她连忙从马背上跳下来,掀开车帘,轻声唤道:“公主,到了,下车吧!” “好。”刘烨弯腰下车,一手扶住清灵的肩膀,一手撩起头顶的白色薄纱,看了眼雾气缭绕的山峰,深深地吸口气,想起那座茅草屋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由泪盈于睫。 刘烨迈开脚步往山上走,毒蝎子抢先一步,在前面带路。沿着毒蝎子的脚印,她们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半山腰。令人诧异的是,毒蝎子的篱笆小院居然凭空消失了,两间茅草屋的屋顶也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留作制毒的那一间茅草屋在寒风中摇摇欲坠,还不时地有干草飘过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毒蝎子怔在原地,双眼瞪得像铜铃,他的小窝虽说原本就够简陋的了,却也不是这般残破,毕竟是他栖息了大半生的住所,弄成这样任谁也接受不了。 毒蝎子以为仇家上门了,拆了他的房子还不够,还把他的宝贝毒药都毁了,嘶喊着冲进去,发狂地又跳又叫:“是谁,是谁……岂有此理,我多年的心血啊……” 清灵下意识地拥紧刘烨,东张西望了半天,纳闷道:“难道毒蝎子的仇家也在这儿?糟糕,图奇棠那家伙不会被抓住了吧!公主,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毒蝎子摆平了再说。” 刘烨自然不肯走,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还没见到图奇棠的面,怎么能离开?正犹豫间,眼角余光瞥见一位上山砍柴的农夫,随即开口问道:“大叔,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农夫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美丽异常的汉女,皱了皱眉,不打算开口,汉女再美,也是势不两立的汉人,不知怎地出现在匈奴境地,他不去举报她都是好的了,但要回答她的问题,那可就别指望了。 “喂,大叔,问你话呢,你没听见吗?”清灵柳眉倒立,一脸不耐烦的神情,指着在破草堆里发疯的毒蝎子,说道,“连人家的祖屋都给拆了,太缺德了吧!” “哎,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又不是我拆的,你骂我做什么?”农夫看这个西域姑娘年轻漂亮,本来心情还不错,没想到她凶巴巴的,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人,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下去了。 “这位大叔,你真够好笑的。”清灵双手叉腰,一张小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谁说我骂你了?我骂的是拆人家房子的人,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大叔,你要是知道谁干的就说出来撇清嫌疑,除非你心里有鬼,你才不敢说呢!怎样,究竟是不是你干的,你不说我还不怀疑哩,你反应这么激烈我倒是真觉得可疑了……” 农夫招架不住,举起双手投降:“好了,好了,你这丫头实在不讲理,说不过你行了吧!我再说一遍,这两间破屋不是我拆的,虽说那个神经病成天在屋子里瞎捣鼓,时不时还毒死山上的野兔野鸡,但我还不至于人家祖屋?租屋?原来这下坡屋是他家租屋啊?怪不得他愿意住在这种鬼地方!” “大叔,不要跑题,我问你是谁干的,你快说啊……” “说,说,现在就说。”农夫没好气地白了清灵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前阵子住进来个年轻人,看样子是西域人,穿着长相都不错,个子很高,就是脸色都很难看,像是谁欠了他几担粮食似的。他一来就把篱笆墙给踢飞了,咆哮着冲进那间屋……” 说着,农夫指向损坏最严重的屋子:“喏,就是那间了,他进去后砰砰啪啦砸东西,哎呦,好大的力气,连我脚下的地都在晃啊,真是吓死人了。我躲起来不敢看,却又好奇他是什么来头,等他发完脾气,再看那座院子已经不成样子了,然后,我就看见他扛着一只大布袋往那儿去了……” “往哪儿去了?”清灵上前扯住他的衣领,急忙问道。 “这小丫头,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哩!”农夫愤愤不平地鼓起腮帮子,瞥了眼不远处的山洞,“往那儿去了,后来就不知道干吗了,我也没敢跟去看。” “山洞?”清灵和刘烨相视一眼,打算过去看个究竟,农夫哼了声,转身就走,被清灵一把拽回来,握住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想活命的话,就不要胡说八道,我记住你的样子了,小心点儿!” 农夫张了张嘴,迫于她的威逼没敢呛声,重获自由走出几步才小声道:“神经病,神经病,一个个都不正常……” 毒蝎子仍在失控状态,刘烨拉了下清灵的衣袖:“走,我们去山洞那儿看看。” “好吧,看来他还得发会儿疯,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的。”清灵搀扶着刘烨往山洞走去,走下湿漉漉的石阶,双脚陷入泥地里,艰难前行,石洞借着丛林掩映,白天都不是很显眼,到了晚上恐怕就更难发现了。 清灵抱着树干跳下去,向刘烨伸出双手:“公主,小心啊,这儿路滑。” 刘烨看着黝黑的洞口,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跳下来直奔山洞而去。清灵生怕洞里有危险,追上去叫起来:“公主,公主,等一等,我先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直逼清灵面门,她惊呼了声,连连后退,眼睁睁看着刘烨走进山洞,急得跳脚:“公主,不要再往前走,有埋伏……” 又是一道剑气,将清灵逼退数步,她和刘烨的距离越来越远,急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公主啊,站住,不能进去……” “清灵,我没事。”山洞里传出刘烨颤抖的声音,“你在外面等一会儿,我,看见他了……” 清灵不再说话,待在原地静静等她,找到图奇棠就好,她不至于太伤心。清灵不敢想象,如果这一次没有找到他,刘烨能否禁受得住打击。 微弱的光线照进山洞,淅淅沥沥的水声犹在耳边,刘烨怔怔地望着角落里那抹熟悉的身影,一不留神踩进水洼。 刘烨轻呼了声,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思念的泪水夺眶而出。刘烨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他消瘦的腰身,抬头看那朝思暮想的脸庞,昔日俊美无双的容颜憔悴苍白,深深凹陷的脸颊,杂乱无章的胡茬,特别是他眼中刻骨的哀伤,都刺伤了她的心。 “图奇棠……”刘烨听见自己的声音支离破碎,泪水滂沱而下,“你、你这是怎么了……” 图奇棠木然的灰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依然有些难以置信,此时的她,应该在翁归靡身边做她梦寐以求的乌孙国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她特意来找他?怎么可能?她明明说过他们不会在一起了。 “图奇棠,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刘烨埋首在他怀里,嘤嘤地哭泣。 感受她的温暖她的芬芳,图奇棠渐渐找到了真实感,轻抚着她的长发,迟疑道:“烨儿,是你吗?” “嗯,是我,是我,图奇棠,我是你的烨儿……”刘烨在这一刻,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盼望他好好的,她要跟他在一起。 “你不是……”图奇棠的声音嘶哑苍凉,自从翁归靡回去,他每一天都在思念的煎熬中饱受折磨,一想到翁归靡和刘烨甜蜜生活的画面,他就连死的心都有。而他还舍不得死,他舍不得离开她,若是可以跟她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再苦再难也是值得的。 “不、不要再说了,那不是我的本意,当初我也是不得已。图奇棠,原谅我好吗?” “烨儿,你爱我吗?”图奇棠什么都不在乎,他只在乎她的心意。 “我爱你,图奇棠,我一直都在爱着你……”刘烨向他坦诚自己的心,图奇棠激动地浑身颤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幸福的泪水夺眶而出。 第三十一章 沉重代价 刘烨千里迢迢赶到匈奴,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毅然决然找到图奇棠。图奇棠起初不相信他所看到的都是事实,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没想到投入他怀抱的娇柔身躯果真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图奇棠很难想象刘烨这一路怎么来的,按照常理,她牵挂的人是翁归靡,如今翁归靡顺利成为乌孙昆莫,他们的愿望成真,刘烨成为乌孙国母也算指日可待。她一心向往权力,不惜为此付出一切,现在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怎么可能回头来找他呢?他不过是她众多爱慕者之一,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况且,他对她来说没有多少价值了,她应该守着她的昆莫好好在一起才是。 更令他诧异的是,刘烨居然请他原谅她当初的言不由衷,图奇棠不得不相信这一切并非虚幻,既然如此,他要证实一件事情,他要明确她的心意,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事,不计较她之前如何伤害过他,他只要知道,她究竟爱不爱他。 “我爱你,图奇棠,我一直都在爱着你……” 望着刘烨梨花带雨的模样,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图奇棠相信她,从这一刻开始,他会不顾一切把她抓住,再也不放开她的手。 “烨儿,烨儿,你真的愿意从今以后跟我在一起?”图奇棠的双手捧起她的脸,依然有些不确定地问,“我来自可怕的息陵教,可以说我只是一个杀手,以你公主的身份,你愿意跟一个杀手长相厮守吗?” 刘烨泪眼婆娑,掌心覆在他手背上:“愿意,我愿意,相爱的人何必在意身份,不管你是谁,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那么,我以前欺骗过你的事实,你都可以不在意吗?不瞒你说,上次在大宛,伊桑克之所以能顺利刺杀国王,都是因为……” “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刘烨含泪而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再提,你若真有心对我不利,我也没有机会发现你的好,更不可能爱上你了。” 图奇棠抿着唇,忏悔愧疚的泪水簌然落下,反握住她的手,歉然道:“对不起,我应该及早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安息王子,也不是什么名门正宗,我只不过是杀手组织里的一颗棋子,我连选择哪种生活的自由都没有。但是烨儿,虽然我这个人一直活在谎言中,活在自以为完美的伪装里,但我对你的心意确实是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是你,是你让我知道爱就是毫无保留的付出,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过去我心里没有爱,我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每天强颜欢笑苟且过活,自从爱上了你,我的生命都变得更有意义,每天活在阳光下的感觉实在太美好,我不想也不能回到过去。” 刘烨连连点头,他的心情她都懂得,她知道图奇棠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得到真爱,他并不是无可救药的刽子手,他被迫沦为杀人不眨眼的机器也不是他的本意,他多想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好人。 “烨儿,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我恨不能黑夜永远不要到来,我要时时刻刻看见你的笑容。我刻意忽视你我之间的差距,刻意不去想我的真实身份,贪恋着原本不该属于我的幸福。直到你亲手粉碎了我的梦,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幸福。” “你恨我吗?”刘烨想起那晚凄冷的月色,以及图奇棠面如死灰的样子,她的心就不住颤动,“对你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很抱歉,我以为没有爱也能撑下去,但我明显高估了自己。” 图奇棠微笑摇头:“不,我一点儿都不恨你,你让我体会到快乐的滋味,受这些苦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我只是不能失去你,但后来我想通了,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就没有失去你,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回心转意,你看,这么快我就等到你了,上天待我真不薄!” 山洞里寒气逼人,图奇棠的身体冷得像块冰,刘烨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又舍不得他继续忍受寒冷,连忙把他拉起来:“走吧,我们回去再说,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好吗……” 图奇棠任她拉着,身子却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她笑:“你回来了,真好,我终于找到真实的感觉了。” “是的,我回来了,以后你每天都会看到我,看到你不想看为止,起来啊……”刘烨拉着他的手臂晃了晃,嗔笑道,“快点呀,不要耍赖……” “我,我……”图奇棠为难地低下头,欲言又止道,“我,我可能走不了……” “你又在说笑,起来啦,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刘烨只当他在开玩笑,看向他的双腿,不由大惊失色,“图奇棠,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 图奇棠的双腿以很怪异的姿势垂在地上,像是断了似的毫无知觉,刘烨的心蓦然抽紧,脚底一软瘫坐在地上,双手颤巍巍地抚摸着他的腿,轻声道:“天哪,你到底遭受了多少折磨?你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 图奇棠身子前倾,拉住她的手,释然道:“这是我罪有应得,我把翁归靡关在毒窖里,害得他差点儿送命。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把他毫发无损地送回去,好在我做到了。赔上这双腿也很公平,只是,不知道你嫌不嫌弃……” “你这个笨蛋,傻瓜,你说什么呢?”刘烨搂住他的脖颈,放声大哭起来,“就算你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行走,你还是你,我怎么会嫌弃你,不许你这样说,不许你再伤害自己,你要给我好好活下去。” “嗯,我答应你,为了你,好好活下去。”图奇棠哽咽地说不出话,他不想以这幅样子见她,所以在山洞里躲起来。但他却很贪心,明知自己配不上她,却还是想霸占她的心。 清灵在外面等了很久,陆陆续续听到他们的哭声,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耐着性子等了半天,还是只能听到哭声,而且听起来越来越悲伤。清灵心里七上八下的,图奇棠分明还有精力丢暗器,情况不至于有多差吧!既然没什么异样,刘烨为什么哭得如此凄惨? 久别重逢互诉衷肠,想起伤心事哭几声也很正常,但也不像他们这样没完没了啊!而且山路泥泞潮湿,山洞里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再好的身体也禁不起恶劣环境的折磨。图奇棠有内力护体倒还好说,刘烨身体较弱,哪能受得了这份罪。她向冯嫽保证过,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刘烨,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冯嫽一定会拿刀砍她的。 “公主,公主,你们出来再说吧……”清灵扯着嗓子叫起来,提醒他们恢复理智,不要只顾着谈情忘了现实情况,“公主,你们还好吗?听见我说话吗?先出来吧……” 听到清灵的呼唤,刘烨连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回头大声道:“清灵,你快进来,快进来啊……” 刘烨发出求助信号,清灵再也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冲进山洞,看见图奇棠憔悴的样子,不由愣住了。这哪里是昔日艳光四射的骚包王子,简直就是久病不愈的药罐子啊!还有他那双腿是怎么回事,软哒哒的像煮透了面条,他不是绝世高手么,响当当的息陵教教主哎,他为什么变得这般凄惨?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爱情使人精神焕发,也能让人一蹶不振!图奇棠岂止是世间少见的痴情种,他是天地无敌的真爱饭啊! “清灵,快来,帮我一把,带他离开这儿……”刘烨起身架起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肩上,见状,清灵匆匆上前帮忙。两人驾着图奇棠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出山洞。 走上石阶,眼前还有一道沟壑,她们两人就算会轻功也未必能把他抬上去。清灵摇摇头,示意刘烨放他下来。 “不行,我们没那力气,公主,你等一下,我去找毒蝎子。”清灵看了眼形容枯槁的图奇棠,不由脱口而出,“你躲在那山洞里,该不会是等死的吧?” 刘烨怔了怔,心痛无比地看向图奇棠,图奇棠低下头,算是默认,失去心上人,失去双腿,他确实是生无可恋。刘烨不敢再往下想,如果她没来找他,他会不会真的会死? 清灵生怕刘烨伤心,没再多说什么,疾步奔向七零八落的小院,告诉毒蝎子她们找到了图奇棠。 毒蝎子正在气头上,管他图奇棠还是谁的,都不想搭理,他也知道有能本事拆了这座院子的人,除了图奇棠恐怕也没别人了。清灵不管他有没有闹脾气,拽着他就往回跑。 “行了,等你见到人再发飙吧,救人要紧,你就别再发牢骚了。” “切,那小子现在恐怕好得很哪,公主都回来了,他还有什么不满的,也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他了,居然拆我的家……” 话没说完,见到图奇棠,毒蝎子真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图奇棠吗?息陵教的教主,安息王朝王子,怎么变成这幅落魄样子?就算他被人暗算,也不至于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啊! 毒蝎子顾不得跟他算账,背起他直奔那一间还算完整的茅草屋,小心翼翼将他平放在床榻上,心疼地注视着他那双腿,不停哀叹:“可惜啊可惜,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一双腿就这么报废了,以后可怎么办啊!万一连教主都做不成了,那就糟糕了……” “做不做教主有什么大不了,求之不得呢!”清灵捣了下他的后腰,示意他别多说闲话,“你快给他看看,有什么大补的药都拿出来,我和公主去准备热水,回头你给他擦身。” “得,得,你们去吧,这儿交给我。”毒蝎子翻看着图奇棠的身体,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 图奇棠朝刘烨笑了笑:“烨儿,你休息吧,待会儿见!” 刘烨含泪点头,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再往圣坛 图奇棠的腿受了伤,连正常的走路都很困难,刘烨知道他为了救回翁归靡付出沉重的代价,只是没想到居然要赔上他这双腿。 对于一个江湖上的高手来说,失去双腿无异于废了大半功力,况且他还是息陵教的教主。明月圣女对他的要求一向很高,如果她知道图奇棠变成这样,免除他教主的位置还是比较好的结果,怕只怕她迁怒于图奇棠,恨他不懂得珍惜自己。 刘烨此时最担心的是明月圣女的反应,她不在乎图奇棠将来能不能复原,既然决定跟他在一起了,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在四处漏风的灶房里烧热水,不仅是刘烨从没体验过的生活,对在山里长大的清灵也是一项不小的挑战。她们从山上捡来不少树枝,无奈大多都是湿的,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点起火。 等了好久,锅里的水才开始翻滚,清灵拎来硕大的木桶,先兑好冷水,待会儿再把热水倒进去。看着不停往灶里添柴火的刘烨,清灵没来由地感到心酸。 “公主,你当真打算跟他在一起吗?”清灵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她认清现实。 “嗯,是这样的。”刘烨点了点头,不带一丝犹豫。 “可是,如果你这么做,也许以后都要过这种生活,你是大汉的公主,乌孙的右夫人,何必要来遭这份罪呢!” 刘烨知道清灵出于好意,她没有气恼,只是淡淡笑道:“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回想这些年的经历,能和心爱的人相守,过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才是我最向往的生活。” “难道你忘了身为解忧公主的使命吗?你不仅是要做右夫人这么简单,你还要巩固自己的地位,成为乌孙真正的国母。”清灵说着说着不禁动容,坐在刘烨身边,望着她恬静的面容,“公主,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阻止你寻找幸福,只是怕你吃不了苦,我知道图奇棠值得你这份爱,但过日子不是只有爱就可以,你能适应了这种平民的生活吗?” “清灵,你可能还不知道,成为解忧公主之前,我一直都在过这种生活。后来,汉武皇帝封我为和亲公主,进宫一年多学习礼乐知识,紧接着就来到乌孙了。我不像你想的那么脆弱,再苦的日子都能过下去的。” “至于身为解忧公主的使命,我一天都没有忘过,我之所以要做乌孙的国母,就是为了让乌孙和大汉结盟,然而,翁归靡登基就注定了这一切成为现实。我相信他的承诺,他答应过我的事,一定会做到的。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难道,我还不能为自己而活吗?也许你会觉得我自私,不够清醒,但你不是我,你体会不到我的心情。” 刘烨苦笑了声,坦然地看向清灵:“作为一个女人,我不是没想过顺应命运的安排,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我应该做好和亲公主的本分,做好乌孙昆莫的夫人,过完令人敬仰的一生。但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为了别人的期待过一生,最终我又能得到什么?等到尘归尘土归土的那一天,我能留下的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而那几笔我现在已经完成了,之后的几十年我又该怎么过呢?幸福抑或不幸只有自己知道,人生没有机会重来,也未必能有来生,若是没有遇到他,我也不会有这么多想法,但我遇见了他,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清灵似懂非懂地点头,比如说她心里想着师中,就不能在别的男人身边生活,哪怕被所有人不理解,她也不会放弃追逐幸福的权力。想到这儿,清灵终于可以理解刘烨的想法了。 “公主,你幸福就好,我实在不该多说什么。我现在就盼望着,图奇棠的腿还有的救,不然,他也太可怜了,从小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如今他能跟你在一起,上天为什么还要折磨他呢!”清灵同情图奇棠的遭遇,发自真心地为他不值,“不知道毒蝎子的医术如何,有没有我祖父厉害,如果能找得到祖父,说不定还能治好的。” “治得好最好,治不好也无所谓,他还是他。”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刘烨美丽的面容,温暖的笑容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让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等到水沸腾了,清灵起身拿着水舀往木桶里加热水,兑满了水又往里面倒了些她秘制的浴粉:“呵呵,能排毒的,好了,我们走吧,让毒蝎子把他抱来就行了。” 毒蝎子为图奇棠沐浴净身敷药诊治,忙完以后都到半夜了,刘烨和清灵刚挨着床榻迷迷糊糊睡着,就听见有人叩门。 “公主,八成是毒蝎子饿了,要饭吃呢!刚才给图奇棠煮的粥还有剩吧,我去给他盛来……”清灵披上外衣就要去应门。 “我去好了,你累了一天,快睡吧!”刘烨快她一步跑去应门,带毒蝎子到灶房吃粥。 毒蝎子果然是饿了,狼吞虎咽吃光了剩下的粥,意犹未尽地擦擦嘴:“好吃,好吃,比我自己做的好多了……” 刘烨没有急着回去睡觉,她知道毒蝎子有话要说,不然不会去叩门,他自己也知道来灶房找吃的。 “公主,我们坐下来说会儿话吧!”毒蝎子自顾自地坐在草堆旁,随手指了指附近能坐的地方,“你随意,随意,高兴坐哪儿就坐哪儿。” 刘烨不在意这里的环境有多糟糕,坐在他身边等他继续往下说,毒蝎子捋了捋胡子,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他的情况还是得让你知道,毕竟你也大老远的找来了,相信你对他应该是真心的。” “我对他的真心,前辈无须怀疑,我已经最好了最坏的准备,就算他这辈子都不能再走路,我也会照顾他的。” 毒蝎子不敢相信地打量着她,好半晌才说:“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好的福气,堂堂公主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做不了教主又怎样,没人比他更幸运了。” 刘烨笑而不语,她没想过得到所有人的认同,也没指望得到谁的夸赞,毒蝎子欣慰地笑了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他的腿不是毫无希望,只是这小子当时太拼命,只顾着为翁归靡驱除体内的寒气和毒气,不计后果地耗费内力,后来又没有及时调理自暴自弃才会变成这样。” “你知道的,那小子的功力不是普通人能比,如果不是他自己想变成这样,谁也别想加害于他。我想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他了,他哪能想到你还会回来找他。所以,他很积极接受治疗,过不了多久,他的情况会比现在好很多。” “前辈的意思是,他的腿可以复原是吗?”刘烨眼前一亮,追问道。 “嗯,我是说有希望,可没有说绝对啊,幸亏他被发现得早,我才敢说有希望,要是再拖久一点,神仙来了恐怕也没办法。”毒蝎子有八分把握绝不会说十分的话,图奇棠的身体素质不错,并不代表他能禁得起各种折腾,尤其是他不要命的自残。 “有希望也很好啊!”刘烨不敢想像图奇棠那样的人,如果一辈子都不能行走,该是多么可惜的事,即使她不在意,他也会很失落的。 “依我所见,恢复正常人的生活能力不成问题,但要是想像他从前那样,估计就不容易了,至于将来能不能再做教主,恐怕也很难说……” “前辈,我只希望他健康就好,做不做教主真的没什么,图奇棠他也不在乎教主那个身份。” “你倒是很了解他啊,不过,即使是成为正常人也是需要前提的。要想尽快治好他的腿,我们恐怕得去一趟圣坛。“ “圣坛?息陵教总圣坛?”刘烨下意识地反问,“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她终究是图奇棠的母亲,不会狠心不管他的。要想治好他的腿,首先得用内力打通他全身经脉,然后再由我陆续帮他治疗,所以靠我一个人的能力是不行的。”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明月圣女的帮助,必须要去一趟圣坛才行。” “是啊,只是这种办法我还没跟他提起,他还以为简单地敷药就能行呢,唉,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前辈希望我能说服他回圣坛?”刘烨懂得他的话外之音,图奇棠和明月圣女一向不合,如今他断了腿,更不愿意让她见到自己的落魄。 “公主果然冰雪聪明哪,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这个意思,那小子指望我能治好他的腿,可听话了,但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心里的打算,怕他知道就不理我了。”毒蝎子也是左右为难,既想治好图奇棠的腿,又不想加剧他们母子的矛盾。 “前辈不用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很感谢你为图奇棠做的一切。”刘烨不忍心看他为难,答应劝说图奇棠。 “那再好不过了,事不宜迟,最好三天之内赶到圣坛,我也来不及跟明月详说他的病情,还得准备咱们一行人上路的干粮啥的,只能到地方再说了。” “好的,劳烦前辈先准备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烨答应帮忙,毒蝎子总算松了口气,下山忙活去了。 图奇棠躺在用桌子改成的床榻上,刚泡过澡好不容易睡着,又被腿部的疼痛惊醒。睁开双眼,却见刘烨正微笑望着他。 第三十三章 六亲不认 刘烨为免惊扰他休息,在旁边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看到他醒了,才靠近些望着他笑。 “是我吵醒你了吗?”刘烨握住他伸向她的手,柔声地问道。 “不是,你怎么来了,睡不着吗?”梳洗过后的图奇棠看起来与平常无异,除了那双隐隐作痛的腿让他的表情有些痛苦。 刘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图奇棠是个好强的人,他不愿意将疼痛挂在嘴边,也不希望得到她的同情。 “是啊,闭上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想你想的睡不着,只好过来看你了。”刘烨不吝于说这些肉麻的话,在他面前,她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感情。 图奇棠开心地笑起来,对于两情相悦的爱侣来说,再肉麻的话也不嫌甜腻,最好每天都能听到对方甜死人不偿命的话才好呢! “烨儿,能看见你真的很开心,我从没觉得这么幸福过。”图奇棠动容地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她会凭空消失似的,如果他的身体现在是健全的,他早就拥她入怀好好疼惜了。 “我也很高兴,我们以后都会这么幸福的,图奇棠,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刘烨主动上前抱住他,轻抚着他微凉的背,他体内的寒气还没有完全驱除,再拖下去确实没有好处。 “好啊,当然好……”图奇棠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了,埋首在她颈间,呼吸着她发间的芬芳,只觉自己掉进蜜罐里了。 “我们去找一处幽静偏僻的地方,也盖两间这样的房子,不需要很大的院子,能种种花就可以。再过几年,我们有了孩子,如果是女孩子,我教她弹琴作画,如果是男孩子,就让你来教他习武。你说,你喜欢这种生活吗?”刘烨给图奇棠描绘了美好的未来,这种圆满的生活谁不向往呢! “喜欢,我很喜欢……”刘烨都愿意为他生儿育女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是,未来实在美好,他渴望的同时也有一些担心,“可是,烨儿,跟着我,你会受很多苦……” “为什么这样说?”刘烨引导他说出这句话,希望他能为了他们的将来接受毒蝎子的建议。 图奇棠眼里兴奋地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他低下头,看向那双接近报废的腿,失落道:“我想我很自私,我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要不自量力拖累你。烨儿,能与你一起生活是我今生最大的愿望,但我又不忍心让你跟着我吃苦,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图奇棠了,从前的我,就算不做教主不做王子,也能让你过上很好的生活。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是个废人,我能给你什么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吃苦受累为我操劳……” “谁说你不能让我过上幸福的生活?你可以的,你还是你啊,不管是教主还是普通人,你都有这个能力。”刘烨鼓励他恢复信心。 “可是,我的腿……”图奇棠不知道自己失去这双腿还能做什么,或许将来他能恢复一部分内力,但连路都走不了,不是废人又是什么。 “你的腿有希望复原啊,等你恢复之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复原?”图奇棠多想这一切能成为现实,就算为了刘烨,他也要重新站起来,“嗯,我一定可以,我会积极配合毒蝎子,不管他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如果他要带你回圣坛呢?你愿不愿意?”刘烨趁机说起这件事。 “回圣坛?”图奇棠愣了下,不解地望着刘烨,“毒蝎子告诉你的?他带我回去做什么?难道他还不能治好我的腿?” 刘烨点点头:“前辈没有十足的把握治好你的腿,他需要借助明月圣女的内力帮你打通全身经脉,然后才能帮你治疗。前辈他之所以没有直接跟你说,是怕你反应太激烈,对身体不好,现在我这么说,你可不要动气啊!” 图奇棠沉默片刻,又道:“只能这样做吗?没有其他法子了吗?我不怕苦也不怕痛,时间久一些都没关系,我说过不管毒蝎子用什么办法,我都会配合。” “这种方法是最快最有效的,若是拖延下去,过了最佳恢复期,那就真是无计可施了。”刘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继续劝说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明月圣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过你终归是要去见她的。我相信你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做息陵教的教主并非出于你本意,但要是想放下这个身份,还是要回去说清楚的吧!与其拖到最后没有办法医治,不如现在就去面对,你不早就想脱离息陵教了吗,你应该勇敢去面对,而不是一味地逃避。” 图奇棠仔细琢磨她这番话,一时之间很难做决定,他宁愿终生残疾也不想再见到明月圣女。但是刘烨说的也有道理,他这样逃避不是长久之计,不管他们躲在哪里,明月圣女都能找到他们,等她发现他的腿报废的时候,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说不定她会恼羞成怒,甚至迁怒于刘烨。 “图奇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你能不能放下过去的恩怨?”刘烨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图奇棠向来拒绝不了她,何况,事关他们的将来,即使他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也有必要去试一试。刘烨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他,他没有任何理由退缩。 “好,我们去圣坛。” 毒蝎子的办事效率很高,刘烨这边刚有回话,他就安排好清晨动身了。得知要去息陵教的总圣坛,清灵兴奋地难以自抑,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见祖父和师中,她也知道图奇棠和明月圣女不合,原先只盼望着跟图奇棠说几句好话,等他心情好的时候帮她打听一下情报。 清灵和毒蝎子将图奇棠抬进马车,刘烨在旁陪同,一行四人踏上了前往斯塔拉山的行程。毒蝎子把清灵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马车从外面看也是陈旧破烂值不了几个钱,一路上倒也没有引起匈奴马匪的注意,平平安安到达了安息境内。 仰望斯塔拉山,毒蝎子百感交集,他曾发誓今生不再上山,没想到今日为了图奇棠,他甘愿打破自己的誓言。当然,他的誓言是有前提的,如果明月圣女同意他上山,他就不算是说话不算数。 山脚下有息领教徒巡逻,毒蝎子写封信让清灵送去,静静等待明月圣女的召见。他们这次来并不是要擅闯圣坛,还是按照规矩办事比较稳妥。不出半个时辰,明月圣女派人来接他们上山,四名教徒抬着软轿要把图奇棠抬上山,图奇棠反复叮嘱毒蝎子保护好刘烨,毒蝎子点过无数次头,他才愿意上轿。 刘烨和清灵从没去过息陵教的圣坛,沿途把守的教徒对新面孔一向戒备十足,要不是资历很老的教徒告诉他们,毒蝎子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人物,他们也不会对他身边的人刮目相看。 清灵一想到将要见到祖父和师中,她就激动地心儿乱跳,频频拉扯刘烨的衣袖:“公主,公主,你说我们上山之后能见到他们吧?他们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该不会被明月圣女虐待吧?” 刘烨自然为他们担心,忍不住向毒蝎子求助:“希望前辈能帮忙打探老葫芦和师大人的下落,感激不尽。” 毒蝎子摆摆手:“放心,放心,只要他们还没死,我就有法子救他们出来。不过,我想用不着我出手了,你们可别小瞧歪葫芦那家伙,他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算明月也未必能讨到便宜。师大人和他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的。” “但愿如此。”刘烨相信药葫芦有胆量上山,就已经想好了退路,他不怕死,却也不会带着别人送命。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祖父和师大人都要平安无事才好,不然,不然,我把息陵教的圣坛铲平……”清灵最在意的人要是出了意外,她真能说到做到。 “喂,你这丫头说话也不看场合,在人家的地盘上叫嚣什么!”毒蝎子无语地摇摇头,捣了下刘烨的胳膊,“还是先看好这个疯丫头再说吧,看她这样口不择言,谁能保得住你们啊!” 刘烨看了眼自知理亏的清灵,清灵扁扁嘴,表示再也不乱说了。 远远看着圣坛高大的院墙,两扇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他们随着众教徒走进去,看到回字形的宫殿建筑,走过幽暗的长廊,来到内宫,眼看着图奇棠被抬进大殿,毒蝎子和刘烨、清灵却被拒之门外。 “他们要把图奇棠抬去哪儿?”刘烨等了一会儿,开始着急了。 毒蝎子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急,他去见明月了,恐怕待会儿就得先把我叫进去问情况。你们两个留在这儿哪都别去,等我回来,记住了!” “嗯,知道。”既来之,则安之,刘烨和清灵心急如焚,也只能等下去。 果然,毒蝎子很快被叫进去了,他朝她们挤眉弄眼,笑嘻嘻地说:“看吧,我还是很了解明月的,我去去就回,你们不用担心。” “前辈,无论如何,请你说服明月圣女。”刘烨心里始终不安宁,她不知道像明月这种女人有没有母爱。 “当然,我心里有数。”毒蝎子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他有把握说服明月圣女,信心满满地走进大殿。 偌大的殿堂除了明月圣女,再无他人,毒蝎子来回看了几遍,也没看见图奇棠的身影。 “你不用找了,我送他回房休息了,殿外的那两个人,我没有请她们上山,你请她们回去吧!”明月淡漠地看着他,不悦道,“下次若是未经我的允许,擅自带不相干的人来,即使是你,我也不会轻饶。” 毒蝎子怔了怔,随即解释道:“她们不是不相干的人,解忧公主,你见过的,若不是她,图奇棠不肯回来的啊!” “解忧公主,我并不欠她什么,左贤王顺利继位,她也如愿成为乌孙国母,为什么还要缠着图奇棠不放?还嫌伤他不够深吗?图奇棠回来了又怎样?我已经派人去救那个左贤王了,他偏要自己救!这个蠢货,为了一个女人自甘堕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落到这个下场纯属活该!”明月圣女哼了声,拂袖而去。 “明月,图奇棠是你的儿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打算救他?”毒蝎子急忙追上去。 “救他?怎么救?你该不会要我用内力救他吧!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内力刚刚恢复,如果再消耗一次,一年之内都休想运功。” “一年不能运功又怎样?你要是不肯帮他,他那双腿就废了啊!你是他的母亲,你要为他的将来着想……” “我为他着想,他有没有为我着想?我花费了这么多精力培养他做教主,他不知感恩就算了,还三番四次伤我的心,如今腿废了才知道回来,他还有什么资格做教主?既然做不成教主,我何必为了一个废物浪费内力?” “你怎么能这样对他?明月,血浓于水,这些年来,分明是你欠他的……” “住口!”明月圣女蓦然转身扣住毒蝎子的脖颈,怒道,“我不欠任何人,谁也别想来指责我!” 明月圣女甩开他愤然离去,毒蝎子捂着快要折断的脖子,咳了几声,无可奈何地低下头。 第三十四章 势不两立 毒蝎子向来不是明月圣女的对手,如今身在息陵教的地盘,她的命令他不敢不从。明月圣女不肯用内力医治图奇棠的伤,估计教主的位置也不会给他了,但他毕竟是她的儿子,即使她六亲不认,也不可能对亲生儿子下毒手。 相比之下,处境比较危险的是刘烨和清灵,明月圣女已经下了逐客令,要是强行把她们留下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再加上刘烨和图奇棠特殊的关系,明月圣女岂能容得下她。趁形势没有变得更糟糕,还是及早带她们下山为好。 毒蝎子心事重重走出大殿,迎向满眼期盼的刘烨和清灵,努力想要挤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无奈笑比哭还难看,不用开口,她们就知道情况不妙。 “前辈,明月圣女为难你了吗?图奇棠现在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为他运功疗伤?”刘烨心里的不安渐渐扩散,她原本就怀疑明月圣女能不能既往不咎,这么一来,就更加不确定了。 毒蝎子不知道如何开口,嗯嗯啊啊了几声,叹道:“算了吧,我还是先送你们下山好了,公主,图奇棠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还会再来看他的。” 听他这么说,刘烨和清灵自然不肯走,刘烨直截了当地问:“难道明月圣女拒绝为他治疗?她还要我们走?是这样吗?” 清灵柳眉一挑,不悦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还就不走了呢,即使走,也得让图奇棠跟我们一起走。还有,我祖父和师大人呢?毒蝎子,你问那妖妇,她怎么说?她把他们关起来了还是当奴隶使唤呢?” “姑奶奶们,咱们先下山再说行吗?她不肯让你们留在这儿,让我送你们走,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要是等她叫人赶我们走,那到时候多难看啊!说不定还要打起来呢,这儿是人家的地盘,真动起手来我也未必能保住你们……” “闭嘴吧你,毒蝎子,你还算是个男人吗?一辈子都被那妖妇欺负得抬不起头,她说一句话,你就奉为圣旨。可惜,我不理她那套,总之,见不到我祖父和师大人,我是绝对不会走的。”清灵轻蔑地扫了毒蝎子一眼,拉着刘烨的胳膊便往里走,“公主,来都来了,我们不如就跟她拼了,要下山也等先找到他们再说。” 刘烨当然不想走,却又明白她们不是明月圣女的对手,若有毒蝎子的支持还好说,现在连他也是向着明月圣女的,她们真可谓是孤立无援了。图奇棠被软禁,药葫芦和师中下落不明,她身边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她能去哪儿呢? 就算她们顺从明月圣女下了山,将来还有机会再来一次吗?试问还有谁能对付得了明月圣女?若论武功,天底下恐怕没有几个人有资格跟她交手,若论势力,估计只有动用王室力量! 刘烨知道自己断然不能向翁归靡求助,乌孙王室也不可能为了对付息陵教大动干戈。所以,现在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不能走,她不能撇下图奇棠,师中和药葫芦。 毒蝎子急得跳脚,好几次回头看向身后的大殿,生怕明月圣女等得不耐烦杀出来:“你们不走又能做什么呢?走不出几步就被这些教徒抓住了,不管你是公主还是右夫人,是生是死都凭明月一句话啊!不要忘了,在这圣坛一切都是她说着算,况且公主这次又是以私人身份上山,万一出了事也说不清楚啊!清灵,你自己掂量一下,你有能耐保护得了公主吗?不要意气用事,我又不是不帮你们了,咱们下山再从长计议,何必跟她较劲呢!” “从长计议?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儿,她一句话你就妥协了!真要是等下了山,你更没法说服她,我们也别想再上来了。毒蝎子,我一直以为你是不输于我祖父的高手,现在看来,你比我祖父差得远了,单说胆量这一条,你就彻底输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们,那妖妇要是看我不顺眼,就尽管来吧!”清灵铁了心留下来,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连累刘烨,又道,“公主,实在抱歉,我没能耐保证让你毫发无伤全身而退,你还是跟他先下山吧!我只能向你保证,竭尽全力救出图奇棠,若是不幸失败,请你不要怪我。” 刘烨摇头苦笑:“我怎么会留下你一个人,我们是同班,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疯了,全都疯了……”毒蝎子眼看大殿周围的教徒逐渐向他们聚拢,急得大喊大叫,“回来,你们快给我回来,我带你们上山,岂能撇下你们……” 刘烨和清灵置若罔闻,视那些手拿利器的教徒为无物,存心要把毒蝎子逼疯。为首几名教徒大声呵斥,不许她们前进一步,清灵冷笑了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出暗器,主动挑起事端。 “完了,完了……”毒蝎子悔不当初,恨自己怎么带来了这么个惹祸精,但又不能见死不救,哪怕是因此得罪了明月圣女,他也不得不出手。 毒蝎子跃至刘烨和清灵面前,抵挡住教徒们第一轮攻击,伸出双臂护住她们往后退,叮嘱她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一不留神,几把明晃晃的大刀从天而降,毒蝎子气得骂骂咧咧,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明月圣女的手下,卯足了劲儿打起来。 清灵朝刘烨得意一笑:“看吧,我就不信他不出手,老蝎子,跟我斗,差远了!” 刘烨拉着清灵退到墙角,打量起不远处的几座院落:“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但愿明月圣女不会为难他们。” “走,咱们趁乱去看看。”清灵和刘烨沿着院墙还没刚走几步,只见一道银光直射面门,清灵惊呼了声,拉着刘烨慌忙后退躲过一击,心有余悸回头看去,竟然是明月圣女下的手。 毒蝎子察觉到这边有异样,无心恋战奔向她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明月圣女,怒道:“住手,你怎么能对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赶尽杀绝?” 明月圣女没想到毒蝎子会公然冒犯她,气得提高了嗓门:“我给你面子,让你送她们走,可是你们偏不走。莫问天,你为了她们要跟我作对是吗?居然对教徒们动手,你这何尝不是赶尽杀绝?” “我,我没有要跟你作对,我也没想对你的教徒动手,是他们先杀过来的,我这是正当防卫。”毒蝎子没勇气正视她,结结巴巴地说,“总之,你们息陵教不要欺人太甚,你要是不肯为他医治,就让他跟我们走。” 清灵在毒蝎子身后加油鼓劲:“老蝎子,你太棒了,你不愧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啊,大英雄!快问她我祖父和师大人在哪儿,快啊!” 毒蝎子清了清嗓子,仗着胆子又道:“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走路歪歪斜斜的糟老头,还有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汉人。” “见过又怎样?”明月圣女冷冷地瞪着毒蝎子,“难道你现在连汉人的闲事也要管?” “他们在哪儿?”毒蝎子也是好奇的,他想知道药葫芦能不能逃出明月圣女的魔掌。 “死了。”明月圣女不以为然地哼了声,“全都被我杀了,擅闯息陵教禁地,还想活着出去吗?” “你把他们杀了?”毒蝎子惊讶地追问道,“你真的杀了他们?他们怎么会……” 如果药葫芦和师中硬碰硬,他们两人未必是明月圣女的对手,况且息陵教教徒众多,就算他们能勉强逃出明月圣女的魔掌,也不一定能逃得过教徒们的追杀。毒蝎子开始相信她说的话,难过的连连摇头,为这位多年的老朋友感到惋惜。 “妖妇,你胡说八道,就凭你也想杀我祖父,你别做梦了。”清灵听到噩耗涨红双眼,不顾一切地跳出来,指着明月圣女的鼻子骂道,“你少在我面前吹嘘,你给我祖父提鞋都不配,快说,他们现在在哪儿,你要是再敢口出妄言,我就跟你拼命。” “你那条贱命,还不值得我亲自出手。”明月圣女懒得多看她一眼,转而看向刘烨,“公主,你放着好端端的右夫人不做,偏要纠缠图奇棠,意欲何为?你不会单纯到相信他能帮你得到整个西域吧!我告诉你,虽然他是息陵教的教主,但他也要听命于我,没有我,他什么都不是,连安息王子也做不成!” “他不是教主不是王子又如何,明月圣女,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一样,眼里只有权力地位。”刘烨的语气夹杂着淡淡的嘲讽,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谁信呢?你要是不在乎权力地位,为什么非逼着图奇棠把左贤王救回来。为了救你的老相好,他赔进了半条命还不够吗?你这女人真的很矛盾,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还不肯放过他,你一定要他死才甘心?” “我有我的苦衷,没必要跟你一一解释,你不肯救他就算了,我带他走,我照顾他一辈子。” 明月圣女幽幽地看着她,忽然仰天大笑:“照顾他一辈子?说得真感人啊,我差点儿就要信你了呢!解忧公主,接下来你该不会说你爱上他了吧,发现他才是你的真爱,所以甘愿放弃一切来找他!爱?你懂得什么是爱?” “至少比你懂得多。”刘烨坦然笑道,“是的,我爱他,我不会勉强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也许我不该跟一个母亲比谁爱得更多,但跟你比,我很有自信。” 明月圣女对图奇棠狠得下心,不代表她不承认他们母子的关系,刘烨敢上门来跟她抢儿子,已经超出了她的底线。 毒蝎子留意到明月圣女起了杀念,一把将刘烨拽到身后,示意她和清灵能跑多远跑多远。 “明月,你听我说,公主对图奇棠确实是真心的,他们在一起也很开心,你能不能网开一面,成全他们呢!”毒蝎子不停跟明月圣女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真心?世间哪来什么真心?”明月圣女一步步逼近刘烨,冷若冰霜的灰眸透出阵阵寒意,“若不是她,图奇棠也不会变成这样,我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息陵教教主,居然毁在一个女人手上,杀了她都难解我心头之恨!我不会让图奇棠重蹈覆辙,迷恋一个有夫之妇,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不会让他沦为整个西域的笑柄,终有一天,他会感激我为他所做的一切!” “明月,你冷静点,你这样做,图奇棠不会原谅你的。”毒蝎子做好了跟她对战的准备,“明月,你退后,退后,不要逼我……” “怎样?连你也恨不得除掉我了是吗?”明月圣女无所畏惧地睨向毒蝎子,“这就是你所谓的真心,到头来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与我为敌,可见真心这种东西多么不可靠!我这一生已经毁了,我不能让图奇棠也在痛苦中煎熬悔恨,他现在被这个女人蒙蔽了双眼,我要让他清醒过来,他是我全部的希望,他是息陵教的未来。” “那好,我们都住手吧,图奇棠的伤势不能再拖了,我们先治好他的腿。明月,不要冲动,不要再让儿子恨你。” “恨我?为了这种女人恨我?好啊,那就恨吧,我不在乎!”明月圣女的耐性到了极限,冷叱道,“莫问天,你快给我闪开,不然,你我之间恩断义绝势不两立。” “我、明月……何必要这样呢,有话好好说……”毒蝎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闪开,你再不走,我就先杀了你,她们照样一个也跑不掉。” “不要啊,明月,不要这样做……” 明月圣女面色一沉,垂下眼帘,双手合十,运功调息。 第三十五章 情深几许 毒蝎子从没想过他会成为明月圣女的对手,更没想过两人要在圣坛当众交手,他只不过出于好心送图奇棠上山医治,顺便保护两名手无寸铁的女子,怎就彻底激怒了她呢? 眼看明月圣女运功调息动真格的,迟疑下去只怕真会被她打死。毒蝎子从不畏惧死亡,在江湖上混日子的人,早就预料过自己的下场,既然早晚都免不了一死,死在心上人手上,也不枉费他的风流之名。 不过,事到如今,死也解决不了问题,他将刘烨和清灵带来,怎么可以撇下她们自己去死?最起码也要保证她们的安全,否则他的死毫无意义!毒蝎子实在不愿意跟明月圣女动手,只是他也有他的原则。 此事错不在他,也不该由刘烨她们承担责任,明月圣女一意孤行置亲情于不顾,图奇棠在她眼里已是废人,因此迁怒于刘烨。毒蝎子看不惯她宁可错杀一百的作风,再难忍受她执拗残暴的性格,就算两人今后反目,这场对弈也注定要开始。 “你们退后!”毒蝎子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语气不免有些沉重,清灵识相地拉走刘烨,躲得远远的。既然明月圣女非要取她们的性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毒蝎子身上了。 明月圣女料定他会为她们出头,唇边扬起淡淡的嘲笑,她说的没错,真心这种东西最不可靠,禁不起岁月的考验。浓情蜜意之时,他能承诺真心永久不变,可惜转眼之间,昔日爱侣就变成了刀刃相见的仇家。 他们都该死!明月圣女好久没感到这么强烈的愤怒,虽说毒蝎子为她付出很多,但她也不是全无回应的,她不指望一夜夫妻百日恩,却也不能接受他与她为敌的事实。刘烨看似与息陵教无冤无仇,不过这个女人却把她的儿子变成了废人,宫廷之中用心险恶的女人比战场上的刽子手还要可怕,决不能让她有机会继续伤害图奇棠。 明月圣女不打算拖延,索性使出绝招对付他们,她微微闭上眼睛,将全身的气息集中在上半身,脚底渐渐脱离地面,整个人缓缓升到半空。 “不好,难道这就是她的绝招,玉碎破风?”毒蝎子知道自己未必是明月圣女的对手,却没料到她竟然会使出绝招,看来她是决心不留活口,将他们统统一招毙命。” “玉碎破风是什么招式?”清灵不解地喃喃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总之是种破坏性很强的武功吧!”刘烨担心毒蝎子能不能抵抗得住她的绝招,心里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公主,不要怕,就算毒蝎子撑不住了,还有我呢!”清灵到了这种地步,反而释然了,“大不了跟她同归于尽,我不会让她碰到你的。” “我们还是相信前辈吧,他对明月圣女比较了解,或许有对抗的法子。”刘烨默默为毒蝎子祈祷。 毒蝎子看她使出绝招,原先的犹豫顿时烟消云散,他必须全力迎战,不为自己的死活,只为身后需要保护的人。 明月圣女双脚离开地面约有两尺,长及腰际的黑发蔓延开来,像极了深海的水藻。毒蝎子淡然一笑,不错,他未必是她的对手,若论内力,恐怕他挡不住她这一招,但是,他们相识不是一天两天,对他来说,她的一切他都了若指掌。 毒蝎子神色坦然主动迎上前去,围观的教徒们窃窃私语,纷纷猜测他是不是畏惧明月的圣威,只求早死早解脱。察觉到他在靠近,明月圣女诧异地睁开眼睛,看清他右手的动作,心下一凛,匆忙转了个身,与他拉开距离。 明月圣女有内力护体,已经练到刀剑不入的境界,但她的致命之处在足底涌泉,若是这个穴道受了重创,她全身的内力都将报废。当然,知道她这个秘密的人除了前任教主圣音,就只有毒蝎子了。 明月圣女使出绝招,毒蝎子攻她致命点,就看谁出手更快了。看出他的意图,明月圣女恼羞成怒,扬手打翻了面前一人高的铁质香炉,香炉朝毒蝎子的方向飞过去,若是撞上去,不撞死,也得撞个内出血不可。 毒蝎子飞快躲避,香炉径直撞上院墙,两米多高的院墙竟然轰然坍塌,险些就要殃及内宫的宫门。教徒们吓得大叫起来,唯恐自己也被砸成肉泥。清灵拥住刘烨,小脸都变了颜色,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不停晃动。 不待毒蝎子喘息,明月圣女紧接着两拳挥过来,令他躲闪不及,匆匆躲开左侧的袭击,右腹部却还是挨了重重的一拳。毒蝎子狼狈地吐出一口鲜血,弯下腰好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明月圣女原本想把他们三人一起消灭,现在被迫只能逐个击破,她把这笔账都算在毒蝎子头上,下手也不知不觉重许多。不给毒蝎子反击的机会,接着抬起一脚将他踢飞出去,毒蝎子重重地仰躺在地上,捂着胸口,面部五官扭曲成一团,嘴里不停往外流血。 “前辈……”刘烨不会武功,她也知道毒蝎子禁不起几拳了,如果明月圣女手里有利器,只怕他已经一命呜呼,“前辈,你怎么样?” 毒蝎子一开口就喷血,摇摇头,痛苦地说不出话。清灵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她知道毒蝎子很有可能打不过明月圣女,却也想不到他这么不禁打,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毒界高手,被明月圣女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老蝎子,你干吗对她手下留情?你不会用毒的吗?你那些本事都使出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她念旧情,她可是把你往死里打啊……”清灵为毒蝎子打抱不平,不停推搡着他,要他也拿出绝招对付她。 毒蝎子确实不想对明月圣女用毒,不想毁了她仙子般的美丽容貌,也舍不得伤了她的身体。刚才作势要对付她的致命穴道,只是吓吓她而已,迫使她收回绝招。明月圣女使不出绝招,暂时就不能伤害到刘烨和清灵。 刘烨和清灵说了什么,毒蝎子压根没听清楚,只是看着她们焦急的表情,他于心不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怀里的毒药,还是没办法用在明月圣女身上。 明月圣女咬紧牙关,纵身跃向毒蝎子,她没心情再拖下去,扬手袭向他的头顶。忽然间,一股霸道的力量钳住她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眼角余光一瞥,竟是一条污迹斑斑的粗布腰带,明月圣女恼怒地回头看去,药葫芦正拎着裤子,笑嘻嘻地望着她。 “那个,方便的话,把裤腰带还给我好吧!” “祖父……”清灵跳起来叫道,看到药葫芦身后的师中,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身子摇摇欲坠,“师大人……” “清灵!”师中飞身上前接住她,抽出一只手抱起刘烨,带她们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公主,你还好吗?” 多日未见,师中看起来没有变化,也不像是被囚禁的样子,刘烨总算放下心来,眼眶不由一红,哽咽道:“嗯,我很好,你这些天没有音信,我们都很担心。” 师中俊脸微红,柔声道:“不用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没想到你也来了。” 清灵哭得不成样子,眼巴巴地望着师中的后脑勺,刘烨急忙拭去眼角的泪痕,帮清灵说几句好话:“师大人,最担心你的人是清灵,为了能找到你,她都做好跟明月圣女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师中转身看向清灵,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傻瓜,不要动不动就拼命,你要是真跟她同归于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是傻瓜,我就是个傻瓜,谁叫我这么喜欢你呢……”清灵紧紧抱住师中,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不许离开我,不许再给我消失,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你……” 师中的心渐渐融化,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终有一天会被感动。 “是你?”明月圣女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用力拉扯那根破裤腰带,还是挣脱不了。 药葫芦的内力跟毒蝎子不相上下,单打独斗都不是明月圣女的对手,一根腰带就能困住她,不仅是她本人,就连毒蝎子都不相信。 明月圣女很快就找到了谜底,她发现自己的手开始变青,手腕已经麻木,阵阵酥麻延伸至整条手臂。匆忙放开药葫芦的裤腰带,为自己点了几处穴道,阻止毒素继续蔓延。 “你竟敢对我下毒?”明月圣女恨不能将药葫芦劈成碎片,无奈她不能动气,毕竟她对毒不在行,而药葫芦又是用毒高手,取她性命只在一念之间。 药葫芦捡起他的裤腰带,慢悠悠地绑在裤子上:“呵,有啥不敢的,你以为我是那个没用的老蝎子吗?被你打成这个熊样,也不敢还手,他都舍不得动你一根头发,你还往死里打,难道你看不出他的用心?哼,告诉你,他要是想收拾你,你未必能讨到便宜。他不肯听你的话,你也不能过河拆桥啊,不算之前他帮你做过很多事,就凭你俩的交情,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 “闭嘴,不要胡说。”明月圣女匆忙打断他的话,生怕他那张嘴没遮拦,不该说的也都说出来。 “嗯,嗯,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揭你的老底。”药葫芦乐呵呵地笑起来,走到毒蝎子身边,用力拍了下他的胸口,打得他又吐了几口血,“喂,老蝎子,还没死么,撑得下去吭一声啊。” 堵在喉咙里的血被药葫芦拍出来,毒蝎子感觉舒服多了,吸了口气,一边咳嗽一边笑道:“死不了,我没这么容易死,你这歪葫芦是不是很失望……” “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想活就求我吧,求我大发善心救你一命。”药葫芦拍拍他的脸,自言自语道,“看这样子,也没有多好看嘛,真弄不懂为什么都说你长得帅。” “比你帅而已,确实没有多好看。”毒蝎子跟他打趣道。 “呦,还有力气开玩笑,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不求我的话,我可不会救你……”药葫芦作势要走,毒蝎子连忙拉住他,无可奈何地说,“求你,求你救救我吧!” 药葫芦这才心满意足:“从今往后你也别想着跟我争了,你就是个手下败将,还得求我救你。” “是啊,我再也不争了,能活下来都要仰仗你。”毒蝎子有气无力地看了眼明月圣女,“还有什么好争的呢,受了一辈子的苦还不够么,哎,歪葫芦,你先给她解毒。” 明月圣女怔怔地望着毒蝎子,他分明都快死了,居然还在为她担心,他不恨她吗?如果他还爱着她,为什么要与她为敌?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老家伙,今日不死,早晚也得死在情字上。”药葫芦给他服下一颗护住心脉的药丸,转身走向明月圣女,“别想了,你这种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亏你还差点儿杀了他。我警告你,我给你解毒,你别想着对付我啊……” 明月圣女默然无语,心里涌起莫名的情愫,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第三十六章 意想之外 药葫芦赶来的时候,毒蝎子已经被明月圣女打得只剩半条命了,即便如此,他的多情依然没变,生死关头想的全是为明月圣女解毒,当真是为爱不顾一切。 明月圣女早已不相信世间还有真爱,毒蝎子为了保护刘烨和清灵跟她为敌,更是激怒了她。若不是对他心怀希望,也不会由于失望痛下杀手。只是,她不明白,如果毒蝎子爱她,为什么要同她交手,如果不爱,又怎会不顾自己死活而担心她? 她并非不懂爱,但她用尽生命爱的人最终还是辜负了她,爱过不后悔,她没有埋怨过任何人。虽然众人都指责她对图奇棠太冷酷,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但她认为将图奇棠培养成息陵教教主,就是这辈子最值得欣慰的成功,圣音在天有灵,也会感激她这么做。 无论如何,这场混战暂时告一段落,药葫芦带毒蝎子回去疗伤,明月圣女也对刘烨和清灵网开一面,甚至允许他们跟图奇棠见面。 得知图奇棠的腿受了伤,药葫芦和师中都很讶异,毒蝎子坚持要去见图奇棠,谁劝都没用。 “我说你这个老蝎子,你自己都小命难保,干吗操心别人的儿子?”药葫芦说话不好听,但也能听出来他确实很关心毒蝎子。 刘烨知道毒蝎子为什么着急见图奇棠,帮他解释道:“前辈说过,图奇棠的伤势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打通他全身的经脉,否则就很难治愈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老蝎子说的话靠谱吗?他摆弄点这毒那毒还凑合,行医看病的本事远远比不上我了。”药葫芦没把毒蝎子的结论当真,却也不能拿图奇棠的双腿开玩笑,“好吧,既然他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我跟着瞎操心也没用,走,咱们先去看看那小子。” 师中和清灵搀扶着毒蝎子,药葫芦走在半路上挟持了一个侍女,命令她带路。明月圣女被药葫芦偷袭成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圣坛,所有人都知道药葫芦用毒用到出神入化的程度,如今明月圣女默许他们留下来,其他人还能有什么意见?尤其是没有地位的小侍女,除了乖乖听话,根本不敢有半点反抗之心。 大殿之后别有洞天,波斯风格的院落依山而建错落有致,药葫芦和师中当初擅闯进来的是供西南北三位圣女居住的圣女宫,也是柯林吉被软禁的地方。从圣女宫到山顶依次是图奇棠所在的天宫,明月圣女的修炼地月宫,息陵教的绝密禁地。 圣坛内宫向来是闲人止步的地方,普通教徒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宫门附近,息陵教的等级制度异常严苛,上下级关系划分也很严格,教徒们必须恪守本分不得逾越,否则就将接受最残酷的惩罚。 不得不说,明月圣女对药葫芦是极其容忍的,也许像她这种有板有眼的人,天生就不是散漫分子的对手。药葫芦的想法做法总是出人意料防不胜防,他才不在乎所谓的江湖规矩,也不搭理什么等级划分,他就是他,药葫芦,横跨大汉西域的毒界高手,谁敢拦他的道,他就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明月圣女指望他能救活圣音,药葫芦明知道圣音已经死去,点头答应试试看无非是想拖延时间,顺带着牵制她。也不知道药葫芦对圣音的身体动了什么手脚,他的肌肤竟然变得红润起来,更夸张的是,摸上去还有几分弹性,看上去真像是熟睡一般,完全不似死去将近二十年的尸身。 这也正是明月圣女再三忍让他的原因,即使他用毒伤了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步入图奇棠的天宫,众人不禁赞叹,这哪里是杀手组织的巢穴,简直就是王宫啊!气派的宫殿巧妙地坐落在山泉之上,青翠的枝叶掩映其中,盘旋而下的石梯攀附着周围的树干,一切都是那么浑然天成,全无人工雕琢的痕迹。 住在这里,真能称得上是坐看云卷云舒,静听泉水叮咚,药葫芦自以为他住的地方就很悠闲自在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简直是自愧不如啊! “哎呦,这地方真是太美了,神仙的家也不过如此吧,早上醒来置身云海,夜晚入睡悬于清泉。难道,这就是息陵教教主修炼的秘诀?”药葫芦边走边说,难掩满心激动之情。 毒蝎子来过这里,不像药葫芦那么震惊,抬头看向没有任何变化的天宫,不由感叹道:“这儿曾是前任教主圣音的住处,圣音走了以后,空置了好多年,直到图奇棠正式成为息陵教的教主,才搬过来的吧!” “哦,也就是说,只有教主才有资格住在这里?”药葫芦仔细研究山势,煞有介事地说,“等我回去也照这样盖间房子,没有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全用木头搭建总行的吧!” 毒蝎子站在一块石头上,指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石头屋,说道:“图奇棠小时候就住在那儿,跟挑选来的孩子们住在一起,日夜练功不得清闲,他从小石屋一步步来到这里,确实很不容易,没有因为他是明月的孩子受到任何优待。难怪他现在受了伤,明月会气得失去理智。” “省省吧你,那妖妇神志清醒的时候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你少为她找借口。”药葫芦歪着脑袋想了想,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依我看哪,她之所以虐待自己的儿子,纯属报复心理。圣音对她不好欺骗她的感情,她就折磨他的儿子作为报复,如果图奇棠能熬得过去,就算他不该绝后,如果不幸夭折,就当是天意了。” 毒蝎子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我看明月不是那么无情,她还是很疼爱图奇棠的,只是不善于表现出来。” “疼爱他还把他丢在那种地方?她就不怕他像其他孩子一样死于非命?”药葫芦对息陵教的选拔制度也是略有了解。 “你以为息陵教的教主这么容易做吗?无论是圣音还是明月,当年都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考验,作为他们的儿子,应该也继承了他们过人的资质,不能跟普通的孩子相比。况且,在那种恶劣的条件下,有不少孩子都熬过来了,图奇棠若是连普通的孩子都比不过,明月怎能放心把息陵教交给他?你不是她,你不能理解身为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情!” “好,好,你最明白,谁能比你明白呢?你们是老相好啊!”药葫芦毫不留情地数落他,“可惜啊可惜,这么有本事的孩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亏你还处处为他操心。” 毒蝎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药葫芦的毒舌他早就领教过,跟他一般见识只不过是白白生气。 “不是只有自己的孩子才值得欣赏,我喜欢图奇棠这孩子,因为他是难得一见的奇才,能吃苦有胆量,望眼江湖上的年轻人,有几个能取得他现在的成就。别的不说,只论功力,他要是使出全力,你我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药葫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听听,听这口气,多骄傲啊,追根究底,你这就是爱屋及乌,你爱慕她娘的美貌,他们母子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看见他能不喜欢吗?不错,这小子是很厉害,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只是现在全报废了,说了等于白说。”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变成废人,只要医治及时,复原用不了太久。”毒蝎子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图奇棠功力尽失。 “但你也说了,咱们得先找个内力不输于他的人帮他打通经脉,你现在只剩半条命,就算我肯帮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怎么不找她娘过来,救她儿子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毒蝎子有苦难言,只是不停地叹气,刘烨不得已说道:“明月圣女不肯用内力救图奇棠。” “什么?她当真这么说?他是她的儿子,哪有当娘的不救自己儿子的道理?”药葫芦瞪大了那双三角眼,不敢相信地问毒蝎子,“你没有跟她说清楚图奇棠的伤势很严重吗?” “当然说清楚了,她不肯我有什么办法?她说她的内力刚刚恢复,如果再消耗一次,一年之内都休想运功。”毒蝎子动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还要问你呢,你擅闯圣坛怎么活下来的?你是不是施诡计迫使明月就范?她受伤也是因为你吧!” “哼,与我何关?这都是她自找的,她受伤都是为了圣音,真不明白那女人在想什么,宁愿耗尽内力保住一具尸身,也不肯救自己的儿子。”药葫芦对明月圣女彻底无语。 “歪葫芦,你胡说什么?谁说他已经死了?”毒蝎子一把拉住药葫芦,指了指在前面带路的侍女,压低声音道,“你不想活了,明月要是知道我们敢骗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药葫芦砸吧着嘴,怏怏地转移话题:“那我问你,你打算怎么救图奇棠,咱们这些人之中,谁的内力比明月更强?” “我还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我再去找明月说说,图奇棠毕竟是她的儿子,怎么能忍心见死不救呢!” “这可就难说了,那女人的心够狠,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药葫芦长舒口气,“还是我先看看那小子的情况吧,也许你看走眼了也说不定。” “但愿是我看走眼了,你有办法治好他自然最好。”听毒蝎子这么说,清灵再也忍不住了,“世上怎么有这种恶毒的母亲?自己儿子都病成那样了,还在计较多久不能运动。一年之内不能运动又有什么关系,她有这么多手下,还怕谁来寻仇吗?难道她怕有人造反?嗬,到头来还是息陵教比儿子重要啊!” 师中略作思量,接着说道:“也许是为了圣音,她盼望圣音有朝一日苏醒,想保留内力为他续命。” “死人还能比活人重要?”清灵几乎要抓狂了。 “够了,你们都少说一句吧!”毒蝎子恨不能冲上去捂住侍女的耳朵,好在侍女走得快,已经登上石梯打开房门了。 房里走出一个人,刘烨抬眼看去,竟然怔住了。 第三十七章 旧敌宿怨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图奇棠受的伤有多严重,知道他现在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刘烨真以为从房里走出的这个人就是他了。 如出一辙的灰色眼眸,眸子里那淡淡的哀伤也惊奇的相似,从长相来看,他与图奇棠有八九分相像,普通人第一眼很难将他们分辨出来。即使是刘烨也有瞬间的恍惚,但仔细看去,眼前这人的身形比图奇棠小了些,穿着装束也大不相同。 他身着朴素的粗布长衫,头发随意的在脑后挽了个髻,显然对自己的外表毫不在意,然而由内散发而出的高贵气质却是遮掩不住的,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气息也绝非常人拥有。 刘烨猜测对方身份的同时,毒蝎子已经不由自主叫出声响:“他、他是……他是谁……” 毒蝎子并不是大惊小怪,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俗人,只是他实在很惊讶,看这人的长相跟图奇棠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图奇棠是明月圣女的亲生儿子,照此推断,难道他也跟明月圣女有关系?毒蝎子清楚她和圣音的那段情,却不晓得她和别的男人也有不能说的暧昧,而且连儿子都生出来了,对于仰慕她已久的狂热迷恋者来说,这比天塌下来还要绝望。 药葫芦捋着胡子,笑得很诡异,摆明了要看毒蝎子当众出洋相,毒蝎子的反应跟他预想的差不多,甚至还要更精彩,他很满意毒蝎子的表现,暗自盘算着要不要告诉他实情,还是扯些瞎话把他逼疯更好。 清灵和师中相视一眼,眼看药葫芦幸灾乐祸的样子,没有多言,虽然清灵很想立刻问清楚这个人与图奇棠的关系,想了想还是按耐住自己的好奇。 刘烨没有声张,只是静静地打量对方,而他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缓缓走下石梯,挥了挥手,示意侍女可以退下了。 侍女低着头走开,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柯林吉落落大方地问候刘烨:“公主殿下,教主的情形不太乐观,请随我来。” “你是……”刘烨对他一眼就能认出她已经不纳闷了,他能随意进出图奇棠的房间,想必也是跟他关系密切的人。但她现在没有精力猜想他的身份,听说图奇棠的情形不乐观,连忙登上石梯。 随后,柯林吉朝毒蝎子和清灵礼貌性地笑了笑,示意他们也可以上去,毒蝎子怔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药葫芦猛地拍了他的肩膀,取笑道:“看什么看,眼珠子都不会动了,走吧,上去以后你就明白了。” 步入天宫,山涧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透过对面的窗户,郁郁葱葱的山景一览无遗。屋顶四周都是梨花木打造而成,古朴的纹路沉稳大方,踩着结实牢固的木质地板,竟连一丝杂音都听不到。天宫并不太大,除却厅堂,左右各有一个房间,厅堂正中摆放着一张圆桌和六张圆凳,窗台下有张茶几,瓷质花瓶里插着淡雅的小花,窗户上沿有个雨搭,左上角有个鸟巢,看来雨搭的作用还挺大的,既能遮风挡雨,还能为鸟儿提供栖息之地。 刘烨看向左右两边的房间,隔着屏风看不清楚里面的摆设,随即问了声:“图奇棠在哪儿?” 柯林吉打开右手边的屏风,带领刘烨走进去,绕过一尺见方的铜制香炉,缓缓上升的青烟透着一股异香,吸入身体顿觉神清气爽。看到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图奇棠,刘烨的心蓦然抽紧,连忙上前看个究竟。 图奇棠虽是紧闭双眸,但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他的面色比来之前好很多,刘烨不知道这种情形究竟哪里不乐观,不由有些紧张:“他怎么了?上山之后他就一直是这样吗?” 明月圣女和毒蝎子在殿外打了好一阵子,这段时间她有没有派人为图奇棠医治不得而知,刘烨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药葫芦给图奇棠把过脉后,表情也不太轻松。 “教主上山之后反应比较激烈,明月圣女拒绝找人医治,直接把他送到这儿来。我看他痛苦的样子,只好先用宁神香助他入眠,免得耗费太多体力。”柯林吉走向床边的四方桌,为他们一一倒茶,“老葫芦,不知道教主的伤势有多严重,我这样做合不合适,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吧?” 药葫芦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坐在床头摆摆手:“跟你没有关系,在我们赶来之前,你又管不了他,让他睡一会儿更好。” 闻言,柯林吉松了口气,转而又看向毒蝎子和清灵:“在下失敬,请问这二位是?” 清灵甜甜一笑:“我是清灵,老葫芦的孙女儿,听你叫他老葫芦,看来你们的关系很好啊!” 柯林吉腼腆地笑着,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师中接着说道:“岂止是好,他和你祖父的关系好得很,就快要认亲了呢!” “啊?认亲?我以后该不会要叫你叔父吧?不要,不要,你跟我差不多大,这么叫多别扭啊!你要是想认亲,就做我的大哥或者小弟,这样咱们相处也更便利,也省了那么多麻烦规矩。”清灵对他越来越好奇,“哎,那你是谁啊,你叫什么名字呢?” 药葫芦看着毒蝎子,笑了笑说:“恐怕你们心里都有数了,也都猜得八九不离十,没错,他也是明月圣女的儿子,按年龄算是图奇棠的弟弟……” “哇,果然是明月圣女的儿子,而且还是图奇棠的弟弟,可是你怎么不称呼他们‘母亲’或是‘大哥’呢,还要我们猜半天。”清灵激动地打断药葫芦的话,想了想又道,“图奇棠是前任教主的儿子,难道你也是?” 毒蝎子没来由地心烦意乱,不想听他们继续说下去,却又渴望知道真相。 药葫芦看了眼柯林吉,看他难以启齿的样子,又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藏着掖着没啥意思,这里没有外人,告诉他们也无妨。” 柯林吉点点头,主动开了口:“安息国王是我的父王,我是最近才被明月圣女带到圣坛,今日与教主是第一次见面,所以,我还不能习惯亲人间的称呼。” 毒蝎子浑身都在发抖,原来明月圣女和安息国王育有一子,怪不得这么多年担心得事迟迟没有发生。 “喂,老蝎子,你是气的发抖还是身子撑不住了,要不要躺下来?”药葫芦“好心”地提醒道。 “我没事!”毒蝎子生硬地别过头,懒得跟他斗嘴。 清灵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才是真正的安息王子啊,难道明月圣女把你抓来,就是为了让图奇棠冒充你不被发现。我就在想呢,图奇棠是息陵教的教主,如何身兼安息王子的身份,原来你们被调包了。天哪,居然还有这种事,这明月圣女未免太偏心了吧,都是她的儿子呀,怎么可以厚此薄彼,难怪你不肯叫她‘母亲’,叫他‘大哥’,换做我,我也不肯认这种亲人……” “行了,你少说一句吧!”药葫芦拿出银针刺入图奇棠身上的几处穴道,微微皱眉道,“老蝎子说的没错,要想保住他这双腿,必须尽快打通他全身的经脉,可是明月圣女不肯用内力,我们该怎么办呢?如果毒蝎子没受伤,以我们两人的内力或许能帮上这个忙,但是现在……” “我没受伤也没用,我们两人的内力都用在打通经脉上,那谁来帮他医治呢?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明月,可她偏偏那么固执,我怎么劝她都不肯听。”毒蝎子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无可奈何地叹了声。 “那么,除了用内力打通经脉,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刘烨不能看着图奇棠继续遭罪,连忙说出自己的见解,“譬如,某种灵丹妙药,或是内功秘籍?” 药葫芦和毒蝎子不约而同盯着她看:“公主,你以为咱们是在说书哪,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灵丹妙药内功秘籍。世间最神秘的内功心法来自息陵教,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倒是有不少,但能替代内力的灵丹却是从未听说啊!” “不如,再去劝劝明月圣女,总之,不能坐以待毙!那种恶毒的母亲,简直人神共愤!”清灵恨不能把她绑来给图奇棠疗伤,“一年不能运功又怎么样,她就不顾母子情分吗?留着内力想干吗啊,真想不通。” “也许,她怕宿敌上门寻仇!”久不做声的柯林吉说道。 “宿敌?哪来的仇人这么了不起,要她亲自动手?圣坛这么多高手,还用得着她啊!”清灵不以为然道。 “自然是大有来头的……”柯林吉犹豫着不知从何说起。 毒蝎子抬起头,苦笑了声:“明月有你父王撑腰,还怕你的姑母报复?怎么,安息王室出了什么变故,是不是要改朝换代了?” “王室最近动荡不安,恐怕父王自顾不暇,姑丈手握兵权,姑母很有可能趁机上山围剿息陵教。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明月圣女应该也在为此事担心,所以她要保留实力,并不是针对教主的。” 清灵又不明白了:“你的姑母跟明月圣女怎么会是宿敌?她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过节大了,她们为了一个男人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谁也没得到今生挚爱,活下来的两个人怎能不成宿敌呢!”毒蝎子道出明月圣女的过去,失落的语气难掩心中悲伤,“明月居然用这种方法保住息陵教,圣音,她为了你,真是付出一切了啊!” 第三十八章 以身试险 不了解明月圣女过去的人恐怕听不懂柯林吉和毒蝎子的这番对话,他们对于安息王室并不熟悉,柯林吉的姑母是何等人物也没人见过,至于她和明月圣女为了息陵教前任教主反目成为情敌的经过着实令人好奇不已。 “圣音?老蝎子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息陵教的前任教主吧!她们就是为了他争得死去活来变成宿敌的吗?”清灵在短时间内听到太多不可思议的内幕,“可是,柯林吉的姑母又是谁呢?他们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毒蝎子正在为柯林吉的存在纠结不已,哪有心情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药葫芦朝清灵使了个眼色:“小孩子哪来这么多事,大家都在谈正事,你少插嘴。”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在跟大家一起谈正事啊,弄清楚她们有什么过节,说不定就能找到办法说服明月圣女……”清灵据理力争,有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 “够了,你给我闭嘴。”药葫芦还是体谅毒蝎子的,他知道旧事重提最受伤的人就是毒蝎子,明月圣女对那位安息国王或许没有感情,但他们毕竟有个儿子,这对毒蝎子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清灵委屈地扁扁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的确是出于好心,又不是只为了打探别人隐私。好歹她也是个大人了,药葫芦当众呵斥她不懂事,怎么能不伤心呢! “这些事回头我们再说,先想办法医治图奇棠要紧。”师中看清灵难过的样子,终是于心不忍,柔声安慰她道。 听师中这么说,清灵顿觉心里暖洋洋的,破涕为笑道:“嗯,好呀,你不要忘了哦!” 师中笑了笑,抬眼看向为图奇棠担忧不已的刘烨,他们如何走在一起,翁归靡登基始末,他也略知一二。看得出来,图奇棠对刘烨是真心的,他这双腿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为刘烨所伤。如今,刘烨接受了图奇棠的感情,心里虽然有些纠结,倒也能释然。 是时候放下了吧,他陪着她寻找幸福,现在,能给她幸福的人终于出现,他也可以全身而退了。只是发自内心的关怀是避免不了的,他还会像从前那样,默默地守护着她,她的笑容让他格外安心,只要她过得好,他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药葫芦思量许久,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法子,老蝎子,你知道还有谁能跟那妖妇说上话的,都找来劝劝她呗,总不能看着好端端的一个人废了啊!” “除了我,还有谁能跟她说得上话,歪葫芦,你平时不是有很多主意吗,我看明月也很吃你那套,不如你去劝她吧!”毒蝎子早就无计可施,他已经被打成重伤,还有胆量再去找明月圣女,那就真是不要命了。 刘烨看着熟睡中的图奇棠,轻声道:“不管她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要她肯救他。” 毒蝎子剑眉一挑:“她要你离开图奇棠,你也答应?别傻了,就算你答应她,她也未必会做这么大的牺牲。图奇棠那倔脾气,没人比她更清楚,他只想着跟你在一起,你走了,他恨明月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听命于她为息陵教效力呢!” 药葫芦赞同地点头:“不错,即使公主肯让步也没用,那妖妇凡事都为息陵教考虑,图奇棠能不能复原她才不在乎。你们看啊,柯林吉也是她的儿子,她又是怎么待他的呢,好歹也是一个王子,居然就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说好听点叫软禁,说白了那就是囚牢啊!要不是碰见了我们,他现在还被关在里面见不得天日呢!图奇棠命不该绝,至多就是报废这双腿,她有能力养着这两儿子,息陵教一天没被剿灭,她们母子就照样好吃好喝。” 毒蝎子为他总结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指责明月无情,大家都明白的,她就是这种人,息陵教在她心里是最重要的,如果有必要,连她自己都能牺牲。” “照你这么说,我们也别想着说服她了,如今内忧外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为图奇棠疗伤。”药葫芦又看了看图奇棠,自言自语道,“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就算腿不能走,也能活下去,干脆跟我回山上住吧,没事帮我磨药写方子。” “公主,你说呢?他的腿报废,你会不会嫌弃他?”药葫芦一脸认真的表情。 刘烨摇摇头:“当然不会,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在意。” “那好,我们等他醒了,问他自己的意思吧!保住性命也不错的,变成普通人,估计那妖妇也就不稀罕他了,你们就真正自由了。”药葫芦开始盘算起他们将来在山上共同生活的场景。 “说来也是,明月要是用内力治好他,势必要让他继续做教主,你们也休想摆脱她。”毒蝎子思来想去,无奈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我替你们挡着,说不定都能安全离开呢!” “呦,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早就想离开这鬼地方了,天天对着那具尸体,迟早会把人逼疯。”药葫芦琢磨着这计划的可行性,留意到柯林吉似有心事,试探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啊,还是回去找你父王?” 柯林吉看向刘烨:“我认同公主的说法,不是只有借助内力这种方法才能救教主。” “哦?难道真有我们不知道的仙丹秘籍?”药葫芦饶有兴致地问道。 “据我所知,姑母曾拜某位世外高人为师,无论医术还是用药,都掌握得炉火纯青。只是,碍于她的身份,王室之外的人并不晓得她的才能。听说她珍藏着一种可以起死回生的丹药,如果属实的话,我想可以拿来救教主的。”柯林吉对于图奇棠没有多少感情,却也不希望他因为明月圣女的无情变成废人。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可不是么,那个安息公主比妖妇更恶毒,圣音就是被她用炙魇殇害死的。老蝎子,炙魇殇这种毒你也没见过吧,见到圣音之前,我还以为那是江湖上的传说,谁能想到真有这种可怕的毒!”药葫芦茅塞顿开,转念一想又不免担忧,“谁能找到那种丹药,难道要去安息王室走一遭吗?” 毒蝎子连忙摇头:“行不通,行不通,王室比圣坛禁地更森严,进去之后恐怕就出不来了。” “哎,你这么说,该不会是你要去冒险吧?”药葫芦开始明白了柯林吉的意图,“虽说你是安息王子,用不着乔装打扮就能轻而易举回到王宫,但你那个姑母绝非善善之辈,估计比明月圣女更阴险。之前你说王室最近不太平,你父王都自身难保,你回去不就等于送羊入虎口吗?” 毒蝎子不便于表态,他也不善于伪装,说不出虚伪的关心的话语。 “因为明月圣女,姑母和父王一向不合,但我小时候跟她一起生活过,她对我还是挺照顾的。在我印象中,姑母和姑丈的关系也不错,如果不是来到这里,听说姑母和明月圣女前任教主的爱恨纠葛,很难相信她深爱的另有其人。”柯林吉缓缓走向刘烨,“解忧公主,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当然,我什么都答应。”刘烨欣然应声。 “那好,就请你以乌孙右夫人的身份接受我的邀请,回访安息王室如何?”柯林吉的想法确实周到,图奇棠原本就在乌孙做客,现今翁归靡顺利登基,乌孙右夫人回访也在情理之中。 “我没问题,不过,你这样做太冒险了,我们的目标是你姑母珍藏的丹药,万一被她发现,今后你在王室恐怕很难立足。”刘烨不能只为图奇棠着想,柯林吉出于好意帮助他们,总不能连累他也遇险。 柯林吉淡然一笑:“无妨,能为教主尽些心意,我甘愿以身试险。” 药葫芦不禁赞叹道:“多么高尚的品格,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我果然没看错人,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信得过。” “太令人感动了,图奇棠冒充你逍遥快活,你不怪他,反而还要救他,相比冷血的明月圣女,你的确是好样的。”清灵跟着拍手叫好,跳起来奔向刘烨,“公主,太好了,图奇棠有救了,我们什么时候下山呢?宜早不宜迟,现在就走吧!” 药葫芦担心清灵的安危,却也不能在这种时候阻止她:“你这样冒失,跟着公主我可不放心,我也去吧,彼此有个照应。” “你去做什么?年纪一大把还做侍卫,一看就有假!再说,你走了,圣音怎么办,明月肯定不答应。”毒蝎子当即反对,“就算是做样子,你也得让她满意,要是露馅了,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明月,明月,你就知道为她着想,你去看着那具尸体不就得了,千年寒冰那馊主意不就是你想出来的嘛!” “前辈,我去吧,我会处处小心,有情况及时发信号,你看如何?”师中小心翼翼征求药葫芦的意见。 “唔,这样也好,你跟着她们,我就不担心了。”药葫芦挠挠耳朵,认命道,“图奇棠,老蝎子,圣音,都交给我了,还得防备那妖妇……” “公主,师大人跟我们一起去呢,咱们快走吧!”清灵难掩喜悦之情,等不及要下山去了。 刘烨轻轻点头:“在此之前,我要去见一见明月圣女。” “见她做什么?有我祖父在,你还怕她不放行吗?还是,你怕她趁我们不在,对图奇棠不利?” “老葫芦在这儿,我很放心,我去见她,是要跟她做个交易。” 交易?不止是清灵,其他人也不明所以。 第三十九章 胸有成竹 刘烨和明月圣女之间做了什么交易无人知晓,但明月圣女一反常态,不仅顺利放行,甚至还派了圣坛里的几位高手随从保护。 清灵原本就很佩服这位冰雪聪明的公主,这么一来,对她的崇敬直线上升,当她是自己的偶像了。明月圣女成了刘烨的支持者,自然不会亏待了她的同伴,药葫芦和毒蝎子留在圣坛精心休养,而且破天荒地施展母爱,为图奇棠输送了一部分内力,暂时保住了他的双腿。 尽管如此,刘烨仍是不能放松下来,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协助柯林吉取回安息公主的珍藏丹药,确实是件棘手的事情。好在柯林吉回到王宫,并没有人察觉到之前那位王子与眼前这位王子有什么差别。 柯林吉和图奇棠的长相出奇相似,虽说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从内散发而出的气质也是如出一辙。就连柯林吉身边的随从都没察觉出来哪儿不对劲儿,更何况是远远观望他的人呢! 得知乌孙右夫人前来回访,安息国王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欢迎晚宴,王室成员绝大多数都出席了,除了那位刘烨最想见的安息公主。可见,国王和公主的关系正如柯林吉所说,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 安息国王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年近五旬有些发胖,但从他的轮廓五官还是能看得出年轻时的英俊潇洒。国王对柯林吉这个儿子疼爱得很,单从几位王子坐的位置就很明显,论地位,他比不上王后所生的兄长,论年纪,他也不是最小的,他那不到十岁的弟弟正是喜欢撒娇的时候,却也不见国王对他格外宠爱。 柯林吉性格内敛温和敦厚,刘烨猜想国王欣赏他的为人,所以对他偏爱有加。但有时候又发现国王看着他的眼神夹杂着怀念与思慕,就像是渴望从他身上寻找到曾经的美好记忆。 这种感觉刘烨并不陌生,军须靡过世后,泥靡就成了须其格的一切,须其格时时刻刻都要守在泥靡身边,看着他那张与军须靡颇为相似的脸庞,心里才能感到安慰。同理,安息国王宠爱柯林吉的原因也许并不是他为人忠厚,而是他有一幅酷似明月圣女的容貌。 明月圣女是个名符其实的大美人,想当年圣音面临权势的诱惑,也不能将她完全遗忘。之后的毒蝎子也是江湖上的传奇人物,自幼拥有过人的天赋,年纪轻轻就成为了西域第一的制毒高手。像毒蝎子这么自命不凡的人,心甘情愿沦为感情的奴隶,为明月圣女效力,可见她的迷人魅力。所以安息国王阅女无数,也为明月圣女深深痴迷,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药葫芦不愿当着毒蝎子的面提起的那段爱恨纠葛,刘烨和清灵从柯林吉口中知道的一清二楚。感叹明月圣女也有如此痴情的一面,对安息公主的无情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安息公主,明月圣女,她们注定是宿敌,同时失去最心爱的男人,除了彼此憎恨,还有留下什么。明月圣女之所以愿意为安息国王生下子嗣,无非是利用他的地位保护息陵教不被摧毁,她培养了无数高手,依然终日不得心安,即使为亲生儿子疗伤,也要思前想后,生怕哪天安息公主上门寻仇,而她没有能力保住圣坛。 清楚了来龙去脉,刘烨对明月圣女也不再埋怨了,将心比心,站在对方的立场去想,有些看似不可理喻的事,也很容易就明白了。 晚宴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身姿曼妙的舞娘为远道而来的贵宾带来精彩之极的表演,王室成员对于这位传闻颇多的大汉公主相当热情,为国王做足了面子。当然,刘烨和安息王子的绯闻也有不少人听说过,看着他们的眼神总是带有几分暧昧。只是他们不知道此王子非彼王子,图奇棠与刘烨爱得痴缠,柯林吉对刘烨还只限于欣赏。 柯林吉第一眼见到刘烨,就想为她做些什么,也许是听师中说过太多她的事迹,也许是被图奇棠的痴情感动。图奇棠身为堂堂教主,又有明月圣女从旁相助,他在西域定能大有作为。而他历尽千辛艰苦,却没想要贪图权势,可见成为教主绝非他本人的意愿。 图奇棠从不畏惧明月圣女,敢于为了追求真爱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柯林吉不得不佩服他。这种牺牲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尤其是已经拥有一切的人,放弃更不容易。从他为刘烨的无悔付出,柯林吉感觉到他们确实是兄弟,即使没有多少兄弟情分,他也愿意帮他实现梦想。 晚宴结束已是深夜,安息国王派人护送刘烨回寝宫休息,柯林吉陪他们直到寝宫,遣散宫中侍卫,商议起接近安息公主的计划。 原以为能在宴席上见到她,可惜未能如愿,刘烨担心自己贸然求见,反而引起怀疑,于是询问柯林吉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下山的时候,我向明月圣女拿了些大汉的丝绸瓷器,准备作为见面礼送给安息公主,不知道以这个理由去见她合不合适?” 柯林吉想了想:“倒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只是依照常理,右夫人送给父王的礼物应该要比姑母贵重,不必刻意挑选一些好的礼物,略尽心意就可以了,这样反而不觉得有意讨好。” 刘烨点点头:“我知道了,就当作真正回访,按照习俗见过安息王室成员,不能让她察觉我是为她而来。”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总之,越自然越好,刻意反而会有反效果。”柯林吉赞许地笑道。 “那么你呢?”刘烨担心他会做出冒险的举动,“你又打算如何拿到东西,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说实话,我还没有完全想好,只能到时候再看了,明天一早我会去见姑母,想到什么再来找你。”柯林吉略带歉意地说。 “那好,我等你。”刘烨不忘叮嘱一句,“切记不要鲁莽行事,我们可以商量过后再行动。” “放心,我不会乱来,万一我捅了篓子,姑母不仅不会放过我,恐怕也要为难你们的。如今姑丈兵权在握,父王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靠各自的势力互相牵制。正面交锋肯定行不通,惟有慢慢想办法。”柯林吉幽幽地叹了声,“可是教主的伤不能拖很久,公主你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 “柯林吉,你别担心,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我们公主自己会想办法的。”清灵拍了下柯林吉的肩膀,笑眯眯地安慰道,“不要小瞧我们公主哦,她有逢凶化吉的本事呢,需要待多久公主会见机行事的。” 师中接着说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们你的姑母是个怎样的人吧,她有什么喜好忌讳,免得见她的时候出了差错。” 刘烨走到圆桌旁,为他们三人倒上茶水:“坐下来慢慢说吧,我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准备。” 柯林吉品着茶,娓娓道来:“记得奶娘跟我说过,姑母是皇祖父最疼爱的女儿,也是皇祖父与皇祖母惟一的孩子。父王的母妃虽然也是王族,家族地位却远远不及皇祖母,若不是皇祖母没有生下王子,父王未必能继位。” “众多王子之中,父王的能力并不是最出众的,但他宅心仁厚尊老敬贤,对皇祖母也是相当孝顺。所以皇祖父便把王位传给了他,但又怕他日后得势容不下姑母,就纵容姑母发展家族势力,双方制衡也不失为保障国家安宁的好办法。” “皇祖父和皇祖母相继离世,父王继位后,处处忍让姑母,可是她本性骄纵,兄妹俩开始产生分歧。就在父王为她头疼之时,姑母却忽然本分起来,她对王室政务不再感兴趣,全心全意跟随一位世外高人学习医术,后来那几年,她就像变了个人,身上的棱角都被磨掉了,整个人比以前温和许多。” “父王当时并不知道姑母已经有了心上人,也不知道她爱慕的人是息陵教教主圣音,为他如痴如醉,不惜纡尊降贵处处讨好。她没想到圣音看上的是她的权势,而不是爱她这个人。姑母要求父王为她招驸马,指名道姓就是圣音,父王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当场拒绝,只说过几天再下诏书。” “想要成为王室中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为免有人利用姑母混进王室夺权,父王派人打听圣音的底细,得知他是杀手组织的首领,说什么都不答应让姑母嫁给她。姑母为此大吵大闹,甚至威胁父王要动用家族的势力。” “那是他们兄妹第一次大动干戈,僵持不下之际,圣音的态度也在反复,姑母坐立不安唯恐他变心,不停向父王施压。往往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有一天,怀上圣音孩子的明月圣女找上门来向姑母示威,告诉她圣音根本不爱她,只是想利用她得到权势。姑母心高气傲禁受不住羞辱,恼羞成怒给圣音下毒。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用再说了。” 清灵歪着脑袋想了想:“原来你早就知道你姑母和你娘亲有仇啊!” “不,我不知道,奶娘只是告诉我,姑母曾经为了一个杀手与父王结怨,还坚持要嫁给他。后来不知为何又嫁给了姑丈,也许是看中姑丈出身将军世家,将来能帮她对付父王。我也是听明月圣女提起这些事,才知道那个杀手原来就是息陵教的前任教主。” 刘烨纳闷道:“你姑母知道你是明月圣女的儿子吗?你不是说你小时候在她身边?” “父王从没说过我的生母是谁,小时候姑母待我很好,但当我长大以后,她就对我很冷漠,想必是看到我这张脸,知道我和明月圣女的关系,也明白了父王这些年来为何偏袒息陵教。” 清灵愁眉苦脸地摇摇头:“那就糟了,她知道你是明月圣女的儿子,肯定要堤防你啊,你哪有机会拿到丹药呢!” “这倒未必!”柯林吉笑得从容,像是已有成竹在胸。 第四十章 知人知面 柯林吉自幼生活在安息王宫,听说过许多关于父王与姑母的事,虽说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但得知了明月圣女和圣音的爱恨纠缠,顿时想通了姑母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 除了父王,柯林吉最能信得过的人就是他的奶娘了,这位奶娘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安息公主的侍女,直到国王将柯林吉带回宫,才把她调去照顾王子。因着这个缘由,安息公主一度对柯林吉也不错,毕竟同是王室的血脉,就算跟王兄不合,对他的儿子也是有几分亲近的。 不料,柯林吉渐渐长大,容貌也跟明月圣女越来越像,起初他那双灰眸就令安息公主心怀芥蒂,没想到几年之后,他竟长成了明月圣女的翻版。与此同时,安息国王维护息陵教的举动越来越明显,叫人不得不怀疑他和息陵教有怎样的密切关系。 看到柯林吉,安息公主终于了然,能让她的王兄冒着被质疑的危险,不顾一切保住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还能有什么理由呢?爱使人失去理智,她也曾是这样,原本最厌恶的变成了最喜欢的,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还是要义无反顾坚持到底。 安息公主不再来看望柯林吉,她没有办法每天和仇人的孩子在一起,她恨不能亲手杀掉那个魔女,却对她的儿子下不了手。忌惮王兄是原因之一,流淌于血液里的亲情应该也有部分因素,既然对这个孩子无计可施,那就只能远离他了。 正因如此,刘烨、清灵和师中不免为他担心,安息公主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怎么能接近她夺回珍藏的丹药呢! 面对他们的担忧,柯林吉却像是早有打算:“不要忘了,我的奶娘曾是姑母的侍女,她们至今仍有往来,奶娘对我极好,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会照做。当然,我不希望她有危险,必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们帮忙。” “那是自然,等你安排好了通知我们,危险的事就让我们来做吧!”刘烨连忙应声,柯林吉愿意帮这么大的忙已经很不容易,怎能再让他冒险。 柯林吉点点头,起身打算离开:“那我就不打扰各位休息了,晚安!” 刘烨等人送他到走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才退回到房里。 清灵挽着刘烨的手臂,发自肺腑地感叹道:“公主,柯林吉真是个好人哪,他的母亲对他不闻不问,大哥冒充他寻欢作乐,而他就被关在小黑屋里受苦。到头来他非但没有埋怨他们,反过来还要帮他们对付自己的姑母,真是血浓于水亲情可贵。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明月圣女难道不惭愧吗!” 刘烨当然认同清灵的话,柯林吉确实是很少见的好人,但她还是有些忧虑:“不过,安息公主也是他的亲人,若论感情,他跟姑母要比母亲更亲近,如今为了救图奇棠,要他跟他姑母反目,万一被发现惹来祸端,我心里就太过意不去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安息公主毒害圣音,这是她亏欠他的,用她的丹药来救圣音的儿子,也算是有所偿还。只是我们万万不能把柯林吉推到风口浪尖,等这件事过去之后,也许应该把他带走,免得遭到安息公主的报复。”师中一直为好友的处境担心,只是柯林吉的将来谁也无能为力。 “带走他?不用了吧!”清灵无法认同连连摇头,“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带他回到息陵教圣坛,难道又要被关在小黑屋里啊?不行不行,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他才是真正的安息王子,留在王宫天经地义,有他的父王保护他,安息公主就算知道是他做的又能怎样?不过就是一粒丹药,本来就是拿来救人的,干吗私藏着啊,再说,她就是欠他们的呀,害死人家的父亲还不够,连儿子也要见死不救,她会遭天谴的。” 师中笑了笑,道:“我又没说带他回圣坛,柯林吉向往自由的生活,他并不留恋王宫的奢华,相反,宁愿过那种平凡的日子。也许,做个牧民,或者樵夫,比做王子更开心呢!” “如果事事都能讲道理,世间也不会有这么多遗憾了。”刘烨轻叹了声,“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过他想过的生活,若是可以达成他的心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这也只是我们单方面的想法,还需征询他的意见。” “嗯,等拿到丹药再说吧,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清灵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接连几天没休息好,她就快撑不住了。 见状,师中很识相地告辞了:“公主,清灵,你们休息吧,明早我再来。” “好,师大人你也好好休息。”送走师中,刘烨一个人静静思量,如果成功拿到丹药,怎样才能报答柯林吉呢! 许久没有回到自己的寝宫,看到熟悉的一草一木,柯林吉几乎要感动落泪了。那晚他第一次见到明月圣女,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就被她一掌打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狭小的密室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仿佛与世隔绝身处异界。 柯林吉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他的亡魂被囚禁在那里,可是,他的感觉却很清晰,他会饿会口渴,叫喊得累了也会疲惫,昏昏沉沉醒来又睡去,恐怖的经历周而复始,那是一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梦里只有黑暗绝望,曾经的光明不复存在,他是被遗忘的人。 每当他醒来的时候,就会看见桌上摆放着几碟饭菜,那些饭菜都冷掉了,他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可是,他饿得发慌,浑身没有力气,坐起来拿起一块硬邦邦的玉米饼,吃了几口味如嚼蜡,放下饼拿起肉干,居然硬得像块石头。 他一边吃一边流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些年来他在宫中小心翼翼,宁愿受到欺辱也绝不敢跟王兄们争论,就连王宫里的侍卫他也从未得罪。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没有母亲没有背景的王子没有资格向往王权,要想活下去,必须格外小心。 实在吃不下去那些食物,他又躺回到床上,不停在想是谁把他抓来,那双看起来熟悉的眼眸究竟是怎样的。迷迷糊糊睡去,梦里那双灰色的眼眸不就是他自己么,他被自己抓来的?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再度惊醒,浑身都在往外冒冷汗,看着陌生的狭小的密室,角落里那盏昏暗的油灯像他一样有气无力。他意外地发现桌上的食物换过了,硬邦邦的玉米饼换成冒着热气的面饼,硬如石块的肉干也变成了刚煮好的牛肉,饭菜的香味唤起他的食欲,顾不得想那么多,他爬起来将这些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能吃到可口的饭菜,只是他也越发意识到,想从这里走出去,应该是没有可能了。囚禁他的人或许不想他死,却也不肯还他自由,然而,在这间见不得天日的密室慢慢等死,不是更可怕吗!一想到今后几十年都要这样度过,顿时不寒而栗。 他又在想究竟是谁这样残酷地对待他,想遍王宫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可疑。父王一向疼爱他,虽然无法将王位传给他,对他却是相当好的。赏赐给他的东西也比王兄们多,难道是王兄们早就看不惯他,生怕父王改变心意让他继位,所以先下手为强?顾及他是个王子,所以没有立刻杀了他? 就这样,他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数百个日日夜夜,他不要忍受这种煎熬,与其在绝望中等死,不如自行了断。他开始绝食,连一口水都不肯喝,过了很久,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浮在半空中,感觉无比轻松自在。 死去对他来说是种解脱,他渴望得到解脱,但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愿,将他从死亡边缘强拉回来。他被迫接受治疗,一股温热的气息源源不绝输入他的体内,几近停止的心脏有力地跳动起来。紧接着,他被人强灌流质的食物,他的胃渐渐充实,身体四肢开始恢复知觉。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没有那双熟悉的灰色眼眸,而是两名年轻的侍女,看她们的装扮不像是宫里的,举止动作稍嫌鲁莽,却也不似普通人家。她们在他面前从不交谈,默默地服侍他吃喝拉撒。他就像是瘫痪多年失去自理能力的人,在这两个陌生人的注视下,他的尊严一点点消失殆尽。 直到遇见擅闯进来的药葫芦和师中,他才开始逐渐明白自己的处境。息陵教,明月圣女,教主这样的字眼,他也是有些印象的,只是从没想过跟那些人扯上关系。他们说他是明月圣女的儿子,息陵教的教主图奇棠是他的大哥,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囚禁他的人竟然是素未蒙面的生母,囚禁他的理由就是为了让他的大哥取代他。 从没得到过一天母爱,如今见了面,却是要来囚禁他的。柯林吉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还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无缘无故被生母抓来给大哥提供便利,无非是冲着他王子的身份,可是他们有没有问过他,他是否愿意主动放弃这个身份。 如果能回到母亲身边,他愿意放弃一切,他想当然地以为他的母亲明月圣女心怀歉意,会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但他的愿望又一次落空,明月圣女将他视为无物,她眼里只有那具冷冰冰的尸体,冰洞坍塌之时,他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赌他和那具尸体孰轻孰重。 明月圣女用行动做出了回答,她耗尽内力救出的是那具尸体,将他留在了冰洞里。如果不是师中去而复返,他一定会冻死在里面。 明月圣女,作为一个母亲,叫人怎能不恨你! 第四十一章 自我主宰 步入寝宫,随行的侍女忙着端茶送水,没过多久浴室里的热水也准备妥当,其中两名侍女上前为他宽衣,刚刚解开外衣,她们就不由自主愣住了,相互看了一眼,双双抬眼看向柯林吉。 “怎么了?”柯林吉对她们自然是相当熟悉,这两名侍女跟随他十多年,每次沐浴都由她们服侍,他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王子殿下……”侍女们声音颤抖地唤了声,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她们之所以如此激动,只因真正的安息王子回来了。 图奇棠坚持要去游访西域,就是不想长期待在王宫被人看出端倪,不得已带走了宫里的侍女,却不要她们贴身服侍。尽管如此,她们还是看出来图奇棠和柯林吉的不同之处。只是心怀困惑不敢明说,惟恐招致杀身之祸。 侍女们战战兢兢陪同图奇棠上路,默默观察这位冒充的王子殿下,图奇棠对她们不错,从来没有刻意为难,也不用她们多做什么事,相比在宫中还要轻松许多。但是,服侍柯林吉多年,主仆之间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即使图奇棠再客气,也无法对他心生敬意。 她们不知道自己的主子遭遇到何种对待,是否有性命之忧,这位冒牌王子又是什么来历。同时她们也在纳闷宫里为什么没有人察觉到异常,就连安息国王好像也被蒙在鼓里。图奇棠和柯林吉长得是很像,乍看上去几乎就是一模一样,但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仔细辨别还是能认得出的。 常年待在柯林吉身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图奇棠是冒牌的,更何况是从小把他带大的奶娘。侍女们等不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奶娘不敢相信柯林吉真的回来了,当即就拖着虚弱的身子赶来了。 柯林吉沐浴完毕换上宽松的长袍,披散着长发坐在书桌旁把玩着棋子,自己同自己对弈。见状,奶娘不禁流下热泪,这不就是她的王子殿下么,感谢上苍,他终于平安归来。 听到门外传来隐忍的啜泣声,柯林吉抬眼看去,见是泪流满面的奶娘,心中一暖,连忙起身迎上前去,搀扶着她走进房里。随手关上房门,亲自为奶娘倒杯茶水,动容道:“阿伊莉姨娘,我回来了。” 阿伊莉是奶娘的名字,这还是安息公主给她取的名,柯林吉长大以后,感激她像亲生母亲一般疼爱他,在没人的时候,都以姨娘称呼以示亲近。 阿伊莉哽咽地点头,拉着柯林吉的双手,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几遍,确认他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轻抚着他明显瘦削的脸庞,心痛道:“王子殿下,你瘦了啊,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真叫人快担心死了。她们说你回来了,我还不敢相信,又怕见着了那个冒充你的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但我知道他不是你,一眼就知道了。为什么国王陛下没能认出他来,还允许他周游西域,他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你要是出了事也没人知道呀,老奴、老奴我这心里……” 说到伤心处,阿伊莉难过地发不出声音,回想担惊受怕的那段日子,真比死了还要可怕:“老奴时刻为王子殿下祈祷,祈求上天保佑你平安无事,早日归来。现在愿望成真,实在是太好了,好人有好报,王子殿下一向与世无争,从没害过任何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的……” 阿伊莉确实很激动,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柯林吉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听,曾几何时,他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奶娘,也没机会听她的唠叨了。从前,他还觉得奶娘年龄大了,人也变得啰嗦起来,现在他终于明白,她关心他才会啰嗦个没完,生怕他不懂得照顾自己,才会字字句句反复叮咛。 反观明月圣女,她对他惜字如金,连个温暖的眼神都懒得给他,她从没当他是亲生骨肉,若不是图奇棠需要借用他的身份,恐怕这辈子她也不会来找他。生育之恩,养育之恩,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姨娘,这件事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这是柯林吉惟一关心的问题,“譬如,我的父王?” “没有,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阿伊莉连忙摇头,“当时我恨不能找你父王说个清楚,揭发那个人是冒充的,可是,我连国王陛下的面都没见到,他就已经允许那个人出宫了。这么一来,我还能说什么呢?如果陛下迁怒于我,将我治罪,日后你要是回来了,谁能为你证明身份?” “那么,绮丽姑母呢?她有没有察觉到异样?”柯林吉继续追问。 “公主殿下……”阿伊莉认真想了想,道,“应该没有察觉到你被人冒充了,因为最近她和陛下的关系很不好,这你也是知道的,他们兄妹好几个月都没说过话了。她又怎会来关心你呢?听说,陛下为你举办的晚宴她也没有出席,是这样吗?” “是的,她没有出席,回来以后我也没见过她。我只是想,如果姑母见过那个人,凭她的眼力,一定能看出不寻常。” “说的是啊,公主殿下多么聪明,就算近几年跟你生分了些,也能一眼认出那个人是冒充的。可是,陛下怎么就认不出呢?我实在是想不通,你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他一向宠爱你,自己的儿子被调了包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阿伊莉每当想起这件事,就郁闷得不得了。 “父王可能没有多想吧!”柯林吉相信安息国王认出图奇棠了,没有揭穿他无非是给自己留条生路,明知明月圣女为了息陵教任何事都做得出来,他又怎会跟她作对。况且,明月圣女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 柯林吉如此确信不是没有理由的,晚宴的时候,安息国王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反复念着“孩子,你受苦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知道实情,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他知道自己被明月圣女囚禁,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才会这般疼惜。 “是吗?也许吧,陛下日理万机,忙得晕头转向,估计没有看清楚那个人就答应让他出宫,要不然,不可能放过他的。”阿伊莉提起冒充柯林吉的人就忍不住一肚子火,“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些日子你去了哪儿?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柯林吉从没想过隐瞒她,坦然道:“我在息陵教总圣坛……” “天哪,息陵教……”阿伊莉震惊地轻呼了声,“总圣坛?斯塔拉山的总圣坛?” 柯林吉点点头:“是的,就是那里。” “难怪迟迟没有你的音讯,起初我还以为是你的王兄找人来冒充你,只顾着去王子们那里打听消息,却没想到居然是你的母亲……”阿伊莉匆忙捂住嘴,不知所措地看着柯林吉,她知道这个秘密很久了,只是一直不敢告诉他。 柯林吉苦笑道:“我已经知道了,没关系的,是的,是她带我上山,把我关进那间密室,一待就是几个月。” “这、这怎么可能?”阿伊莉含着眼泪连连摇头,“她是你的母亲啊,她怎么能这样对你?从你出生她就没有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可怜的王子殿下,你真是受委屈了。” “不,我没觉得委屈,只是知道她是我的母亲,有些受打击了。”柯林吉无奈地叹了声,“从前我只知道我的母亲是父王难以忘怀的女人,却没想到她竟是息陵教的明月圣女,那么冷酷的一个女人。” “对不起,王子殿下,早知如此,就把真相告诉你了,你也不至于受到这么重的打击。是啊,明月圣女就是那么冷酷无情的女人,她本来就是个杀手,能有多少感情呢!这种女人不应该做母亲,我不该在你面前说她的坏话,无论如何,她还是你的母亲,但我不能容忍她的所作所为。”阿伊莉顿了顿,又道,“那个人跟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长得这般相像?” “他是息陵教的教主,也是明月圣女的儿子,我同母异父的大哥。”柯林吉如实道。 “啊,原来是这样,是这样……”阿伊莉喃喃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明月圣女,你这样做确实不应该啊……” “姨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柯林吉直截了当地问她。 “王子殿下,你要老奴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成。”阿伊莉拭去脸上的泪痕,望着他微笑道。 “我想接近姑母,但她对我有所防备,所以需要姨娘出面帮忙。” 阿伊莉了解他们的关系,也知道安息公主为什么不待见柯林吉,不解地问道:“你接近她想做什么呢?如今你已经平安回来了,像从前那样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 “我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姨娘,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的命运应该由我自己操纵,我不想受控于任何人,即使是我的父母。”柯林吉转过身,深邃的灰眸饱含哀怨、愤怒与不甘。 “以前我处处忍让,只求相安无事,结果我不仅一无所有,还险些送命。我想做个普通人平静地生活,但上天注定无法如愿。如果我不反抗,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我还会被当成挡箭牌,被无情地牺牲掉。既然如此,我要为自己活一次,真真正正活一次。” 阿伊莉怔怔地望着他坚毅的侧颜,心里百感交集,这些年来,没人比她更清楚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身为王子,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被人羡慕的同时,却也在承受精神上的折磨。 柯林吉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知道他本性纯良,为什么好人的命运也这么坎坷呢?难道就因为他的母亲是冷漠自私的女人,他的存在注定就是为她消灾挡祸?安息国王明知道他遭遇到的不公,却也狠不下心对付那个女人,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阿伊莉知道柯林吉为他的父王找借口解释,不怪父王偏袒明月圣女,但她不忍心再让柯林吉受委屈,他下定决心要改变命运,那么,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帮他实现愿望。 第四十二章 宛如初见 安息公主绮丽是先王最宠爱的女儿,也是先王与王后惟一的孩子,她拥有王室之中最尊贵的血统,是当之无愧的金枝玉叶。安息是西域势力最强的国家,地域辽阔资源丰富,而绮丽的父王是一国之君,她的母后出身于仅次于王室的贵族,联合父王和母后双方的势力,若她是男儿身,安息的王位非她莫属。 先王选中柯林吉父王继位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够忠厚,将来得势也不至于调过头来对付绮丽。先王料想的没错,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绮丽生性张扬,完全不似其他公主那么乖巧温顺,虽然她继承了母亲的的优良遗传基因,生得一副沉鱼落雁的美貌,骨子里却和她的父王一样,霸道跋扈不可一世。 柯林吉的父王与她发生矛盾是迟早的事,要是换了别的王子继位,恐怕刚刚掌握大权就等不及铲除掉这颗眼中钉了。绮丽仗着自己得天独厚的资本,压根不把这些王兄放在眼里,从小到大骄纵惯了,她才懒得搭理别人对她的看法。 遇见圣音之前,绮丽从没有过渴望得到的感觉,她的人生太过顺遂,想要什么就来什么,没人敢忤逆她,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哄她开心,类似挫折考验之类的东西始终不敢靠近她。 然而,没经历过挫折的人生注定是不现实的,没感受过失去的痛苦,也体会不到拥有的幸福,永远学不会珍惜。 先王和王后相继离她而去,偌大的王宫再也不值得她留恋,绮丽对王位并没有多少向往,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看着登基为王的王兄一夜之间成为万众瞩目的君王,她也没有丝毫的羡慕。她这位王兄能有今天很不容易,小时候经常被其他王兄欺负得昏天暗地,被选为世子以后,又要成天堤防别人陷害。 好在他都熬过来了,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在绮丽心目中,这些与她毫无关系,她根本不必烦恼将来谁会成为她的敌人,整个王室都知道她是无冕之王,没有人敢试图挑衅她,即使是万人之上的国王陛下。 绮丽在王宫的生活真可谓是无拘无束,不管她做什么,国王都会点头答应。其实她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更不会做谩骂殴打侍女等等不入流的幼稚举动,她只不过奢侈了些,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而这些对于一个公主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人总是学不会知足,尊贵如绮丽公主也是如此,山珍海味吃久了也会腻,锦衣罗缎穿多了也觉不得哪里好了,奇珍异宝玩多了跟路边的石头没有区别。到了待嫁的年纪,陆续有人向国王求亲,指望着公主能看上他们家的儿子。 当然,前来求亲的人家都是安息数一数二的贵族,身份上也算配得上绮丽,贵族家的儿子大多都是相貌英俊骑射全能,在普通人眼里,绝对无可挑剔。但在绮丽看来,这些人俗不可耐,都是冲着她的权势而来,后宫妃子们说的那些情情爱爱纯粹是骗人的玩意儿,之所以爱得死去活来,说白了就是在争权夺势。如果她们的夫君不是国王,而是家徒四壁的平民,估计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更不会争相讨好了。 同理,贵族家的儿子也是如此,没有相处过的两个人凑在一起生活,哪里能谈得上什么感情。她的父王母后在别人眼里是恩爱的夫妻,实际上他们相敬如宾,根本没有男女之间的热情爱恋。 这种平淡的生活无疑是慢性自杀,绮丽宁愿一个人活到老,也不愿意流于俗套,更不愿意为了不爱的人生儿育女。有那些时间和精力,她还不如好好疼爱自己,找个男人又怎么样,未必会比她现在过得好。 绮丽的想法没人了解,除了她的国王王兄,国王婉拒了上门求亲的贵族们,他知道绮丽看不上这些人。但是公主的婚事也不能拖延太久,国王开始试着安排一些活动,为她介绍他感觉不错的年轻人。 刚开始的时候,绮丽还觉得挺新鲜,看着那些相貌堂堂的男人卯足了劲儿在台上摔跤摔得狼狈不堪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她当他们是一群猴,耍猴戏逗她开心罢了,想要她跟一群猴子谈婚论嫁,肯定是不可能的。 又是一场性质相同的聚会,高大威猛的将军子弟在草原上策马奔腾,以捕杀小动物们为乐,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尸体,绮丽不厌其烦,她从来就不能理解捕猎有什么快乐可言,剥夺其他生物的性命,就能显示出人类的伟大吗!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绮丽偷偷溜了出去,坐上马车漫无目的地游走,不想回宫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随着人潮涌向热闹的集市,方才觉得开始有意思了。市井小贩平民之流,她至今也没见过几个,她对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好奇,亲眼所见的与听说的大不相同。 平民的生活并不枯燥乏味,相反比王宫里有趣得多,虽然穿着简朴吃的东西也很粗鄙,但看起来他们都很快乐。马车停在街道一角,绮丽撩起车帘看着卖面饼的小贩,刚才第一眼看过去,她就被吸引了。卖力揉着面团的男人高高卷起袖子,手臂上沾满了面粉,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却越揉越有力,他身边的妇人穿着缝着补丁的衣裳,梳着简单的发髻,头上连个簪子之类的点缀都没有,她称不上是个好看的女人,终日在阳光下曝晒的皮肤暗沉晦暗,但她看起来却很美丽。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一旁看着男人努力干活,时不时地为他擦汗,跟他说些家长里短。将面团都送进炉子里后,男人坐下来休息,女人连忙端来温度适中的白水,站在他身后帮他捏肩捶背。 男人喝了几口水,沾满面粉的手轻轻拍着女人的手背,脸上笑开了花。他们相互对望,眼中满是浓情爱意。这时,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牵着三四岁的小女孩朝他们跑过来,大声叫着“爹”和“娘”。 男人让男孩坐在他腿上,笑眯眯地听男孩说刚才发生的趣事,女人弯腰抱起女孩,摸摸她苹果般的小脸蛋,宠溺地亲了口。这幅温馨的画面,深深打动了绮丽,他们的生活明明很辛苦,为什么过得如此开心?世间最重要的不是权势和财富吗?真情这种东西难道确实存在? 绮丽终于找到了一直追寻的真情,她在王宫多年没有找到的真情,存在于这个一贫如洗的平民家庭。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世人都在追求权势财富,而她这个不可一世的公主,想要的不过是一份真情。 从前宫里的人都说这些平民穷凶极恶,市井生活辛苦可怕,亲眼目睹之后,绮丽觉得他们说的都不对,平民生活艰苦,他们只求温饱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正因如此,他们更有机会体会到真情。 马车停了许久,绮丽饶有兴致地看那对夫妻卖饼的情景,不知道那面饼里面加了什么,路人们都吃得很满足。绮丽很久没有食欲了,忽然她冒出了一个念头,她也要去买个饼尝尝。 侍女们哪敢让她吃这种东西,纷纷劝她尽快回宫,免得国王发现怪罪下来。绮丽向来不是顺从的人,不耐烦地瞪她们一眼,一脚踹开车帘,自顾自下了马车。 卖饼的夫妻从没见过穿着如此华丽的人,更没想到美如天仙的女子也对他们的饼感兴趣。绮丽说要买一块饼,他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妻子双手颤巍巍地将饼递给她,唯恐她嫌难吃叫人砸了他们的摊子。 单看绮丽这身打扮,就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定是有权有势的。他们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位珠光宝气的仙子竟是大名鼎鼎的绮丽公主,不止是他们,整条街上的人都想不到公主会吃这种面饼。 面饼的味道不见得多美味,绮丽却吃得很开心,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她的胃口也好很多。当她提出再要一块面饼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的妻子总算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小姐当真喜欢吃面饼,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然而,麻烦还是来了,绮丽身上没带钱,随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根金簪塞给这对夫妻。两人接过金簪,看着看着眼睛都直了,用这根簪子买两块面饼,他们哪有钱找给她。别说是两块饼,就算是两块田两间屋都能买下了。 夫妻俩把金簪还给她,他们实在是没钱找,不如请她吃饼好了。绮丽当然不肯,买东西要给钱,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这是她第一次出门买东西,怎么能吃霸王餐呢!绮丽坚持留下金簪,夫妻俩吓得都不会说话了,生怕待会儿窜上来几个官差,非说他们偷拿哪家小姐的首饰,拉他们去见官。 绮丽和卖饼的夫妇争执不下,远远跟着的侍女们焦急万分,偏偏她们身上也没带钱,又不敢贸然冲出去带走公主,杵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正踌躇间,只见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接过那根金簪递给那对夫妻,微笑道:“收下吧,不用找了,这是小姐的心意。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 夫妻俩愣了下,迟疑着收下了金簪,连连向绮丽和美男子道谢。 绮丽心里纳闷,她说了那么多好话,他们夫妻都不敢收,而这个人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们的顾虑,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抬眼看他,他也正在打量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绮丽没来由地脸红了。 第四十三章 爱是不归路 一场意外的邂逅注定了绮丽与圣音的爱恨纠缠,绮丽在深宫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能一眼就认出来趋炎附势之人的面具,对于那些刻意的讨好冷眼置之。 然而,她却无法抗拒世间温暖的真情,街头卖饼的夫妻虽然过着贫穷的生活,他们的感情却是无比真挚。深受感动之余,她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抛头露面,站在街头一口气吃下两张面饼。 绮丽的举动吓坏了随行的侍女们,她们不敢声张也不敢靠近,眼睁睁看着公主取下金簪支付饼钱,卖饼的夫妻自然不敢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们就算不吃不喝几年下来只靠卖饼也赚不了这些钱。他们不敢起贪念,无论如何都不肯接过这根金簪。 只是绮丽坚持,双方僵持不下,就在这时,偶尔现身的高大美男为她解了围,寥寥一句话就叫卖饼夫妻打消了顾虑。 绮丽不清楚他的来历,自然而然地打量着他,两人目光交接之间,她却没来由地脸红心跳。这种陌生的感觉令她手足无措,有生以来第一次紧张起来,这个陌生的男人生得出类拔萃的好相貌,从没见过像他这么俊美的男人,就连宫中号称绝色倾城的妃子也比不上他十分之一。 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阳刚之气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相貌的柔美,丝毫没有半点脂粉气。他的个子很高,肩膀也很宽阔,尤其是他宽厚的胸膛,给人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他的举止动作透露着霸道与专横,传达着令人无法拒绝的信息,可是,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极了璀璨的宝石,光彩夺目又不失柔情,看着看着不由为之迷醉。 他就是这么充满矛盾的人,阴柔与强硬都可以用来形容他,只是这些矛盾在他身上又显得恰如其分无可挑剔。总之,他就是个谜,让人不知不觉想要探究谜底。 “你是谁?”绮丽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她不喜欢这种不明所以的感觉,她隐约感觉到心底某个角落正在渐渐融化。 卖饼的夫妻以为绮丽不满美男插手管这件事,连忙向她赔礼道歉:“这位小姐,不关圣大侠的事,他只是好心帮我们,没有干涉小姐的意思。” 说完,夫妻俩双双向那美男鞠躬致谢:“圣大侠,区区两块饼而已,我们就当送给小姐了,这根金簪太贵重,我们受不起。” 被唤作圣大侠的美男勾了勾嘴角,微微笑道:“那好,我代这位小姐把钱付了,金簪还给她吧!” 夫妻俩面面相觑,连连摇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们不要钱了。” “这可不行,小姐是不会白拿你们的饼。”圣美男放下两枚铜板,拿回金簪递给绮丽,“小姐的一番好意他们承受不起,如果下次愿意再来,请准备好零钱。” 绮丽只觉脸颊火辣辣的,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红透了,她没有接受圣美男的调解,固执地将金簪塞回卖饼妇人的怀里:“我用这根簪子买下面摊够吗?” 妇人愣了下,点点头道:“够了,够了。” “嗯,那就这样吧,我买下你们的面摊,以后你们继续卖饼还是回乡置地都与我无关。你们不用觉得有负担,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做保障,这是我们之间的公平交易,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来找你们麻烦。” 绮丽终于明白夫妻俩在为什么担心,她忍不住有些心酸,随手丢弃的一根簪子,在他们眼里却重如泰山,世间为何存在这么多的不平之事。父王和母后在世的时候,经常提起民间疾苦之事,她对“疾苦”两字没有多少感受,至今她才懂得,人与人的差距不是一步两步,而是万里之遥。 卖饼的夫妻看看绮丽,又看看圣大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圣美男依然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嘴角保持着优美的弧度:“既然如此,你们就收下吧,不要再拒绝这位小姐的好意了。只要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能心安理得。” 绮丽心里又是一惊,没想到他竟然看透了她的心思,夫妻俩随即又向绮丽道谢:“多谢公主,多谢……” “不用谢我,你们用心做饼,应该得到回报。”绮丽看向对她不感兴趣的圣美男,心里乱糟糟的,自己也说不出来在期待什么。 “多谢圣大侠……”美男微微颔首,看也没看绮丽一眼,施施然转身离去。 “站住!”绮丽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他,但她没来得及多想,就已经这么做了,“你是谁?” 卖饼的夫妻满怀歉意地望着他们心目中的圣大侠,觉得有责任为他开脱,忙道:“这位小姐,圣大侠是个好人哪,他经常帮我们这些小商贩讨公道,只要有他在,那些地痞都不敢露面的。” “是啊,是啊,圣大侠在街口开了家酒楼,每逢初一十五就施粥送米,无依无靠的老人家或是流落街头的孩子随时都可以去他的酒楼吃东西,他还会安排无处可去的男女做活养活自己,他真的是个好人啊!” 绮丽倒是没想到他做过这么多好事,心里对他倍生好感,但他的漠视伤害到她的自尊,忍不住也想打击他:“哦,当真如此,该不会是做过泯灭良知的事,所以特地赎罪的吧!” “不会的,圣大侠为人这么好,他怎么会做泯灭良知的事。”夫妻俩尽职尽责帮他解释。 “小姐说得没错,在下以前确实做过许多错事,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上天也要给向善之人一个改过的机会,不是吗?” 美男答得坦然,绮丽要是再计较就显得太小气了,但她又不打算这样放他走:“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美男无可奈何地说道:“在下圣音,街坊们称呼我圣大侠,实在是抬举了。” “圣音?你的酒楼在哪儿,带本公,本小姐去坐坐!”绮丽才不搭理身后快要急疯了的侍女们,指使圣音带路。 圣音没有多说什么欣然从命,放慢脚步走在她前面,临近晌午,刺眼的阳光使人睁不开眼睛,圣音高大的身影恰好遮住了强烈的光线,绮丽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心里顿觉暖融融的。 于是,绮丽和圣音算是相识了,她三天两头往宫外跑,成了那家酒楼的常客。圣音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没有讨好也没有敷衍,就把她当成一位熟客,一个朋友。圣音懂得把握分寸,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绮丽的心却一天天向他靠近,越是靠近,越觉得他很神秘,即使她用尽一生的时间,也未必能解开谜底。 他们的关系发生转变是在两个月后,绮丽来酒楼找圣音,没找到人便乘着马车四处游走,盼望着能见到他。情窦初开的少女通常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绮丽也不例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他了,她只知道圣音与众不同,他和她见过的那些俗人不同,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觉得很快乐。一天没见到他,就像缺少了什么,她对王宫的留恋越来越少,她恨不能日夜待在酒楼守着他。 皇天不负有心人,绮丽竟然真的找到了圣音,他和几个贵族打扮的男女乘船泛舟,其中有个年轻女子故意靠他很近,那双充满爱慕的眼睛巴不得钉在他身上。看到这儿,绮丽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她认得那几个男女,都是二三流的贵族后裔,她知道圣音开酒楼做生意,平时什么样的人都有往来,却没想到他私下里也跟这些人做朋友。 想想自己认识圣音两个多月,也没跟他在私下里有接触,这些人凭什么跟他如此亲近,尤其是那个花痴女人,当着众人的面就等不及扑进圣音怀里,简直不知廉耻。 好不容易等他们上了岸,圣音声称酒楼有事,向众人告辞先走一步,那个女人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问他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圣音笑着说很快,女人这才心满意足放他走。 如果不是侍女们死命拦着,绮丽早就冲出去赏那女人几巴掌了,幸好圣音对她并不热情,敷衍几句就回酒楼去了。马车跟着圣音回到城里,看着他在酒楼里笑脸陪客,绮丽忽然为他不值,他辛苦操劳不过是为了撑起一家小小的酒楼,施舍贫苦无依的人,应付别有用心之辈。 绮丽想要帮他解脱,同时又不肯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希望他真心爱她,不是为了她的权势地位。 黄昏时,等客人少了些,绮丽才下马车步入酒楼,看着略显疲惫的圣音,她连埋怨他的力气也没有了。但没想到圣音又被某个不知名的女人拉去喝酒,绮丽再也按耐不住满腔怒火,痛骂圣音一顿。 圣音只觉莫名其妙,不明白绮丽为什么要生气,不过他没有怪她,反而安慰她不要动怒。 “你这个傻瓜,笨蛋!”绮丽忍不住流下眼泪,夺门而出,撇下侍女们,独自往郊外狂奔。 入夜,绮丽迷了路,她在凄冷的夜风中瑟缩着身子,茫然地看向四周,无助地哽咽。就在她以为再也回不去的时候,她苦苦想念的圣音出现了。 “丽儿,丽儿,你在哪里?”丽儿是绮丽的化名,听到圣音焦急地呼唤她,她泪流满面激动不已。 “圣音,我在这儿,圣音……”绮丽用尽全身力气叫出他的名字,泪眼模糊地望着由远而近的身影。 “丽儿……”圣音将她拥在怀里,颤声道,“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担心你……” “圣音,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骂你,其实,其实我喜欢你……”绮丽鼓足勇气说出心里话。 圣音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深情的眼眸柔情无限:“我知道,但我怕自己配不上你,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小姐,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娶到你,所以,我只能不停努力……” “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爱我就足够了,圣音,你爱我吗?” 圣音的吻代替了回答,绮丽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 第四十四章 初经人事 在绮丽眼中,圣音就是那种为了生计疲于奔波的生意人,从不拒绝客人不合理的要求,明知有些客人冲着他的美貌而来,心里并不乐意,表面上也是殷勤之至。 绮丽忍无可忍爆发而出,跟圣音大吵一架,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怪他,他生来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照顾无所依靠的人,只能日复一日辛苦坚持。可是,她就是见不得他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甚至是打情骂俏。 当她意识到自己爱上圣音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凄冷的夜风包围着她,茫然不可预知的前路仿佛没有尽头。她爱上他了?这是真的吗?从没有过这种感受,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深深爱上一个人。但为了他,她的心会痛,他的一举一动牵制着她的情绪,她的喜怒哀乐。 记得母后说过,爱上一个人之后,即使是苦涩也是甜蜜的,明知付出的爱得不到回应,也会心甘情愿继续付出,只要能看到他的笑脸,只要可以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此时,绮丽的心情正是如此,原来她爱上了圣音,所以才会心情反复,就连自己也经常觉得莫名其妙。既然爱他,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呢?人生匆匆而过,想做什么就要立刻去做,万一他被其他女人抢走,或是她发生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啊! 关于两人的身份差距,绮丽从不觉得是个问题,公主也好,平民也好,不都是人么!惟一的不同就是出身不同,身为公主并不值得炫耀,作为平民也没什么可悲,只不过是上天赋予每个人的职责不同,谁说富贵贫苦就能决定一个人幸不幸福,谁说身份尊贵的人就一定能安详终老。 绮丽见过太过不得善终的人,他们生前都是坐拥荣华富贵之人,但结果又怎么样呢,好一点的妻离子散流落边疆,实在不济的只能一家老小到黄泉相聚了。相比那些生来清贫却一生平安的人来说,谁又比谁更幸运呢! 如果圣音愿意回应她的感情,她也愿意为他放弃公主的身份。但若圣音不想再过那种辛苦的生活,她也可以给他荣华富贵,等他厌倦了王宫的生活,他们再寻一处无人打扰的清静之地,幸福地过完下半生。 绮丽设想好了各种未来的可能性,在这陌生可怖的山林,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从前每一天她都过得索然无味,而从现在开始,她要为自己活一次,将来的每一步她都有打算。 可是,她幸福的人生不能没有他,圣音。她打算的再好,圣音不肯参与也是徒劳的。她还不清楚他的心意,他是否愿意跟她相守一生。她知道他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不同,他对权势并不向往,他只是想拥有照顾别人的能力,并不艳羡王室贵族的生活,也不稀罕未来的妻子是公主或是平民。 绮丽认为自己很了解圣音,圣音的本质就是这样的人,她越发觉得他是难得一见的好人,越发感觉他的品质很可贵。她等不及告诉他她爱他,她要跟他相守终生。然而,她迷了路,如何回去都不晓得,她好担心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她要让他知道她有多么爱他。 她不想再走下去了,她怕自己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现在圣音在哪儿,知不知道她在想他。宫里的人得知她失踪,一定会到处找她,但她宁愿找到她的人是圣音,她想见他,想要立刻见他。 绮丽蜷缩在林子里,思念的泪水奔涌而流,声声呼唤着圣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有人唤着“丽儿”。“丽儿”是她的化名,与圣音见面的另一重身份,知道这个化名的人除了圣音没有别人。 是他,他终于来了,他担心她有危险,所以找来了。可是,之前她还毫不留情地痛斥了他,他非但不生气,反而一路找到这儿来,难道,他对她也有感觉?像她爱他那般深爱着她? 绮丽匆忙拭去满脸泪痕,在荆棘密布的山林中狂奔,朝他的方向狂奔,颤抖地呼唤着他:“圣音,圣音,我在这儿……” 看到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绮丽已是泣不成声,激动地瘫软在地上,圣音上前抱住她,紧张地问道:“丽儿,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很痛吗?” “圣音,我……”绮丽毫不犹豫地抱住他结实的腰,让自己完全投入他的怀抱。 圣音没来得及察觉异常,只顾得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拦腰抱起她就往回走:“丽儿,别说话了,我这就送你回去,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小姐,我先送你回家,再去请大夫。” “我没受伤,我很好,圣音,你不用着急。”绮丽借着月光痴迷地看着他完美的侧颜,心里满溢着甜蜜幸福。 “我怎么能不着急呢,你知道你跑出去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吗,我怕你以后再也不肯见我了。幸好有人告诉我,你往这边来了,我才能找过来,好了,找到你就好了。”圣音的圣音有些颤抖,绮丽听着心里格外感动。 绮丽勇敢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含羞带怯地说:“圣音,对不起,我刚才骂了你,你没有生我的气吗?” 圣音笑着摇头:“傻瓜,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只不过是发小姐脾气,过两天就好了。” “那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发脾气?”绮丽不依不饶地追问。 圣音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说:“你不高兴我陪客人们喝酒,不喜欢看我敷衍的笑容。” 聆听圣音稳健的脚步声,绮丽不由自主搂紧了他的脖颈,哽咽道:“既然你都知道,却还要那么做?” “丽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做生意就是如此,生意人不会敷衍应付怎么行呢?虽说不见得每位客人都值得尊敬,但没有他们,我的酒楼就支撑不下去。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小时候过得很艰苦,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为别人做苦工,稍有不慎就会挨鞭子。那时我的梦想就是长大以后赚很多很多的钱,再也不要过苦日子,不仅如此,还要尽我所能帮助那些可怜人,让他们都能吃上饱饭不必挨打……” 圣音淡然的语气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正如绮丽所想,他确实经历过许多痛苦的事,才会想要拼尽全力赚钱。难能可贵的是,当他有能力过上好日子,没有忘记正在痛苦中挣扎的人。 “我喜欢你,圣音,我爱你……”绮丽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向他表白,一颗心几乎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屏息凝神注视着他,等他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圣音停下脚步,显然还处于震惊中没回过神,他将绮丽轻轻地放下来,凝视着她娇美的容颜,唇边漾起丝丝苦笑:“丽儿,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有时候,做朋友比做,爱人要好得多。” 绮丽拼命摇头,泪水纷飞,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连声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吗?还是你讨厌我?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不,我不讨厌你,在我眼里你很完美。”圣音深情的眼眸使人迷醉。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而不是爱人?” “我,我……”圣音低下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我们在一起不合适,看得出来,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而我只是一个做小本生意的人,我配不上你,没有能力娶你过门,我不能让你跟我受苦。” 闻言,绮丽顿时松了口气,原来他并不是不爱她,只是担心身份地位的问题。 “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我们相爱,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圣音,你爱我吗?”绮丽仰起头,水汪汪的泪眼满怀期待。 圣音看着她,眸子里盛满了疼惜与爱怜,温柔地捧起她的脸,俯下身子靠近她,滚烫的唇覆上来,绮丽只觉心跳加速,却又无法抗拒他的热情,紧闭双眼,青涩地回应他的吻。 绮丽的回应点燃了圣音隐藏已久的情潮,他越发用力地拥着她,炽热的吻遍布她颈间,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抱着她躺在层层落叶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蒙上强烈的欲,望。 圣音的手颤抖地解开她的衣襟,胸口突如其来的凉气唤醒了绮丽,下意识地捂住已经敞开的衣襟,惊慌失措地望着他。 “丽儿,我可以吗?”圣音的手心烫如火烧,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绮丽羞得浑身都在泛红,隐约明白他要对她做的事,理智告诉她不该这样,但她的身体却在渴望他的抚摸。 成为他的女人,成为他的女人……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回旋,她爱他,今生今世只爱他一人,她注定是他的女人。 绮丽松开手,允许他占有她的身体,她的心早已给了她,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初经人事的绮丽在他的带领下,逐渐攀向爱,欲的巅峰,撕裂的痛苦过后,在剧烈的颤栗中得到了极致的快乐。 把自己交给他的那一刻,绮丽明白,她再也回不了头。圣音是她的全部,为了他,她甘愿放弃所有,为了他,她不惜得罪全世界。 第四十五章 欠你今生 由始至终,圣音都知道绮丽的真实身份,他装作对她不屑一顾,对权势毫无向往的样子,目的就是要引起她的注意。 创立息陵教之后,圣音意识到要想有进一步的发展,必须联合权贵的力量。若是像原先那样打打杀杀,只是为钱而去夺人性命,息陵教和下三流的杀手组织没有任何区别。圣音想要的当然不是这样,他并不以作为杀手组织的头目而沾沾自喜,相反他认为那是一种耻辱,他心目中的息陵教不仅可以号令群雄,还要成为整个西域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圣教。 他没有王族血统,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称王,但在圣教的世界里,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圣音不惜将原有的组织改头换面,耗尽心血培养出一大批令人闻风丧胆的高手。 息陵教逐渐步入正轨,摆脱了原来那股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习气,变得有组织有系统,上下级的关系也很明确,对于命令的服从也达到了严苛的程度。圣坛的领导地位不可撼动,四位圣女以及八大护法成为众教徒绝对服从的实权派。 渐渐地,圣音这位领袖不再出席圣坛的活动,教中大小事务放手由圣坛去处理,他彻底转为幕后,变换身份接近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在城中最热闹的集市开了那家酒楼,一来便于接洽生意,方便买主们与息陵教联系,二来也更容易认识平时难以靠近的贵族们。 时间久了,圣音果然认识了不少有权有势的人物,并且对他们殷勤之至,其中有些年轻女子爱慕他的俊美,心甘情愿为他引荐更有权势的贵人。而圣音就这样一步步接近了权力的巅峰。 有关绮丽公主的传闻,圣音早已听说,她拥有绝对的权力,即使是安息国王也要敬她几分不敢造次。甚至可以说如果她有称王的野心,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是这位绮丽公主性格古怪不爱与人来往,将那些贵族子弟玩弄于鼓掌之中,明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偏偏不肯定下心来,而她的国王王兄也不敢责备半句。 贵族们只当绮丽骄纵蛮横,以取笑他们为乐,但圣音却不这么认为。圣音出身于部落首领家族,也在社会底层跌爬滚打过,现在又是顶级杀手组织的头目,他比这些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更懂得揣摩人心。 圣音认为绮丽之所以这么叛逆,并不是故意与国王唱反调,也不是脾气怪异所致,而是她从骨子里抗拒为了权势结合的婚姻。听说她的父王母后是恩爱的典范,可见他们都是性情中人,在这种父母的影响下,绮丽对于真情的向往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通常自己拥有什么,就不懂得珍惜什么,绮丽自幼就是金枝玉叶,如今又处于权力的至高点,她随口一句话就能左右一个人的生死。像她这种人根本不在意权力有多重要,别人穷尽一生追求的东西在她眼里分文不值。 相反,如果谁能给她渴望已久的真情,她必定会对那个人刮目相看,甚至托付痴心。若是能收服这位公主,利用她的权势,试问江湖上还有谁能与息陵教作对。 圣音动起了绮丽公主的念头,但以他目前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近她。虽说国王为她安排一场又一场的相亲会,但那种场合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除却安息一流的贵族,普通的富贵之家都没有资格。 圣音在酒楼里认识的那些权贵,也都不在邀请之列,乔装打扮混进去也不实际,若是那样的话,绮丽公主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的。就在圣音苦思冥想不得法的时候,居然让他碰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天倚着酒楼栅栏四处张望,无意中看见了路口的那辆马车,马车正中的图案看着有些眼熟,记得曾经在哪里见到过,细细一想,原来是某位贵族家的小姐进宫的时候带回来的赏赐品,大汉使者送来的上好丝绸做成罗帕,绣着安息王室的标志。 是了,安息王室的标志。这辆马车来自于王室,一定错不了的。市井街头平白无故怎会出现王室的马车?看马车停靠的位置并不显眼,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似的,而那两名躲在墙角的侍女打扮也是不同寻常,看起来就不像是普通大户人家的丫鬟,她们心神不宁频频探头张望,紧张兮兮的样子一看便知她们是偷偷溜出宫的。 圣音循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面饼摊子,有位衣着华丽面容绝美的年轻女子正在无所顾忌地吃着面饼。卖饼的夫妻看傻了眼,他们从没见过这种尊贵的客人,不仅是他们,路过的人们也都纷纷侧目,不明所以地打量着她。 微微眯起眼睛,圣音留意着年轻女子的一举一动,她吃饼的心情虽然很迫切,动作却是相当优雅,她毫不在乎别人的视线,眉眼之间的孤傲透露出目空一切的气势,这绝非寻常女子的神态,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 绮丽公主,圣音脑海里冒出这个名字,他现在还无法确认她的身份,但心里没来由地认定是她。除了这位骄傲的公主,谁家的小姐吃饼都能吃得如此霸气。看着她和卖饼夫妻为了一根金簪争执不休,圣音明白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圣音出面为他们解围,对绮丽的态度近乎不理不睬,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从她主动问他是谁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绮丽随他来到酒楼,告诉他她的名字叫“丽儿”,听她不俗的谈吐,独到的见解,圣音心里已经有了八成把握,眼前这位美人儿应该就是他处心积虑要接近的绮丽公主。 后来,绮丽三天两头就来酒楼找他,每次来都会给他丰厚的打赏,圣音见过不少达官权贵,但像她出手这么阔绰的也没几个。每次圣音都会把多余的钱退给她,只肯收下她应付的酒钱。圣音不为钱财动心,绮丽对他更为欣赏。 但不知道为什么,绮丽迟迟没有向他表白,她不像那些轻而易举落入情网的女子,用不了几天就对圣音死心塌地,任他予取予求,而是像有什么顾虑,犹豫着不肯越界。圣音知道这是一场耐力的比试,如果他输了,那将是前功尽弃。 为了让绮丽尽快落入他的情网,圣音使出了激将法,先是故意爽约,引她来找他的时候,看到其他女子向他献媚,但又表现出正人君子的一面,不至于让绮丽对他有偏见。紧接着他又在酒楼里安排一些过分的客人,显示出他的无可奈何,激起绮丽心中的嫉妒又博得她的同情。 果不其然,绮丽自我控制的能力再强,也抵不过初涉爱河的吸引力,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对圣音大发脾气愤然离开。感情的洪流一旦爆发,就很难再收得回来,绮丽认清自己的心意,更加确定她已经爱上了圣音,她要陪伴一生的人除了他没有别人。 圣音不紧不慢一路跟着她,将她哭泣的表情尽收眼底,但他不急着现身,而是等她迷了路接近绝望的时候,才装作心急如焚的样子呼唤她的名字“丽儿”。直到此时,他还是谨慎地不让她看穿他的本意。 绮丽公主深受感动,勇敢地向他表白,圣音以退为进婉拒她的示爱,得到的必定是她更执着的爱情。圣音终于相信自己完全收服了她,吻着她从未被任何人开启过的唇舌,他知道必须彻底拥有她才算真正的胜利。 矜贵的绮丽公主为了得到心上人的爱,甘愿在寒风凛冽的山林之中献出一切,粗糙的枯叶摩擦着她娇嫩的肌肤,体内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楚,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但这种接近死亡的痛苦并没有夺走她的性命,随之而来的颤栗喜悦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感受。 抚摸着圣音滚烫的胸膛,绮丽紧紧抱住他大汗淋漓的身体,此时,彻骨的寒风如同春风般温暖,粗糙的枝叶比王宫里的锦被还要舒适,原来,与心爱的人融为一体才是世间最美妙的感受,拥有他,她才拥有了全世界。 相比从前,绮丽觉得她的人生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遇见圣音之前,她简直都白活了,尝过了世间最甜蜜的滋味,她不愿意再回到那座冰冷的王宫,没有人情味的王宫。她盼望着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跟他度过,每个夜晚都能在他怀里安睡。 圣音带着自私的心情占有了绮丽,他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只知道他离目标更近一步了。若论感情,他和绮丽两个多月的交往远远不及陪在他身边多年的明月,明月也好,绮丽也好,她们都是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不用多说什么,从她们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拥着酣然入睡的绮丽,圣音无比清醒地望着夜空的点点繁星,他想要的女人不属于他,明月是属于息陵教的。他拥有的女人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除了爱情。但对于他来说,爱情是最微不足道的。 明月也好,绮丽也好,今生今世,他注定是亏欠她们的。 第四十六章 非君不可 圣音和绮丽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性的转变,绮丽也不打算再对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得知“丽儿”就是绮丽公主,圣音并不感到意外。虽说之前没有得到证实,但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不过,表面上的讶异还是要做出来的,担心两人身份的差距也是要说出来的,因为圣音在绮丽心目中是个视钱财为无物的人,他只在乎真爱,怎么会想过高攀安息王朝的公主呢!所以,圣音的表现绮丽非但不觉得矫情,反而认为相当真实,她已经料到圣音会有压力,也想好了如何说服他接受她为他做的一切。 绮丽当晚住进了圣音的“家”,漫漫长夜无休无止,不知第几次翻云覆雨之后,绮丽幸福地躺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着,她的小手来回抚摸着他健壮的胸膛,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到他身上隐约有道道伤痕。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但仔细看起来,确实有深浅不一的伤痕,她坐起来细数着他身上的伤,居然有几十道至多。绮丽当即就流下眼泪,难过地说不出话了。 圣音将她重新拉回怀里,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温柔地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绮丽抽泣着问道:“我没想到你从小到大吃过这么多苦,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你都是怎样熬过来的。圣音,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好不好?” 圣音吻了下她的前额,娓娓道来:“记得小时候我也是有父母疼爱的孩子,甚至还有些家产,如果没有那场横祸,我应该会像其他人一样,平坦地走完一生。不过,命运是谁都难以估料的,那场灾祸夺去了我家几十条性命,家产也被洗劫一空,我成了流落街头的孤儿。” “怎么会这样?究竟是什么样的灾祸?难道是天灾?”绮丽忍不住插了句嘴。 “不是天灾,是人祸,贼人为了抢夺我家的家产,丧心病狂杀光了整个家族,而我是幸存者。”现在回忆起来,圣音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但在绮丽听来,却是难以想象的。 “天哪,天底下还有这种贼人?实在太可恶了,后来呢?后来贼人被绳之以法了吧?”绮丽仰起脸,天真地问道。 圣音当然不能告诉绮丽他来自于哪个部落,说不定灭他全族的部落恰好与王室有关联。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亲手灭掉的那个部落已经化为灰烬,当初受谁指使或是在谁的势力范围下都无从考究,谁是谁非又怎能分得清呢!其中有多少利益牵扯不得而知,总之,他亲手为父母报了仇,也算对得起整个家族!如果还要抱怨,那就只能与安息王朝为敌,可是,他现在没有这种能力! “那些贼人向来飘渺无踪,官府拿他们也是没办法的,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为家人报仇!”圣音淡淡地讲述着自己成长的经过,真真假假都不重要了,有些事他必须瞒着绮丽,但他毕竟得解释清楚身上的伤痕,与其遮遮掩掩,不如道出几分实情。 “靠你自己的力量?”绮丽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追问,“可是,你当时还是个孩子,你怎么报仇呢?” “天可怜见,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另一伙贼人救了,他们教我武功,逼着我为他们做一些坏事。如果我不做,他们就往死里打我,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活下来,学会武功为父母报仇,这样的话,就算将来被打死也值得。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几年,我的心愿就实现了,我找到了灭我全家的贼人,并且将他们全部杀死。紧接着,我从将我养大的贼窝里逃出来,带着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们在深山里生活了两年。然后,为了养活跟着我的人,我在集市上开了家酒楼,做起生意来了。再后来,我就遇见了你。” 圣音低头看向出于震惊中的绮丽,苦笑道:“我的经历是不是很恐怖,吓到你了吧!” 绮丽含泪摇头,不管圣音杀过多少人,他都是她最爱的人:“不,我只是心疼你的遭遇,你有什么错呢,明明是那些人该死!他们杀了你的父母,把你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你找他们报仇天经地义。圣音,你受过这么多磨难,心地还这么好,有了能力不忘照顾别人,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圣音满意地笑了笑:“你不怕我这双手沾满鲜血?你是尊贵的公主,我从肮脏龌龊的社会底层挣扎活下来,我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身份,我做过太多坏事……” 绮丽捂住他的唇,依然摇头:“这不怪你,不怪你,你也是逼不得已。圣音,不要再说我们不般配之类的话,我是个公主,我也是个女人,深深爱着你的女人。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我会让你得到一切,弥补你之前受过的委屈。” “但跟着我,你会受连累的,我还有这么多兄弟要照顾,我不能撇下他们不管。” “不要紧的,我不会阻止你照顾他们,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助你的,回去我就跟王兄说,我要嫁给你,让你成为王室的一份子。这样你就不用再辛苦操持生意了,我们一起可以照顾更多的人,你说好吗?” “丽儿……”圣音轻叹了声,翻身将她纳入怀里,沿着她的脸颊温柔地亲吻,“我发誓,生生世世都深爱你,为了你,我愿意付出生命……” “我不要你付出生命,我只要你爱我……”绮丽在他的柔情中,甜蜜地闭上双眼,圣音带给她的幸福,她会加倍回报。 绮丽说到做到,回宫立刻找到她的王兄安息国王,简洁明了告诉他,她要嫁给圣音。安息国王心思缜密,他对绮丽相当了解,能让她非嫁不可的人未必是达官显贵,很可能是像她一样有个性的人。 安息国王耐着性子问道:“圣音是哪个家族的子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作为绮丽的王兄,关心她的终身大事也在情理之中,不料绮丽却不领情,硬邦邦地应了声:“我这辈子认准了他,不管他是做什么的,你答应也好,反对也罢,我都要嫁给他。” “好,好,我不是反对你嫁给他,但最起码要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啊,今后成为王室的一份子,别人要是问起来,我也好帮他圆说。”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在集市上开酒楼,身家清白,靠自己的双手生活,总比那些世袭的贵族强。王兄,这是我的婚事,我自己可以做主,你快下诏吧!” “这……”安息国王知道对方应该也是与众不同,却没料到竟然会是开酒楼的,这种身份进入王室为免太寒酸,但他又不能当面拒绝,不然绮丽一定会翻脸。 “这样吧,我考虑一下帮他编排个更适合的身份,绮丽,你也知道,王族那些长老不是好打发的,如果不能说服他们,你的婚事恐怕不会太顺利。” “你是一国之君,还要看那些老家伙的脸色?你说不出口是吗,好,我去说!”绮丽压根不把安息国王的担忧放在眼里,转身就要去找王族的长老。 安息国王连忙拉住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王室岂能随便接受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不管你平时做什么,王兄都不会过问,但这件事,你一定要听王兄的,你只不过要跟这个人长相厮守而已,又不是要颠覆王室,何必自找麻烦呢!王兄答应你会尽快想办法的,你等几天就没事了。” 绮丽犹豫着回了头:“此话当真?你不会骗我吧?” “难道你连王兄都不相信吗?放心吧,只要你喜欢的,王兄都会给你。” 绮丽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好,我就给你几天时间,你不要去为难圣音,也休想拆散我们,否则,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好了,王兄明白的。”安息国王送走绮丽,无奈地连声叹息,不过他倒真想去看看叫圣音的那个人,看他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怎就轻而易举地收服了不可一世的公主。 得到王兄的保证,绮丽放心与圣音继续缠绵,在他家里一待就是两三天,连门都不出,吃的东西也是侍女们送进去。他们构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计划好将来要生几个孩子,每次云雨过后,绮丽都会想,也许她已经有了圣音的骨肉,为心爱的人孕育骨肉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然而,安息国王迟迟没有下诏,绮丽催过他几回,他都有不同的理由拖延。最后居然告诉她,圣音根本不是开酒楼的生意人,而是臭名昭著的杀手头目。绮丽不相信他说的话,但联想起圣音的过去,却又找不出辩驳的借口。但是,就算圣音真的做过杀手,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是她深爱的人啊!谁能没有过去,他也是逼不得已的啊! 绮丽坚持嫁给圣音,即使他仍然是个杀手,安息国王看她铁了心不肯回头,只好让她转告圣音,若是想娶绮丽,成为王室成员,就必须遣散息陵教。 绮丽思量再三,将安息国王的话转告给圣音,圣音没想到国王这么快就查清了他的底细,好在绮丽知道他的过去,不算是故意隐瞒。圣音否认息陵教是杀手组织,不同意遣散教众,只说他们是需要照顾的兄弟,而绮丽答应过他,会跟他一起照顾他们。 他们第一次发生争执,就是为了息陵教的去留,圣音提出需要冷静几天,考虑清楚他们的关系。同时也让绮丽明确自己的心意,若是不能在一起,他也决不勉强。 在这段感情中,圣音向来是占据主导地位的人,他一走就是十几天,连酒楼都没回来过,交给手下去打理。绮丽起初还在苦恼如何说服他放弃息陵教,但一天见不到他,她就备受煎熬,对他的思念越来越强烈,顾不得再考虑他的身份,只盼望着他能回到她身边。她很明确自己的心意,前所未有的明确。 第四十七章 将爱留下 回到圣坛,圣音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知道安息王室比他想象的更有势力,却没料到竟有这般神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出了他的底细。他和绮丽公主的婚事受到阻挠是可以预见的,王室本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更何况是公主的夫君。 只是,绮丽公主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之后,居然开始迟疑了,甚至想要说服他脱离息陵教,从今以后只以驸马的身份的过活。笑话,圣音从没想过要依附哪个女人过活,即使那个女人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之所以做了这么多事,无非都是为息陵教着想,只有息陵教才是他生命的全部。 自从家族被灭,经历过那么多艰难困苦才活下来的圣音,深知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自己,没人可以信任,没人可以依附,他抱着这个念头闯过风风雨雨,亲手报了血海深仇,创立了息陵教。如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改变他的信仰,他日恩爱不再,难道还要他苦苦哀求公主的垂怜?不,他做不到,哪怕是死也做不到! 圣音的性格决定了他的选择,宁愿前功尽弃舍弃绮丽,他也不会遣散一手创建起来的息陵教。将酒楼交给手下人打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管绮丽托人给他捎了多少回话,也装作置若罔闻。如果绮丽连对抗安息国王的胆量也没有,他还能对她报什么希望!如果绮丽认为他的杀手身份不够资格成为王室成员,日后息陵教也休想得到她的支持!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纠缠下去,有那精力不如放在息陵教的教务上。反正过去那些男女情爱都是你情我愿,堂堂绮丽公主怎好意思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们身份悬殊,岂不是辱没了王室的尊严! 圣音正在气头上,懒得搭理绮丽,同时他也很沮丧,因为他看清了现实,下三流的杀手想要跻身权贵上层,果然是难如登天。他努力过也争取过,统统没有希望,就连为他神魂颠倒的绮丽公主也在关键时刻迟疑了,可见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成为权贵都是不可能的幻想。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得到世人渴望的地位,就要放弃原先的坚持。想要保留自己的信仰,就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美梦。就算息陵教不能成为称霸西域的圣教又如何?至少他在黑暗世界仍可以呼风唤雨,不用去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活! 圣音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息陵教,他不会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也不再贪恋虚无缥缈的光环。他就是他,息陵教的教主圣音,他只为自己而活,只为息陵教而活,谁也别想阻止他前进的脚步,谁也不能损伤息陵教的一分一毫。 对绮丽失望之后,圣音对明月的思念却是越来越浓,圣坛的一草一木都有明月的气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许是在他们饱受奴役彼此安慰的那天起,也许是他们为了息陵教并肩作战的日日夜夜。 不论是何时,圣音确实无法忽视明月的重要性,记得他刚被那个杀手头子带回去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长着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灰眸姑娘。明月每天都在辛苦劳作,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等等琐事都是她来做,即使是搬运粮食收拾兵器这种重活也都落在她的身上。 即便如此,圣音从没见她皱一皱眉头,也没听过她喊一声累,她从清晨忙到午夜,只有饿极了的时候才能分到两块饼,而她通常都是就着凉水吃下去,吃完以后抹抹嘴巴继续干活。 圣音不知道她是组织里的杀手,只当她是无家可归被拐来的奴隶,心想自己的妹妹要是还在人世,应该也有她这么大,不由心生同情,时不时地给她送点吃的,帮她干点重活。对此明月依然没有任何表示,连个感谢的表情都没有,她只是默默吃下他送来的东西,静静看他扛着一袋袋的粮食,擦拭一把把带血的刀剑。 后来,圣音也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了,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如同做了场噩梦,跳进河里洗了又洗,身上还是有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圣音以为自己经历过灭门之灾,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腥,并且他还要去手刃仇人,怎能害怕杀人这种事。以他现在的武功,还没有能力杀掉仇人,但他要是连个人都不敢杀,谁又会教他厉害的武功呢! 圣音绝望地想要自我了断,却又放不下深至骨髓的血海深仇,失魂落魄地回到见不得光的贼营,他觉得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贼,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这样下去要是报不了仇,他还不如死了清净,免得沾上这么多无辜人的鲜血,将来下黄泉也没有颜面去见他的父母。 他不吃不喝也不睡,真打算就这么等死了,他没想到有人安慰,不过她却来了。明月端来热过几回的饭菜,将他从床上拉起来,淡淡地说了声“吃饭吧”。圣音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哑巴,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背过身去。 明月不依不饶拉他起来,圣音不耐烦地推开她,叫她不要多管闲事。忽然,明月劈头盖脸给了他两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昏头转向。圣音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明月苦笑了声,告诉他,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想寻死,但她后来想明白了,死并不能解决问题,她要好好活下去,活给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看,只要能活下去,再苦再累的活她也愿意做。 明月竟然也是杀手,圣音大感意外,不过他相信她说的话,相信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能活下去。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艰难,但要是真死了,就再也没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圣音重新振作,为了报仇,他让自己彻底堕落,沦为杀人的机器。但也只有这样,他也觉得生命是有意义的,几年下来,凭他过人的天赋以及不懈的坚持,他终于成为江湖上的第一杀手,成功为家人报了仇。 然而,报仇并不能熄灭他心里的恨意,他恨这世间的一切,恨那些把他变成杀手的贼人。他把教过他武功的杀手全部杀光,占有了号称天下无敌的杀手组织,率领愿意追随他的手下,创建了息陵教。 圣音称息陵教为圣教,铲除世间所有不平等的根源,而他自立教主,培养一批心腹组建圣坛。身为东圣女的明月自始至终没有发表过意见,不管圣音要她做什么,她都会照做,即使是为了他去杀人。 明月啊明月,她的心意,圣音一直都懂,可是他无法回应,息陵教需要她,他不能失去这么一位得力的手下。如果他们的关系发生了转变,就再也回到过去了,他必须从零开始寻找能与明月相提并论的手下,但他清楚地明白,像明月这种智勇双全对他死心塌地的人,再也没有第二个。 婉拒明月的示爱,他也是情非得已,相比女人,他更需要的是东圣女,他不惜立下教规,借以让明月知难而退。好在明月要求的并不多,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她心甘情愿做他的东圣女。 不过,圣音立下的教规,自己都没有遵守,他和绮丽公主在一起的消息虽是秘密,教中却也有不少人知道,并且告诉了明月。 明月万里迢迢赶回圣坛,不料她朝思暮想的圣音却跟别的女人混在一起,明月愤然找到圣音,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面对盛怒中的明月,圣音早有准备,他从没想过隐瞒,坦然道:“是的,我和绮丽公主好上了,还差一点要成亲,不过,这些都是不足一提的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为什么?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却又和别的女人那样做,你忘了你自己立下的教规吗?”明月忽然间明白了许多,艰难地摇摇头,眼含热泪缓缓后退,“啊,我知道了,你所谓的教规只不过是冲我来的。圣音,我爱你,一直一直都很爱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其实你不爱我可以直接拒绝,用不着拐弯抹角敷衍我,圣音,你太残忍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这是明月第一次亲口承认她爱他,圣音听了大为感动,原来心里喜欢的人向自己表白,感觉是大不相同的。 圣音的心开始动摇,却又碍于面子不肯认错:“我是息陵教的教主,做什么事还要事先向你报备吗?不错,我是立过不得婚嫁的教规,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圣教的将来。绮丽是安息王朝的公主,如果她愿意,圣教称霸西域不再是梦想,明月,难道你不想看到这一天尽快到来吗?” “不,我不想,圣音,我告诉你,息陵教在我眼里什么都算不上,我眼里心里只有你,没有你,我不会留下来。我不在乎息陵教能不能称霸西域,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如果你坚持要去找那个女人,好,我走!” 明月看着圣音为难的样子,心中苦涩难忍,原来在他心里,她才真的什么都算不上。息陵教,安息公主都比她重要得多,她为他付出的一切值得吗?她为他沦为刽子手值得吗? “圣音,我不会再逼你了……”明月心如寒霜,他不爱她,她何必要为难他呢,伤心痛苦只怪她用情太深,但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与人无尤。 明月万念俱灰转身离去,注视着她纤弱的背影,圣音心里翻江倒海,他还没有完全放弃绮丽,甚至还想着绮丽愿意为他实现愿望。但这一刻,他却完全明白明月对他有多重要,不是为了息陵教,而是对他来说,他绝对不能失去她。 圣音冲上前拥她入怀,颤抖地吻着她的眉眼她的唇:“明月,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求你了,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 明月瞬间泪如雨下,她不敢相信圣音竟然是爱她的,她以为他只是想留住自己,但他的吻让她体会到了被爱的滋味。她又何尝舍得离开他呢,没有他,她会枯萎死去。明月回应着他的吻,向他表白,她爱他,爱他生生世世。 第四十八章 齐人之福 从古至今,再强势的女人也逃不过一个“情”字,身为息陵教东圣女的明月,拥有高深莫测的武功,精明睿智的头脑,却看不透她深爱了多年的枕边人。 成为圣音的女人,是明月多年来的梦想,她之所以愿意为他辛苦奔波,重开杀戒,无非就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爱。因为爱,她不在乎圣音将她当做杀人机器,她不计较圣音有没有爱过她,就连圣音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她都可以忍受,只要别让她知道。 但若是知道了,明月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不需要圣音回应她的爱,不过最起码要给她足够的尊严,爱一个人可以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并不意味着没有为爱设定底线。 明月的底线就是要求得到尊重,圣音当着教众的面立下不许婚配的教规,作为教主,他不应该出尔反尔。然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圣音居然声称他根本不爱那位绮丽公主,他只不过想利用她实现称霸西域的野心。 没有爱,也能将一个女人拥在怀里,明月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这样做。难道在他心里,女人都是不值一提的工具吗?除了有被利用的价值,一无是处!是否他也是这样看自己,她能帮息陵教做事,所以留她在身边。压根不是为了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感情,相处多年又怎样呢,他没把她当成自己人看待,不算是同甘共苦的伙伴,也不是相濡以沫的爱侣,更不是亲密无间的家人。 明月被他用教规拒绝的时候,还曾天真地想,即使他们做不了情人,至少可以成为并肩作战的同伴,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愿意做他的亲人,没有利益纷扰,没有感情纠葛的亲人。 这样的话,他们依然能够永远在一起,只有相守的快乐,没有分离的悲伤,谁说只有做情人才算是圆满,做亲人更是适合他们的相处方式。不过,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明月为息陵教为了他远赴大汉,一路上犯了无数次杀戒,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她已经彻底沦为刽子手了,就算是到了地狱,受尽所有折磨,她也洗不清她的罪孽。 但她没有后悔,为了圣音,无论做什么都不后悔,她始终坚信,一辈子能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是种幸福,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的幸福。 可是她的幸福太过飘渺太不真实,满怀期待地回到圣坛,面对圣音的背叛,明月只觉有一把锋利的刀穿透了她的心脏,血一滴滴在流,痛入骨髓的滋味让她生不如死。背叛?她悲哀地发现,也许她并没有资格这么想,圣音从未承认过她的爱情,对他来说,她只是个有点用处的手下,连个女人都不是。 想要离开的念头,在他们见面之前明月就有了,得不到他的爱和尊重,她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她不要自己变得如此可悲,就算是从世上永远消失,她也不要在他面前苟活,依靠他的施舍活下去,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明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圣音居然开口求她不要走,在她为他这番话有多少真实性的时候,他就掠夺了她的唇,占有了她的身体。几乎是无意识的,明月任他为所欲为,在他的热情中任由自己逐渐融化。 不是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吗?为什么还会贪恋他的怀抱,渴望他的每一次触摸,心甘情愿在他的进攻下投降?难道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一切?不用去管他对她究竟有多少爱,他要她,就够了。 明月在圣音怀里成为了真正的女人,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她的人都完全属于他了。她再也说不出要离开的话,她明知道息陵教就是圣音的命,她怎么能舍得离开。圣音没有说过他爱她,但她已经感受到了,从他温柔的抚摸爱怜的亲吻霸道的占有,她感受到了他的爱。 原来,圣音并非无情,他只是不懂如何面对她,他太在乎息陵教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宁愿压抑自己的感情也不肯承认他爱她。其实,就算他承认了又怎样,她不会依仗着他的宠爱骄纵,她还是以前的她,为了息陵教甘愿付出性命的东圣女。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他和息陵教是一体的,爱他就必须爱息陵教。 明月的确是善解人意的好女人,跟她在一起没有压力没有烦恼,她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从不会给圣音带来一丝一毫的烦恼,自从他们在一起后,明月非但没把自己当成教主的女人,反而对圣坛更用心了,亲自教授教众武功,全心全意维护息陵教的声誉,凡事亲体力行,不摆圣女的架子,赢得了所有教众的信赖。 这一切,圣音看在眼里,心里深感欣慰,他没有看错人,明月值得他付出他的爱。渐渐地,他淡忘了另一个爱他爱得发狂的女人,绮丽公主。正如明月所想,圣音和息陵教是一体的,即使实现不了他的梦想,也绝不会舍弃息陵教。明月虽然没有至高无上的王权,却是息陵教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她有能力让息陵教变得更好,他拥有她照样可以接近目标。 圣音乐于做明月背后的男人,从未发现他的人生也可以如此圆满,早知道是这样,他们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他又何必做出让她伤心的事。不过,明月对此并不在意,反过来安慰他不要多想,她对现在的生活满意之极,她觉得自己就是最幸福的女人。 明月对息陵教尽职尽责,对圣音予以无限的宽容,他们的爱越发醇厚,朝夕相处恩爱有加,甜蜜的爱情孕育出爱的结晶,幸福几近达到巅峰。 得知自己怀上了圣音的孩子,明月高兴极了,她等不及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圣音。只是天意弄人,她无意中听到圣音和酒楼掌柜的对话。绮丽公主没有接受被抛弃的命运,而是不停向圣音示爱,明明白白让他知道,她爱他,愿意接受他的一切,包括息陵教。不仅是说说而已,她还拿到了安息国王的诏书,他们的婚事得到了王室的认同,只要圣音点头,他随时可以成为王室的一员。 从圣音的迟疑中,明月看出来他在动摇,向往已久的权势如今就在眼前,只要他肯伸出手,就能实现多年梦想,任谁能不动心呢!圣音没有当即表态,遣走了酒楼掌柜,没有接受也没拒绝。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心有所属的人了,他和明月好不容易收获了爱情,他怎么能没有一丝留恋呢!不过,绮丽的坚持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没想到她爱他的程度并不亚于明月。 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都这么有情有义,她们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是否也愿意接受彼此的存在呢?圣音想要坐享齐人之福,既不辜负明月的深情,也不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圣音越想越觉得这是可行的,他认定明月和绮丽离不开他,她们应该会为了他做出让步。 圣音没有接受绮丽的示爱,明月以为自己还有胜算,但当酒楼掌柜离开之后,圣音又迫不及待地找出绮丽曾写给他的那些信,边看边笑,似乎有些得意。明月心乱如麻,趁他不在翻看绮丽写的信,原来绮丽早就坚定了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都要跟圣音在一起,信中还描述了许多他们恩爱的场面,明月看着看着不由泪如雨下。 只是明月没有完全绝望,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她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即使圣音狠得下心不要她,也决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明月没有料到,当晚圣音就提出了他的想法,他不觉得他很自私,也没想过对明月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他认为只要是对息陵教有益处都是好事,明月都应该支持到底。明月盼望息陵教越来越好,却不愿意让他去找另一个女人,她不懂,圣音爱她,为什么要去找别的女人,还要她接受他们的关系。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明月告诉圣音,她有了他的孩子。短暂的震惊过后,圣音开心地笑起来,他要明月安心养胎,圣坛教务就交给他来负责,这个孩子的到来更坚定了他要称霸西域的决心,他要把最好的都留给他们的孩子。 圣音相信明月无法拒绝,没有孩子她就已经不可自拔了,有了孩子她更不可能离开他。圣音无视明月的痛苦,为息陵教的美好未来欢欣雀跃,明月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好多话如鲠在喉开不了口。 明月不是没有想过接受绮丽,如果圣音真希望她这么做,但她就是过不了自己那关,一想到圣音和绮丽恩爱的情景,她的心就像被万箭穿过,那种痛苦与屈辱的感觉时时刻刻折磨着她,简直就要了她的命。 圣音坚持要跟绮丽在一起,那她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可是,她还有他们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她也不能轻易寻死。孩子,一切为了孩子,她相信她的孩子不会像圣音那样贪慕权势,就算息陵教不能称霸西域,她的孩子也不会有半句抱怨。她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要他快快乐乐地成长,决不能像她和圣音那样辛酸艰苦。 未经圣音允许,明月第一次擅自做主下了山,径直奔向王宫。 第四十九章 情殇无悔 两个女人的交锋如同一场战争,久居深宫的绮丽公主并没有被贸然闯入的刺客吓到,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拥有绝世之姿的女人,那双灰色的眼眸有种使人迷醉的魔力,无可挑剔的轮廓令人砰然心动,莫要说是男人,即使同为女人,也不禁要为她的美丽赞叹。 当然,最令绮丽震惊的并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时不时用手挡住的小腹,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经到了遮也遮不住的程度,看起来至少怀有三四个月的身孕。绮丽想不通,身怀有孕的美女为什么要来找她,尤其是她那种哀怨的悲伤的眼神,让人看着不免心酸。 有两名宫女无意中看到这一幕,吓得当场尖叫起来,明月虽是个真正的大美女,但她从头到脚都是玄色装扮,背影看上去还是挺吓人的。见惯了宫里形形色色的人,却没见过这种人出入,怎能不担心她是来历不明的刺客。 “来人哪,快来人哪,保护公主,有刺客……”宫女们惊呼出声,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明月微微抬起手臂,绮丽见状连忙阻止道,“住手,我不会让人伤害你,你也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 明月凌厉的眼神透露出肃杀之气,忽然间,绮丽明白了对方的来历,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事已至此,用不着求证,她已经知道了明月和圣音之间的关系。 “你们退下吧,不要声张。”绮丽挥挥手,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天知道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等不及问清楚明月来找她的目的。 “可是,公主殿下,您……”两名宫女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明月,感觉到死亡的危险气息,吓得浑身都在发抖,却也不敢撇下公主逃生。 “去吧,我们还有话要说……”绮丽低下头,不让逼上眼眶的泪水流下来,她不停地挥手,只盼望着无关之人尽快离开。 宫女们怯生生地望着明月和绮丽,互相推搡着逃了出去。绮丽背对着明月,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即使对方与圣音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她也不能流露出半点伤感之情,从没在人前示弱的绮丽公主,无论如何都要坚强。 绮丽转过身看向明月,径自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水,指了指身边的座椅,淡道:“过来坐吧,有什么话慢慢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 绮丽观察明月的时候,明月也在打量着她,传闻中骄纵蛮横的公主居然是个名符其实的美人,难怪圣音会对她动心。她虽是矜贵的金枝玉叶,却没有贵族小姐的矫揉造作,听她说话看她的举动应该是个性格直爽的人。这样也好,跟她谈话用不着拐弯抹角。 明月没有接受她的好意,依然站在原位,冷冷地注视着她,倒不是她怀疑绮丽的居心,而是做杀手的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察觉到她的戒备,绮丽也不勉强,自顾自地饮着茶水,凄然一笑:“是不是圣音让你来找我?” 不待明月应声,绮丽紧接着又道:“我想不是他,也不会是他,如果他有话要对我话,也不用找你来。不错,我就是绮丽公主,将要嫁给圣音的女人,那么,你又是谁呢?你该不会也是他的女人吧!” “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我也无需多说什么。是的,我是圣音的女人,不仅如此,我还怀了他的孩子。我来无非是要告诉你事实,圣音他不爱你,他爱的人是我,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嫁给他吗?” 明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叙说别人的事情一样,绮丽缓缓抬头,迎向她悲伤的目光,唇边漾起一抹微笑:“你确定你说的是实话?他若爱你,你又何必来找我呢?” 闻言,明月的心陡然收紧,竟然被她看透了自己的心,她是如何做到的? 绮丽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息陵教的教徒,或者可以说,你是圣音的得力爱将,为息陵教卖命的人吧!不要把爱和施舍混淆,你爱他爱得这么辛苦,圣音偏又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安慰你而已,不必当真呀!就算他爱过你,但他想要相守一生的人是我,你明白吗?我不介意圣音跟别的女人有过关系,我只在乎他的将来,一旦我们成亲,他将完完全全属于我,谁也别想将他从我身边抢走!” 话虽如此,绮丽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她对圣音的爱深信不疑,她以为圣音避而不见只是在闹别扭,为她的迟疑而气恼,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出现问题。在这几个月里,她想尽了所有办法说服王兄下诏,迫使王族长老接受身份不明的圣音成为王室成员,她以为自己这样做就能让圣音回心转意,满怀希望地托人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朝思暮想盼望心上人尽快出现,牵着她的手走向幸福的国度。 但未曾想,她没等来圣音,却等来了圣音的另一个女人。看到明月的第一眼,就有这种感觉,只是明月亲口承认他们的关系又是另一种感受了。绮丽不肯认输,她不相信圣音的爱如此轻易就转变了,明月的眼神告诉她,圣音已经接受了这桩亲事,他即将来到她的身边,所以明月才会不顾一切想要阻止,劝服不了圣音回头,只好来向情敌示威,指望她能知难而退。 可是,付出的感情怎能收得回来,明知道要伤害一个同样深爱着圣音的女人,绮丽也不会退缩半步。她爱圣音,就不允许别的女人把他抢走,即使那个女人怀着圣音的孩子,也不可以。 “绮丽公主,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以为圣音为什么要娶你?你真认为他爱你吗?他爱的是你公主的身份,他想利用你成为人上人,就算你能得到他又怎样?你得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因为他的心永永远远属于我,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我们这辈子注定是无法分开的。你能容忍枕边人时刻挂念着别的女人吗?还说什么完全属于你,不要再骗自己了,做梦你也休想!” 面对明月居高临下的示威,绮丽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又怎样?你想对我说什么呢?说他不可能爱上我?他爱我公主的身份又如何?我就是公主,不管他爱的是我还是我的身份,那都是一样的。既然我能得到他的人,我就有把握得到他的心,这用不着你来操心。至于他利用我成为人上人,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有能力为他实现愿望,为什么不成全他呢!我知道他受过很多磨难,他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我才不会在意。” “还有,孩子,将来我也会为他生儿育女,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只有我的孩子才有资格享受父爱,我没必要在意你的存在。相反,我有些同情你和你的孩子,毕竟一个女人独自带大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你执迷不悟,坚持要为圣音生下这个孩子,我也不反对,只要是圣音的血脉,我也能接受。他日你要是坚持不下去了,大可以把孩子送给我,我会帮你带大的,这样的话,他也能以王族的身份成长,总好过跟着一个做杀手的母亲。” 绮丽这番话刺痛了明月的心,也伤害了她的自尊,明月一时气愤说出后悔终生的话:“你不要得意太早,圣音才不稀罕做什么驸马,他只是想借助王族的势力,使息陵教成为西域第一圣教。只要他达成愿望,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回到我和孩子的身边。同情之类的话,你还是留着说给自己听吧!执迷不悟,用来形容你再适合不过了!” “随你怎么说,我不会相信你的。”绮丽摇摇头,努力保持着从容的微笑,紧握住双拳,控制开始颤抖的身体,“你来找我的事,我不会告诉圣音,我也是个女人,我不希望看到你的结局太惨,也不打算将你逐出息陵教。总之,你我再争下去也没结果,决定权在于圣音,他甘愿留在你身边,我没什么话好说,但他要是回到我身边,你也休想破坏我们的感情。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绮丽下了逐客令,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再也不能跟明月多说一句话。毫无疑问,圣音和明月有着不一般的感情,不然,她也不会怀上他的孩子。只是这个孩子不过三四个月,明显是圣音回去以后才有的。绮丽心碎欲绝,她把自己全无保留地交给圣音,原以为他会爱她一生一世,谁知道他一转身就将别的女人拥在怀里。 明月早就料到绮丽公主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但她说的话没错,她们再争下去也没结果,决定权在于圣音啊! 明月原本就底气不足,她知道她和孩子留不住圣音离开的脚步,只能来逼迫情敌退出。但没想到绮丽也是深爱着圣音,明知道她和孩子的存在,也不愿意放手。身为一个公主能做到这种程度,她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真要把绮丽杀了不成?不可以,如果她这么做,圣音会恨她一辈子!她不要他恨她,即使今生只能在追悔中度过,她也不要! 第五十章 痴人说梦 为了得到心上人的爱,绮丽公主宁愿装作不知道圣音和明月的那段情,像个待嫁新娘一样,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待圣音回来见她。 兴许是她的痴情感动上天,兴许是圣音对她依然抱有希望,相信她可以帮助息陵教占据西域第一的霸主地位,不惜用花言巧语哄得明月让他下山,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绮丽身边。 在绮丽面前,圣音当然要装出一幅情深意重的样子,他不知道明月来找过她,自然不会主动告诉她明月和孩子的事。然而,绮丽倒是希望他这么做,如果他不打算将明月和孩子的事当成秘密,那么,就代表着他根本没把她们母子放在心上。事实却是他对她刻意隐瞒了,这么看来事态就比较严重了。 “圣音,你一走就是几个月,是不是又流连于哪个女人的温柔乡了。你要记住,我们就快成亲了,就算你有别的女人,从今以后也不许再想她,更不许跟她有往来。你是我的,你只能属于我。”云雨过后,绮丽有意无意地试探道。 圣音没有应声,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曼妙的身体,想要在她身上点燃团团爱火,从而忽视他曾离开的那几个月。他心里在冷笑,多么高傲自大的公主,她竟敢对他发号施令。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自己,任何人想要完全占有他,都等同于痴人说梦。 圣音发现男人对付女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亲密恩爱这一招,不用说什么甜言蜜语,仅凭最原始的方式就能将对方融化。这远远比刀锋相对的杀戮更有用,实在是愉人悦己的最佳选择。 明月也好,绮丽也好,她们都不是普通的女人,天资聪颖能力出众,都有资格完全驾驭男人。但到头来,她们还不是心甘情愿地投入他的怀抱。圣音在潜移默化中爱上了这种情感游戏,他感觉到不用以往的新鲜与快乐,原来对于女人,他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为他如痴如醉的女人那可都是人中之凤啊! “丽儿,你在怀疑什么?怀疑我的爱?难道你还不懂我对你的心意?”圣音滚热的手掌覆上她胸前的柔软,时轻时重地来回抚,揉,引得绮丽微微拱起身子,在他怀里发出声声难耐的呻吟。 圣音满意她的反应,他已经逐渐掌握了操控女人身心的法门,就如同练一门功夫,只要找到诀窍,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攻克。 “你可知道离开你的这几个月,我有多么想你,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与你分开我才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疯狂地思念你,梦里也全是你的身影。”圣音慵懒性感的声音使人沉醉,他加重了手下的力道,听她在他耳边发出动情的低吟,俯下身子吻着她一开一合的红唇,与她那诱人的丁香小舌缠绵起来。 一个悠长的吻,使得绮丽心跳加速,白皙的双臂缠绕在他颈间,整个人几乎要在他怀里融化。从未如此渴望他的亲近,从未如此迫切地想得到他。即使她知道他说的都是谎话,与她分开的那些日子,他和别的女人耳鬓厮磨尽情欢,爱,哪里还记得她是谁。 但在此时,绮丽不愿意再计较了,不管圣音爱不爱她,抑或只爱她公主的身份,她都不在乎了。只要他回来就好,以后只做她的男人。 绮丽主动亲吻他的身体,带着一些讨好的意味,从小到大从没讨好过任何人的绮丽,她现在很想讨好这个人。为了能留住他,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给。 圣音有些诧异她的举动,却又很享受她的热情,绮丽翻过身跨,坐在他身上,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柔滑的发丝拂过圣音的身体,带来难以形容的愉悦感觉。 “嗯……啊……”圣音被她撩拨地呻吟了声,双手穿过她的长发,情不自禁地按住她的后脑勺。他不习惯被人操控,他喜欢独掌大局,息陵教也好,女人也好,都要如此。 绮丽偏不让他如愿,她的吻沿着他宽厚的胸膛一路下滑,凭借自己不太熟练的技巧,回想深宫秘闻里的大胆描述,以及那些争宠的妃子擅用的招数,尽数用在圣音身上。或许她不是他最爱的女人,但她一定要让自己成为他离不开的女人。 以往,绮丽相当鄙视想方设法争宠的妃子们,她认为她们的存在简直就是女人的耻辱。明知自己永远不会是国君的惟一,偏要削尖脑袋钻进国君的被窝,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只要能换来一时荣光就足够了。 对妃子们来说,国君的恩宠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凡是被国君宠幸过的女人才是真正的王妃,才是女人中的女人。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她们甚至可以做出难以想象的可怕之事,铲除那些比自己更年轻更美艳的女人,好让自己尽可能地多受宠爱。 只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不管当初多么受宠的妃子,总有被打入冷宫的一天,曾经折磨别人的戏法结果都用在了自己身上,无一例外地都要遭到报应。但若是不肯流于污秽,那恐怕就要像绮丽的母后一样了,终日以泪洗面,夜夜苦盼国君到来。 绮丽是先王与王后惟一的孩子,只因她的母后很少有机会被宠幸,而她的父王每天流连于争相讨好的女人之间,并且乐此不疲。 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恩爱,想要得到对方的心,傻傻等待是没用的,必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能够给予对方想要的一切。身体的空虚,心灵的需要,都要竭尽全力满足对方。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想念其他女人的身体,怀念其他女人的温柔。 灼热的吻遍布圣音的身体,绮丽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越来越有诱惑力的唇在他结实的小腹附近徘徊,让他不得不弯起身子。 “丽儿,不要,我快受不了了……”圣音向来只做有绝对把握的事情,他在绮丽的挑逗下,就快失去理智了,双手紧紧抓住她的长发,努力抬头看她的脸,隐忍着低呼道,“过来,回到我怀里,让我抱着你……” 绮丽抬眼看他,笑得妩媚至极,一手探向他的分身,一手按住他的胸膛,阻止他起来抱她。圣音的分身在她柔软的小手里急剧变化,浑身的力气随之抽离,只觉得意志力渐渐涣散,心底隐约渴求更多。 圣音明白绮丽的意图,她要彻底征服他,要他为她神魂颠倒,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纵容她,却又迫不及待想知道她将用哪种方式取悦自己。已然酥软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只能跟随她的节奏发出声声呢喃。 “哦,丽儿,丽儿,快点,再快点……我爱你,丽儿,爱你,最爱的人就是你……”圣音开始撕扯着她的秀发,催促她进一步地讨好他,不要再折磨他几近爆裂的身体。 绮丽的双手来回变幻各种姿势,让他的分身胀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随后,她娇媚地朝他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埋首在他小腹,用自己的唇满足他的需要。不可思议的感受使圣音禁不住颤栗,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自己被征服了。 自从圣音归来,绮丽每晚都要如此卖力地讨好他,看着他在她身下迷醉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取得了胜利。她不仅拥有了圣音的身心,也击败了强劲的情敌,虽然她用的方法连自己都忍不住轻视,但为了圣音,她认为都是值得的。 圣音果然不再提息陵教的事,他们乐于享受这种纯粹的恩爱,只等着两个月后的婚期尽快到来。 就在绮丽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她无法释怀痛心彻骨的事情。 那日清晨,圣音说要去酒楼看看最近的经营状况,为免惹人瞩目,引来王室对于他身份的议论,委婉地拒绝了绮丽同行的要求。绮丽没有勉强,也没有跟踪他,因为她早就在酒楼安置了眼线,圣音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晌午时分,圣音还没回来,绮丽的眼线就来向她禀报了,原来,圣音在酒楼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看他前往斯塔拉山的方向,连忙又派出事先埋伏好的江湖中人沿途跟随。而他就先来复命,听候绮丽的下一步指示。 “好,继续跟踪,随时向我汇报最新的消息。”绮丽故作镇静地下了命令,回到房里立即流下眼泪,她艰难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对圣音全心全意,她为了他掏心掏肺,原以为他能回头,安生地跟她过一辈子,却没想到他还在留恋那个女人。 依稀想起明月说过的话,你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 是啊,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这样的爱情还值得她用生命守护吗?如果将来他们成亲,他岂不是更变本加厉!如果王宫中人都知道他和明月的私情,她岂不是要沦为众人的笑柄! 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啊,她哪里做得不好,做得不够,圣音为什么要这样待她?难道他对她没有丝毫情感可言,只是将她当成实现愿望的阶梯? 不可饶恕,任何人都不可以玩弄她的感情,欺骗她的人统统没有好下场!可是,她这么爱他,她该拿他怎么办呢? 第五十一章 痛彻心扉 纵使圣音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绮丽的底限,绮丽还是决定给他机会。感情的事千丝万缕理也理不清,她伤心至此,不还是对他心存留恋么!圣音应该也是这样,他已经决定放弃明月跟她在一起,并不代表他就能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圣音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对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这么讲义气,更何况是怀有他骨肉的女人。绮丽说服自己不能要求太多,她得到了圣音的人,得到他的心也只是迟早而已,她把他从明月身边抢过来了,难道还要剥夺他偶尔想念孩子母亲的权力吗? 像圣音这么出色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女人方面的困扰,绮丽早就应该想到这点。她又何必因此怪罪圣音,亲手葬送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呢!悲伤过后,绮丽为圣音找了无数个借口,直到她心里的怒气烟消云散。 是的,爱一个人就要学会宽容,圣音之所以没有告诉她,偷偷摸摸回去见明月,想必正是怕她会生气。这说明他是在乎她的,想到这儿,绮丽稍稍宽心,他念及旧情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他本身就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在他们的感情几近崩溃的时候,是明月给了他安慰,如今他的感情确定了归属,却也不能不对明月有个交代。 圣音一定是与明月话别去了,他做事有始有终,不会让他爱过的女人太过悲惨。爱过?绮丽回味着这两个字,苦笑着摇摇头,原来她心里也明白,圣音是爱着明月的。她无法否认这个事实,至于凭什么这么肯定,单从明月怀上他的骨肉就足够解释了。 绮丽和圣音恩爱的时候,圣音从不让她有怀孕的可能,即使情到浓时也是如此。绮丽并不担心婚前有孕,但圣音依然坚持,他总是说王室公主不该留下任何话柄给别有用心之人。但绮丽却想,也许他不想给她留下任何牵绊,这样的话,即使将来分开,也不会有留恋。 可是,明月居然怀上了他的孩子,而且就是在那几个月的时间。彼时圣音以为他不可能成为王室中人,所以绮丽对他来说也就不再重要了。他的骄傲被伤害,所以他放弃了坚持多年的梦想,甘心和明月在山上厮守。 那段日子,可能是他这一生最逍遥快活的吧,可能他真打算跟明月好好过下去,满怀期盼地等着他们的孩子出生。不过,圣音终究是圣音,野心勃勃的息陵教教主,短暂的逃避并不能带给他真正的满足,得知他有希望进入王室,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圣音回到绮丽身边,与她缠绵相守,他确信她的真情,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成为驸马胜券在握。于是,他又忍不住思念起斯塔拉山上的明月母子,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至少他该去做个了断,明月将来的生活,以及他们孩子的成长,他都要想出稳妥的安置办法。 夜已深了,圣音还没回来,绮丽坐在窗前不知不觉已有几个时辰了,她抬头望向天边,深深地吸口气。今晚他该不会留在明月身边吧?不会的,圣音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他只是去告别,安抚明月受伤的心。明月也是深爱他的,她势必会想尽办法挽留他,为了不让她太难过,圣音不得已陪她到现在。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圣音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不会再回头!绮丽这么想,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她毫无睡意,索性趴在窗台数着天上的繁星,她的圣音就在赶回的路上,等他回来,他会从背后温柔地圈住她的腰,给她一个深情的吻。 终于,绮丽听到了马蹄声,她兴奋地浑身发抖,圣音回来了,是他回来了,他没有留在明月身边,即使赶夜路也要赶回来陪她入眠。他这样做,不就是怕她多想怕她担心么,这样好的男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绮丽连忙关上窗户,脱下外衣跳到床上,背对着门静静等待他的拥抱。没过多久,圣音推门而入,但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她安慰,而是坐在桌前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绮丽耐不住这种煎熬,咬了咬唇,转身看向他,放缓语气道:“回来了啊,快来睡吧!” “你一直在等我?”圣音头也不抬地说,自顾自地抓起酒壶仰头灌了几口,呵呵地笑起来,“你该不会是装睡吧,看我什么时候回来是吗?” 刺鼻的酒味扩散开来,绮丽不由皱眉,隐忍道:“为什么这样说?我等你回来也是担心你,我装睡也是不想让你内疚。” “内疚?”圣音哼了声,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你派人跟踪我,究竟是谁该内疚?绮丽公主,不如实话实话吧,你从没信任过我,你给我驸马的身份,只是想控制我,如果我们成亲,你不仅不会照顾我的那些兄弟,你还会试着让我一步步远离息陵教。” 绮丽心下一惊,慌忙否认:“没有,没有的事,哪里有人跟踪你,你一定是误会了……还有,我什么时候不信任你了,不信任你,我能嫁给你吗,你,你是不是听别人胡说什么了……” “别人?为你卖命的王宫侍卫居然成了别人?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听你发落,我也会变成别人吧!”圣音没好气地反驳。 “圣音,你怎么了,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你看起来很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吗?”绮丽下床走到他身边,拿走他手里的酒壶,轻轻放在桌上,“你有心事可以告诉我,我是你的妻子,我怎么可能不信任你,你说的王宫侍卫应该是个误会,侍卫这么多,哪能都是我的手下……” 绮丽还在极力否认,圣音蓦地抓住她的手,邪魅地望着她笑:“难道这世上还有第二个绮丽公主?还有第二个圣音驸马?还有第二座斯塔拉山?你的王兄已经派人包围了息陵教,甚至攻击过息陵教的教徒,这些你敢说你都不知道?” 圣音稍一用力,将绮丽丢开数步远,绮丽顾不得喊疼,诧异地瞪大了双眼:“这、这是那侍卫告诉你的?不,不可能……” “当一个人死到临头,为了活下来什么话都敢说。别忘了我可是杀手出身,如何让人生不如死,没人比我更在行。怎么,现在你承认你知道所谓的王室机密了,呵,绮丽啊绮丽,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啊,是不是等我变成孤魂野鬼,你都不会让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圣音越说越气,随手掀翻桌子。 木头碎片七零八落散在地上,绮丽怔怔地看着盛怒中的圣音,艰难地开了口:“你把他杀了?你把王宫的侍卫杀了?” “是,我把他杀了又怎样,跟我作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公主殿下,你派人来抓我啊,把我关进死牢大刑伺候,随便怎么死,你说的算。”圣音摇摇晃晃走到绮丽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眸子里似能喷出火来,“我最恨人欺骗,该死的,你敢愚弄我!” 面对圣音的咆哮,绮丽没有丝毫惧意,只是伤心愤怒,不由自主也叫起来:“那你呢?区区贱民,你敢愚弄本公主的感情。你根本就不爱我,却要娶我,你凭什么这样做!你不是爱那个息陵教的女人吗,你们已经有了孩子,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虚伪,你无耻,你只想利用我而已,你爱过我吗?你爱过我吗?回答我,你爱过我吗?” 圣音愣了下,松开她的下巴,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说,明月她来找过你?” “哈,明月,是她,就是她,长着一双灰眸的女人,她怀着你的孩子,你却把她丢在山上,跟我风流快活,你该不会告诉我,她才是你的真爱吧!圣音,你说,你爱我还是爱她,如果你只能选一个,你选我还是选她?” 绮丽坐起来,双手紧紧拽住圣音的衣襟,不争气的泪水狂涌而出:“说啊,你要我还是要她?圣音,你说,你说啊!” 圣音低下头,颓然瘫坐在地上,是啊,也许真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没有能耐坐享齐人之福,这对明月和绮丽来说,都不公平。之前是他太贪心了,他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切,但他却忘了,爱是自私的,哪个女人能容忍心爱的男人心里想着别人呢! 绮丽扯着他的衣襟来回摇晃,疯了似的大喊大叫:“我要你说,我要你说,你爱我!你爱的人只有我!你不会再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你会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圣音,你说,你快说……” “不,我不爱你,我从没爱过你!”圣音冷冷地开了口,残酷地宣判道,“公主殿下,你这种狂傲自私的女人,我怎可能会爱上你。你连明月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她跟了我十年,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她才是真正爱我的人,你呢,你除了要控制我占有我,你想过为我做什么?你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会!” 圣音推开绮丽起身要走,绮丽匆忙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不是这样的,我爱你呀,圣音,我爱你!我比明月更爱你,我只是要求你爱我,难道这也算贪心吗?圣音,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向你证明我有多爱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难道你忘了我们在一起多么开心吗?我会照你吩咐的做,我会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做到,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公主殿下,你向往的真爱,这辈子都注定得不到,一切不过是你的妄想,现在是时候清醒了。”圣音挣脱开她的手,毫不迟疑地走出去,融入茫茫夜色中。 “不要,不要离开我……”昔日爱巢回荡着绮丽凄厉的哭喊,想念着绝情的爱人,泪水淹没了她美丽的脸。 第五十二章 恩义两绝 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需要双方用心维系的感情更是禁不起风吹雨打,绮丽以为她为圣音做出很多牺牲就能赢得他的真心,以为将他的身份改变,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但绮丽不懂,圣音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份,他之所以想方设法挤入权贵阶级,归根究底还是为了他一手创建的息陵教。圣音从没想过依附她公主的权势生活,他也不会让自己沦为吃软饭的小白脸。 如果非要二选一,在权势与自由之间做出选择的话,圣音会毫不犹豫投奔自由,宁愿舍弃已经到手的权贵。他这人很自我也很霸道,他才不会仰望任何人的鼻息过活。回到明月身边,出于真爱还是因为心灰意冷不得而知,但在圣音心里,明月确实比绮丽更重要。 况且,明月现在怀有身孕,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多陪陪她。其实圣音瞒着绮丽来看望明月的时候,并没想过要与绮丽决裂,他只是有些矛盾,两边都放不下,两个女人都舍不得。只是绮丽派人跟踪他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一想到从今往后都要在枕边人的监视中生活,他就觉得忍无可忍。 圣音不受任何人控制,任何人也休想改变他狂放不羁的个性,绮丽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派出的侍卫也不够资格跟他较量,还没刚出了城,就被圣音抓个正着。圣音看他训练有素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起初问他为何跟踪还不肯说,后来受不住严刑逼供才招认是绮丽指使他的,监视圣音有没有去见明月。 这件事情坚定了圣音离开的决心,他再也无法忍受绮丽令人窒息的占有欲,也不能原谅绮丽迫使他放弃息陵教的意图。既然息陵教是横在他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障碍,那就由他来做决定吧! 圣音回心转意,最高兴的莫过于明月了,同时她又惴惴不安,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了她去找过绮丽。他若是知道的话,将来一定会埋怨她破坏了他的好事,粉碎他成为权贵的梦想,但明月不知道的是,她的存在不是破坏圣音和绮丽婚事的主要原因,圣音自然不会太过苛责,而且他已经断了跻身权贵的念想,日后他的全部精力都将投入在息陵教,他又怎会跟明月再发生矛盾。 明月和圣音在斯塔拉山过着与世无争的快乐生活,在圣音的陪伴下,明月满怀期盼地等着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他们有着共同的梦想,他们的孩子在父母的疼爱中健康成长。 圣音享受美好生活,就注定了绮丽的痛苦,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法忘记那个负心的人。她始终记得,她苦苦哀求也换不来他一声安慰,她丢弃自尊跪地求他,他也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多么无情无义的人哪!难道他就不记得他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难道他就不明白她为他付出了一切?他毫不留情地走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温暖,这是他早就设想好的吧,连个孩子都不肯给她,果然是为了这一天做打算! 原来,他早就料到他们不会有未来,从她爱上他的那天起,一切就注定是个悲剧!他不爱她,却在荒郊野岭要了她的身子,他不爱她,却一次次许诺要陪她一生一世,他不爱她,却要带走她今生惟一的爱,他不爱她,却在剥夺她的身心后无所愧疚的离开。 他不爱她…… 无论绮丽怎么想,她都再也不能否认,圣音压根就没爱过她。明月说的没错,他只是想利用她实现愿望,即使他们成亲,他思念的人也只有明月母子。以圣音的无情来看,他将来绝对会做出抛弃她的举动,不管她是绮丽公主还是他的妻子。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他欺骗她的感情,伤害她的自尊,玷污她的清白,难道就眼睁睁看他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吗?不要,她不要自己这么可悲,她已经输了一切,却要任由他和那个女人快活,她怎么能忍受下去?没有人可以这样待她,没有人,他凭什么肆意玩弄她,他有什么资格一而再地侮辱她! 爱之深,恨之切,绮丽每天都在想她和圣音的爱恨纠缠,想得形容憔悴意识飘忽。每天食难下咽夜不能眠,梦里全是圣音和明月恩爱的场景,她的爱有多深,恨就有多重,直到她整个人都被仇恨占据,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报复圣音,如何惩罚他的无情无义! 短短几天时间,绮丽迅速地消瘦,昔日珠圆玉润娇艳美丽的佳人,已然是面黄肌瘦神情憔悴的怨妇。绮丽躲在宫里不肯见人,她的王兄三番四次派人催促她和圣音去见长老,她都没有任何回音。 除了她的侍女阿伊莉,绮丽不肯见任何人,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彼此之间有什么话都不隐瞒,但这一次绮丽连阿伊莉都不肯说,只是一个人终日以泪洗面。 见状,阿伊莉忧心忡忡,她了解的公主是个精明开朗的姑娘,她早已看透了世间的虚伪,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也不会受到伤害,如今究竟为了什么事,居然受到这么沉重的打击。 不管阿伊莉怎么问,绮丽都不肯告诉她心里的悲伤,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经常睁着眼睛到天亮。这样下去,绮丽一定会受不住的,她这是铁了心要寻死啊!阿伊莉隐约猜到这事与未来的驸马有关,却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实在无计可施,只能陪她一起绝食,她睡不着,阿伊莉就跟她讲小时候的事,聊一些欢乐的记忆,希望能让她振作起来。 渐渐地,阿伊莉的努力感动了绮丽,终于向她敞开心扉。得知绮丽被人愚弄,落得被抛弃的下场,阿伊莉气得简直要昏过去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呢,公主,你千万不要为了这种人做傻事,不值得啊!你伤害自己,他也不会回头,他和别的女人风流快活着哪,怎么可能管你过得好不好!公主,你不能这么傻,你要是有个万一,先王和王后在天有灵,也会很难过的。” 阿伊莉止不住地落泪,抱着绮丽枯瘦的身子,哽咽道:“我的傻公主啊,你折磨自己为什么呢,都怪那个人不好,都怪他不好,怨不得你。咱们去找国王陛下吧,取消这门亲事,趁现在还来得及……” “不要,我不能这么做……”绮丽摇了摇头,眼神涣散地望着阿伊莉。 “为什么?你还对那个负心汉抱有幻想?你还指望他能回头吗?公主呀,你该清醒了,别再执迷不悟了。幸好他还没有进过宫,宫里的人都没有见过他,现在让陛下取消你们的亲事,别人还以为是陛下的原因,不会想到是这回事的”阿伊莉坚持自己的意见,起身就要去找安息国王,“走吧,你要是不肯见陛下,那就让我去吧,好吗?” 绮丽拉住阿伊莉的手,哀哀地说:“可是,王兄已经下了诏,现在取消一样会招人耻笑。” “不会的,你不用担心,没人会取笑你的,他们没这个胆量。你是堂堂的绮丽公主,谁敢笑话你呢!”阿伊莉心酸难忍,蹲下来重又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记住,你是绮丽公主,没人可以伤害你,你是先王最宠爱的公主,你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没人有资格侮辱你!没人可以……” “我是父王最宠爱的公主……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绮丽喃喃地重复她的话,让自己找回一些自信,“没人可以伤害我,没人有资格侮辱我……” “是啊,是啊,公主,不要怀疑自己,不要为了这点挫折否定自己,你是安息王朝最伟大的公主,你得站起来啊!”阿伊莉不停地鼓励她。 “我可以吗?我可以重新站起来?”绮丽含泪摇头,“我被伤得这么重,我没力气再站起来了,我的心被他亲手碾碎,一想起来就痛得要死,我已经是死了的人,怎样才能回到过去啊……” “不是这样的,公主,你是浴火重生的人中之凤,谁说死过一回就不能风风光光再活一次。只要你肯站起来,你会比从前过得更好。你想想看,这事错不在你,不该由你来遭受惩罚,那个人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你要过得这么凄惨!”阿伊莉这句话并非怂恿绮丽报复圣音,只是想刺激她振作起来。 “我是人中之凤,浴火重生……”绮丽的眼中逐渐绽放出希望的光彩,“我不能这么凄惨下去,我要让伤害我的人受到惩罚,我一定不能让他好过。” 阿伊莉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劝说有没有用,会不会起到反效果,但看起来绮丽已经重燃希望,就算是强烈的恨支撑她活下去也好,总比她生无可恋的好。 “就是呀,他有什么资格伤害公主呢,不过是个贱民,公主看上他是他八辈子积来的福气,这种不懂惜福的人,老天自会收拾他的。公主,你不能被他击垮了,你只有比以前活得更好,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你要让他瞧瞧,没有他,你照样可以过得很幸福。你看,陛下给你选的那些人,哪个不比他强啊,随便拉出来一个就把他比下去了。”阿伊莉生怕她只想着报仇,委婉地劝道,“跟这种人计较,只会有辱公主尊贵的身份,就让老天爷去惩罚他吧,放心,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不用老天收拾他,我就不会让他好过。”绮丽紧紧握住双拳,唇边扬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我当然会过得比他好,我要让他知道欺骗我的下场,我要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公主……”阿伊莉开始有些担心,她不知道绮丽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不过,她已经不能再阻止了。 绮丽没有要求安息国王下诏取消她和圣音的婚事,而是翻找起先王留下的手谕,她记得先王在世时囚禁过一名江湖异士,听说他武功盖世无所不能,曾经徒手击败过安息王朝十大高手,并且狂妄自大擅闯王宫,向王族势力挑战。 先王设计引君入瓮,没费多少周折将他囚禁起来,之后想要说服他为安息王朝效力,但都被他拒绝了。先王逝世之后,再也没人有精力去管那个狂人,任由他在天牢里自生自灭。 得知绮丽要去见那狂人,阿伊莉匆忙阻止:“万万使不得,那个狂人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就连先王也拿他没办法,他在牢里关了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就得了失心疯。若是伤到你,宫里恐怕没人有能耐制得住他啊!” “现在担心为时尚早,你先去打听打听,那个狂人是否还活着。”绮丽打定了主意,如果他还在人世,定要去会一会他。 “可是,就算他还活着……”阿伊莉还是很担心,她不愿意看着绮丽冒险。 “不要再说了,你就听我的吧,去打听一下。”绮丽挥挥手,不许她再多嘴。 阿伊莉盼望着那个狂人已经死了,不过,打听到的结果,却是他还活得好好的,不仅如此,还能吃能喝一如往常,甚至时不时地戏弄看守的侍卫,几年下来,居然有十多个侍卫被他打残,可是碍于先王的命令,又没人敢拿他怎么样。实际上即使没有先王的命令,也没人能将他怎么样,打又打不过他,毒也毒不死他,天牢里的侍卫都盼着他逃出去算了,但他却像是在这儿住习惯了,哪儿都不愿意去,乐于过这种饭来张口的生活。 心有万般不愿,阿伊莉还是如实向绮丽禀报,阿伊莉喜出望外,当即前往天牢去见他。 “公主,你再考虑考虑吧,既然他还没死,不急于一时啊,要不跟陛下商量一下再去,要陛下多派人手保护……”阿伊莉怎么劝绮丽都不肯听,只能跟她一路回到天牢,再次踏入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方。 看守天牢的侍卫见到绮丽,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绮丽公主竟然有兴致来到这种地方。 绮丽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说道:“带我去见那个狂人,快!” “啊,您,您要去见他?”侍卫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盯着绮丽,瞅瞅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阿伊莉,又问了句,“真的吗?您真要见那个狂人?” 阿伊莉连话都不敢说了,绮丽挑挑眉:“听不懂本公主说的话吗?快带我去见他!” 侍卫们连忙点头称是,提着油灯往天牢深处走去,走廊尽头有一道铁门,其中有个侍卫刚把铁门打开,就听见里面传来瘆人的笑声。 阿伊莉惊呼了声,从身后拉扯着绮丽的衣服,小声道:“公主,公主,回去吧……” “要走你走!”绮丽推开她的手,命令侍卫将铁门完全打开,一股腥臭扑面而来,绮丽不由皱眉,借着微弱的灯光,渐渐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宽敞的牢房铺满了干草,对面墙壁挂着好多条粗如儿臂的铁链,铁链另一端栓在角落那个人的身上,那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听到铁门打开他连头也不抬,依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他就是父王力保的狂人?”绮丽问了声。 “是的,公主,他就是先王下令不许用刑的狂人。”侍卫们恭恭敬敬地应道。 “好,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我有话要跟他说。”绮丽从容地走进牢房,吓得侍卫们和阿伊莉连忙大叫,“公主留步,这个人是疯子,他会伤到您的……不要啊,公主,不要靠近他……” “退下!”绮丽回头呵斥道,继续走向狂人,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你就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高手?听说你曾徒手击败安息王朝十大高手,甚至还擅闯王宫挑衅王权,这该不会是外面的谣言吧……” 话音未落,久坐不动的狂人飞身跃起,将绮丽一把拉近怀里,坚硬的五指扣住她纤细的脖颈,沙哑地笑出来:“小姑娘,就连你父王也不敢看清我,你居然敢瞧不起人呀……” “不要,不要,住手,放了公主……”侍卫们乱成一团,他们都没看清楚狂人何时出的手,听见阿伊莉的惨叫,连忙拔出刀剑冲进牢房,朝狂人挥来挥去,“放了公主,快放人……” 狂人看也不看他们,只是轻蔑地哼了声:“成天只会大呼小叫,有本事就放马过来。” “退下,你们退下!”绮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她没有退缩,勇敢地注视着花白乱发中的瘦削脸庞,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你若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高手,也不枉费父王看重你,不过,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可不是高手的行为。” “哈哈……”狂人仰天大笑,手一松,将绮丽丢到一边,“有意思,有意思,这小姑娘有点意思,比你那迂腐老爹有出息多了……” 迂腐老爹显然是指先王,绮丽不跟他一般见识,既然被称为狂人,就不能指望他遵循常理。 “公主,公主殿下……”侍卫们和阿伊莉心有余悸地叫道,“快回来,回来啊……” 绮丽挥挥手:“这儿没你们的事,不要过来,我跟他有话说。” “嘻嘻……”狂人阴阳怪气地笑着,一手撩起遮住眼睛的乱发,一手扯着铁链在牢房里四处乱跳,好几次与绮丽擦肩而过,绮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哦?你有话跟我说,你要说什么?”狂人看她不为所动,也不知道害怕,便也没心思吓唬她了,索性听她要说的话。 绮丽直截了当地说:“你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想走出去吗?如果我给你这个机会,你会不会帮我做事?” 狂人哼了两声:“想当初你那迂腐老爹想方设法哄我帮他做事,我都没答应,凭你就想指使我啊!做梦吧你,你老爹把我关在这里这些年,现在让我出去,我还不乐意哩!” 绮丽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笑道:“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帮我的,我可以让你重新拥有江湖第一的地位,这样你就满意了吧!” “切,什么江湖第一,江湖第二,不过都是虚名,人死了什么都带不走,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是本事。”狂人依然不动心。 “你可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现在就连二十出头的小子都敢自称江湖第一,你就不想教训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绮丽竭力要说服他对付圣音,以江湖地位刺激他好胜的本能。 “谁高兴做第一谁就去做,我才不在乎呢,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跑江湖的早晚都得变成我这样,我又何必重蹈覆辙。” 绮丽没想到狂人在牢里多年性情大变,连江湖第一的地位都不在乎了,眼看狂人就快不耐烦了,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要拜你为师。” 第五十三章 断情弃爱 为了报复圣音,绮丽不惜冒险深入天牢与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狂人见面,不管绮丽用什么方式刺激他重出江湖,狂放不羁的狂人依然不为所动。经过这么多年的牢狱生活,仿佛看透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也不再把江湖第一的名号放在心上,只求安稳过完下半生。 绮丽不知道如何才能说动他,但她知道想要对付圣音,也只能靠这个狂人了。毕竟他曾是江湖第一高手,名副其实的狠角色,若是有他帮忙,圣音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不知道为什么,绮丽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直觉自己这么做一定可以说服眼前这个上蹿下跳的狂人。 “我要拜你为师,从今往后,你就是安息王朝绮丽公主的师父,我会以王室礼法敬奉你,所以你可以彻底摆脱江湖,成为王室中人。”绮丽的这种说法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大家瞠目结舌,瞅瞅一脸严肃认真的绮丽,看看面无表情的狂人,脑袋都不会思考了,只是张着嘴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绮丽缓缓走向狂人,满眼热诚地注视着他:“我说的话字字出自真心,绝无虚言,如果我敢欺骗师父,必定遭五雷轰顶不得善终。师父,你收下我这个徒儿吧,我会弥补你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我就是你的亲女儿,我会为你养老送终。” 狂人依然纹丝不动,隐藏于乱发之中的幽深双眸折射出某种微妙的光芒,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压根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但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给他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他几乎要相信她说的话了,他就快被她的真诚打动了。 为什么?金贵的公主为什么一定要拜他为师?甚至还要为他养老送终?按理说她和她的父王都想让他帮忙效力而已,并不是真想当他是亲人,她们是不可一世的王族,怎么可能当一个老江湖是亲人。这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连三岁小孩子都不相信的幻想。 不过,这位绮丽公主倒真像她说的那样,她这么说确实出自真心,没有半点虚假。她不会无缘无故要认一个糟老头子为师父,也没理由让一个狂妄的疯子成为王室中人。她若是有所求的话,即使他不答应,普天之下也有数不清的奇人异士排队等着为她卖命。为何偏偏选中他呢?难道在这世上除了他,真就没人能帮上她的忙了?若真如此,她也没必要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非要认他做师父啊!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不这么说,他根本不会想这么多,也不会想帮她什么。 桀骜不驯的狂人心里某个角落被触动了,不为公主师父的名号,而是她说,她愿意为他养老送终。从前年轻的时候,他只知道争强好胜,从不晓得亲情家人的可贵,腥风血雨打打杀杀大半辈子,他终于得到了江湖第一的称号,但后来又怎样呢?还不是被囚禁于天牢里孤苦一生!至于曾经并肩作战的老朋友们,死的死,伤的伤,直到音讯全无,仔细想一想,在刀刃上讨生活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莫说有人为自己养老送终,就连个知道惦记自己的人都没有啊,年纪越大才知道家人的温暖,如果他有个家,也许就不会为了一时威风铸下大错,也许就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也许他也能像别人那样,拥有和睦的家庭,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儿子。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过去发生的事不容更改,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虽说绝大多数都是该死之人,却也不能洗脱他的罪名。像他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老天爷能给他留条命就不错了,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可是,安息王朝的绮丽公主却要拜他为师,以王室的礼法供养他侍奉他,这怎能不让人感动呢!即便不是一个公主,这话是从普通人嘴里说出来,都足够令人感动了。就算这位公主有事相求,也不至于下这么重的筹码吧! 不过,谁说公主不会骗人呢,她现在有求于他,当然要说尽好话,如果他日心愿已了,再把他这糟老头逐出王宫,或是找个偏僻的地方把他埋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这么做。她是公主,她有绝对的权力,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想到这儿,狂人微微释然,应该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她早就想好了对策,所以才会无所顾忌夸下海口。他人是老了,却不笨也不傻,不管怎样也曾是个跑江湖的,又怎会看不透她的那些小计俩。 狂人笑着摇了摇头:“公主的美意,小老儿心领了,只怕是无福消受啊!” 说着,狂人转过身面向墙壁,留给绮丽一个冷漠的背影,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只要他不存贪念不抱幻想安于现状,将来就不会在绝望中了结一生。 绮丽似是看出他的疑虑,扭头看向随时准备作战的侍卫们,不容拒绝地说道:“你们都给我退下,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靠近!” 侍卫们心里都很诧异,却又不敢违抗绮丽公主的命令,迟疑着退出牢房,阿伊莉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她将侍卫们赶出去,随手关上牢门,走到绮丽身边,跪坐下来,一言不发。 阿伊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狂人真发了疯,她还能替公主挡一阵子。无论如何,她要尽到为人奴仆的责任。看她坚持,绮丽也没勉强,随之跪坐下来面对狂人,轻轻地诉说道。 “从前有个公主,她从小受尽宠爱,在她眼里,没有什么不可能事,所有人都争先恐后讨她欢心。久而久之,她把这一切都看作理所当然,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示好,甚至以取笑别人为乐。”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那个人对街道上卖饼的平民都视如亲人,唯独对她不屑一顾。原本公主受到冷遇应该生气发怒,但她却对那个人刮目相看,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不爱她权势地位的人,找到了世间最珍贵的真爱。” “接下来的发展很顺利也很浪漫,公主的心被那个人完全占据,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为他做任何事。为了他,不惜丢掉尊严丢掉名声,只求跟他相伴一生。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影,她以为的真爱都是虚情假意。那个人根本不爱她,他故意接近她,装作一副清高的样子,无非都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让她疯狂地爱上他,任他为所欲为。” “他成功了,他做到了,公主确实疯狂地爱上他,为了成全这份爱,明知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还是坚持要嫁给他,以为总有一天能感动他,能得到他真正的爱。但是最后,公主还是什么都没得到,公主想跟他长相厮守,他却只想利用公主的权势实现自己的愿望。于是,他离开了,不管公主如何求他,他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回到了另一个女人身边,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再也不记得为他肝肠寸断的公主,对他来说,那个公主只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没有利用价值就一脚踢开的玩物……” 说到这儿,绮丽不由哽咽,低下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阿伊莉握住她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时,始终背对她们的狂人忍不住叹了声:“这位痴情的公主,就是你自己吧!” 闻言,绮丽放声大哭起来,阿伊莉心疼地抱住她,连声安慰道:“公主,想哭就哭吧,不要憋在心里,哭吧……”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牢房外的侍卫从铁门缝隙向里面张望,狂人坐在原位没有动弹,看来不像是对她们动了手。不知道她们在哭什么,侍卫们自然也不敢过问。 绮丽从没哭得这么痛快,哭过之后果然觉得心里舒坦了些,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对狂人说道:“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他得到惩罚,玩弄我感情的惩罚。所以,我来找你,我要拜你为师,请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有生之年能报得了仇。我的父王和母后都不在了,如果有人愿意帮我,我真的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狂人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公主为什么不去找现在的国王帮忙呢!那小子骗了你,你的王兄不会不闻不问的啊,他派兵把那小子抓来砍了,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不,我不要再让别人知道我被他抛弃的事实,况且,即使王兄派兵抓人,也未必能抓得到他。他是息陵教的教主,杀手组织的首领,被人称为西域第一高手,普通的侍卫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就算是安息王朝的大将军也未必有能耐抓住他啊!” “哦?原来还是个杀手头子,哎呀,公主你真是遇人不淑,怎能被这种人骗了呢!不过,你都要嫁给他了,难道就没人知道他的底细?譬如说你的王兄?” “王兄下诏恩准我们成亲,自然是知道他的底细。”想起从前,绮丽也是万般后悔。 “知道还答应你嫁给他?”狂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王兄该不会是故意整你的吧?” “不,不是,王兄当初也是极力反对,但我坚持要他下诏,因为我太爱他了,我不能跟他分开,哪怕他是杀手,哪怕他接近我别有目的,只要他愿意娶我,愿意跟我在一起,我都可以不在意。” “那、那你这可都是自找的了……”狂人知道这么说会惹她伤心,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绮丽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是,这是我自找的,我活该落得这个下场,但是,他就不该遭到报应吗?他这样对我就是应该的吗?” “江湖中人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但绝不该动起女人的念头,尤其是做出这种始乱终弃的事。小老儿我都看不过眼了。”狂人开始相信绮丽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了这么多公主的秘密,如果我不答应帮忙,公主该不会要灭口吧!” 绮丽含泪摇头:“你是我的师父,我本来就不该瞒着你实情,如果你答应帮我,我感激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怪你,更不可能为难你啊!” “那要是我帮不了你,我根本就对付不了那个杀手,你就该后悔认我做师父了吧!”狂人爽朗地笑出声。 “不会,至少,你现在给了我希望。”绮丽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答道。 狂人怔忡片刻,轻声笑起来,打着呵欠站起来,一手挠挠乱蓬蓬的头发,一手小指掏着耳朵:“我呢,平时也没多大爱好,要是每天都能喝上两壶小酒就再好不过了,嗯,再来一斤牛肉就更圆满啦……” 绮丽喜极而泣,连忙向他下跪:“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狂人由她拜了三拜,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朝门口走去:“好说,好说,走,咱们先去喝酒!” 绮丽和阿伊莉相视一眼,两人跳起来搀扶住他,打开铁门,在侍卫们极度震惊的注视下从容走出天牢。 绮丽以王族礼法举行了拜师仪式,在狂人的要求下,没有大肆声张,谢绝任何人观礼。除了安息国王亲自送来贺礼,其他王族成员以及长老都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事。 狂人宁愿别人都当他死了,他乐于做个透明人,继续与世无争地过完下半辈子。绮丽只好接受他的规矩,他们的师徒关系只限于极少人知道,这对将来实施报仇大计也是有好处的。 为了绮丽,狂人再开杀戒,他已经欠了无数条人命,也不差圣音这一个了。况且,为了孝顺他的徒弟,他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至于如何让圣音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中计,让他在未来的日子里生不如死,狂人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他用了整整五个月的时间,循着记忆重又配制出天下奇毒——炙魇殇。 “公主,此毒举世无双,中毒者必定受尽折磨生不如死,你可想好了,是否真要对他狠绝至此。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为师可以教你其他的法子对付他。”狂人将炙魇殇交给绮丽的时候,不忘交代一声,“炙魇殇实在太毒,足以令人活着在地狱里走一遭,可以说是世间最残酷的惩罚。而且此毒无解,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为师当年无意中听到师父口传秘方,至今都没有对人下过这种毒,却也见过中毒之人的惨状,难以形容的惨啊……” 绮丽早已对圣音死心,她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只怕炙魇殇不够毒,才不会担心是否太残忍。 “师父,我不后悔,不管因此要付出多么可怕的代价,我也不在乎。”绮丽接过那瓶炙魇殇,眼神冰冷毫无一丝温度,“这是他欠我的,我一定要他偿还。” “冤冤相报何时了……”狂人看她铁了心,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至于她究竟要不要用炙魇殇对付那个人,就看她自己的决定吧! 拿到了炙魇殇,接下来就是如何诱使圣音跟她见面的问题了,绮丽取出早就写好的信笺,交由阿伊莉送到酒楼,平心静气等待他的出现。 三日后,在他们曾经厮守的爱巢,圣音如约而至,绮丽料定他会来,因为她在那封信中告诉他,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只要他来,她就既往不咎,放过他也放过息陵教。圣音不会拒绝,一来他并不担心她能对他怎样,二来他也不敢拿息陵教冒险。 数月不见,圣音神采飞扬更显俊美,果然,他不会因为抛弃她而内疚,他和明月恩爱异常,又怎会有心思在意她过得好不好呢!绮丽真想亲眼看看他被炙魇殇折磨至死的惨状,但她现在只能克制自己,不能让他看出丝毫破绽。 狂人没有答应跟她一起来,炙魇殇已经足够阴毒,他若是再出手对付圣音,未免太不公道。绮丽没有为难师父,她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也能对付得了圣音。有时候,将人置于死地,不一定要动用武力的。 绮丽打扮得光鲜亮丽,如同没有经历过那场情殇,她落落大方地为圣音倒酒,妩媚的笑容令人怦然心动。 美人就是美人,不同于明月的清丽绝俗,绮丽的明艳娇媚也是异常迷人。圣音不禁在心中赞叹,可惜不能左拥右抱两全齐美,不然他一定是世间最幸福的男人。不过,他也不能太贪心了,明月为他为息陵教付出所有,如今又怀了他的孩子,不久之后,他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他的人生已经很圆满了。 圣音举杯一饮而尽,绮丽不由轻笑出声:“你连看都不看,难道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只要是你请我喝的酒,就算有毒,我也要喝。”圣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幽幽地望着她,“毕竟是我亏欠于你,死在你手上,我毫无怨言。” 有那么一瞬间,绮丽的心略微动摇,原来他也是有些内疚的,原来他也知道他亏欠她的。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她对他的恨远远大过原先的爱,如果她今日没有下手,她将来一定会后悔。 绮丽笑而不语,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同样一饮而尽,用罗帕擦了擦嘴:“看,酒里没有毒。” 圣音仰头大笑起来,他知道她不会在酒里下毒,她舍不得。他来见她,不是怕她对息陵教不利,而是不想对她太过绝情。不管怎么说,绮丽毕竟是安息王朝的公主,得罪公主可不是明智之举。 “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你我的亲事已经取消了。”绮丽留意着他的表情,圣音只是笑,看不出他心里是失落还是惋惜。 绮丽接着说道:“王兄为我和新布祖将军指婚,一个月后,我就要嫁给他了。” 圣音为她斟满一杯酒:“那么,我要恭喜你了,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 绮丽蓦地抓住他的手腕,直直地盯着他:“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当然,你过得好我才能心安。”圣音微微笑道,“你我有缘无分,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但我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哼,虚伪的家伙。”绮丽娇笑了声,一把推开他,“说什么希望我过得比你好,你只是不想承担责任。” 圣音渐渐敛去笑容,他知道绮丽不会轻易原谅她,如果她心里始终记恨他,将来的日子未必会好过。 “不过,即使我们有缘无分做不成夫妻,也是有法子在一起的。”绮丽话锋一转,起身走向圣音,柔情万种地坐在他大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媚眼如丝千娇百媚,“成了亲也能跟你见面啊,就像从前那样,你说好不好?” 圣音心下一喜,原来绮丽并不是要找他的麻烦,而是要跟他保持那种关系。她确实是太爱他了,即使不能成为夫妻,也要跟他在一起。不过这样也好,他既不用受控于王室,也不必担心息陵教受到威胁,说不定绮丽照样会帮他称霸西域。 绮丽趁他想入非非的时候,悄悄地解开了彼此的衣襟,富有技巧的小手探入他宽厚的胸膛,来回抚摸戏弄。她熟悉他的身体,她知道怎样唤醒他的热情。 圣音被她撩拨地粗喘起来,受不了她的诱惑,拦腰将她抱起丢在床上。 第五十四章 恩怨缠绵 对付武功高强的敌人,最好的办法未必是找来比他更强的对手,而是专拣他的软肋一击即破。以柔克刚这一招向来比硬碰硬有用的多,如同一块钢板,看起来坚不可摧,却也有折断的时候,反观一段弹簧,不管折到什么程度,也不会损伤分毫。 况且从古至今英雄难过美人关,再厉害再狡猾的高手若是动了色心,注定就要为美人所奴役,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圣音前来赴约,原以为绮丽当真要跟他做最后的话别,未免彻底激怒对方,仗着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无所顾忌地按时出现在绮丽面前。得知绮丽已经许配给新布祖将军,并且一个月后,她就要嫁给他了。圣音顿时松了口气,不料绮丽有意直他不负责任,似乎仍对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心怀芥蒂。 不过,绮丽究竟是舍不得最心爱的男人,圣音正在思量如何才能解开她的心结,她已经为他们的将来安排好了一切。面对绮丽的诱惑,圣音很难坐怀不乱,这么娇美的佳人世间难寻,相比清丽绝俗的明月也毫不逊色,身为男人怎能不动心呢!尤其是绮丽在床榻之间驾驭男人的本事,总能使得他欲仙欲死,这种感受在明月身上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圣音时常想起他和绮丽恩爱的场景,无奈对方身份特殊,平日里想一想也就罢了,除了叹息不能另作他想,他伤害了她,哪还有颜面在不负责任的同时还跟她保持那种关系。但既然是绮丽主动要求,情况就大不相同了。绮丽没有过多怪罪他的无情,相反还接受了他曾对她做过的种种行径,即使就快要成亲,也无法忘记他们在一起的快乐,宁愿背着未来的夫君跟他偷情,也不愿意放弃心中挚爱。 事已至此,圣音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呢!这等天上掉馅饼的美差,那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啊!他早就有这个念头,只是没想到美梦也有成真的一天,现在绮丽成全了他,再犹豫下去他就不算个男人了。 圣音并不打算跟绮丽交恶,如果能用这种方式维系两人的关系,享用美人温柔不说,也许绮丽一高兴还会帮他扩展息陵教,使之成为西域第一圣教。兴高采烈之余,圣音渐渐卸去了防备,他本来就很自负,他认定绮丽还在深爱着他忘不了他,绮丽有此念头也是在情理之中。 圣音毫不怀疑绮丽的诚意,那个什么将军哪里比得上他呢,就算他们成亲,那位将军也没有能耐慰藉绮丽的寂寞芳心。能让绮丽开心幸福的人只有他而已,绮丽只有跟他在一起才会尝到做女人的快乐。 绮丽在他怀中笑得千娇百媚,极尽妩媚动人,圣音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抱起她直奔床榻而去。绮丽躺在床上,散开的乌黑长发如同热情绽放的曼珠沙华,她微微眯起妖娆的双眼,洁白的贝齿轻咬嫣红的下唇,白皙的双手缓缓解开衣襟,露出大片光滑,美好的雪肤,曼妙的身子朝他拱起,发出渴望的信号。 看到这幅场景,圣音不由心跳加速,体内那股原始的冲动放肆地四处窜动,浑身血脉贲张。他想也没想直接跳上床,随手放下绣有龙凤呈祥的厚重帐幔,遮住满溢的春光。 圣音跨在绮丽身上,滚烫的手掌拂过她暴露出来的香肩,逐渐下移至她胸前的丰满。绮丽相当配合地发出声声呻吟,引得他更是爱火焚身,绮丽的双腿在他眼前分开,小手拉扯着他的衣带,起身吻住他的双唇。 厮磨之间,绮丽的衣裳不知不觉都不见了,无可挑剔的美妙身子足以让每一个男人为之疯狂。圣音三下五除二褪去自己的衣衫,抓住绮丽的双手牢牢按在她头顶,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直接进入她的身体,用力宣泄他的欲望。 绮丽的眼神渐渐迷离,望着圣音越发模糊的脸庞,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情愫。与他恩爱,就是她的计划,她要趁他意识飘忽的时候下毒,只有在那种时候,她才有百分之百的胜算。圣音了解她的身体,他知道如何让她达到快乐的巅峰,同样的,她也了解他,她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全无防范的。 想要除掉武功高强的息陵教教主,恐怕诸多江湖高手都只能一声叹息,但对于了解他的枕边人来说,这并不是个问题。圣音相信她还爱他,相信她真愿意成亲后继续跟他相好,是啊,她深深地爱过他,为了他甘愿牺牲所有,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但圣音忽视了一点,他忽视了女人的尊严,特别是骄傲的女人。绮丽向来自视甚高,她怎么可能坦然接受被抛弃的命运,可怜兮兮偷偷摸摸跟他相好?她才不要这么做,既然得不到他的人,她也不允许别人得到,她宁愿亲手毁掉他,也决不让别的女人得到他。 圣音忘情地驰骋着,他压根就想不到身下人心里在想什么,更没料到这当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而他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绮丽在他即将爆发之时,将用肠衣包裹着的炙魇殇送入他的口中。 绮丽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唇,进而有目的地伸入他的口,圣音任由她爱抚自己,发出阵阵欢愉的呻吟。在他爆发的那一刻,绮丽毫无不迟疑地炙魇殇尽数送进他喉咙深处,迫使他吞下去。 圣音意识到不妙,随即想要抽身而出,绮丽却死死地抱住他,不许他挣脱,直到他将炙魇殇完全咽下去,才把他推开,以免毒素迅速扩散到自己体内。 圣音一把抓住绮丽的头发,一手点了自己身上的穴位:“该死的,你给我吃了什么?” 绮丽扬起满布红潮的娇媚脸庞,无比得意地笑起来:“炙魇殇,可以让你生不如死的天下奇毒,你听说过吗?你不服气就杀了我啊,你来啊!” “炙魇殇,炙魇殇……”圣音不晓得世间还有这种毒,他困惑地摇头,不管是真是假,连忙击打自己的胸口,逼迫自己运功将毒吐出来。 圣音趴在床边连吐几口鲜血,只是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身体四肢也开始直冒青筋。身体里似是点燃了一把火,那团火越烧越旺,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连带着全身的血管都沸腾了,血管急速炸开,由内而外将他的筋骨肌肉一点一点炸开。那种煎熬痛苦是他有生以来没有体会过的。 “啊,啊……”毒素开始第一次发作,圣音双手抱头,痛苦地大喊大叫,将身边能抓到的东西都撕碎了,他受不了体内那种不停灼烧的感觉,开始撕扯自己的身体,肌肤上一道道血痕令人触目惊心。 圣音的脸上身上陆续变得乌黑,随后又变得火红,他的嘴巴张大到难以形容的程度,眼球几乎就要爆出来了,浑身上下凸起的筋脉骇人之极。 绮丽吓得魂飞魄散,她的狂人师父警告过她,炙魇殇的毒太过狠绝,却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程度。绮丽现在已经顾不得后不后悔了,因为她已经成功让圣音中了毒,虽说圣音运用内力逼出来一部分毒,但她准备的分量足够毒死十个人,纵使他内力深厚,也不可能把炙魇殇的毒全部逼出来。 俊美无双的圣音现在变成了可怕的怪物,他的身体膨胀成平时的两倍,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先的容貌。绮丽抓着衣服来不及穿,连连后退到角落,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谁叫你那样伤害我,谁叫你敢背叛我的,谁叫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都是你自找的,你不能怪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始乱终弃,我是安息王朝的绮丽公主,没人可以这样侮辱我!我对你全心全意,为了你付出所有,你竟敢践踏我的自尊,我苦苦求你,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长这么大,从没求过人啊,你该死,你该死……” 绮丽不敢看变了形的圣音,闭着眼睛朝他大吼:“这都怪你,这都是你自找的,这就是你欺骗我的下场,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玩弄我的感情。你扪心自问,我对你都不够好,我这么爱你,你却伤我这么重,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落得这个下场是不是活该……” “可是,我还是爱你啊,你怎么能把我害得如此悲惨,被你无情地抛弃后,我居然还忘不了你,难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吗?就算是这样,今生你也不该这么对我,我为你付出了一切,你都没有被感动吗?我不是不能接受息陵教,我只是不能接受那个怀着你孩子的女人,只要息陵教还存在,你就断然不会忘了她!我爱你胜过一切,你的心里却只有那个女人,无论我怎么努力,你最爱的人只有她!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对我这么不公平……” “对不起,对不起,我确实想让你死,却没想过让你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圣音,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也没想到啊……”绮丽听他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再也无法保持冷酷,冰冷的心剧烈地动摇,不由充满了歉意。 绮丽双手捂着耳朵,不忍心再听他的嚎叫,不停摇头,流泪道歉:“圣音,别怪我,你对不起我,我杀了你,从此我们两人就扯平了……” 忽然,圣音停止了喊叫,头往后躺倒在床上,一声不吭,动也不动,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样。绮丽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仗着胆子爬到床边,看他的身体渐渐恢复常态,俊美的容颜一如往昔,愧疚的泪水夺眶而出。 “圣音,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没想到我还爱着你,你安心地走吧,别再受罪了,你走之后要是心有不甘,就把我也带走吧,我用我的命来补偿你,够不够?如果你怕寂寞,我就去陪你,我不会让你在下面孤孤单单的…… 绮丽趴在他身上痛哭失声,忽觉手腕被人抓住,抬眼一看竟然是圣音,她跳起来想逃,惊慌失措地叫起来:“你,你没死?你,你要做什么……” 圣音唇边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意,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绮丽怔怔地看着他,顿觉松了口气,她放弃了挣扎,回到圣音身边,摇头苦笑道:“还好你没死,不然我就该后悔死了,算了吧,谁欠谁的都别再计较了,你赢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找你和息陵教的麻烦,也不再记恨那个女人和你们的孩子了。祝你们永远幸福。” 绮丽悲伤地望着憔悴不堪的圣音,红肿的双眼含满泪水:“我们这样互相折磨为什么呢?都怪我太傻,看不透一个‘情’字,留住你的人,却留不住你的心,没有任何意义!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也是对我自己的惩罚!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你不用死,我也不用遗憾终生,爱啊恨啊就让它过去吧,生死都不重要了,何况那些情情爱爱,以前的我真是太傻了。圣音,别怪我好吗?” 圣音含笑点头,依然说不出一句话,但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停用唇形重复着:“你真的愿意放过我和息陵教?” 绮丽读着他的唇,微笑着点头承诺:“是的,我愿意,你去过你幸福的生活吧!” 听她这么说,圣音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绮丽在他身边待了一会儿,说:“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吧,我派人送你回去好吗?” 圣音摇头,放开她的手,示意她先走。绮丽无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离开了。 圣音用内力封住体内的炙魇殇,但他知道这只是一时的,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回到斯塔拉山,想见明月最后一面。好不容易等到明月现身,他还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停重复着那句“对不起”。 明月知道他下山去见绮丽,却没想到他竟会变成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怀里昏死过去,看他一遍又一遍念着“对不起”,她只觉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圣音,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没怪过你。求求你,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不要睡啊,千万不要睡,想想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就快出生了啊……” 明月悲痛欲绝,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偏又找不到致命的原因,圣音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口,但是他的内力明显大不如前,脉搏微弱地濒临死亡。明月很害怕,她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圣音内力深厚,不可能轻易死去,但他现在的情形实在不容乐观,她不想在他面前流泪,恐惧的泪水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圣音,不要离开我们母子,不要啊,我求你,求你了……”明月紧紧拥着圣音,唯恐他会凭空消失。 圣音疲惫地闭上眼睛,一开一合的唇对她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再说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快醒醒啊,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已经去请神医了,你快睁开眼睛……” 圣音体内那团火就快抑制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活过来,猛然抓住明月的手,竭尽全力睁开双眼,对她说了声:“我爱你……” 明月激动地泪流满面,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圣音,我也爱你……” 圣音欣慰地笑了笑,又道:“息陵教……” “嗯,嗯,我明白,我拼了命也要保住息陵教,你别担心……” 圣音点点头,垂下眼帘,看向明月高高隆起的腹部,想要伸手摸一摸他们的孩子,却又使不出一丝力气。 明月连忙拉起他的手覆住自己的肚子,忙道:“放心,我会好好培养我们的孩子,他会带领息陵教成为西域第一圣教……” 蓦地,明月发觉他们的对话像是在交代后事,随即连连摇头:“圣音,你要撑住,你不会有事的,不要撇下我们母子,不要啊,圣音,求求你不要……” 圣坛的护法和圣女终于赶来,一起用内力帮圣音疗伤,明月虽然怀有身孕,仍是为他输送了一部分的内力。直到请来神医,他们总算保住了圣音的性命。 然而,圣音却陷入了永久的昏迷,再也没有醒来,各方神医皆是摇首叹息,勉强护住他的心脉,没有一个人敢说他还能醒过来。 明月在期盼与煎熬中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她抱着儿子去见圣音,求他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骨肉。圣音依然没有任何知觉,任由明月和儿子哭得肝肠寸断,也不能再安慰他们一声了。 明月坚信圣音还有知觉,每天抱着儿子来看他,陪他说话,喂他服药。但是圣音的情况越来越糟,神医只得告诉明月,如果找不到毒蝎子的话,圣音就撑不了多久了。为了救回圣音,明月忍痛与他们父子分离,长途跋涉再赴敦煌。 后来,明月找到了毒蝎子,毒蝎子却也无法根治炙魇殇的毒,为了不使她绝望,想出了用千年寒冰保存圣音身体的法子。好让明月时刻都能见到他,不至于寻短见。 绮丽回到王宫,见过师父才知道圣音不可能逃过一死,心急火燎派人多方打听,得知圣音无药可救随时等死。之后一年,绮丽依然没有停止打听他的消息,至少让她得以到他坟前上柱香,才能聊以安心。不料,圣音的身体被明月用千年寒冰封住,明月甚至还说圣音没死,只是暂时没有找到解药。 绮丽的师父不相信这种说法,不过答应先去看看圣音的情况,若是当真有救他愿意尽力搭救。于是,绮丽要求明月交出圣音,但明月拒绝。绮丽一气之下借用王兄兵权派兵围剿息陵教,誓要夺回圣音。 明月自知息陵教不是王族的对手,万般无奈之下,决意以安息国王的性命要挟,威逼绮丽退兵。但未曾想,安息国王对她一见倾心,不仅不怪罪她擅闯王宫,还答应帮她保住息陵教,条件是要她做他的王妃。 明月不可能做他的王妃,却又急需找到足以对抗绮丽的靠山,她答应过圣音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息陵教。当晚,明月含泪委身于安息国王,换来了片刻安宁。回去以后,明月发现自己怀上了国王的孩子,又气又闹,本想除掉这个孩子,转念一想,若是生下这个孩子,国王就不会勉强她做王妃了,如此一来,既不用离开息陵教,也有筹码对抗绮丽公主。 柯林吉,生来就得不到母爱的孩子;绮丽公主,一生为圣音疯狂的女子;明月,为息陵教不惜付出一切的圣女。他们之间的爱恨纠缠注定不会平息! 第五十五章 命由我作 命运由天注定,一个人从出生之日起,上天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即使再努力也逃不过宿命。在阿伊莉看来,人生就是如此,每个人生来就分高低贵贱,这不就是天意么!还有什么好胡思乱想的呢!接受自己的命运平安过一生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何必再苦苦追求那些命中没有的东西! 但是,柯林吉并不认命,他不甘于接受这种不公平的对待,也不愿意做谁的替代品,得不到母爱,他不在乎,至亲的父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委屈无所作为,他也可以不介意。他不信命,他信自己。 正所谓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若是他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他将不遗余力为自己争取最大的福分。柯林吉的想法改变了阿伊莉固有的观念,她是他的奶娘,亲手将他养大成人,在她心目中,就连她的亲生骨肉也比不得柯林吉重要。 当年她被获准出宫嫁人,无奈天意弄人,刚刚怀上孩子,丈夫就出意外丧生,婆家生怕她改嫁,看她生了个儿子,直接抱走连句安慰的话都没说。阿伊莉失去了丈夫,又见不到孩子,终日哭哭啼啼,身体日渐消瘦。 绮丽公主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她的遭遇,连夜派人赶到她婆家,将那些凉薄的婆家人教训个遍,最后征求阿伊莉的意愿,将她接回宫中。回宫之后,恰逢安息国王从宫外接回了柯林吉王子,后宫的妃子嫌弃他的娘亲来历不明,没有人愿意收养他,更不用说为他哺乳了。 安息国王无计可施,只得到处寻找奶娘,但碍于王子身份,又不能让他接受不明之人的哺乳,辗转之下得知绮丽公主的宫女正好符合条件,便亲自来找绮丽商量,能否借用她的宫女。 绮丽公主起初并不知道柯林吉的娘亲是谁,只当他是王兄在宫外一夜风流的产物,她本不想帮他找个忙,因为阿伊莉的身体很不好,如果揽下这个重任,稍有不慎还会惹来大祸。再说,凭借安息国王的能耐,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奶娘完全不是问题,用不着她来替他操心。 不过,当阿伊莉听到安息国王有这个请求,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没有机会喂养自己的孩子,如果可以用自己的奶,水养活别人的孩子,也可以慰藉她想做母亲的心愿。绮丽公主婉拒安息国王是为阿伊莉的身体担忧,但既然她坚持,绮丽也就不好勉强了。 安息国王总算了却一桩心事,每天派人将柯林吉送至绮丽宫里,由阿伊莉照看。看着刚出生的婴孩一天天长大,胖乎乎肉嘟嘟可爱的样子足以融化每个女人的心,阿伊莉索性就把他留下来了,不分昼夜照顾着他,并且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绮丽公主嫁给新布祖将军之后,夫妻之间一直相敬如冰,新布祖将军也没觉得失望,反正绮丽公主的性格就是如此怪异,答应嫁给她已是家族荣光,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即使他连行使丈夫应有的权力都没有,还是尽职尽责地扮好驸马的角色。 婚后数年,绮丽始终没有孩子,也许她也不想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乐得清闲自在。总之她已经遵循众人的期待成了亲嫁了人,表面上的工夫做足了,每天日子怎么过就没人管得了了。 阿伊莉从心底里喜欢柯林吉这个孩子,柯林吉没有娘亲,她就当自己是他的娘亲,虽然嘴上从来不敢这么说,但她心里早已认定柯林吉是亲生骨肉了。看她这么喜欢孩子,绮丽也时常过来逗弄柯林吉,不管她和王兄之间有什么矛盾,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况且这孩子生来就可怜,娘亲来历不明,在这深宫之中注定要被人欺负的。那些母妃身份低贱的王子一个个心里不平衡,正愁没地方发泄平日里受到的委屈,如今来了个身份更低的,他们肯定会蜂拥而至。 出于好意,绮丽不止一次叮嘱阿伊莉平时尽量不要带柯林吉出去,免得碰上那些心里畸形的妃子或王子,让柯林吉平白无故成了他们的出气筒。阿伊莉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柯林吉,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但不论她多么谨慎小心,也躲不过别人惦记的目光,深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这个神秘的小王子,等不及要恨恨地羞辱他,甚至把他永久逐出王宫。阿伊莉百般仔细,还是难以避免被别人盯上,出身于最末等贵族的妃子都能把她教训地抬不起头,连她怀里还不能开口说话的小王子也不放过。 阿伊莉难过之极,她出身贫贱,受些屈辱算不了什么,但她连累了小王子也被骂,作为他的奶娘,她怎能不难过呢!然而,她又不敢向绮丽公主告状,免得遭到更厉害的报复。 只是,阿伊莉没料到的是,对于久居深宫不受垂怜的妃子们来说,欺负不如她们的人会上瘾的。尤其是还附带个生母身份不明的小王子,这种快感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一想到国王宁愿垂青宫外不知名的女子,也不肯来安慰她们的寂寞芳心,这些怨妇们就满肚子气,不把那贱女人的孩子欺负至死,那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小王子生病的那几天,阿伊莉心急如焚,虽说国王请来了最好的御医,用上了最名贵的药,她还是担心得不得了。要不是绮丽带她那位狂人师父也来看过,恐怕接连几天几夜都睡不了安生觉了。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妃子们借着给小王子送补品纷纷跑来看他死没死,阿伊莉又不能公然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忍受她们的冷言冷语。 躺在小床上的柯林吉还只是个一两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人心险恶,他看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只觉得新奇有趣,不停地咯咯笑着,挥舞着小手小脚,想要人家抱抱他。 “哎呦,这小王子是不是这儿有问题啊!”身着绿衫裙的妃子指着柯林吉的小脑袋,不怀好心地笑起来,“看他笑成这样子,八成是这场风寒烧坏了脑子吧!” 阿伊莉苦着脸,连忙解释道:“柯林吉王子没有感染风寒,他只是这两天胃口不好,前天阿宋御医来看过,也开了药,昨天开始就能吃东西了,王子殿下已经完全康复了。” “嗬,阿宋御医?”另一名系着狐狸尾巴围巾的妃子吊起眼梢,尖酸地嘲讽道,“阿宋御医那可是先王的专属御医,平日里就连国王陛下也未必能请得到他来瞧病,这么个小东西,居然动用到那么大派头的御医,啧啧,可见国王陛下对他宠爱到什么程度了!哎,我说,司思妹妹,记得前不久你那宝贝女儿发高烧,国王陛下连看都没去看过吧!” 司思指的就是那位绿衫裙,被点名说她的女儿不受重视,气恼地面红耳赤,佯作不以为然道:“妹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陛下有那么多位小公主,哪能照顾的过来!不过希拉姐姐就不同了,你也为陛下生下了小王子,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过新年的时候,还不是跟咱们坐在一起,只能远远地看陛下一眼么!” “你,你……”系着狐狸尾巴的希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只能干瞪眼不便发作,要不然被站在旁边的阿伊莉听到,在宫女们之间传开,她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言归正传,司思妹妹,我说这位小王子才是陛下最宠爱的,就连当今世子估计也没这种福分。” 对手做出让步,也就不好再得寸进尺了,司思点点头,又是那种嘲讽的语气:“哎呀,姐姐,这话要是传到王后耳朵里去,那可就不得了啦,哪个王子能比世子更受宠呢?更何况是连娘亲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 “野种”两字格外加重,边说边看着开怀大笑的柯林吉,又补充了一句道:“看吧,我就说他脑子有问题,听到咱们这么说他,还能笑成这样,不是脑子被烧坏了,就是天生没长脑子吧!哈哈……” “哈哈,妹妹,你这张嘴真是够坏的……”两个人笑成一团,将阿伊莉视作无物,认定她不敢到处去嚼舌根。话说回来,谁又会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小王子大动干戈呢!没有母妃为他撑腰,国王又不可能时刻看着他,这么个没人问的小东西,谁想欺负谁就欺负,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阿伊莉早就已经怒不可遏了,她恨自己没本事保护小王子,也没胆量冲上去打她们几耳光。这些深宫怨妇,得不到国王的宠爱,就来欺负一个孩子,简直是无耻之极。 “呦嗬,怎么,看这奶娘的脸色,好像在跟咱们生气呀!司思妹妹,快看啊,你快看,她是不是正在生气?”希拉扯了下司思的衣袖,夸张地张大了嘴巴指着面色铁青的阿伊莉,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不得了,真不得了,区区一个奶娘,也敢给咱们脸色看哪,是不是她仗着有这个小王子给她撑腰,所以压根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亏了咱们还好心过来看看,谁知道人家不稀罕呢!” 不发生内讧的时候,这两人绝对是一致对外的,司思相当配合地看了眼阿伊莉,添油加醋道:“可不是么,希拉姐姐,你看她都握起拳头来了,看样子要打咱们呢!唉,这是什么世道啊,贱民,宫女都想骑在咱们头上逞威风。不过是个嫁了人被赶回来没人要的老宫女,这刚跟上一个受宠的小主子,就以为自己不得了了,其实,还不就是一个下贱的宫女!” “嗯,这话你说对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咱们成天被人压着抬不起头,都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恭敬,出身低贱之人有什么好得瑟的啊!她还真以为她的小主子能有多大的出息,将来能给她多少赏赐么!哼,想都别想,现在让她的小主子跳起来打咱们几巴掌啊,让她小主子开口说几句狠话啊……” 话音未落,希拉抹着厚厚脂粉的左脸颊挨了结实的一巴掌,她难以置信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努力睁开直冒金星的眼睛看向站在对面动也没动过的阿伊莉,结结巴巴地说:“是谁,谁打我……” 希拉不知所措东张西望,在她旁边的司思妹妹却顾不得管她了,看到面带怒色的绮丽公主,机灵地连忙向她请安。 绮丽也不应声,任由她在哪儿保持着请安的姿势,司思不敢抬头,尴尬地弓着身子,没听到绮丽发话,只好继续盯着地面。 “绮丽,绮丽公主?”希拉转了几圈,终于找准了绮丽的方向,兴许是被打懵了,连尊卑都顾不上了,大声嚷嚷道,“是你打我的?是你吗?” 绮丽一言不发,左右开弓连番赏给她几巴掌,打得她嘴角鲜血直流。身娇肉贵的妃子们什么时候挨过这种打,希拉瘫倒在地上,捂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见状,司思连忙跪在地上帮她求情:“绮丽公主开恩,开恩哪……” 阿伊莉也有些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绮丽,想要阻止她,却又觉得希拉是罪有应得。 绮丽冷哼了声:“就凭你们,也敢来本宫的地盘闹事!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是,是,奴才们知错!”司思将希拉拉起来,双双向绮丽求情。 绮丽懒得搭理她们,径直走向柯林吉,沉声道:“从今以后,谁敢对小王子不敬,就是跟本宫作对!想跟本宫较量,得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是,是,奴才们谨听教诲!”两名原先还在趾高气扬的妃子,见到绮丽也只能点头哈腰装孙子了。 “阿伊莉……”绮丽临走之时交代道,“回头去王后那里说一声,本宫看她们顺眼,就把她们留下来当宫女了。” 阿伊莉愣了下,才道:“遵命。” 司思和希拉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指着绮丽的背影叫道:“你凭什么把咱们贬为宫女,你只不过是个公主,你又不是后宫之主!你不能这样做,咱们要去见陛下,见陛下……” 绮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微笑道:“我能不能这样做,你们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两名不起眼的小妃子得罪绮丽公主而被贬为宫女,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王后收到阿伊莉的消息,连跟国王商量一声都不用,就点头答应了。莫说是后宫,就算是整座王宫,绮丽的话也是有绝对的分量的。国王处处让着绮丽,就是希望她不要动起安息王朝的主意,王后又怎能看不透其中利害关系。 从此之后,那些看柯林吉不顺眼的妃子王子都不敢再欺负他了,不然,他们就很可能被绮丽公主看顺眼了。之前两名不知死活的妃子现今下落不明,没人见过她们,也没再听说任何有关她们的消息。 绮丽公主恶名远扬,托她的福,柯林吉自由自在地成长,虽然他能感受到别人的厌恶与不屑,但在绮丽和阿伊莉的关爱下,也不至于受到伤害。但不知道为什么,柯林吉长得越出色,阿伊莉看得越欢喜,绮丽公主就越生气。 渐渐地,绮丽公主不许柯林吉向她请安,甚至要求阿伊莉带他搬到别处,不愿意再见他。阿伊莉不知道柯林吉怎么得罪她了,惴惴不安之余,只得接受现实,正当她犯愁怎么跟柯林吉解释的时候,安息国王的疼爱弥补了柯林吉心中的遗憾。 阿伊莉只能安慰柯林吉,男孩子长大了就应该跟父王亲近,不能总黏在姑母身边。柯林吉直到现在才知道,当初绮丽公主疏远他的原因。为了他来历不明的母亲,他受尽了冷眼,就连小时候宠爱他的姑母都避而不见。安息国王之所以对他格外厚待,虽是因着对明月的爱恋,但柯林吉仍是无法释怀,尤其是在明月对他做过那么过分的事情之后。 柯林吉心意已决,阿伊莉除了支持别无他法,她时常在想,好心又好命的人,理应富贵到老。柯林吉出身王族,自然拥有安息王朝最尊贵的血统,他从小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长大以后也没有恃宠而骄,从没动过争夺王位的贪念,像他这种与世无争的人,不该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对待。 一切源于他那心肠如铁的母亲——明月圣女,她没给过柯林吉半点儿母爱,却要在她用得着他的时候,蛮横地将他掳走,替代那个杀人如麻的教主大哥。明月的存在剥夺了绮丽对他的疼爱,影响了他的一生,这些都还不算,现在居然还要让他受那种水深火热的折磨。 回想柯林吉失踪的那些日子,阿伊莉不由泪如雨下,她不敢想象柯林吉若是出了意外,她下半辈子该怎么过。她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在她心里,他已然是她的宝贝儿子。 为了柯林吉,阿伊莉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按照他的吩咐,翌日一早就去拜见了绮丽公主。 对于这位相处多年的好姐妹,绮丽始终没有防范,也没把她当做奴仆使唤,看她来了,欢喜地招呼她坐在身边。 “阿伊莉,这些天你忙什么呢,派人找你也见不到你的踪影,我还以为你偷偷溜出宫,不打算回来了。”绮丽好笑地数落她,语气中没有丝毫责备。 阿伊莉望着依然美艳的绮丽公主,心里有些不舍,但柯林吉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她必须为他做些什么。 “公主,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确实出过几次宫,但我没有不打算回来,我只是在打听王子殿下的下落。” 绮丽点点头,淡道:“他不是已经回来了么,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再怎么说,他也是王兄最疼爱的王子,不会有人蠢到跟王兄作对的。” “宫里的人我当然不担心,怕只怕对殿下不利的人,连陛下都无法过问。”阿伊莉和绮丽向来互不相瞒,彼此有话也能直言。 绮丽心下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连陛下都过问不了的人,那可是大有来头啊!柯林吉能有命回来,也算是他命大,不过,这么一来也就证明了,就算是大有来头的人也舍不得要他的命,你还跟着操什么心!” “放他回来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留着他还有用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阿伊莉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公主,你知道吗,明月圣女这次抓他上山,是为了替代他那个做教主的大哥,他们兄弟俩居然长得一模一样,你相信吗……” “够了,我说过不许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绮丽拍案而起,杏眼圆睁怒视着阿伊莉。 第五十六章 别有深意 再懦弱的女人,为了自己最在乎的人,也能在关键时刻表现出坚毅的一面。阿伊莉是绮丽的宫女,在她身边服侍多年,了解她的性格熟悉她经历的每一件事。多年以前那场情殇是绮丽绝口不提的伤痛,没人比阿伊莉更清楚绮丽为此受了多大的磨难,若是没有遇见她的狂人师父,只怕已是生无所恋。 绮丽虽然亲手报了仇,将背叛她的圣音送入了无边地狱,让他饱受生不如死的折磨,但她并没有因此得到解脱,反而越发的不快乐。阿伊莉明白,支撑她活到现在的信念不是因为任何关心她的人,而是那个早已逝去的圣音。 这么多年,绮丽始终没有放弃夺回圣音,哪怕是具尸体,即便如此,她也未能如愿,明月圣女无论遭到何等威胁,都不肯交出圣音的身体。每当绮丽决意发兵围剿息陵教,安息国王就会第一时间跳出来保护息陵教,日复一日,兄妹俩的交情越来越差,几乎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起初阿伊莉还不是很清楚安息国王维护息陵教的原因,自从柯林吉回来告诉她一切,她才算理清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绮丽为何迟迟不能解开心结,为何渐渐疏远柯林吉,为何愿意嫁给新布祖将军,为何执着曾经漠不关心的权势。 阿伊莉忽然间明白了许多事,为绮丽惋惜的同时,不免为柯林吉担忧。目前看来,柯林吉的现状不容乐观,虽有安息国王为他保驾护航,但明月圣女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胁。明月圣女仗着自己是柯林吉的生母,对他予取予求,甘愿拿他做现任教主的替罪羔羊,即使是看着他死,应该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作为生母,竟然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无情,这种恶毒的女人早已不怕世人的眼光。但是柯林吉并不是没人疼爱的孩子,他还有比亲娘更亲的奶娘。阿伊莉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没有资格跟明月圣女作对,也不配拥有柯林吉王子这个儿子,但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都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绮丽的心结就是圣音,为了圣音,她愿意做任何事,不惜动用武力与明月圣女拼个你死我活。她是安息王朝惟一有能力对抗息陵教的女人,只要她下定决心,就没有做不了的事情,莫说是明月圣女,就连整个息陵教都会化为灰烬。 经过多年筹备,绮丽已经拥有了足以围剿息陵教的兵权,夺回圣音的计划也酝酿已久。但她欠缺的是一个合适的机会,以及一点刺激她的动力。如果她受到了足够的刺激,她一定会冲破所有阻力,与息陵教决一死战。 按照柯林吉的吩咐,阿伊莉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她已经引得绮丽公主动怒,这样就足以证明绮丽依然很在意当年的一切,她的推断没有丝毫误差。可是,绮丽对她有恩,她不该重新撕开公主的伤口,但围剿息陵教夺回圣音是绮丽的夙愿,若是可以帮她实现愿望也算是对她的报答吧!况且,除掉息陵教和明月圣女,对柯林吉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只要去除明月圣女的威胁,以后柯林吉就能安心做他的王子,永远高枕无忧了。 柯林吉王子,她一天天把他带大,从襁褓中的婴孩成为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没有能力为他做更多的事,但她愿意竭尽所能为他铺就一条平坦的大道。 “谁允许你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绮丽怒视着阿伊莉,厉声质问道。 “公主,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是无法释怀吗?”阿伊莉无所畏惧地迎上她凌厉的眼神,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绮丽注视着她许久,回想起圣音的音容笑貌,回想起他们恩爱的场景,回想起她为他流过的泪,心里顿时翻江倒海难以平复。她没有办法迁怒于跟随自己多年的阿伊莉,她最痛苦的时候没有阿伊莉,恐怕早就熬不住了。 “住嘴!”绮丽大喝一声,挥袖将桌上的茶壶茶杯打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惊动了外屋的宫女们,连声询问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绮丽瞪着面无惧色的阿伊莉,咬咬牙说道:“没事,你们不要进来。” 绮丽发了一顿脾气,重又坐回原位打量着阿伊莉,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想了想,道:“你今天来,究竟想说什么?你该不是怪我当初没答应你派人救柯林吉吧?不过,事实证明确实是你多虑了,柯林吉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他当真去遍访诸国,而不是被谁囚禁了。” 阿伊莉笑了笑,从容道:“公主,正如公主所说,王子殿下平安归来毫发无伤,奴婢又怎会旧事重提。” “那你……”绮丽的胸膛微微起伏,差点儿就要说出那个女人的名字,仓促间顿了顿,“那你当着我的面,故意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公主明察秋毫,奴婢不敢自作聪明。”阿伊莉起身走到绮丽面前,重重地跪下来,低着头说,“奴婢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属大逆不道,但是为了公主,却又不得不说,不管公主如何责罚,奴婢都非说不可。” 绮丽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她,点了点头:“说来听听吧,我不怪你!” 得到绮丽的首肯,阿伊莉有条不紊地说道:“奴婢打听到了息陵教前教主的下落,也知道明月圣女将他藏于何处。奴婢知道这一直是公主打不开的心结,也是公主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事,所以冒着被怀疑别有用心的危险,也要告诉公主实情。” 绮丽握拳,指尖深深嵌入皮肉也浑然不觉,她咬住唇,不让自己失去控制。圣音的下落,这确实是她的心结,为了得到圣音,她嫁给根本不爱的男人,忍受宫里众人的指指点点,甘愿应付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一步步巩固自己的地位,直到她拥有足以对抗王兄的势力。她之所以按兵不动,只因她并不想毁掉先王的根基,不想连累安息王朝的无辜百姓。 她的目的只有息陵教,只有圣音,她不断发展势力只为恐吓王兄,好让他知难而退,放弃维护明月圣女的念头。 “世人都说公主骄纵蛮横自私自利,但奴婢知道公主并非如此,若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着想,公主也不用苦苦隐忍。无奈陛下执迷不悟,执意维护那个妖女,一而再阻止公主围剿息陵教的计划。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谁能体会公主的心情,了解公主的痛苦,原本就是前教主和明月圣女亏欠您的,他们理应偿还,但是,公主,您当真下定决心了吗?为了那个人值得吗?也许,您最终得到的只不过是一具尸身……” “我明白,就算我只能得到他的尸身,我也要跟他在一起!”绮丽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眼里蒙上层层水雾,她艰难地摇着头,一手牢牢抓住裙摆,一手不停击打着胸口,哽咽道,“我何尝没想过放弃,我恨不能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多么希望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像父王和母后期望的那样,无忧无虑地过一生!但是,阿伊莉啊,人生不能重来,即使我贵为公主,也不可能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我爱他,爱得发疯发狂,为了他我愿意不做这个公主,我愿意跟着他浪迹天涯,甚至想过接受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可惜我做不到,我的骄傲与自尊不允许我这么做,所以我注定会失去他!他早就将我看透,他知道我不可能无怨无悔接受他的所有,他放弃我是明智的选择,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 绮丽泣不成声,阿伊莉于心不忍,跪着上前抱住她的腿,柔声劝慰:“公主,这不怪你,不怪你的,你们有缘无分而已,真不怪你。”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都不在了……”绮丽泪眼模糊地看向窗外,“是我,是我毁了他,得不到他,我就毁了他!没错,我就是这么自私自利的女人,我连自己最爱的人都能杀掉,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我发现值得后悔的事太多太多了,我不后悔爱上他,却后悔要占有他,我不后悔毒害他,却后悔要他死得那么痛苦……”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公主当时也是情非得已,可是,一切都已经成为事实,何必折磨自己呢!”阿伊莉仍是希望绮丽能看清楚自己的心,如果她能放下过去,不再为难自己为难息陵教,也是一种真正的解脱。虽说不免令柯林吉失望,但对付明月圣女的事只能另做打算了。 “放下吧,公主,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好吗?” 绮丽怔怔地望着阿伊莉,沉默良久才道:“就算我肯放下,我也回不去了。你知道吗?没有强烈的恨支撑,我早就活不下去了,圣音不在了,我对他只留有思念,所以,我只能恨那个女人,除非她死了,我才能彻底放下,既然她得到的爱比我多,我就不能容许她活得比我久,不然,我到死都不能瞑目。” “公主,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你才能罢休吗?”阿伊莉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绮丽用力点头,泪水潸然而下,猛然抓住她的手:“记住,我的遗愿就是跟圣音合葬,这辈子我无法拥有完整的他,下辈子也要跟他继续纠缠。” “公主,你不要这么说,你也不能这么想,这辈子都没过完,还想什么下辈子……”阿伊莉连忙摇头,“我不答应你,我不会答应你的,没有他,你会活得更好,你是堂堂的绮丽公主,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公主啊,你早就该清醒了,求求你放过自己吧!” “不要,这是我欠他的,这辈子我要了他的命,下辈子我还给他,我不要生生世世都欠他的。阿伊莉,你明白吗?我这辈子已经完了,不管我怎么做,都逃不过良心的谴责!如果你对我是真心的,你就照我说的做吧!作为回报,我也会帮你了却心愿!” “我的心愿?”阿伊莉心里有愧,她来的时候一心盼望绮丽公主答应对付明月圣女,但她现在也开始后悔了,“不,公主,奴婢没有什么心愿,奴婢只求你能好好的,求你不要做傻事,千万不要……” 绮丽淡然一笑,将跪在地上的阿伊莉拉起来:“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没有你,我早就随圣音去了。其实你为柯林吉安排好后路,也是情理之中,虽然你只是他的奶娘,但你心里却把他视作亲生骨肉,在这世上,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无妨,我能理解的。” 阿伊莉不肯起来,抹着眼泪哭诉道:“如果天底下当娘的都能心疼自己的孩子,奴婢也不会盼望公主为王子殿下铲除祸害了。公主,奴婢心疼殿下,同样挂念您啊,奴婢原以为帮您除掉那个女人,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但这样对您太不公平,公主除掉她以后呢,会不会就生无可恋了?如果真是这样,奴婢情愿您继续隐忍,为殿下另寻他法!” 绮丽不解地追问:“你起来说话,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难道与柯林吉有关,所以你希望我能出手?” “公主,您以为殿下平安归来,是因为那妖女忌惮陛下吗?不是这样的,妖女当初掳走殿下,就没想过放他回来,这都是为了替代殿下那个同母异父的大哥啊!” 绮丽浑身一震:“你的意思是,她用柯林吉替代她和圣音的孩子?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做?” 阿伊莉连连点头:“公主有所不知,妖女和前教主的儿子是现任教主,他和殿下居然长得一模一样。您还记得殿下出宫遍访西域各国一事吗?从那时起,他们就被替换了啊!遍访西域各国的人根本不是殿下,而是殿下的教主大哥!公主,奴婢所言没有半句虚假,当时殿下的确被妖女抓上山了,奴婢看着殿下长大,即使他们兄弟长相酷似,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绮丽这才有些相信她了:“可是,如果你能分辨出来的话,王兄又怎会认不出呢?当时若是我见到了,也许都能认出不同的。” “是啊,起初奴婢也不相信,陛下为了维护那个妖女,竟能接受这么荒唐的事实。但这一切都是真的,殿下被囚禁在山上几个月,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可怜的殿下不知道抓他的人就是亲生母亲,好几次想要寻死啊!要不是他那大哥受了伤回不了宫,殿下答应帮他找灵丹妙药,妖女还不肯放他回来呀!”阿伊莉哭得伤心欲绝,她能真切感受到柯林吉的痛苦。 绮丽愕然地半天说不出话,她之所以认定阿伊莉是胡思乱想,全因她不相信王兄会做这么离谱的事。明知柯林吉被替换,还能装作没事发生一样,宁愿让柯林吉吃苦受罪,也不敢得罪明月,纵容明月和教主为所欲为。 如今王兄的做法与她当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来王兄不止是看上明月的美貌,而是真正爱上了那个女人,就像她爱上圣音一样。 荒唐的兄妹,荒唐的爱恋,从今以后,他们兄妹谁也不用数落谁了,在爱情面前,他们都败得一塌糊涂。 “公主,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是为了殿下故意这么说的,您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殿下能说出来前教主的藏身之处,能画出来圣坛的地形,他不会说谎的。”阿伊莉仍在担心绮丽怀疑她的话,急于证明自己,“要不然,奴婢先让殿下画下来,然后再由公主辨别真伪……” “不用,我相信你。”绮丽弯腰将她扶起来,“至于柯林吉为什么决定与那个女人为敌,现在还不好说。” 阿伊莉迟疑地站起来,不解地问道:“公主,难道您怀疑殿下的动机?” “毕竟血浓于水,那个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这是难以更改的事实。没有爱,哪来的恨,他也想得到亲生母亲的认同啊!若真是恨,那只能说他完全绝望了。”绮丽幽幽地叹道。 “是的,殿下对她完全绝望了,那个女人心里,只有她的教主儿子,根本没考虑过殿下的感受。公主,你忘了吗?那个女人没有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她甚至不肯为殿下哺乳,她从心里就没把殿下当成她的儿子啊,这么无情的女人,做出这种事业不为奇啊!” “那是因为她知道留不住这个儿子,既然不能把他留在身边,就不要跟他发生感情。阿伊莉,你也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留恋。” “可是……”阿伊莉不明白绮丽的态度,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公主,你是不是打算放过那个妖女了?如果是这样,奴婢认为也挺好的……” “你不要乱想,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我只是不想太过鲁莽,万一中了对方的圈套就前功尽弃了。我只有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嗯,奴婢知道公主不会食言。”阿伊莉迟疑道,“不过,有句话奴婢早就想问您了,殿下是那妖女所生,您当真愿意放过他吗?您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只怕是……” 绮丽莞尔笑道:“但他也是王兄的孩子,是我王族的血脉,他又是你养大的,你我情同姐妹,看在你和王兄份上,我也不会为难他的,我希望他从今以后再也不受牵扯,平安幸福地过一生。” “真的?”阿伊莉喜极而泣,握住绮丽的手追问,“请公主恕罪,奴婢逾越了,奴婢只是想问清楚,您真的不计较他的出身?” 绮丽含笑点头:“你叫他明天来见我吧,我有些话要问他。” 阿伊莉开心地抹去眼泪:“好,好,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他的姑母要见他……” 送走阿伊莉,绮丽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此时,侍卫向她禀报,乌孙右夫人前来求见。 乌孙右夫人,不就是大汉的解忧公主么!她的到来是否别有深意? 第五十七章 爱我所爱 绮丽公主久居深宫,对于外界的情形却也是了若指掌,尤其是关于这位从大汉远嫁而来的解忧公主,各种不同版本的传言真可谓是数不胜数。在消息相对闭塞的西域,大汉那个神秘的国度历来引人关注,解忧公主在乌孙以及龟兹发生过的事迹受到众人瞩目,那些好的坏的有的没的越传越广。 有人说她精明睿智实属女中豪杰,有人说她尖酸刻薄奸诈狡猾,有人说她不守妇道红杏出墙,有人说她陷害忠良无恶不作…… 但不论别人怎么说,都无法掩盖她的锋芒,只是锋芒太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且不说她是否真豪杰还是假仁义,亦或是遭人诟病的风流女子,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倒不是一无是处的,甚至是有积极意义的。 乌孙的乌布吉长老自恃位高权重无所不为,整个家族以权谋私吞占牧民的利益,将好端端的乌孙王朝搞得乌烟瘴气。匈奴的马贩子卫律勾结官府祸害百姓,表面上打着做生意的旗号,背地里却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两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居然被解忧公主一举击败,不得不说为百姓出了口恶气,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龟兹遭遇百年难遇的水灾,王室执意信奉神灵,只盼望着神明显灵,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解决国家的困境,让老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龟兹国王的做法实在可笑,别说安息王室当他是笑柄,就连街道上玩耍的孩童都会说他是傻的。即使神灵愿意赐福,却也不会保佑不肯付出的人,连最起码的努力都不做,就算神灵有心解救也是无可奈何的。 解忧公主没有视而不见,而是亲赴灾区,与难民一起并肩作战,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单从这一点来看,她就是个值得尊重的女人,值得敬仰的公主。如今,受到她恩惠的龟兹百姓恐怕打从心里都认定她才是神灵,而自己国家那些不作为的王族只是一群混吃等死的米虫。 至于乌孙后宫之乱,左贤王和右夫人私通,左夫人和右夫人争宠,以及那位至今下落不明的乌布吉家的孙女儿,这些人的是是非非太过复杂,外人很难给出一个公正的评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是偌大的后宫,其中的来龙去脉就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完全理清,不熟悉内情的人只能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片面的论断。 况且,男女之事,吃亏的历来是女人,男人偷腥是风流本色,女人偷情却是天理难容,不管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总之,就算是受了委屈,就算是死也不能迈出这一步。同为女人,绮丽公主不免有些同情解忧公主,早就听说军须靡和须其格处处冷落她,让她在进退两难的境地艰难挣扎,如果在这期间,爱上了给她安慰给她温暖的男人也是情理之中。 想当初她尚未出阁就跟圣音有过夫妻之实,也是于法不合活该遭到唾弃的无耻行为,若是换做普通人家的女子,恐怕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但她是个公主,就算别人心里厌恶她鄙视她,表面上也不敢对她做出不恭敬的举动,就连她的夫君明知她心里有人,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反正他想要的不过是驸马的头衔,又不是她的人。 一念及此,绮丽不由苦笑,当日因今日果,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真是半点怨不得人。她对她的驸马没有什么要求,他在她身上得不到妻子的感觉,尽可以去别处寻找温柔,只要他不去到处张扬,公众场合配合她演好夫妻和睦的戏就足够了。 殿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应该是解忧公主来了,绮丽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拿起铜镜看看刚哭过的眼睛,还好这会儿已经看不出红肿,不然那可就失礼了。 “乌孙右夫人求见公主殿下。”侍女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请示道。 “有请右夫人!”绮丽看着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刘烨在清灵的陪同下,面带微笑地步入殿中,以乌孙王室的礼仪向她行礼。绮丽连忙以安息王朝的方式回礼,她们抬起头的瞬间,看到彼此的笑靥,不由相视一笑。 “右夫人果然是天姿国色,当之无愧的大汉金凤。”绮丽看着那张无可挑剔的美丽容颜,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绮丽公主才貌双全堪称完美,虽说初次见面仅凭只言片语难以识才,但公主的卓然风范着实令人心悦诚服。”刘烨这番话也是发自肺腑。 绮丽怔了怔,随即笑道:“解忧公主说话向来这么直接吗,这倒是少见哪,本宫听腻了客套之言,觉得挺受用的。” “解忧认为与人交心,首先要以真诚示人,真实地表达出心中所想,才是给对方的尊重。解忧与公主素不相识,怎能夸大其词呢!” 绮丽爽朗地笑起来:“好,原来右夫人也是性情中人,实不相瞒,本宫最讨厌那些虚伪的权贵,也懒得应付诸如此类的场合。如果右夫人方才将本宫夸得天花乱坠,本宫现在就不会跟你说这些心里话了。” 刘烨听她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经过整晚的思量,她觉得还是不能让柯林吉冒险。因着明月圣女的存在,绮丽公主对柯林吉早就有不满,若是今日为了图奇棠,柯林吉未经她的同意得到丹药,只怕日后他们的关系更是如履薄冰。原本求药救人是件好事,何必要引致双方决裂呢! 再说,柯林吉好不容易从息陵教回到安息王宫,今后断然不会再上山了,也许明月圣女心有不甘仍想利用他为自己效力,但要是有绮丽公主为柯林吉撑腰,她应该会有所顾忌。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思量,都不该让柯林吉冒这个险,作为他的朋友,理应帮他稳固在王宫中的地位,而不是看着他落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现在看来,绮丽公主也不是像外界传言中的那么难以相处,再难相处的人,只要是真性情的,说起话来就容易得多了。 刘烨思量片刻,才道:“此次前来安息拜访,不仅是为了安息与乌孙两国的交流,解忧还为私事而来。” “哦?难道右夫人的私事与本宫有关?”绮丽看她道出来意,也就不跟她拐弯抹角了。 “可以这么说,虽然不知道绮丽公主会不会答应这个请求,但解忧还是想试一试。” 绮丽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刘烨抬眼看她,迎向她好奇的注视,一字一句地说:“解忧想求公主的还魂丹一用。” “还魂丹……”绮丽怔住了,唇边的笑容逐渐僵硬,她没想到解忧竟会提出这种要求。还魂丹是她的狂人师父临终时留给她保命的丹药,据说可以令人起死回生,虽说她还没能亲身验证这种神奇的功效,但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 绮丽珍藏还魂丹多年,从没对外人说起这回事,师父临终时,只有她陪伴左右,就算是宫中有人无意中听说了这件事,也只能猜到狂人师父给她留了宝贝,不可能说得这么清楚明白。 但是,眼前这位解忧公主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从没来过安息王宫,也没见过阿伊莉,更不可能跟她的狂人师父打过交道,她是从哪儿听说还魂丹这回事?柯林吉,除了他还会有谁! 因为,知道还魂丹一事的人,除了她,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她视为姐妹的阿伊莉。如果是阿伊莉透露出去的话,就能解释得清了,柯林吉是阿伊莉的命,他想知道的事情,阿伊莉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柯林吉知道这个秘密并不稀奇。 绮丽想起来阿伊莉说过的话,她说明月和圣音的孩子受了重伤,柯林吉用寻得续命丹药的借口才能脱身。这么说来,柯林吉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欺骗阿伊莉,息陵教的教主现在确实有生命危险。明月无计可施,才会把柯林吉放走,让他回宫拿到还魂丹救教主。 但这也不能证明柯林吉跟明月没有勾结,说不定柯林吉既想得到还魂丹,还要协助明月对付她。取得还魂丹只是讨好明月的第一步,证实他的诚意,然后他们母子联手再来对她出手。不过,这种说法也不靠谱,柯林吉为什么非要对付她不可呢,尽管这是明月的夙愿,可是他怎就能肯定明月将来能重用他? 息陵教已经有了一位教主,那是圣音的儿子,明月无论如何让谁取代他的地位,哪怕同是她的儿子,还是能分得出轻重的。柯林吉在息陵教不会有任何作为,他是安息的王子,这才是他存在的意义,而回到明月身边,他什么都得不到。 作为他的姑母,绮丽自问很不称职,相比他的生母明月,却又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阿伊莉说的没错,明月从没尽过为人母的责任,见到亲生儿子的第一面,竟是要把他囚禁在不见天日的牢笼。试问,谁能接受自己有这样的母亲,谁能忍受自己成为兄弟的替身。 柯林吉恨明月,这不是没可能的,出于人性,他不会舍弃王宫的生活,跑去危机密布的圣坛寻找飘渺无踪的母爱。 绮丽心中有数,表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知道右夫人从哪儿听说这种荒谬的传言,还魂丹?呵,本宫也是闻所未闻啊!不知道这种丹药有什么用,竟能让右夫人信以为真,亲自跑来一趟求药!” 刘烨知道她不会轻易承认,毕竟还魂丹太过珍贵,留着可以为自己续命,谁又愿意拿出来给别人用呢! “还魂丹,可以使人起死回生,对于内力受到重创的人,也能迅速复原。这种丹药确实很神奇也很宝贵。解忧知道这种请求实在是强人所难,但与其让这么宝贵的丹药束之高阁,不如拿来救助有需要的人。绮丽公主天之骄女,自有神明庇佑安享天年,况且世间奇珍异宝之中,可以使人延年益寿之物并不少见,解忧愿以千年人参何首乌作为交换,还请绮丽公主割爱。” 绮丽不动声色,淡然一笑:“右夫人所言极是,如果还魂丹真有这等妙用,一般人真的很难舍得割爱。即使是用千年人参何首乌交换,只怕也是不会答应的。” 刘烨心里焦急,却也不能勉强她,只得轻叹了声:“若是公主不答应,也是人之常情,解忧明白,打扰公主实属无奈之举,望能体谅。” 绮丽看她也不强求,又道:“其实,本宫方才只是试探右夫人的诚意,佯称没有听说过还魂丹,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刘烨诧异地看向她,正要开口,却又听她道:“本宫欣赏右夫人的诚实,所以本宫希望听你说说,是谁向你泄露了还魂丹的下落。” 清灵暗中拉扯着刘烨的衣角,生怕她把柯林吉交代出去,她们在来之前已经商量好了,未免连累柯林吉,决定对绮丽公主告之实情,但不会让柯林吉遭到怀疑。 刘烨当然明白清灵在担心什么,不过,就算她不承认是柯林吉说的,也难保绮丽已经知道是谁。绮丽这么问,恐怕不是在意是谁说出来的,而是想问得更深入。譬如,明月圣女的想法,圣坛目前的情形,还有圣音,她今生无法忘怀的男人。 “公主只怕是误会了,没有人会泄露还魂丹的秘密,不管是解忧,还是禁不住解忧哀求的柯林吉王子。解忧已经连累过他一次,不能再让他牵扯进来,直接来找公主求药,公主若要怪罪,解忧自当承受。但请公主放心,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本宫知道就是他,你不说也知道,但你说了,本宫为你的坦白也要给你一个机会。”绮丽顿了顿,笑道,“只是,本宫想问清楚,右夫人要用还魂丹救谁的性命?据我所知,乌孙先王已经下葬,如今左贤王称王,正值风华正茂,应该不需要续命丹药吧?” 刘烨低下头,一时之间难以应声,话已至此,她不能再编造一个虚伪的谎言,而且,她不认为她和图奇棠的爱情是见不得光的,只是碍于乌孙王室的威严,让她亲口承认她爱的人是息陵教教主,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清灵再也看不过眼,愤愤不平地瞪着绮丽,怒道:“公主殿下,你也太咄咄逼人了吧!我们公主对你毫无隐瞒,你一再推脱不说,这又强人所难,你要是不肯给还魂丹就算了,何必这么为难人呢!” “清灵,不要说了。”刘烨深深吸了口气,拉住清灵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绮丽不气不恼不跟清灵一般计较,她最感兴趣的是刘烨的回答,她想认识一下解忧公主是多么了不起的女人。 刘烨沉思片刻,抬起眼时,眼中隐约闪烁着泪花:“敢问绮丽公主,这一生可曾爱过不该爱的人?” 闻言,绮丽的心骤然一紧,尘封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心底依然作痛的伤痕渐渐渗出血来。 绮丽抿着唇一言不发,刘烨凄然一笑,接着说道:“明知不该爱的人,却偏要爱上,这是何等悲哀的事。身为大汉的和亲公主,乌孙的右夫人,解忧应当恪守妇道从一而终,全心全意服侍好自己的夫君。无奈解忧只是凡人,无法参破一个‘情’字,左右不了自己的心。爱上不该爱的人是一种悲哀,对于畏惧流言的人来说确实如此,生活在俗世中,在外人的注视下,有几个人能为了自己的信念坚持到底,那些放弃原先信仰的人,不是不爱,而是受困于各种各样的束缚,无力挣脱。” “解忧原本也是个信命的女人,也当丈夫是自己的天,对于那个让自己忍不住爱上的男人,一度畏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若是遵循命运的安排,解忧仍是大汉的荣光,夫君心爱的女人,这一切在世人看来,是最幸福最圆满的人生。但若遵循自己的心,解忧便会成为国之耻辱家之不幸,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人,即使能跟最爱的人朝夕相处,也躲不过荡妇的骂名。” “即便如此,解忧还是放手去爱了,也许未必能得到幸福,但总好过后悔终生。人这一生,短短几十年而已,若是不能为自己活一回,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有多少人为了别人的期望活着,被美好幸福的幻影麻木一生!解忧不是不想妥协,只是自己的心太清醒太痴傻,始终领悟不到难得糊涂的境界!” “然后解忧明白,能与最爱的人相依相守,才是世间最幸福的事,哪怕没有一生一世,哪怕最后难逃离散,但只要真心爱过,一分一秒都是值得永远珍藏的回忆。如果最后无法拥有他的人,拥有我们共同的回忆也是好的。至少我爱过,不是吗?” “至少我爱过……”绮丽回味着她说的话,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不用在意一生一世,只要两个人真心爱过,就是瞬间的永恒……可惜,我现在才想明白,可惜,当初我没有遇见你……” 绮丽看向刘烨,眼眶不由泛红:“如果当年让我遇见你,听你说了这些话,这些年来,我就不会这么难过……” 刘烨摇摇头:“现在也不晚哪,只要你愿意……” “不,太迟了,太迟了……”绮丽哀伤地打断她的话,无力地靠在坐榻上,“我已经亲手铸成大错,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绮丽公主……” “右夫人,你请回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还魂丹的事,容我考虑一下好吗?请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说的话透露出去的,也不再追问你什么了,过两天给你答复。” 清灵不知道绮丽究竟怎么想,图奇棠的伤势禁不起一拖再拖,急得想逼着她说清楚。 刘烨将她拉到身后,阻止她冲动的念头,平静地应了声:“解忧告辞。” 第五十八章 挑拨是非 回到寝宫,清灵很不能理解刘烨为什么甘愿等待,好不容易攻破了绮丽公主的最后防线,就应该趁胜追击,要求她交出还魂丹才可以。图奇棠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仅靠毒蝎子和她祖父依靠普通丹药救治,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公主,刚才你大可以让那个难缠的公主交出解药啊,为什么你却在关键时刻告辞了呢!”清灵在房里来回踱步,焦急地唉声叹气,“多么好的时机,就这样浪费了,公主你已经打开了她的心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刘烨暗自想着心事,没把她的念叨放在心上,师中看向清灵,耐心安慰道:“公主自然明白,她这么做必定有她的理由,清灵,有些事不能急于一时,你担心图奇棠的伤势,难道公主就不担心吗?” 清灵顿了顿,扭头看了眼刘烨,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来,拍了下桌子,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我知道公主想好了对策,她也比我更着急,可是师大人你没看见绮丽公主声泪俱下的样子,她被我们公主感动得一塌糊涂,这还不算是最佳时机吗?要知道还魂丹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可以令人起死回生哪,谁舍得把这种东西送给别人?我们只能趁她情绪激动的时候拿到手里,哪能再给她机会考虑呢,等她考虑清楚了,只怕就泡汤了,干脆直接否认她有还魂丹这回事了。这些王族权贵,哪个不为自己着想,都恨不能活个千秋万世,永远不死才好呢!” “你这话未免太偏激,不是所有王族权贵都这样贪恋荣华富贵。”师中朝她微微一笑,清灵顿觉心里阵阵荡漾,脑袋也清醒了许多,连忙应和道,“我当然不是说所有的王族啊,比如我们公主就不是那种人,我说这么多都是因为我心里着急,我怕耽误了救治的最佳时机。” “大家心里都着急呢,但你想想看,绮丽公主就算感动之余交出还魂丹,若是心不甘情不愿,难保她不会后悔,说不定就此结下梁子,将公主视为仇敌,甚至还要怪罪柯林吉多事,提前发动围剿息陵教的计划。所以,给她时间考虑清楚是有必要的,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反悔,也不会埋怨任何人。” 师中想了想,说了些安慰刘烨的话:“况且,还魂丹这种传闻中的灵丹妙药,具体效用还不得而知,我们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丹药上,还得另外想法子才行。老葫芦和毒蝎子制毒在行,医术也是相当了得的,也许他们已经找到了救治的方法。再退一万步讲,图奇棠是明月圣女的亲生骨肉,又是她和圣音爱情的结晶,当今息陵教的教主,就算为了圣音和息陵教,她也不会见死不救。明月圣女之所以迟迟不肯为他输送内力,无非是怕绮丽公主趁机攻打息陵教,想要保存实力罢了。若是可以消除这个威胁,明月圣女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清灵认真地思量着他这番话,重重地点头:“是啊,是啊,还是师大人想得深远,以前我只顾着鄙视明月圣女,却没想过她的处境,虽说她无情又冷酷,但看在她最爱的男人份儿上,也不能不救他的儿子。此路不通,我们还能想其他的办法,说的是啊!公主,你是不是也这么想,所以才不急着跟她要还魂丹?” 刘烨勉强地笑了笑:“我是这么想过,但我主要是不想连累柯林吉。其实下山之后,我就有些后悔,这样冒失进宫,究竟是对是错,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就好像稀里糊涂进入了一个圈套。” “圈套?”清灵再次震惊,拉着刘烨的手追问道,“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哪儿来的圈套啊?图奇棠身受重伤需要还魂丹续命,柯林吉知道绮丽公主有这种丹药,所以他才会带我们来,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没有什么不对啊!” “可是,图奇棠真的需要还魂丹吗?”刘烨吁了口气,无力地摇摇头,“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圣坛那边的情况,绮丽公主应该全知道了,我想,只能实施下一步计划才能挽回劣势。” “下一步计划?等等,我还没听清楚我们中了什么圈套,公主你别说这么快好不好?”清灵果真被她整糊涂了。 师中若有所思道:“公主的意思是,我们费尽周折拜访安息王室,只是为了某人铺路,将他平安送回王宫。” “哎呀,什么某人,你们说话怎么都喜欢拐弯抹角的……”清灵愣了下,恍然大悟,“将他平安送回王宫,这个人,难道你们说的是柯林吉?哦,他想出来这么个主意,让我们给他作陪衬,原来就是要离开圣坛回王宫啊!” “难怪公主说这一切是个圈套,还魂丹也是听柯林吉说起的,都是他设的局。可恶呀,我还当他是个好人呢,没想到他竟然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柯林吉想离开圣坛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留在那里,每分每秒都有可能面临危险。送他回来我并不后悔,我只是担心暴露了圣坛,引起双方恶斗。这样的话,那就是大错特错了。”刘烨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两扇雕花木窗,抬眼看向夜空,“明月圣女和绮丽公主的矛盾皆因圣音而起,只有化解她们的恩怨,才算有个了结。” “化解恩怨?这就是公主的下一步计划?”清灵自言自语道,看看默不作声的师中和无限惆怅的刘烨,又一次陷入混乱之中。 阿伊莉和绮丽公主推心置腹地谈过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她告诉柯林吉,他的姑母已经放下过去,愿意认他这个侄儿。闻言,柯林吉自然很开心,今后他能在王宫立足固然很好,但圣坛和明月圣女的威胁尚未铲除,他仍是无法过安生的日子。 “那么,姑母打算何时围剿息陵教?”柯林吉目前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阿伊莉犹豫着开了口:“殿下啊,你可考虑清楚了?息陵教的圣坛有你的母亲……” “别提她,别跟我提起这个人……”柯林吉激动起来,冲阿伊莉大声嚷道。 阿伊莉低下头,不安地搓着双手,抿了抿唇,又道:“奴婢只是在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双方的实力都这么强,真打起来恐怕要死伤很多人。若是落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殿下,既然你已经得到了绮丽公主的认可,从此你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没有人再敢伤害你!” 柯林吉冷静下来,看着心有不安的阿伊莉,愧疚之意油然而生,连忙握住她的手坐下来,柔声道:“奶娘,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没有你,就没有我柯林吉,我永远记得我是你养大的。王宫之中虽有身份差别,但我心里从没当你是奴仆,你不仅是我的奶娘,你更是我的亲娘。” “不,不,殿下,万万不可这么说……”阿伊莉眼眶蓄满了激动的泪水,连连摇头道,“殿下,你有这个心意,奴婢已经知足了,但这种话不能说出来,若是被人听见,只怕有辱殿下的身份。” 柯林吉淡然笑道:“我不怕,身份地位对我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承认我现在需要这个身份,只因我不想失去自由地活着。如果姑母她们都能不再计较,我又何必担心,我也不想看见无辜的人为此丧命。可是,她们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谁也不肯向谁示弱,这场较量是避免不了的,非得比出胜负才能罢休。” 阿伊莉叹了声,无奈地说道:“是啊,她们太执着了,若是不能回头,就只能看个人的造化了。殿下啊,奴婢只盼望你平平安安的,答应奴婢,不要参与她们的争斗。” “嗯,奶娘,我答应你。”柯林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如有必要,他不会袖手旁观。 “对了,明早你去拜见你姑母吧,如今前嫌尽释,以后你们要经常走动,这样其他妃子王子就不敢动你的念头了。” “好,明早我就过去。” 时隔多年,柯林吉已经长成名副其实的翩翩美男子,看着他缓缓走来,时光仿佛倒流一般,那双灰色的眼眸如此相似,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绮丽不由恍惚,像是回到了那个意外的午后,一身玄衣的明月如同从天而降,绝美的容颜写满了忧伤,魅惑的双眸如霜似冰。当时,她告诉自己,她才是圣音最爱的女人,并且她怀上了她的孩子。 当头棒喝的感觉至今依然清晰,绮丽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明月的出现是一场猝不及防的灾难,她没有半点招架之力,只能任由自己在灾难中苟延残喘。 也许,难以磨灭的恨就是从那时开始滋生的吧!爱一个人爱到极致,免不了会心生埋怨,埋怨他爱得不够,埋怨他有意无意的举动,更别说是锥心刺骨的背叛了! 绮丽回过神来的时候,柯林吉不知保持问安的姿势有多久了,她挤出一抹从容的笑,挥了挥手:“坐吧,坐吧!” 柯林吉坐在她对面,等她开口问话,既然阿伊莉告诉了她怎么多事,她一定有很多想问的。 “昨天,乌孙的右夫人来向本宫求药,你可知道她求的是什么?”绮丽打量着镇静从容的柯林吉,想从他脸上寻得一丝慌乱。 柯林吉确实心慌意乱,他没想到刘烨竟敢直表来意,他们不是说好了的,由他暗中取得还魂丹么,为何刘烨又变卦了呢! 不待柯林吉应声,绮丽接着说下去:“这不怪你,本宫也没想过追究你的责任,阿伊莉追随本宫多年,又视你为己出,你知道还魂丹并不出奇。这次你被那女人掳了去,好在你够机灵,想到这个主意脱身,连本宫都忍不住要夸你几句了。” 眼看事实都摆上了台面,柯林吉掩饰也是徒劳的,忙道:“多谢姑母宽恕,侄儿愿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任何人得到还魂丹,侄儿定会将功赎罪。” “算了,本宫已经答应右夫人考虑要不要把还魂丹交给她,说起这还魂丹,本宫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是师父留下来的遗物,妥善保存是应该的。既然可以救人一命,让她拿去也未尝不可,这么一来,圣坛那边也不会为难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绮丽公主这么说,柯林吉松口气的同时又不免忧心,刘烨拿到还魂丹,只能证明他没说谎,却不能完全解除他的威胁。图奇棠康复之后,若是仍要借用他的身份,那他又该怎么办呢?就算图奇棠肯放手,明月圣女未必就愿意放过他啊!柯林吉倒不是巴望着图奇棠去死,而是他不能不在意明月圣女。 “姑母为了侄儿放弃还魂丹,侄儿心中有愧啊!”柯林吉说了句场面话,酝酿接下来该如何煽动绮丽围剿息陵教。 绮丽释然地笑道:“你这孩子,怎么也学会了说这些客套话。本宫为自己的侄儿做些事是应该的,用不着这般客气。” “其实,其实……”柯林吉故作犹豫,吞吞吐吐地说,“有些话侄儿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侄儿认为此事应该告诉姑母,却又担心说出来引来更大的麻烦,甚至要让姑母大动干戈……” 绮丽心中一颤,隐约想到了他要说什么,她愿意放下恩怨拿出还魂丹救圣音的儿子,却无法忽视有关圣音的一切。看柯林吉这幅样子,想必一定是跟圣音有关的事,至于会引来多大的麻烦,她没心思多想,她只想知道这些年来明月为什么要霸占着圣音,难道圣音当真没死? “柯林吉,你有话直说无妨,不管是多大的事,都有本宫替你担当。”绮丽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微微颤抖的声音却遮掩不住她内心的悸动。 得到她的保证,柯林吉这才敢放心说:“不知姑母听说过没有,息陵教圣坛有处绝密禁地,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否则难逃一死。侄儿被囚禁于圣坛,阴差阳错遇见两名擅闯之人,原本打算逃出圣坛,未曾想竟然发现了那处禁地。” 绮丽屏息凝神听他叙说,一颗心紧紧揪起,紧张地快要喘不过气了。 “禁地里有座山洞,装满了雪山之巅的千年寒冰,在这极寒的冰棺里,保存着息陵教前任教主的身体……” “圣音……”绮丽情难自控惊呼出声,颤抖的双手苍白得可怕,“是圣音,是他……” “是的,前任教主正是圣音,听说二十年前,他身中剧毒回到圣坛,多方救治无果,只能用千年寒冰护住他的心脉,留待日后找到生机复活。明月圣女用这种方式留住了他,虽说二十年来仍然没有找到生机,但她从没放弃过。” “复活?他还活着?原来他还活着?”绮丽再也无法冷静,若非她的双腿使不上半点儿力气,早就冲上前去揪住柯林吉的衣领问个究竟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中了炙魇殇的毒,必死无疑?”绮丽猛然想到什么,又道,“你也知道炙魇殇?你怎知圣音还能复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柯林吉慌忙下跪解释道:“姑母赎罪,侄儿已经知道您与圣音教主的事,侄儿向您发誓,就算是死也要保住这个秘密。与侄儿同行的两名擅闯者,一个是大汉的神医药葫芦,一个是解忧公主身边的师大人,药葫芦精通各种毒与解毒之法,他为圣音教主把脉,确定他还有脉象,并且推断出当年他中了炙魇殇的毒。明月圣女用千年寒冰护住圣音教主的心脉,抵挡炙魇殇的灼烧之毒,才能得以存活至今。” “虽然还有生命迹象,但是圣音教主的内力消耗了二十年,依稀留有模糊的意识,想要复原却是希望渺茫。明月圣女寄望药葫芦能救活他,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了我们,尽可能地多提供些线索,好让圣音教主及时得到救治。” 绮丽仔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原先打算放下的过往重又浮上心头,圣音居然还活着,他还活着,明月明知他有机会复活,却要愚蠢地霸占他二十年,宁愿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也不肯把他交给她。 当年绮丽找过明月无数次,劝说明月放手,她也保证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圣音。但是明月根本听不进去,三番四次拒绝,后来索性声称圣音已经死了。绮丽原本就不相信她,多次围攻息陵教都被王兄阻止,再加上狂人师父也说圣音中了炙魇殇的毒必死无疑,才渐渐地接受圣音已死的事实。 绮丽追悔莫及,早知今日,当初无论如何她也要将息陵教夷为平地,将明月置于死地。哪怕圣音复活之后不原谅她,她也一定要这样做。 可恶的明月,胆敢欺瞒她二十年,圣音迟迟不能苏醒都怪那个女人的冷酷自私。该死的明月,害得圣音生不如死还不够,还要害她也饱受良心的谴责。不能原谅,至死也不能原谅这个女人。 “柯林吉,如果本宫要与息陵教对决,你会站在哪一边?” “柯林吉愿与姑母共同进退。” “不要忘了,那个女人是你的生母?你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徒有生母之名,却无母子之情,对柯林吉来说,她跟陌生人一样,远远比不上姑母和奶娘重要。” “那好,你速速将圣坛的一草一木都画下来交给本宫。”绮丽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地怒道,“明月圣女,本宫绝不会放过你,你欠我和圣音的,要你双倍偿还!” 柯林吉随即点头称是,毕恭毕敬退出宫殿,唇边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第五十九章 反目成仇 绮丽公主主动要求见刘烨,即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刘烨相信她愿意让出那瓶传说中很神奇的还魂丹,因为对于绮丽公主来说,再神奇的丹药也是不值一文的。除了她心里最牵挂的那个人,试问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呢! “右夫人,本宫现在将还魂丹交给你,快拿去救人吧!”绮丽公主看起来确实很像担心图奇棠的伤势,但是刘烨并不这么认为,她想绮丽经过一晚就做出决定,想必已经做好打算,究竟是彻底放下过去还是放手一搏做个了断,那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 刘烨接过侍女送来的还魂丹,想了想,问道:“绮丽公主说过,相爱的人不用在意一生一世,只要两个人真心爱过,就是瞬间的永恒。那么,现在公主心里可否得到安宁?” 绮丽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苦笑:“劳烦右夫人为本宫担心了,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本宫定会得到安宁。” 这话听着就是敷衍,刘烨明白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起身施礼:“公主殿下赐药的恩典,解忧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绮丽挥挥衣袖:“不用这么客气,区区一瓶丹药,在本宫这儿只是摆设,留给有需要的人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自不敢忘,大恩不言谢,解忧不打扰公主清修,先行告退。” 眼前刘烨要走,绮丽莫名其妙地问了句:“右夫人这两天就会离开了吧?” 听着像是随口问问而已,刘烨心里却是一惊,转过身从容道:“是的,解忧回去还有很多事要解决,如今见过陛下以及诸位殿下,确实是时候回去了。” “那你是回乌孙?还是跟你爱的人远走他乡?”绮丽的追问证实了刘烨心里的猜想,她果然不是随便问问,而是另有目的。 “这要看他复原的情况了,而且,想要远走他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有许多牵绊。”刘烨顿了顿,想起明月圣女的坚持,她不知道她和图奇棠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息陵教。 “许多牵绊?譬如他难以割舍的亲情?身上担负的重任?”绮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在你们看来,这些都是难以摆脱的牵绊,但在本宫看来,你们顾虑的实在是太多了,世间的牵绊太多太多,如果都要背负的话,岂不是要把人累死!爱向来是自私的,两个人的问题能处理好都很不容易,哪有闲暇再去管其他人的事,即使是有血肉至亲又如何,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又如何,这些是你们真心想要承担的吗?” “本宫看来,也不尽然吧!既然如此,你们又何须被不情愿的事连累,救回你的爱人之后,本宫奉劝你们还是远离是非之地吧,右夫人不是说过,要为自己活一回么!做人太过自私不好,但偶尔自私一回也挺好!至于你们担心的后患,到时候也许你们会发现,只不过是杞人忧天多虑罢了。” 刘烨握住手里那瓶还魂丹,直视着绮丽深邃的双眸,缓缓走向她:“解忧相信公主殿下这么说都是出于好意,但请公主莫要怪罪,容许解忧多言几句,公主是否已经做出决定,要与宿敌做出了断?” “宿敌?”绮丽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杀气,很快又平静下来,“右夫人,不管你知道多少关于本宫的事,或是听谁说过所谓的恩怨情仇,本宫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将自己的幸福也搭进去。拿走你的还魂丹,救活你的爱人,尽快离开那个不祥之地吧!我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来插手,况且,这一切早晚都要做个了断,任谁都阻止不了。你来向本宫求药,本宫已经给你了,你口口声声记得本宫的恩情,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想必你心里很清楚。” “正是因为解忧得了公主殿下的恩情,才不能这样一走了之,有些话即使公主殿下听不进去,解忧也一定要说。”刘烨无所畏惧地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精美绝伦的容颜开始愤怒的扭曲,从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一个是高贵的公主,一个是无敌的圣女,外人看来你们都是完美的化身,只是内心的伤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就像是被心魔吞噬一样,永远找不到解脱的方法。解忧想问一句,公主殿下为何突然决定这样做?” “不,不是突然决定,难道你以为本宫是一时冲动?哼,你错了,大错特错!本宫计划围剿息陵教已经酝酿多年,根本不是什么意气用事!右夫人你的话越来越多,你该不会以为本宫已将你视为知己吧?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本宫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解忧从不以为自己是聪明人,也不懂得识时务,只是对于自己珍惜的人,觉得有必要帮助对方做出正确的抉择。公主殿下不满解忧多言,解忧大可以不闻不问,但明知道殿下这么做是没有益处的,解忧怎能坐视不管呢!说起来,这么多年盘踞在殿下心里解不开的结,无非就是息陵教的前教主圣音,现今二十年过去了,殿下没有因为他当初的离开有任何损失,可能殿下自己没意识到,没有他,殿下照样过得很好,不是吗?” 绮丽陡然起身,再难掩饰心中怒气,睨向刘烨,嗔道:“别以为你知道本宫的过去就能在本宫面前张狂,那个女人她就是个怨妇,大肆张扬圣音的一切,让他在这二十年间也得不到安宁!不错,本宫最爱的人就是圣音,那又怎样?本宫这辈子也不会放过那个女人,一定要做个了断的!谁也休想阻止本宫,右夫人要是再为那个女人说话,休怪本宫对你不客气!好走,不送!” 刘烨想问她知不知道圣音已经死去的事实,她的反应这么激动,是不是像明月圣女一样,坚信圣音还活着?所以她不愿意再浪费一分一秒,无论如何都要跟明月圣女对决,从而夺回圣音? 只是,刘烨已经没有机会了,殿外的侍卫们听到动静蜂拥而至,以为她要对绮丽公主不敬,纷纷挥舞着手里的刀剑向她示威。候在殿外的清灵看到这幅场景,气得大喊大叫,偏偏她又不是这么多侍卫的对手,只能挤进人群,伸开双臂保护刘烨,生怕她受到伤害。 此情此景,纵使刘烨还有很多话要说,也断然说不出口了,只好向绮丽公主告辞,带着清灵离开。刚刚回到寝宫,就见到上百名侍卫包围了过来,想来应该也是绮丽公主的命令。 师中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绕过重重包围,从浴室的后窗溜进来,询问刘烨和清灵。 “公主,怎么平白无故来了这么多侍卫把守,难道王宫进了刺客?”师中首先担心的是刘烨的安危。 刘烨无可奈何地摇头:“不是这样的,刚才我去见过绮丽公主,她给了我还魂丹,当我得知她决意围剿圣坛,忍不住劝了她几句。绮丽公主向我坦白她的打算,却坚持不肯让步,兴许是怕我向明月圣女通风报信,所以派来这么多侍卫阻止我出宫。” 清灵气得直拍桌子:“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公主还不是为了她好吗,她居然这么不识好歹!师大人你听听,亏了那些侍卫还说奉命保护公主,瞎子都看得出他们这是在软禁!总之,那个疯子公主不把圣坛摧毁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杀掉明月圣女之前,她是决计不会放走我们的。” 师中沉吟片刻,道:“公主拿到还魂丹了,却又被软禁此地,圣坛有危险,不事先通知一声,恐怕大家都要遭难。而且图奇棠的身体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时间对我们来说,太宝贵了。” “不如,师大人拿着还魂丹去圣坛吧!”刘烨随即想到这个主意,“我和清灵被监视着走不了,师大人可不可以先走呢?” “但我不能把你们留下来啊!”师中不是没想过先去圣坛送药报信,但他担心刘烨和清灵也有危险。 清灵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师中:“要不,我们一起走吧,师大人你保护公主没问题的,我的轻功也比那些侍卫们强,说不定咱们能逃出去的。” 刘烨没有清灵那么乐观:“保险起见,还是师大人自己先走,我们留下。毕竟我这次来是以乌孙右夫人的身份回访安息王室,要是逃走的话,恐怕还要连累到乌孙。” 师中了然道:“公主,你说得对,我明白了,事不宜迟我先走吧!绮丽公主虽然派人软禁你们,但她也不敢对你们怎么样,刚才我是一时情急,才没想到这些。” “一时情急……”清灵重复着他的话,不由自主又想多了,她在意他说的每一句话,即使是无心的,她也会联想到刘烨身上。 “那好,一切就拜托你了,师大人。”刘烨将还魂丹交给师中,叮嘱道,“千万不要冒险,若是王宫守卫太森严,就先回来。” “放心,我会小心的。” 送走师中,刘烨和清灵都是心事重重,不仅为图奇棠担忧,还有被困在圣坛的药葫芦和毒蝎子。明月圣女领导的息陵教虽然做过不少坏事,但要是真被官兵围剿,也会有不少无辜的人遭殃。一想起斯塔拉山血流成河的场景,刘烨就忍不住心痛。 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清灵这才放松了下来,安慰刘烨道:“公主,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你看这么久过去了,也没听说宫里有异动,这就说明师大人成功了,他现在说不定已经上了斯塔拉山呢!” “嗯,应该是这样,师大人的武功是没问题,但要不被发现私自离宫还是让人担心的。”刘烨依然坐立不安,随手撕下一条帐幔,走到书桌旁拿起毛笔写了几行字。 “公主,你在些什么?”清灵正要凑过来看,听到有人敲门,紧张地看向刘烨,刘烨已经收起了布条,朝她点了点头。 清灵打开房门,看是两名有些面熟的宫女,随口问道:“你们是王后的宫女吧?上次在宴会上见过的。” “是啊,奴婢们追随王后多年,主子出席宴会也会带上咱们。”宫女们甜甜地笑起来,向刘烨行礼,“王后请右夫人共进午宴呢!” “好,我这就跟你们走。”刘烨心头一喜,顾不得换衣服,就跟宫女们走了出去。见状,清灵也急忙跟上。 “站住!”看守的侍卫们拦住了刘烨等人的去路,瞅瞅那两名宫女,不由皱眉,“你们要去哪儿?” 清灵满肚子气没处撒,这可逮着机会了,冲他嚷嚷道:“右夫人应王后邀请去吃饭,这你有资格过问吗?” 侍卫们犹豫了,如果是别人请刘烨吃饭,还能恐吓两句吓唬她们回去,但王宫里除了国王和绮丽公主,就属王后最大,他们这些小侍卫岂敢跟王后作对。 王后的宫女看出一些端倪,不悦地斥责侍卫:“你们这是做什么?右夫人可是王后的贵客,还不快快放行!” “不过绮丽公主有命,要我们时刻保护右夫人……” “笑话,右夫人什么时候需要你们来保护?”清灵当即打断他的话,恼怒地大声道,“这可是在王宫哎,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对右夫人不利?我看,除了你们没别人吧!” 这样争执下去无休无止,刘烨对侍卫们说道:“既然你们有令在身,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这样吧,你们可以跟我一起去赴宴,我保证王后不会怪罪,绮丽公主那边,你们也能交代。” 侍卫们相视一眼,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答应了。 后花园中百花绽放姹紫嫣红芬芳扑鼻,姿态各异的妃子们悠闲地赏着花,时不时地笑闹几句。芳华绝代的王后端坐于凉亭里的凤榻上,穿着前几日刘烨送给她的胭脂粉的绸缎长裙,品着大汉的香茶,不由想起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趁着赏花的好景致,王后派宫女将刘烨请来,她对这位声名远扬的右夫人充满了好奇,虽然有些顾忌她的美貌,但她毕竟不是国王可以随意染指的女人,自然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调整好心态,只盼着刘烨到来,却没想到随她来的还有许多侍卫,仔细一瞧,那些侍卫竟是绮丽公主身边的人,不由暗自疑惑。 即便心有疑惑,王后表面上还是一派从容,热情地招呼刘烨坐在身边,向她推荐宫中的美食。侍卫们将亭子包围起来,像是怕刘烨凭空消失一样,尽管王后百般隐忍,还是要难免爆发了。 “本宫邀请姐妹们赏花,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像什么样子,还不给本宫走远一些。” 为首的侍卫不卑不亢地应道:“卑职奉令行事保护右夫人,王后若有意见,请找绮丽公主理论。” 王后听他这番不客气的回话,气得浑身发抖,这摆明了就是拿绮丽公主压制她,明知道绮丽公主连国王都不放在眼里,笃定凭她这个王后无可奈何。 “你们,你们……”王后平日里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小小的侍卫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还不是仗着有绮丽公主给他们撑腰。 “王后……”刘烨轻轻拍了下王后的手背,示意她暂且隐忍,随后向清灵使了个眼色。清灵心领神会,跟妃子们喝酒猜拳,有目的性的制造噪音,引得侍卫们分散注意力。 王后诧异地看向刘烨,刘烨趁人不备将写满字的布条塞到她手心,轻声道:“请转交给国王陛下。” 王后若无其事地收起布条,借着为刘烨倒酒,凑近她耳边道:“右夫人有所不知,绮丽公主一向张扬,陛下也未必能约束得了她。” 刘烨微微一笑:“事关陛下江山,即使约束不了,也不能视而不见。” “你说什么……”王后还以为刘烨得罪了绮丽公主找她帮忙转告国王,没想到竟然牵连到国王。 “受人监视不便明说,王后不妨相信解忧,转告给陛下之后,陛下自会明白。”刘烨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王后勉强保持微笑,她现在就想问个清楚明白,但又不能不顾忌绮丽公主的眼线,只得将满腹疑问吞了回去。 刘烨喝了两杯酒,没有耽误多少时间就告辞了,一来免得引起侍卫的怀疑,同时也为王后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侍卫们护送刘烨回寝宫,王后随即遣散了妃子们,忙不迭地跑去找国王通风报信。 回到寝宫,清灵正要问刘烨在布条上写了什么,只见师中捂着不停流血的右肩膀,面有惭愧之意。 “师大人,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清灵立马反应过来,愤恨地瞪着窗外的侍卫们,“真该死,这些家伙,连条活路也不留……” 师中愧疚地说:“公主,对不起,我被人发现了,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不然就会连累到你。” “师大人,不要说连累之类的话,我们是同班啊!”刘烨连忙催促清灵为师中疗伤,轻声安慰道,“不要自责,我已经找到了通知他们的方法,这次应该不会再出差错。” “是吗?那太好了!”师中松了口气,正要追问,忽然听见阵阵急促的叩门声。 第六十章 难以原谅 师中突围不成负伤回来通知刘烨一声,为免引起更多的麻烦,正打算离开,不料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一阵阵急促的叩门声。 刘烨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来者是谁,也许是师中的踪迹被发现了,也许是王后那边有消息了。不管是那种情况,刘烨都打定主意了,即使绮丽公主将王宫完全掌控,她也不能再让师中和清灵遇到危险。 “右夫人,清灵姑娘,你们在吗?我是柯林吉啊……” 来者自报身份,这倒是让清灵和师中松了口气,清灵看了眼没有任何表示的刘烨,又瞧了瞧点头示意无妨的师中,走过去给柯林吉开门。 “是你啊,柯林吉王子,快进来吧……”清灵努力装作一副镇静的样子,侧过身子让柯林吉进来,谨慎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侍卫们。 柯林吉看到师中,满脸担忧地直摇头:“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我明明说过等我安排好了你们再行动,何必急于一时啊!” 师中略带歉意道:“我们只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若是受到牵连,日后在王宫恐怕也难以立足了。” 柯林吉紧紧蹙眉:“师大人,你这话就太见外了,经历了这么多,我看透了许多事,王宫也好,圣坛也好,都不是我最终的归宿。只要能帮助你们拿到还魂丹,救回我大哥的性命,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有半点犹豫。将来若是可以作为平民生活,不再管这些纷纷扰扰,就是上天赐予我最大的恩惠。” “可是现在,你们的轻举妄动惊动了我的姑母,她这个人骄傲易怒,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们,稍不留意就会引起她的怀疑。她一定是察觉到你们别有目的,才会一气之下派出侍卫将你们软禁。” 柯林吉这番话虽是指责,但他充满焦虑的语气听起来却是想在为刘烨等人担心,师中原本就怕自己给他惹麻烦,现在又受了伤,估计连绮丽公主都知道了。不然,柯林吉也不会心急火燎地赶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我们……”师中忍着肩膀的疼痛,起身向他道歉,“公主已经拿到了还魂丹,你就不用再冒险了,依我看你还是不要在跟我们有联系了,免得绮丽公主怪罪到你头上……” 话音未落,柯林吉急道:“师大人,你还当不当我是同伴?我们历经生死走到这里,难道在你眼里,我柯林吉是贪生怕死的小人吗?” 清灵看不得师中为难,连忙为他解围:“柯林吉,你误会师大人了,他要是不相信你,当初我们就不会跟你进宫。如今公主拿到还魂丹不是很好么,我们决定冒险就是为了阻止你冒险啊,你是安息王朝的王子,就算你想做个平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将来你还是要在宫里生活,得罪了你姑母,你的日子一定不好过。现在既然解决了你的后顾之忧,我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很感激你们为我做的一切,没有你们,恐怕我还只是个被软禁的囚徒。”柯林吉眼中蒙上层层悲哀,面向刘烨说道,“若不是公主出面说服明月圣女,我是不可能回来的。若不是师大人和药葫芦想方设法救了我,我也不可能走出那个牢笼。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看你们有危险,在我心里,你们不仅是我的同伴,还是我的恩人。我在这宫里没有知己没有同伴,所以我更珍惜你们。” “我们明白,你这么说也是为我们好,只是柯林吉,我不希望你再冒险打探消息,绮丽公主的性格你很清楚,即使她是你的姑母,也难免要怪你的。”刘烨微微笑道。 “是啊,我们心里明白的,柯林吉,你不用担心了,你大哥有救了啊。师大人冒险出宫就是为了给图奇棠送药,可惜……”清灵被柯林吉那番话感动,想表示点共鸣,却又逃避不了眼前的困境。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得知姑母与公主一言不合下令软禁,随即又听说宫里有刺客,我很自然就想到了你们。公主虽然拿到了还魂丹,但被困在宫里出不去的话,还不是一样么!大哥的伤势不能再拖了,姑母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万一圣坛有变,他们又该如何是好?公主以身试险保全了我,我却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什么也不做,这样吧,我出宫一趟,先把还魂丹送上山给大哥医治,再通知明月圣女处处小心。至于姑母,我想她不会软禁你们太久,这毕竟关系到乌孙和安息两国的往来。” 柯林吉表明了来意:“公主,师大人需要养伤,你们不适合再露面了。还是由我将还魂丹拿给大哥吧!” “哎呀,真不用你跑一趟啦,我们公主早就想到法子了,她……” “清灵,既然柯林吉决心帮助我们,就不要再推辞了。柯林吉说的对,不管我们想到什么法子,被困在这宫里,什么也做不了。虽然绮丽公主不会对我们怎么样,但是图奇棠的伤不能再等下去了。” 刘烨阻止清灵说出她们找国王求助的事实,清灵满心纳闷却也不敢再问,只能跟着点头。 刘烨转身走向床榻,从枕头下取出一只精致的药瓶,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交给柯林吉:“拜托你了,不过你也要小心啊!” “放心,我最起码是个王子,出宫还是不成问题的。”柯林吉收起药瓶,连连向刘烨保证,“你们保重,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目送柯林吉离去,清灵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关好门窗确认没人偷听之后,直接问刘烨:“公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柯林吉答应帮我们去送药不是很好吗,可是你给他的是什么啊,不是还魂丹吧,好像是我祖父给你的安眠丹!” “是的,我没把还魂丹交给他,他要是当真上了山,老葫芦见到这瓶药就明白我们的处境了。”刘烨没有隐瞒,实话实说。 “为什么?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他?国王就一定能信得过吗?你也知道图奇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清灵,你能确定绮丽公主给我的那瓶就是还魂丹吗?”刘烨苦笑了声,“不是我不相信柯林吉,是他的确有问题。绮丽公主酝酿多年都没有下定决心围剿息陵教,为什么柯林吉回来没几天就决定了呢?那天我去求药,你也看见了,绮丽公主的想法已经有了一些转变,但仅仅隔了一晚,她给我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那不是将一切放下的释然,而是恨之入骨的决然。” 清灵怔怔地看着刘烨:“你的意思是,柯林吉根本就没想过维护息陵教,他还在记恨明月圣女和图奇棠,他巴不得绮丽公主将圣坛铲平,所以煽动她帮他报仇?” “能够左右绮丽公主情绪的人,并不是柯林吉,而是圣音。只有圣音才能让她不顾所有毁灭一切,她多年来一直打听圣音的下落,但她知道的寥寥有限。熟悉圣坛内幕,了解圣音现状的人只有我们几个而已,所以说,是谁透露给绮丽公主圣音的下落可想而知。” “原来是这样……”清灵大失所望看向师中,“我们都差点被他骗了,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他早就设好了这个圈套。” 师中并不想相信柯林吉背地里策划这一切,但仔细想了想,不得不认同了刘烨说的话。 “这就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吧,我只看到他温厚纯良的那一面,却没看到他心里的阴暗。” “这也不能怪他,养尊处优的王子忽然被囚禁起来,而且囚禁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从没见过的生母。人性本善,谁也不是生来就会阴险狡诈,环境使人改变,明月圣女的所作所为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让他的想法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刘烨没有否定柯林吉曾经是善良的:“只是现在的他太偏激了,他害怕再受伤,他要铲除让他痛苦的根源。” “可是,明月圣女是他的亲生母亲,图奇棠是他的大哥,他们都是他的亲人,怎么能这么想呢?”清灵还是想不通。 “你不是他,你体会不到他的心情,没有人能理解他。”刘烨轻叹了声,“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明天又会怎样呢……” 清灵和师中相对无言,黎明到来之前,他们只能适应这茫茫黑夜。 王后将刘烨偷偷塞给她的布条展开看了又看,也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夹杂着汉字的西域语,没有透露出多么明显的信息,也联想不到跟绮丽公主的关系。只是,王后无法怀疑刘烨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如果不是出了大事,她也不会向国王求助,绮丽公主也不会派侍卫将她软禁。 绮丽公主掌握着实权,若是她决定豁出去跟国王作对,未必就是输家。国王多年来始终防备着她,处处忍让着她,就是怕她有朝一日彻底翻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绮丽公主为什么非要造反不可?他们兄妹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王后不敢迟疑,趁着没人留意到她有心事,来到书房将那布条交给了国王。 “这是何物?”国王还以为是王后为了取悦他的小把戏,乐呵呵地接过去,展开来看了眼,不由皱紧眉头,“谁,这是谁写的?” 王后连忙解释道:“今日赏花聚会,臣妾邀请乌孙右夫人赴宴,不料右夫人被绮丽公主的侍卫盯上了,她趁人不备把这布条交给臣妾,要臣妾转交陛下,说是陛下看了之后就明白了。” 国王反复看着布条上的字,随手点燃蜡烛将布条焚毁,双手抱头闭上眼睛苦思冥想。 看到国王愁眉不展的样子,王后也跟着慌了神:“陛下,陛下,出了什么事啊?乌孙右夫人怎么就得罪了绮丽公主呢?她们并不熟啊!右夫人要你帮她做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 “不要多问,你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国王依然蹙着眉,抬眼看向王后,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回去吧,记住,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王后知道不管她怎么问,国王都不会多说,无奈告辞:“臣妾记住了。” 得知圣坛有难明月圣女有危险,安息国王无法坐视不管,得不到他此生最爱的女人,至少能尽力保护她,这是他当年答应过她的,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二十年来,绮丽不知道为什么不肯放过明月,总是要把她除掉才痛快。要不是他再三出手制止,只怕她们之中已经有人不在了。 一年年过去了,绮丽的权势越来越大,大到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地步。长老大臣们时常提醒他要管束生性桀骜的绮丽,但他也答应过先王,不论何时都要保护这个妹妹。绮丽和明月都是他要守护的人,无论是谁出了意外,他都会抱憾终生。偏偏她们注定是死敌,即使圣音早就不在了,为了这个男人,她们仍是不肯放过彼此。 怎样才能打开她们的心结?怎样才能让她们放下过去?安息国王想了足足二十年也没想到答案!这一次,绮丽的决心无比坚决,要不是刘烨及时通知一声,恐怕直到圣坛被毁他还被蒙在鼓励。 但既然他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定要阻止她们!若是没人阻止,绮丽和明月谁也不会示弱,双方不拼到最后一刻是不会罢休的。 国王随即召集了几名心腹商议,订好初步计划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在书房里处理国事,一直忙到深夜才觉得又累又饿。想去看看王后,安慰她不要多虑,刚刚走出书房,就看见了月光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绮丽?”国王失声唤道,心里陡然一惊,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来了,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王兄,是我。”绮丽淡淡一笑,施施然走向他,“近来政务繁忙,你我兄妹好久没有聊过天了。” 国王稍稍安心,看来她还不知道乌孙右夫人捎信这回事,若无其事地应道:“是啊,确实很久没有独处过了。” “看来王兄也没什么话好说,那么,我也就不多作寒暄了。”绮丽敛去笑容,以命令的口吻道,“我忍让了二十年,都是看在王兄的面子上,今时今日,我再也不能忍下去了。我跟那个女人之间的仇怨一定要做个了结,如果王兄仍要阻止,就不要怪我不顾兄妹情分。” 国王苦笑道:“哦?不顾兄妹情分?绮丽啊,让你忍耐不是让你受委屈,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虽说众人都说你骄纵,但我知道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公主,你不会分不清国家社稷个人恩怨孰轻孰重。我也明白,这些年来,你的忍让主要是为了安息的安定。” “既然你都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总之,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忍让。不管你是否执意要帮那个女人,我都不在乎了。身为一国之君,如果你置江山百姓于不顾,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跟我为敌,那我也只好做个千古罪人。” “绮丽,值得吗?你这一生不是为了他而活啊!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没有他,你一样过得很好!”深埋心底多年的怒火骤然爆发,国王忍不住冲她咆哮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你就不怕父王母后在天有灵为你伤心吗?二十年了,二十年都不足以让你看透所谓的情爱?你为一个死去多年的负心汉付出所有值得吗?” “那你呢?你口口声声为我不值,难道你做的一切就是天经地义的?谁不知道那个女人杀人如麻,她早就该死,我只不过替天行道!可是你被她迷惑不说,还把她生下的孩子接回宫,为了她们母子甘愿保住那个邪教!父王要是在天有灵的话,第一个就不放过你!” “住口!”被人戳中心事难免恼羞成怒,兄妹俩的争执一触即发。 “哼,怎么,你除了叫我住口,也讲不出一个理字吧!你连自己都管束不好,还有什么资格管我!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声,不要再多管闲事,不要再想维护那个女人!你自己心里明白,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她只是利用你阻止我的报复。你为她背负了二十年的骂名,难道还不够吗?你为了她,明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替换了也不敢声张,为人父者,像你这么窝囊的真是少见!” “你说什么?难道此事与柯林吉有关?”国王立刻反应过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他也牵连进来了?这不关他的事啊,他还只是个孩子,明月再怎么说也是他的母亲,她不可能伤害他的。母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恨明月就算了,何必要让一个无辜的孩子恨他的母亲?” 绮丽冷冷地笑道:“你实在太小瞧这个无辜的孩子了,自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柯林吉比你可强多了,他才不会执着所谓的亲情,不管是谁对他造成威胁,他都会毫不犹豫铲除干净。他比你更能认清现实,清楚知道哪些人留不得,不像你,在幻境中迟迟不肯醒过来。算了,你看不清,就让我来帮你好了,你只要老老实实待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要做。”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绮丽,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毫无意义,你一定会后悔的。” 绮丽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话,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恨圣音恨明月,其实你根本恨错了人,就算他们都不在了,你的心仍然不能平静,因为你恨的人是你自己……” 绮丽顿了顿,继续往前走,纵容自己的泪水在夜幕中泛滥。 第六十一章 生命的延续 安息王宫暗涛涌动风云变幻,息陵教受到前所未有的可怕威胁,自从与绮丽公主交恶,明月圣女始终警惕着王宫的动向,尤其是宿敌的一举一动。 刘烨下山之时来找过她,向她建议化干戈为玉帛才是保住息陵教最稳妥的方法,毕竟依靠谁都不能靠一辈子,虽说现在安息国王是站在明月圣女这一边的,但难保日后发生什么变故,若是不能化解她们之间的仇怨,息陵教将随时处于被围剿的危险之中。 这么多年的对峙,明月圣女从没害怕也未曾退缩,只是她确实有些疲倦了,经过圣坛护法圣女们的悉心维护,息陵教早已不是往年那般的低级杀手组织。息陵教正在往称霸西域的目标一步步前进,望遍整个西域,敢于息陵教叫板的帮派屈指可数,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圣音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所以,在此之前,不管多么疲倦多么辛苦,她都不会轻言放弃。不管是谁想要阻止她前进的脚步,她都不会敢于退让。尽管刘烨的提议让她有些想法,只是她和绮丽之间的仇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和解,即便她有心,绮丽也未必肯接受。其实,她也明白,她们的心结在于圣音,绮丽一心想得到圣音,哪怕是毫无意识的圣音。 明月圣女坚持不肯放手,只因当初毒害圣音的人就是绮丽,要不是绮丽心狠手辣,圣音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一个女人怎么能恐怖到这种地步,况且她还深深爱着圣音,即使不爱了,也不能用这种恶毒的方式折磨他啊!炙魇殇,传说中的剧毒,足以令人生不如死的诅咒,若不是深仇大恨,怎能如此狠绝! 亏了绮丽还说她爱圣音胜过她的生命,原来这就是她爱人的方式,无法完全得到圣音,就彻底毁了他。折磨他的同时,也要摧毁深爱着他的人,包括她自己。绮丽,这女人的狠毒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明月怎能不恨她呢!尤其是她在圣音在生死之间饱受折磨的时候,还要找人放话要求明月交回圣音,不然就要发兵围剿息陵教。 圣音还在为生存苦苦挣扎,而这个恶毒的女人就等不及消灭他一手创建起来的息陵教,将他的心血付诸一炬。明月无论如何都不能遂了她的心意,即使坚持到最后一刻,她也不能认输,就算圣坛被绮丽摧毁,她也要留着最后一口气把圣坛重建起来。 明月不能把圣音交给这种喜怒无常的女人,她一定是担心圣音还没有死,未免遗留后患,才会想方设法哄骗她交出圣音。如果圣音到了绮丽手上,那就是必死无疑了,哪怕明明还有生机,也是断然活不过来了。 当年,明月为了命悬一线的圣音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哪有精力去查清楚绮丽背后的高人是谁,她连炙魇殇究竟是哪种毒都还没搞清楚,怎有心思去管是谁制出来的。 绮丽毒害过圣音一次,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明月不可能相信她有悔意,甚至愿意挽救圣音的性命。明月处心积虑保护着圣音,她确实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即使找来她能找来的所有名医都救不回圣音,她也没有放弃追寻毒界排名第一的毒蝎子。然而,就连毒蝎子也对炙魇殇束手无策,为了不让她太过伤心,只能想出用千年寒冰保存他的身体的方法。 明月除了照做别无他法,她一心以为只要她等待,终有一天会感动上天,让圣音苏醒过来。延误了最佳的救治时机,明月绝非故意,在那种情形之下,要她相信绮丽是一片好心,简直是难于登天。明月以为毒蝎子就是西域最出色的解毒高手了,若是连他也没法子,世间就再没有人能为圣音解毒。 至于绮丽竭力掩饰的狂人师父,对于能否为圣音解毒没有绝对的把握,绮丽到底有些底气不足。尽管她想救回圣音,心里却也没有多少胜算,她坚持要明月交出圣音,无非是不死心的表现,哪怕圣音已经死了,她也要得到他。 但绮丽没料到明月居然会找安息国王做靠山,看着王兄为她神魂颠倒的样子,心里那种背叛的感觉重又袭来,让她恨不能亲手将那奸诈狡猾的女人千刀万剐。被绮丽恨之入骨的明月,不得已想到了借助国王的势力压制绮丽。 看到安息国王眼里的渴望,明月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方法保护息陵教。以往息陵教有危险的时候,她都不会心慌意乱,也不会害怕,因为她有圣音,圣音总能在关键时刻解救息陵教,而她只要尽力配合就足够了。 圣音带领息陵教度过一次次致命危机,明月习惯了有他保护,在他宽厚的胸膛中寻求安慰。如今应该由她来保护圣音了,她没有圣音那么强大的能力,她只能用这种备受屈辱的方式保住圣音最在意的息陵教。 “圣女大人……” 侍女的轻唤拉回了明月飘渺的思绪,她匆忙回过神,问道:“教主的伤势怎么样了?药葫芦和莫问天有没有找到更好的法子?” “回禀圣女大人,他们没有找到医治教主的方法,所以,所以……”梳着一条麻花辫子的侍女低下头,咬着唇犹豫着不敢往下说。 “你说吧,这跟你没关系。” “所以,他们要求奴婢通告圣女大人,两个时辰之内,教主的内力再得不到延续,他的那双腿就算报废了……” 话音未落,明月圣女猛地拍案而起,身边茶几的木头碎片溅得一地,侍女吓得浑身在打哆嗦,不敢抬头看一眼明月圣女,不停地讨饶:“圣女大人饶命,饶命哪……” 明月圣女顾不得理会她,径直奔出去见图奇棠,她是在乎自己的内力没错,她也在意这段期间绮丽会不会对息陵教不利。如果没有这个威胁,她怎么可能舍不得为图奇棠输送内力,别说一年不能运功,就算武功尽废她也心甘情愿。 但她还不能以母亲的身份关爱图奇棠,这是她们母子的命运,她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息陵教。图奇棠是圣音的儿子,他好不容易成为了真正的教主,决不能落得双腿残废,她要他站起来,重新站起来,息陵教需要他,她也需要他。 明月圣女飞速赶来,药葫芦和毒蝎子丝毫不觉得意外,他们给出了两个时辰的最后期限,她若是还不肯现身,那就真是没有一点点人性了。 图奇棠已经恢复了意识,他卧在床踏上,淡漠地看着明月圣女,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明月圣女的心莫名地难受起来,他这种眼神,她早就该习惯了,对他隐瞒他们的母子关系,她也是情非得已。如果对他过于呵护,他就会产生依赖感,不可能接受各种试炼,也不可能去闯刀山火海,更不可能成为息陵教教主。 “你们两个给我出来……”明月圣女不想当着图奇棠的面讨论他的双腿能不能保住的问题,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药葫芦和毒蝎子相视一眼,跟着她走下石梯,一直走到图奇棠不可能听见任何声音的范围,才停下脚步。 “你们老实说,除了我的内力,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救他了吗?”明月圣女直奔主题,秀丽的柳眉不由自主拧成一团。 药葫芦捋捋胡子,摇头晃脑地说:“我说你这个人哪,做啥事咋就这么磨叽的呢!早就跟你说过,图奇棠的身体就快扛不住了,咱们能保住他的命就不错了,现在只是失去一双腿算他命大啊!” 明月圣女哼了声,转而面向毒蝎子:“莫问天,你说,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毒蝎子无奈地摇摇头:“歪葫芦说得没错,我们没有骗你,明月,要想让图奇棠痊愈,必须给他输送大量的内力。我和歪葫芦想过联合我们两个人的内力,但这么一来,我们恐怕就没有余力为他医治了。至于说到别的法子,就只有希望柯林吉尽快拿到她姑母的仙丹……” “切,就算拿到什么仙丹又怎么样,你能保证一定有用吗?要是不对症的话,还不是一点儿屁用都没有。”药葫芦不以为然地数落道,“总之,要想救图奇棠,就快想办法找人给他送内力,不然,就等着他当个残废吧!” “不可以!教主不可以变成残废!”明月圣女的胸膛微微起伏,紧紧握住双拳,心里急剧地挣扎起来,“难道圣坛的护法和其他圣女的内力就不能用吗?你们为什么非要盯住我不放呢?” “哎呦,你这话什么意思嘛?”药葫芦扁扁嘴,不服气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故意串通一气忽悠你呢!圣女大人,你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不管是谁的内力,只要能用都来者不拒,可是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能跟图奇棠比的,谁叫你的教主内力如此深厚,只有我们这种老家伙才能勉强追上他的层次。我们可不是非盯着你不可,也不想跟你多打交道,你去找来一个跟你差不多本事的人来,保证从此以后再不去烦你!” 毒蝎子无力地点点头:“明月,都到这种时候了,我们还会跟你开玩笑吗?这一次,你要尽快做决定才行,两个时辰是最后期限,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救人是越早越好。” 明月圣女就算不信药葫芦,也会信毒蝎子的,她思量片刻,才道:“那么,有没有什么法子尽快恢复我的内力?一年太久了,我怕我等不及。” “这个,我也不好说,只能到时候看情况。可是,明月,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如果有人要对息陵教不利,未必会挑选这时候。再说,就算真有人来,你的教徒和护法也不是白吃干饭的,自然有人帮你啊!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和歪葫芦也能替你挡一阵子,这倒不是说大话,天底下有几个是咱们的对手呢!” 毒蝎子还没说完,药葫芦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叱喝道:“喂,谁叫你把我也拉进去的,我啥时候说过要给息陵教做打手?” 毒蝎子不停冲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别再说了,药葫芦像是完全没看见,大嚷大叫:“得了,得了,她不肯救她自己的儿子,咱们也别勉强,不求她了还不行么!等公主和柯林吉他们找来那什么仙丹再说吧,反正都等到现在了。” “歪葫芦,怎么连你也跟着耗上了,说仙丹不管用的是你,现在要等仙丹的也是你,咱们这是在救人,不是在儿戏。”毒蝎子指着图奇棠的方向,说道,“教主还在里面等着咱们救他,你哪能说这种丧气话。” “我也是实话实说啊,你看哪,在这儿惟一能救他的就只有她了,怎么说她都不愿意,勉强人家还有意思啊?”药葫芦斜眼瞥向明月圣女,“就让她留着自己的那点内力吧,以后别后悔就成!能救的不去救,救不了的却卯足了劲儿做无用功……” “够了,你别说气话!”毒蝎子心虚地看了眼明月圣女,推搡着药葫芦往屋里走,“算了,算了,你去看看教主的情况,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我都想破脑袋了都,哪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要不把你的腿锯下来给他接上?”药葫芦边走边跟毒蝎子打趣。 “行了吧你,还在胡说八道,快走!”毒蝎子总算把念叨个没完的药葫芦送回去了,回来颇显尴尬,急于向明月圣女解释,“我说明月,你千万不要多想,不管是圣音还是图奇棠,他们都会有救的。歪葫芦那个人一向很歪,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是说他这种人……” 明月圣女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幽幽地叹了声,道:“也许是我想得太多,我总以为所有人都要害我,都要铲除息陵教。这些年来我自认对得起圣音,对得起息陵教。但我却疏忽了图奇棠的感受,我承认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之前我总拿息陵教做为借口,当我所做的事都是应该的。其实,有什么应该,又有什么不该。药葫芦说的对,就算解忧公主拿来仙丹,也未必能救得了他,且不说解忧公主是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即使药是真的,也未必能奏效。我留着这身内力因为我习惯了相信自己,说句心里话,圣坛的护法和圣女跟随我多年,至今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们。”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图奇棠并不想做息陵教的教主,他现在只想着跟解忧公主在一起,就算息陵教被摧毁,他也不会回头看一眼的。可是,息陵教是我和圣音的命,我不能眼睁睁看它被毁掉啊!如果图奇棠愿意尽责任,当自己是真正的教主,别说要我的内力,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犹豫。这样,我就可以了无牵挂去见圣音了。” “明月,你怎么这么说,圣音还好好的,将来有机会醒过来的,你不能放弃啊,你不是要等他回来团聚的么!”毒蝎子心下一惊,生怕她多想失去了斗志。 明月苦笑着摇头:“问天,够了,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事到如今,我也应该认清现实,不该再活在虚幻中。圣音沉睡了二十年,就算他有内力护体,但他毕竟只是个肉身凡人,冰封了二十年的身体可以保持原貌,却不能让他死而复生。” “明月,你……”毒蝎子从没听她承认过圣音已死的事实,刚一听到忍不住担心,“你该不会都知道了吧?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圣音他,他……” 明月眼中蒙上一层雾气,微笑着看着他:“我明白,你怕我生无可恋,怕我跟着他去了,所以让我做了二十年的美梦。问天,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啊!” “但是我救不了他,我让你失望了……”毒蝎子自责地低下头。 “不要这么说,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这么做。不瞒你说,我早就知道圣音再也回不来了,即使他还有脉搏,但他的确不在了。我连他的心跳都听不到,他怎么可能苏醒过来。我只是不肯放他走,我怕孤独,没有他,我怕我自己撑不下去。当你提出用千年寒冰保住他的身体,我欣然应允,因为这样我就能当他还在身边,想见他的时候还能跟他见面。”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那你还相信歪葫芦说的话?他说他能救活圣音,只不过想让你放他一马!”毒蝎子不忍心再欺瞒她,索性借着这个机会说个清楚明白。 “我知道,他打碎了那座冰棺,也打碎了我的梦,一时之间,我还不能从梦中完全清醒。我舍不得放走圣音,我怕我会崩溃。留下歪葫芦,是为我自己保留这个梦,让我可以渐渐接受这个事实。但没想到,图奇棠也要离我而去,他宁愿跟一个女人远走他乡,也不肯留在我身边留在息陵教。” 毒蝎子了然道:“你怕图奇棠康复之后会离开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孩子长大了,不是你想留就能留得住的。你为息陵教已经付出了所有,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的孩子呢!我想,圣音还在的话,也会体谅他的!” 明月圣女点点头:“是的,圣音要是还在,他最在乎也许未必是息陵教,而是图奇棠。” “对啊,你早该这么想,既然圣音最在乎的人使图奇棠,你又何必为了息陵教冷落他呢!” “问天,如果图奇棠将来还是要走,我该怎么办?”明月圣女仰起头,美丽的灰眸盛满泪水。 “还有我,还有圣音,我们都会陪着你的。”毒蝎子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 “那么,息陵教又该怎么办?”明月圣女轻声啜泣道。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亘古不变的,你成就了息陵教的辉煌,你为圣音实现了愿望,你们都圆满了。” “圆满,原来我们已经圆满了,是啊,我们还有图奇棠,他就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明月圣女深吸口气,唇边绽放出美丽的笑容,“我终于想明白了,都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 自曝其短 在药葫芦和毒蝎子再三劝说下,明月圣女终于答应为图奇棠输送内力,她之所以迟迟不肯这么做,并不是在意生死,也不是担心宿敌来袭,而是唯恐图奇棠放弃息陵教离她而去。 但她渐渐想通了,图奇棠已经长大了,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他有自己的主意。如果圣音还在世,说不定也拿他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天底下只有狠心的子女,哪有真正狠心的父母呢! 息陵教虽然尚未成为称霸西域的圣教,但也算是声名远扬无人能敌,对于整个西域来说,息陵教是个新兴的帮派,在地位上还不能跟那些历经数代的老帮派相比,但论实力,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西域排名最高的剑客都在圣坛,只要有他们在,就没有人能撼动息陵教的地位。目前保持这等荣光不成问题,但要想一代代延续下去,恐怕并不容易。明月圣女知道自己勉强不了图奇棠的心意,即使她想尽各种办法,暂时留住了他的人,却阻止不了时光流逝的脚步。 她终有一天会追随圣音而去,若是图奇棠不情不愿留在息陵教,等她离去之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遣散息陵教。与其如此,不如趁她现在还有一些精力,索性将整个重担交给圣坛里有能力的人吧! 想通一件执着多年的事情看似简单,实际上着实很不容易,放下一桩夙愿看起来是轻而易举,然而经历过的心情波折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明月圣女付出了八成内力,总算保住了图奇棠的这双腿,也保住了他的功力。稍加时日调养一番,图奇棠就能恢复如初。兴许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母爱,兴许是历经生死看穿许多事,图奇棠对母亲的恨意逐渐减少,甚至开始反思自己。 药葫芦端来了他精心配制的营养药粥,一勺一勺喂着图奇棠,时不时地笑出声来:“哎呀,哎呀,太好了,能吃就好得差不多了,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能吃啦,吃得好,吃得好……” 图奇棠握了握拳头,他正感觉一股股雄厚的内力在体内奔腾,被褥下的双腿也开始恢复了知觉。虽然药葫芦还不允许他下床走动,说是要稳固内力不致流失,但图奇棠了解自己的身体,他现在几乎完全康复了。 “老葫芦,我要去找烨儿,你就让我去吧。”图奇棠从药葫芦手里抢过碗,迅速地吃完了粥,迫切道,“你看,我能吃能喝,跟正常人没两样。况且,我自己也感觉没问题了。” 说着,图奇棠一手放下碗,一手掀开被褥,双腿弯曲起来:“你看哪,我的腿不仅恢复知觉,而且行动自如,绝对可以独自下山。” 药葫芦接过碗,转身放在桌子上,回头看了眼图奇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动,你先别动。” 图奇棠没有继续动作,静静地看着药葫芦,心里想着如何才能说服他。 药葫芦走过来,为他重又拉好被子,轻叹了声,坐在床边轻声道:“你应该知道,你能这么快复原,多亏了那妖女,哦,不,你母亲。要不是她分给你八成内力,你不可能好得这么快,也不可能保住这双腿。所以说,你有现在,都是拜你母亲所赐,她给过你一次生命,这又给了你新生,就算只是为了她,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我没有要去送命,我只是要看看烨儿好不好,我怕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她为了还魂丹不顾一切,万一被人发现不好收场。可是,你担心公主,我就不担心自己的孙女儿么?放心,难道你还清楚公主的能力吗,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会照顾好自己的。反而是你,刚从鬼门关回来,怎么还学不会懂事。” 药葫芦摇了摇头,紧紧皱眉:“你听听哪,我为了你,连这么正经的话都说得出来,你可别说你心里没有没有一点感动。” 图奇棠琢磨着他说的话,点头道:“我相信烨儿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但我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虽说我这双腿是她帮我保住的,我能重新拥有内力也是全亏了她,但我实在无力报答,说句你不乐意听的话,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让烨儿去找什么仙丹,也不接受她给我的内力。” “老葫芦,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所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我不想让任何人为我冒险,特别是我在乎的人,我不想亏欠任何人,尤其是她。” 药葫芦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绞尽脑汁想着应对的话,想了半天,猛地拍下脑门:“我说,你不要在我面前这么矫情好不好,总说这些让瘆人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你知道我说那些安慰你的话,已经快要了我的老命,你还给我整这一套一套的。告诉你吧,不管你怎么说,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下山的,不,离开这儿一步都不成。你娘刚给你这么多内力,就算冲着这点交情,你也好歹做做样子嘛!母子俩的,还说什么亏欠不亏欠的,你是不是还在怪她啊?” “不是,我不怪她,我也没有资格怪她,正像你所说的,她给了我生命,我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即使我心里不甘愿,也不能逃避我们的关系。”图奇棠的眼神有些迷离,茫然地看向窗外的绿茵,低声呢喃,“娘亲,我没有这样叫过她,一次都没有……” “就是说啦,血浓于水,要说欠情,你这辈子都欠她的,随你高不高兴,这就是铁板一样的事实。所以你就不用胡思乱想了,好好养伤,不能一时冲动前功尽弃呀!我也知道,你怕她逼你继续做这个教主,但要是你实在不愿意的话,她也拿你没辙啊不是么,反正她现在怎么打都打不过你,也不敢管你要去哪儿。” “至于公主那边,你就更不用多想了,有我那个冰雪聪明的孙女儿,精明睿智的孙女婿,保证公主不会有危险。她暂时没有消息,只是还没找到那个什么玩意儿的仙丹,等她有眉目了,自然会跟咱们联系的。” 图奇棠坐起身子,忙道:“我现在不需要什么仙丹了,老葫芦,你快去通知她一声,叫她快回来吧!” “我也想啊……”药葫芦挠挠耳朵,心想怎么样才能瞒住图奇棠,息陵教的探子来报,刘烨等人被绮丽公主软禁,何时恢复自由身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绮丽公主不敢对他们怎么样,毕竟要考虑到乌孙和安息两国的交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烨儿当真有危险?”图奇棠激动地掀起被子,又要从床上跳下来了。 “别,别,你别激动……”药葫芦担不起这个罪名,他要是放走图奇棠,惹来更大的麻烦,明月圣女和刘烨都要怪他的。 “我说你小子,别动不动就吓唬人好不好,你以为我老头子活到现在容易么我,坐下,你快坐好,听我慢慢给你说。”药葫芦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重复着,“听我说,说……” 图奇棠紧张兮兮地看着他,药葫芦砸吧着嘴,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干脆心一横,脱口而出:“说个屁啊,息陵教如今大难临头你知不知道,你娘的老仇家,那个什么绮丽公主忽然间发了疯,说是要围剿圣坛,你娘刚把内力给了你,就出了这种事,你叫我和老蝎子情何以堪。” “真他娘的晕,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和老蝎子左劝右劝让你娘拿出内力,谁知道一转眼的工夫,仇家就找上门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事先商量好的呢!好在你娘相信老蝎子不会背叛她,我才跟着没受牵连,你小子好歹做过几天息陵教的教主,怎么能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哪,眼看着圣坛都快被人家铲平了,你还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上人。不错,公主在宫里被软禁了,但没人敢对她不利啊,不要忘了,她可是大汉的公主乌孙的右夫人,谁敢轻易胡来。” “我罗嗦这么多,意思就是,事有轻重缓急,你别只顾着想自己的事,也为你娘和息陵教想一想。现在这档口,没人心里好过,就算是我,也没只想着等人打上来该往哪儿逃,我这不还在照看你么!”药葫芦指了指窗外,“你看外面还是跟从前一样宁静,不知道山下面都打成什么样了,咱们爷俩儿还是知足吧!” 图奇棠满眼困惑地追问:“我不明白安息王朝的绮丽公主怎就成了她的老仇家,为什么非要铲除息陵教不可?” 药葫芦那张老脸皱成了核桃:“这要问你那个风流爹,谁叫他当年脚踏两条船呢!不过,这也不是重点,你只需要知道你娘和绮丽公主为了你爹争了一辈子,现在连他的尸身也要争,就是这样了,说白了,这场战争就是两个女人比谁更疯,没人能阻止得了。”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坐在这儿什么都不做了。”图奇棠没有过多思量,穿好衣衫下了床,无视目瞪口呆的药葫芦,走到窗边,“这是我的家,不管我多么想离开这里,也不能看着家园被毁。还有许多无辜的教众,他们追随息陵教只是想追寻真理,惭愧的是,我不知道息陵教存在的真理是什么,坐上教主之位是明月圣女的期待,不是我的。即便如此,我也想问他们做些什么。” 药葫芦结结巴巴地说:“你想干吗啊,难不成你也要去出战,不用了啊,山下有你娘和老蝎子挡着,还有圣坛的护法和圣女,有他们在,官兵们打不上来的。你娘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有你在,就有息陵教的未来。” “现在都把握不了,又何苦未来呢,将来我还能否存在都是未知之数,谁又会关心息陵教有没有未来。”图奇棠下定了决心,息陵教遭到灭顶之灾与他脱不了关系,他不能躲起来装作若无其事,至少他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我说,你小子怎么就说不通呢,就算让我去打群架,也用不着你出手啊!你不是还想着跟公主远走高飞吗,你娘这何尝不是成全你,不管你将来把息陵教交给谁打理,只要希望还在,她就死而无憾了……” “唔……”药葫芦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巴,怎能当着她儿子的面说她会死呢,就算内力减少八成,也不一定会死吧! 图奇棠没有迟疑,打开房门径直走下石梯,药葫芦心急火燎地追出来,只见他早已被人拦下来了,仔细一瞧,那人生得眉清目秀,淡泊如水的眸子竟是翡翠绿色的。 南圣女面无表情地挡住了图奇棠的去路,轻声道:“请教主回宫!” “你老实告诉我,山下的情形怎么样了?”图奇棠直接问道,看到南圣女也被召回来了,心里更为不安。 “回禀教主,山下聚集一万官兵,已将斯塔拉山完全包围,约有千余名步兵正在攻山,与我教八百名教众厮杀,尚未分出胜负,不过教主放心,明月圣女已经发出召集令,西域各地的教众陆续赶来,预计三个时辰之内,将有数万教众赶来。” 南圣女一丝不苟地报告军情,语气里没有任何波动,图奇棠听得直皱眉:“叫他们赶来做什么?送死吗?对方可都是训练有素的官兵,息陵教的教众大多数都只会念经而已,从没拿过刀剑对敌,要他们来又有什么用?” “是啊,山上八百名教众能支撑多久?恐怕不到三个时辰,那一万官兵就打上来了,到时候就算有数万不会打架的教众赶来,也只是来送死而已。”药葫芦追上来听到他们的对话,急得团团转,“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我得把教主带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哪儿都不去,我不是贪生怕死之流……”图奇棠不屑地哼了声,甩开药葫芦的手,就要往山下奔去。 “你给我回来,你忘了公主还在等你么,她为谁才去冒的险,你走了,她怎么办?”药葫芦的话留住了图奇棠的脚步,趁他迟疑的空档,南圣女点了他昏睡的穴道,将他背起来送回房里。 “教主,恕属下无礼,明月圣女有令,不许教主擅自下山。”南圣女将图奇棠放置在床上,为自己解释道。 “唉,姑娘,你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这小子的身体还没有彻底康复,若是由着他的性子任他胡来,前功尽弃那可就遭了。”药葫芦看向再度昏迷的图奇棠,自言自语道,“跟你说你不听,你连一个圣女都防备不了,还怎么去应付千军万马。” “你就是药葫芦?”南圣女没等他作答,客气地行了个礼,“请照看好教主,我在附近巡视,若有异常叫我一声就好。还有,请注意你的言行,对教主使用尊称。” 南圣女转身离开,药葫芦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切了声:“拽什么呀,叫我对这小子使用尊称?你咋不尊称我呢?小丫头片子,我当你爷爷都绰绰有余了!” 话虽如此,药葫芦并没有迁怒于图奇棠,尽职尽责地在他床边看护,每过几分钟就到窗边看一眼,迟迟没有听到喊打喊杀的动静,心里总算踏实了些。明月圣女统领息陵教多年,培养出了不少厉害的打手,而且实战经验都很丰富,真打起来也未必会输。 再加上圣坛八大护法和三大圣女,那些只会一招半式的官兵想攻占圣坛无疑是痴人说梦,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单对单不是对手,就怕人海战术啊,打不过你,缠也缠死你。 药葫芦迷迷糊糊想了许多,正琢磨着要不要先带图奇棠躲起来,忽然听见石梯下面传来打斗声。探出身子一看,原来是南圣女跟两名安息平民打扮的人打起来了,好奇那两个人什么来历,只见杵在一旁频频往上看的人有些眼熟,揉揉眼睛看清楚,原来是和刘烨一起下山的柯林吉。 “别打了,别打了……”药葫芦在床边大叫起来,随即冲下石梯,帮柯林吉向南圣女解释,“是自己人,自己人哪,你看,他是那小子同母异父的弟弟,你看这模样就足够证实了。” 南圣女仔细看了眼柯林吉,迟疑着停了手,随后又扬起剑指向他:“我从没听说教主有兄弟姐妹,说,你究竟是何人,趁乱上山有何目的?” 柯林吉从怀里取出那瓶药,在南圣女和药葫芦眼前晃了晃:“我冒死前来,只为给教主送还魂丹,你可以怀疑我的动机,也可以阻止我不接近教主,但你不能怀疑药葫芦,救人要紧。” “什么还魂丹?教主明明……”南圣女不解地追问,却被药葫芦打断,“是有这回事,不信你就去问明月圣女吧,快把还魂丹给我瞧瞧。” 药葫芦出于私心,他想看看还魂丹到底是什么东西,图奇棠的身体已经复原,不代表其他人用不到。要是明月圣女或毒蝎子受了重伤,关键时刻也能拿来救命,谁叫绮丽公主这么不仁不义,派出这么多官兵非把息陵教往死路上逼。 柯林吉连忙将那瓶药交给药葫芦,凑到他身边小声道:“我想去看看教主,行吗?” 药葫芦冲他眨了下眼睛,一把拉住他的手:“走,我还要你施药呢,你小子要是敢拿假药骗我,我可对你不客气。” 南圣女想阻拦已经晚了,药葫芦把柯林吉推上去,扭头朝她扮鬼脸。南圣女气得抿着唇,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那两个身手不凡的“平民”。 药葫芦带着柯林吉上了楼,迫不及待地打开药瓶,凑近鼻尖闻了闻。柯林吉眼看图奇棠仍是昏迷不醒,顿觉松了口气,反正图奇棠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他才不信还魂丹能使人起死回生。只要取得了药葫芦的信任,攻占圣坛就变得易如反掌。 “听说公主被软禁了啊?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药葫芦突然问道。 “哦,嗯,是的,不过不用担心,公主过几天就没事了。”柯林吉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听说的,却也不敢说谎自曝其短,又道,“幸好公主拿到了还魂丹,有机会交给我送过来,不然,耽误了教主的病情就不好了,怎样,现在用药还来得及吧?” “来得及,来得及,你来得刚刚好。”药葫芦走到窗边,朝南圣女大叫一声,“那两个是敌军奸细,快动手!” 南圣女愣了下,随即挥剑斩下对面两人的首级,柯林吉听见两声惨叫,随即冲过去看个究竟,满地血迹映入眼中,吓得他脚底发软。 第六十三章 坐山观虎斗 无论是王族还是平民,对于生死都心存畏惧,眼看着护送自己上山的两名高手眨眼之间丢了性命血流成河,柯林吉忍不住浑身颤栗,趴在窗台久久回不过神。 药葫芦朝南圣女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用急着上来,收拾好那两具尸体就行,其他的交给他来解决。药葫芦打量着仍在微微颤抖的柯林吉,心里真可谓是百感交集,好端端的一个纯良敦厚的孩子,短短数天不见,怎就变成了阴险小人呢?难道他原本就是这种人,只是被他的外表蒙骗?还是,这孩子回宫以后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一时想不开堕落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药葫芦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就算了解他心里怎么想也是好的,一巴掌下去打死他倒是省事,但他死了,其他人还是蒙在鼓里,什么也想不通。 “喂,喂,不就死了两个人么,你至于这么紧张吗?他们都是敌军的奸细,死不足惜,你跟他们一道来的,你这么紧张,是不是因为心虚啊!”药葫芦搬了张凳子坐在他身后,翘起二郎腿故作不以为然地说道。 柯林吉收回视线,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难以平静下来,他的肩膀明显在抖动,只是他一开口,语气还是比较正常的。 “奸细?你凭什么认定他们是奸细呢?不错,他们是王宫里的人,但我也是啊,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是奸细了?接下来你要处死的人就是我了吧?”柯林吉转过身面向药葫芦,线条柔和的脸庞满是悲伤,眼里的凄然不像是骗人的。 药葫芦别过脸不看他,因着两人之前的交情,不想再被他欺骗:“我这个人哪,说话最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算你是不怀好意想对付咱们的敌人,只要你肯说句实话,我老头子也就心里舒坦了,自然不会为难你的。” “说吧,你带着那两个家伙上山来,是打算跟山下的官兵做内应吧,想利用我帮你们拿下圣坛对吧!呵,老头子我的确很老了,可是我不是老糊涂啊,你休想骗过我,山下打得正欢,刀剑可是不长眼的,你们三个要是没人帮忙,不可能一直冲到山上来。息陵教的八百教众又不是吃干饭的,岂能这么容易放过你们?” 原来他是在怀疑这个,柯林吉稍觉心安,仗着胆子一步步走向他:“你以为这很容易吗?我为了送还魂丹给教主,冒着生命危险而来。是的,山下的战况很激烈,双方死伤都很严重,你坐在这儿只靠猜的,永远都想不到那副场面,也想不到我刚才遭遇的险况。” “斯塔拉山被官兵包围,却也不是没有活路的,我和打扮成平民的侍卫足足耗了一个时辰才找到没有官兵和教徒的山路,没想到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你们,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了我的侍卫。” 柯林吉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道:“他们是无辜的,无辜的啊,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也不会死在你们手上。药葫芦,我原本以为你是不同的,最起码你不会冤枉好人,你还是愿意讲道理的,没想到你现在跟圣坛那些人一样,宁愿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怀疑的人。” “哼,你好歹也是个安息王子,难不成还怕朝廷的官兵向你挥刀?行啦,小子,我没这么多耐性听你胡诌,你还不快老实招来,你上山究竟想干什么?”药葫芦急得直跺脚,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柯林吉扯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他就快听不下去了,恨不能上前掐住他的脖子问个清楚。 “姑母此次围剿息陵教,我虽是王子,又怎能明目张胆上山救援,别忘了,我可是来搭救教主的,这件事要是让别人知道,姑母要杀的人就是我了。药葫芦,自从你和师大人把我从密室里救出来,我一心以为你们是我的救星,但现在看来,没人能救得了我,我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柯林吉摇头叹息,看起来很是失望,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这瓶还魂丹是右夫人亲手交给我的,你不信我,也该信她吧!现在,教主得救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随你的便!” “少来这套,你小子怎么就学得这么坏,还是你以前就这样,我老头子有眼无珠没认出你是人是鬼。”药葫芦懒得跟他啰嗦,拿起桌上那瓶“还魂丹”,当着他的面直接丢在地上,柯林吉不明其意,慌忙蹲在地上捡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还魂丹啊,拿来救命的仙丹,你不想救回教主了?” “还魂丹?你小子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救命仙丹,而是我亲手调配的化积丹,解忧公主有时候胃口不好,我就给她配制了这种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我一看就知道。” 柯林吉怔住了,看着手里那五六颗丹药,恍然大悟,既然还魂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救命仙丹,只能独有一颗,哪来这么多颗呢?如此说来,解忧公主早就怀疑他了,所以才会拿这瓶药葫芦亲手配制的药交给他,好让药葫芦及早识破他的目的。 “怎么,说不出话了吧,这下彻底傻眼了?”药葫芦看着六神无主的柯林吉,心痛地直摇头,指着他的鼻子斥道,“你小子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咱们对你不薄啊,你怎么能想着利用我对付息陵教呢?你巴结你姑母也不用这么损吧,你才不要忘了,息陵教的明月圣女是你亲娘,你灭了息陵教,就是不给你亲娘留活路。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不孝子,你,你真是混账……” “够了,不要再说了!”柯林吉抬起头,温润如水的灰眸充满愤怒的恨意,精致的五官逐渐扭曲变形,“我给她留活路,谁给我留活路!” 柯林吉将那几颗化积丹丢到窗外,指着躺在床榻上的图奇棠大吼大叫:“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大哥,也算是我的亲人,可是,他只想利用我的身份潇洒快活。我原先在宫里过得好好的,从来不跟任何人争权夺势,我只想顺顺当当过一辈子,但没想到却被我的亲娘关进牢房做我大哥的替身。” “亲娘,亲娘又怎么样?我问问你,我的亲娘对我做的事就对得起天地良心吗?如果我继续任他们为所欲为,现在死的人一定会是我!对于他们来说,我的存在原本就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是他们的阻碍,除掉我是理所应当,留着我才是祸害。” 柯林吉涨红了眼睛,咬牙切齿地冲昏迷中的图奇棠咆哮:“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好,我们不如同归于尽!” 柯林吉冲过去,双手狠狠掐住图奇棠的脖颈,失控的样子出乎药葫芦的意料。药葫芦来不及多想,连忙挥掌击中他的后脑勺,把他打晕了过去。听到动静赶来的南圣女看到屋里一片狼藉,柯林吉趴在图奇棠身上,还保持着掐住他的姿势。 南圣女咬了咬牙,眸子里顿生杀意,正要出手将柯林吉了断,却被药葫芦一巴掌拍了出去。南圣女从来没把药葫芦放在眼里,只当他是医术了得的大夫,事先没有防备才会落于下风。不过,就算是她轻敌,也不能否认药葫芦确实是个不好对付的高手。 “行了,我不想跟你打!”看到南圣女拉好了架势,药葫芦不厌其烦地摆摆手,转身将昏过去的柯林吉抱起来,放在一旁的竹榻上。 在这关口,南圣女也不想多个难缠的对手,她看了眼柯林吉,冷冷地开了口:“把他交给我吧!” “你想杀了他?”药葫芦挑眉道。 “他想对教主不利,你明明也看到了。”南圣女坚决不肯放过柯林吉,不管是谁,只要是教主的敌人,就一定要消灭。 药葫芦坐在柯林吉身边,摆明了不肯交人:“他固然有错,也是情有可原,况且,有资格处罚的人也不是你,你还是出去凉快吧!” “不行,这么危险的人,不能留在教主身边,我的职责就是保护教主的安全。药葫芦,我奉劝你把他交给我,不然……” “不然怎样?你把我也杀了?”药葫芦斜眼睨向南圣女,不屑一顾地哼了声,“小丫头,别以为只有你关心教主,没有我,他早就撑不住了。我再告诉你一次,这小子是他的弟弟,明月圣女的儿子,不是你能随便处置的人。我看着这小子,保证他不会再乱来,倒是你,这儿不需要你保护,下山看看他们打得怎么样了,你这么能打,不去帮忙太可惜了。” “可是教主……” “你就别磨叽了,快下山去看看吧,要是等人家打上来,咱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要不是明月圣女下令保护教主,南圣女更愿意跟教徒们一起出生入死,虽说官兵未必有能耐剿杀息陵教,但这场仗也注定了艰苦异常。 南圣女打定主意,就算日后被明月圣女治罪,也要下山加入战斗。她深深看了眼药葫芦,相信他能照顾好教主,飞快地夺门而出往山下狂奔。 留守圣坛的教徒远远听见山下的惨叫,无不是满目激愤,恨不能将那些官兵杀个精光。无奈明月圣女的命令也要遵守,他们不能擅离职守,可是这种折磨简直就快要人命了。 看到南圣女前去支援,教徒们也存不住气了,纷纷表态:“我们也要去杀官兵,南圣女,我们跟你去……” 南圣女不得不停下来安抚他们:“留守的任务更为艰巨,保住圣坛保护教主才是你们的责任。放心,我们圣教不会被奸佞之人击败。” “可是万一……” 南圣女微微一笑:“没有万一,我以性命起誓。若是我为圣教牺牲,请你们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南圣女,我们宣誓与圣教共存亡。”教徒们热血沸腾,都做好了为息陵教捐躯的准备。 南圣女重重地点头,美丽的容颜带着温暖的笑意,头也不回地奔向那片血海。 战况不容乐观,从清晨攻山开始,三个时辰过去,八百教徒死伤过半,虽然数千官兵几乎全部被斩杀,但更多的官兵如潮水般涌上山。遍布西域各地的息陵教教徒迟迟没有现身,这样下去的话,日落之前,圣坛就会被攻陷。 明月圣女失去了以一敌百的内力,现在的她,只能坐在半山腰的营帐里,听教徒们报告不停增加的死伤人数。毒蝎子看她神情憔悴不由心疼,好几次要下山跟官兵拼杀,都被她拦住了。 “问天,这是我们息陵教的事,你不要插手。我也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明月始终坚持不让他插手,生怕他会一去不复返。 “明月,都怪我没有照顾好教主,要不然也不会把他害成这样,更不会把你也连累了。”毒蝎子深深自责,如果当初他足够谨慎,就不会发生这种变故。 明月苦笑着摇头:“这不怪你,这是我的命。如果上天要让息陵教灭亡,也是因为我们杀戮太重。” “唉,明月,你不要这么想……”毒蝎子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不过目前的情况着实很不乐观,原本不想提起明月那段不堪的过去,在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有没有派人通知安息国王?如今绮丽公主发了疯,也只有他能制止她了。” “绮丽发兵围剿息陵教,他不可能不知道的,以往都是他事先通知我,要我早做准备。但是这次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我想,他已经制止不了她了。”明月低头想了想,又道,“再说,他已经帮过我许多次,我知道他尽力了,总不能让他为了我把王位也赔上吧!” “可是,你是柯林吉的母亲,就算不为息陵教,至少也要保住你。明月,现在不是要面子的时候,蝼蚁尚且偷生,人活着就有希望啊!”毒蝎子还是不死心,试图劝她放弃跟息陵教共存亡的念头,“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你就不该任命,能保住息陵教最好,但要是实在保不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问天,你应该很了解我,没有息陵教就没有我,我早已经生无可恋,如今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息陵教保不住了,我就能了无牵挂去见圣音,即使他埋怨我,我也能坦然。” “明月啊,你就不为两个孩子想想?你要让他们误会你一辈子?” “误会?没有误会!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他们也不该为我尽孝道,若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太狠心,他们也不会这么辛苦。就当谁也不欠谁的吧,就让他们从今以后过他们想要的生活。” “你坚持这样做的话,孩子们会很伤心的……” “圣女大人!”南圣女来不及通报冲进帐篷,看到明月和毒蝎子悲切的神情,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随即转移话题,“让我进宫一趟吧,我要当面去求国王派兵。” “你……”明月早就怀疑圣坛的圣女和护法知道她和安息国王的过往,只是大家有所顾忌从未提起。 “圣女大人,现在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三个时辰过去,异地的教徒都没有赶来,他们一定是在边境就被困住了。时间不等人,我们只能向国王求助,尽量保住教徒们的性命。”南圣女向明月下跪请求,“圣女大人,快下令吧!” “明月,她说得对,就算息陵教保不住了,也不能再牺牲无辜的教徒。”毒蝎子趁机说服她。 明月圣女不由红了眼眶,想起追随息陵教多年的教徒,她能为他们做的实在太少,眼下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她看着满眼期盼的南圣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南圣女得了命令,飞身往王宫而去,沿途看见尸横遍野悲从心来。此时,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谁来挡她的道都毫不留情除掉。好不容易突破宫里重重防线,抓来一名宫女带路找到国王所在的书房,却见几名身穿戎装的将士陆续走了进去。 南圣女一手打晕宫女,猫腰躲在窗下,从缝隙里看进去。国王背对着她,几名将士一一向他汇报。 “陛下,绮丽公主派出上万步兵攻打息陵教,至今死伤超过两千,息陵教虽在负隅顽抗,却也撑不过两个时辰。” 国王听着只是点头,没有表态,另一名将士接着说:“各国边境的息陵教教徒都被我军扣押,抗旨之人都被就地正,法,确保息陵教得不到支援。” 南圣女瞪大了双眼,匆忙捂住嘴巴,听他们继续往下说:“绮丽公主得知圣坛即将被攻破,已经动身前往斯塔拉山,应该是要亲自捉拿明月圣女。” 情况回报的差不多了,国王依然只字未言,其他两名将士相视一眼,问道:“陛下,是否按照原先计划,等绮丽公主一到,事先埋伏好的三万骑兵就出动?” 沉默片刻,国王终于点了头:“计划不变,只是,如果有可能的话,留她们一条生路吧!” “可是陛下,明月圣女统领邪教其罪当诛,绮丽公主擅用兵权意图谋反亦是死罪,要是放过她们恐怕于理不合吧!” “是啊,绮丽公主压制陛下多年,如今总算逮到她的罪证,陛下一定要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不要再说了,铲除息陵教,夺回兵权就足够了,她们是死是活,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吧!”国王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原来安息国王才是那个坐山观虎斗的人,任凭明月圣女和绮丽公主斗得头破血流,他再从背后给她们致命一击。剿灭邪教,铲除威胁,果然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南圣女恨得牙痒痒的,世间最绝情之人无非帝王,心爱的女人,至亲的妹妹,都远不及他的王位重要。息陵教被灭,他就是罪魁祸首。南圣女正要用暗器夺取国王的性命,忽然被巡逻的侍卫发现了踪迹,大叫一声“抓刺客”,四面八方的侍卫立刻向书房涌来。 第六十四章 兄妹决裂 息陵教危在旦夕,八百教众全力以赴也撑不过一个时辰,散布西域各地的教徒都被困在边境无力支援。 原以为是绮丽公主将息陵教逼到绝境,未曾想幕后黑手竟然是明月圣女深深信赖的安息国王。 南圣女冒死闯入王宫,亲眼目睹安息国王和那几名将士会面,亲耳听到他们坐享其成的计划。她为了息陵教前来请求国王派兵支援,但却看到了不为人知的一幕。为了巩固自己的王位,安息国王已经顾不得他跟明月圣女的情分了,打着铲除邪教的旗号,清理绮丽公主这个巨大的威胁。 且不说他和明月圣女有过一段情,就算看在他们的孩子份儿上,也不能绝情到这种程度。息陵教有难,他不仅不伸手帮一把,反而雪上加霜,将息陵教众往死路上推。还有,绮丽公主虽然性格骄纵,却也不是没为他这个王兄着想过,即使她擅用兵权也未必有谋反之意。 这位看似敦厚的国王骨子里竟是如此恶毒,为了摆脱跟息陵教的关系,除掉威胁王位的心头大患,这一招坐山观虎斗使得确实好。 南圣女气不过,打心底里为明月圣女不值,之前她还担心是否会牵连到国王,没想到人家压根没想过被牵连,反过来要把息陵教置于死地。此时,南圣女满脑子只想着要取这忘恩负义之人的首级,息陵教若是被摧毁,也要拿他的命来赔。 “抓刺客……”宫内巡逻的侍卫看见了躲在窗下的南圣女,尖声大叫起来,引来了上百名正在附近走动的侍卫。 南圣女咬紧牙关,就算自己命丧王宫,也要亲手为息陵教报仇。可是,书房里的将士们听到叫声,早已把安息国王保护起来,警惕地注视着各个方向,这种情形之下,连只苍蝇也休想靠近国王,更别说取他性命了。 如果不能亲手报仇,至少也要让明月圣女知道实情,南圣女不敢迟疑,与其跟数百侍卫硬拼,不如设法逃出去通知明月圣女。 王宫禁卫森严,溜进来容易逃出去就难如登天了,尤其是被人发现之后,想要全身而退如同天方夜谭。 南圣女对王宫的地形并不熟悉,四面八方涌来的侍卫更是让她手足无措,但她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就算是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也不能有丝毫犹豫。南圣女的武功远远胜过普通的侍卫,即便如此,接连砍杀三十多名侍卫之后,她也开始体力不支了。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宫里至少有上千名侍卫,她这样打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落败。南圣女无心恋战,眼看哪里没有侍卫,就往哪里奔,绕过重重宫殿,一直奔到后花园。 花园里有些妃嫔在饮酒说笑,南圣女躲在一棵树后,听到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心里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如果她贸然现身,那些妃嫔必定会大声尖叫将侍卫们引过来,但她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被发现,恐怕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了。 难道真要命丧于此,对于南圣女来说,死并不可怕,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完成任务,她绝对不能死。南圣女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甘愿藏身于花丛之中,忍一时之辱换来教徒们的性命,必定是值得的。 南圣女冷静之后,打量着花园里的情形,浓妆艳抹的妃嫔们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姐姐”“妹妹”叫得很亲热,暗地里却在咒骂着对方。这种场面,南圣女在龟兹王宫见得多了,可怜这些女人争宠一辈子,也未必能如愿,到头来死得不明不白,也只能做一缕冤魂。 这时,南圣女看到那堆女人之中,有一张汉族女子的脸庞,而且还是她认识的。是啊,刘烨也在这儿,听说她被绮丽公主软禁了,现在绮丽公主只顾着攻打息陵教,应该没精力再管她了。 南圣女再次激动起来,既然刘烨也在这儿,就算她逃不出去,也能托她给明月圣女捎话。刘烨是乌孙右夫人,王宫里的人不会为难她的。想到这儿,南圣女恨不得冲出去跟她见面,但又不能连累刘烨也被国王那老贼盯上,万一她们都离不开王宫,就只能任由老贼对付息陵教了。 焦急之时,忽然看见身后走来几名端着果盘的宫女,南圣女心生一计,悄然跟着走在最后面的宫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她挟持到一旁,打晕之后换上她的衣服佯作宫女走向刘烨。 留意到南圣女灼热的视线,清灵心里纳闷,看了几眼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好到处声张,只得暗中扯了扯刘烨的衣袖。 刘烨心领神会抬眼看去,心下一惊,表面上不动声色,朝南圣女挥挥手:“你过来,我想尝尝这盘水果。” 南圣女连忙走到她身边,学着宫女的模样,低下头为她呈上果盘。刘烨正要跟她说几句话,却见王后满眼不悦地盯着南圣女,盯着她与众不同的发式。 “这是新来的宫女吗?真是不懂规矩,头发都没梳好就敢出来见人,怎么没人教教她呢!” 梳头?南圣女现在连砍人的心都有了,她急切地望着刘烨,心里有话却开不了口。 “喂,本宫在说你呢,你是哪儿来的宫女,转过身来,让我瞧瞧……” 王后不依不饶,南圣女几乎要发飙了,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上有血痕,要是被这些女人瞧见,一个个还不得叫破喉咙。 刘烨连忙帮她解围:“王后说的是,这头发确实没梳好,清灵啊,你帮她收拾一下,教教她怎么梳头。” 清灵随即把南圣女拉到身后,按着她的肩膀要她半蹲下来,装模作样地摆弄起她的头发。 王后尴尬地红了脸,摇摇头道:“这可使不得,右夫人是本宫的贵客,一个不守规矩的小宫女,岂能劳驾右夫人教她。使不得,使不得……” “王后不用见外,若不是有王后帮忙,解忧现在恐怕还是寸步难离寝宫呢!”刘烨匆忙转移话题,引起其他妃嫔的好奇。 “右夫人,此话从何说起?您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怎就寸步难离寝宫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有名不明所以的妃子随口问道。 “咦?记得上次赏花,绮丽公主的侍卫还跟着右夫人哪,看那架势挺吓人的,难不成右夫人和绮丽公主闹意见啦?”另一名口无遮拦的妃子插嘴。 “够了,你们不要胡说八道!”王后越听越心虚,虽然她不知道国王打算用什么方法对付绮丽公主,但是她已经收到风声,绮丽公主犯了大忌,国王这回下定决心要收拾她了。这种事自然不能让后宫的妃嫔知道,要是经由右夫人传到乌孙甚至是整个西域,安息王朝可就是颜面无存了。 “右夫人初来乍到,怎么可能跟人树敌,谨言慎行,进宫这么久还没学会守规矩,连个宫女都不如。”王后教训了一顿,妃子们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多言。 “哎呀,右夫人,让你见笑了。”王后始终在想刘烨写给国王的秘闻是什么,是否真与绮丽公主有关,只是现在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本宫希望右夫人他日回到乌孙,能为本宫多多美言,免得让人笑话后宫还有这种不知分寸的妃子。” 刘烨了然道:“王后多虑了,解忧从没觉得哪里不妥,此次拜访收益颇丰,心存感激都来不及了,又怎会多说虚妄之言。” “那就太好了。”有刘烨的保证,王后总算放下心来,“右夫人不愧是后宫典范,本宫敬佩不已!” “王后言重了,若论后宫典范,解忧自愧不如。” 刘烨和安息王后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客套,清灵趁着空档已经擦去南圣女脸上的血迹,并且把她的头发绑成宫女一样的发髻。王后瞥过来看了眼,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笑吟吟的举杯敬酒。 “启禀王后,宫里进了刺客,安全起见,请移驾东宫。”冲进后花园的侍卫们东张西望,没有看见形迹可疑的人,连忙通知王后妃嫔尽快离开。 “刺客?居然有刺客?”没见过大场面的妃嫔吓得抱成一团,不停嚷嚷着,“救命啊,陛下,救命啊……” 王后心里也是害怕,但看她们叽叽喳喳的样子实在讨厌,怒道:“哪来的刺客,你们吵什么,如果真有刺客,你们还能好好地坐在这儿!” “请王后移驾……” “行了!知道了!大家都散了吧!”王后被妃嫔们吵得心烦,挥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简单交代几句就回宫了。 慌乱之间,没人留意刘烨带走了一个小宫女。回到寝宫,关好门窗,刘烨忙不迭地追问道:“南圣女,你怎么进宫来了?听说绮丽公主已经前往斯塔拉山,难道她发兵攻打息陵教?明月圣女和教主他们怎么样,有没有做好防备?” 南圣女咬着唇,一双眸子布满忧伤,哽咽道:“息陵教徒不敌上万官兵,很快就撑不住了,明月圣女和教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只怕……” 刘烨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清灵连忙扶住她,急道:“公主,怎么办哪?我们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得回去看看才行!要不,我和南圣女先走,你挑个合适的时机跟国王王后辞别吧!” 大局已定,刘烨知道凭自己的力量难以挽回息陵教的败局,一时之间,萌生许多想法,想到最关键的一点,又道:“明月圣女向国王求助了吗?都到这种时候了,国王那边还没决定?” 提到国王,南圣女激愤道:“那个恶毒的老贼,他早就在斯塔拉山埋伏了三万骑兵,只待明月圣女和绮丽公主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你说什么?”刘烨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摇摇头道,“这怎么可能?要是没有国王维护息陵教,早在二十年前,这场战争就开始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这都是我亲耳听见的。我冒险进宫就是为了向那老贼求助,无意中看到他和他的心腹商量斯塔拉山的战况,他早就做决定了,铲除邪教,清除威胁,无论是绮丽公主,还是明月圣女,他哪个都不会救。” “可是,他和明月圣女……” “不错,他们是有一段情,还有一个孩子,那又怎么样?比得过他的王位重要吗?他曾经帮过息陵教,但他现在不愿意再帮下去了,利用息陵教除掉多年的威胁,对他来说再划算不过了。” 南圣女说着说着,不由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很快她用力擦去眼泪,平静地说:“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该走了,如果我有命回去,或许还能挽救不少教徒。若是我命丧此地,还请公主设法解救明月圣女和教主。就算息陵教不存在了,我也希望他们能活下来。只要他们还在,光复圣教就指日可待。” 刘烨一把拉住南圣女,阻止她出去送死:“要走,我们一起走。你等一下,我安排好跟你一起出宫。” “公主……”南圣女叫住刘烨,“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连累你,跟我一起,你也有危险。不用管我,我这条命是息陵教的,为息陵教牺牲也算死得其所。” “不要总说死不死的,活着,就有希望。” 刘烨和师中走出寝宫,留下南圣女和清灵,一想到息陵教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南圣女就连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清灵看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只能不停安慰:“别着急,公主能有办法的,他们不会有事,不会的……” 事到如今,南圣女着急也没办法,耐着性子等到刘烨回来,打扮成乌孙侍从的模样,跟她一起堂而皇之乘上马车。 马车驶向宫门,以为刺客尚未抓到,宫门周围聚集了许多侍卫,不许任何人离开。 刘烨已经拿到了国王准予放行的令牌,她以担心刺客为由提出离宫的请求,安息国王当即应允,他不想让刘烨知道太多宫里的事,趁现在送她走他求之不得。再说,他即将和生命中两个重要的女人做出了断,实在无暇分心再管别人的事。 虽说有放行的令牌,侍卫们还是仔仔细细将马车翻了个遍,将随行的人马彻查之后才打开了宫门。 马车行驶到郊外,刘烨命令大队人马继续往乌孙的方向走,而她和师中,清灵,南圣女径直奔向斯塔拉山。 见状,南圣女大受感动,一个柔弱的女子竟有这番胆量,教主果然没有爱错人。相比拥有千军万马的安息国王,刘烨的魄力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靠近斯塔拉山,刘烨等人发现了国王埋伏好的精良骑兵,刘烨心知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决定去见绮丽公主一面。 “公主,以你的身份去见绮丽公主,实在很不合适,不如让我去吧!”师中不得不阻止刘烨,眼下的情形太危险,他不能让她这么做。 南圣女也跟着点头:“公主,你肯留下来已经是仁至义尽,就算圣坛被毁,你的恩情我也会铭记于心。老贼决定除掉绮丽公主,你露面只是自找麻烦。” “清灵,你和南圣女先上山,我和师大人去见绮丽公主。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事,总之一定要阻止她们。” “公主,公主……”清灵朝刘烨的背影叫了两声,跺了跺脚拉着南圣女就往山上奔去,“走吧,我们先去阻止明月圣女!” 南圣女一步三回头,频频看着刘烨,心里默念,神灵保护公主平安无事! 刘烨有师中保驾护航,想跟绮丽公主见一面并不困难,绮丽公主听到异动,帐外的四名侍卫已经倒地昏迷。 “是你?”绮丽公主不悦地挑眉,“你们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就算你想挟持我,我也不会下令停战。” 绮丽公主转身步入营帐,俨然不把刘烨和师中放在眼里,刘烨跟着走进去,直接说道:“你必须下令停战,迟了就来不及了……” “哼,你当然这么想,过不了多久,息陵教就会被夷为平地,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情郎了。”绮丽公主数落着刘烨,悠悠然地靠着坐榻,毫未察觉危险正在靠近。 “师大人,把人带进来……”刘烨知道多说无益,只能拿出证据说服她。 绮丽不知道她要带什么人进来,斜眼瞟向帐外,只见师中揪着一名骑兵的衣领丢进帐中。绮丽心下一紧,这附近都是她派出的步兵,哪来的骑兵呢,骑兵是安息王朝的精锐军队,只听命于国王,难道国王这次又要帮那个女人。 刘烨大步走过来,拿起桌上的茶壶,掀开盖子,尽数倒在骑兵身上,骑兵禁不住烫,身子一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绮丽公主,顿时六神无主。 绮丽瞅瞅刘烨,大致明白她的用意了,忍住满腔怒火走到骑兵面前,居高临下道:“陛下又要你们来阻止本宫?没出息的家伙,为了那个女人……” 骑兵愣了下,慌忙摇头道:“陛下并没下令阻止公主围剿息陵教。” 绮丽怔了怔,不解道:“为何王朝骑兵会出现在此地?快说,你怎么被他们抓来的?” 骑兵话到嘴边,犹豫着不敢说,绮丽气得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喝道:“快说,不然我叫新布祖将军杀你全家!” 新布祖将军是绮丽的驸马,也曾统领过骑兵队,那名骑兵吓得浑身发抖,连忙交代事实:“我们只是要等公主剿灭息陵教之后再出动,捉拿那些擅自行动的步兵……” 一个小小的骑兵自然不懂国王这么做的目的,但是绮丽心里清楚得很,她踉跄地后退数步,好半晌才回过神,指着被她吓个半死的骑兵,一字一句地说:“速去通知新布祖将军包围王宫!” 第六十五章 甘之如饴 绮丽公主突然撤兵,给息陵教留下了喘息的机会,埋伏在不远处的骑兵不明所以,只能按兵不动静待指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斯塔拉山,玫瑰色的夕阳映照着殷虹的血海,显得格外诡异。负伤的息领教徒在同伴的搀扶下陆续回营接受治疗,圣坛护法和西北两位圣女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对方撤兵只是耍诈,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如果战事就此结束,息陵教也已经是元气大伤,八百教徒死伤大半,现在还有力气拿起刀剑的人估计也就百余人。但要是想东山再起,过些时日也能成事。不过,绮丽公主这次很明显是动真格的了,怎么可能留给明月圣女重建息陵教的生机,目前的情形对绮丽是绝对有利的,她那边的兵力还很充足,按照她的个性,一定会给息陵教来个致命重击,彻底消灭息陵教。 毒蝎子不敢相信一切就这么结束了,绮丽公主没有乘胜追击,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在这时候放松戒备只能死得更惨。除非,南圣女顺利进宫,并且成功说服国王派兵援助。 “明月,圣坛八大护法和圣女虽然没有受伤,但也是筋疲力尽了。那边暂时没有动静,估计是南圣女带援兵来了,要是这样的话,绮丽公主就不得不放弃。” 明月圣女没有毒蝎子那么乐观:“若是如此,南圣女也该回来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今日便是息陵教的死期。” “你不要这么想,天无绝人之路,这么多年,绮丽公主一直想要除掉你和息陵教,但到后来还不是都失败了。放心,这次攻山,安息国王一定是被蒙在鼓里的,要不然,也不能任由一个公主胡来。你看哪,那个发了疯的公主肯定是被控制住了,否则怎会在关键的时候收手呢!”毒蝎子尽力安慰她,只是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调动兵权不是小事,绮丽公主的一举一动又怎能瞒得过安息国王的眼睛。 明月圣女轻轻地舒口气,美丽的容颜苍白得可怕,唇边扬起一丝苦笑,失神的双眸盯着毒蝎子:“是时候放手了,问天,我终于是时候放手了。” “明月,你这是怎么了?”毒蝎子心里觉得不妙,连忙挤出安抚的笑容,“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圣坛无损,息陵教也不会有危险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重建息陵教。” “不,不要……”明月圣女缓缓摇头,移开视线看向帐外的残阳,“这是上天给我最后一次的机会,我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尽快做个决定。问天,我知道我欠你很多,就当我再欠你一次好不好……” 明月圣女复又看向毒蝎子,幽幽地说:“请你帮我安置好息陵教的教徒,圣坛所有家当都在月宫里,你拿出来分给大家。我能为他们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既然你只能为他们做这么多,那就应该由你亲自去做,不要假手于人。”毒蝎子心里的不安渐渐扩散,坚持不肯帮她,“你要解决的事情多了去了,就算要遣散息陵教的教徒,那么圣音怎么办,图奇棠和柯林吉怎么办,你就不为他们想想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两个孩子都不需要我,没有我,他们会过得更好。”明月这番话发自肺腑,她始终不认为图奇棠和柯林吉会对她这个母亲留有眷恋,只是想到圣音,仍不免惆怅,“至于圣音,我早就该放手,是我自私,才会连累这么多教徒丧生。罢了,所有亏欠都让我来偿还吧!她想要的只有圣音,现在我把他还给她,再加上我这条命,总能换回其他人的安宁。” 毒蝎子一呆,很快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心里撕裂般的痛,情不自禁地握住明月圣女的手:“明月,你,你太傻了,你把圣音还给她就是,何必要牺牲自己呢?再说,这一切的罪过不应该都怪你,你为何要惩罚自己?你别以为一走了之就能万事大吉,就算你去送死,也未必能解决问题。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你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事,怎能说走就走?” 明月圣女抽出手,灰眸里了无生气:“问天,我只能走到这儿了,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更多。你懂我,就不该挽留我,让我走吧。” 毒蝎子说不出一个字,她说得没错,他知道她早晚会走上这一步。 置身于血色残阳,明月圣女的身影被拉得好长好长,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圣坛,就像是走向新生,她和圣音终于要团圆了。明知道她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她早就等不及追随她最爱的人,还有谁能阻止她呢! 毒蝎子目送明月圣女走远,直到消失在山峰处的圣坛,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她为最爱的人不顾生死,他又何尝不是呢,他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即使他的爱注定得不到回应,注定是别人的陪衬,他也没有后悔过。 如今,明月圣女去寻找她的安宁,他连阻止的勇气都没有,他多想霸道地拉走她,让她从此以后跟他在一起。但他做不到,也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无论到何时,她心里的那个人只会是圣音。 “老蝎子……”清灵和南圣女一鼓作气上了山,远远就看见毒蝎子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清灵走近几步,忍不住大声唤道,“老蝎子,明月圣女在哪里?快叫她出来,我们有话要对她说……” 毒蝎子听到清灵的叫声,后背顿时僵住了,仓促擦去脸上的泪痕,转过身看向她们。南圣女神情凝重,就连清灵也是满脸愁容,完全不像是解除危机之后的轻松。 “你们有什么话要说?”毒蝎子几乎是飞过去的,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明月,明月她回圣坛了,她要向绮丽认输,挽救息陵教的教徒……” “哎呀,不行,不行,你怎么没拦住她啊……”清灵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拔腿就往山上跑,跑出几步才想起来自己的功力比南圣女差很多,速度也慢很多,等她跑到圣坛估计已经来不及了。 清灵连忙停下来,冲南圣女大叫:“快,你快去拦住明月圣女,不能让她做傻事……” 南圣女正想跟毒蝎子解释,此时也顾不得理他了,一阵风似的直奔圣坛而去。毒蝎子看傻了眼,一把拉住风急火燎的清灵,追问道:“丫头,到底出啥事了?南圣女不是进宫去求援了吗?” 清灵甩开他的手,不屑地啐了声:“别提那老贼了,太卑鄙了,居然等着看明月圣女和绮丽公主怎么死的,老贼太阴险,我真替她们不值!” “老贼?”毒蝎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哪个老贼?” “呸,不就是柯林吉他爹么,除了他,天底下谁有这么阴险奸诈!”清灵跟南圣女学会了,用老贼称呼安息国王觉得很过瘾。 “你的意思是,安息国王不仅不来救援,反而要等她们两败俱伤再来治罪?”毒蝎子到底是老江湖,简短两句话就弄清楚来龙去脉了。 “可不是么,这老贼是不是很混账!亏了绮丽公主是他的妹妹,明月圣女还给他生了儿子。为了自己的王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家都说君王无情!”清灵气鼓鼓地念叨几句,推搡着毒蝎子交代道,“你去告诉护法和圣女,都别再打了,撤退,撤退,回到圣坛从长计议,就算回老家也好过给人当炮灰啊!” “是的,理应如此!”毒蝎子顾不上批判安息国王的无情无义,眼下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那好,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我要去找祖父,告诉图奇棠他们。”清灵交代完后,连忙往山上奔,边跑边念叨,“该死的,我要是有我祖父的本事,一定亲手取了那老贼的命……” 毒蝎子沉默片刻,像是在琢磨着什么事,想起山下还有许多教徒,只得先去解救他们。 清灵赶到图奇棠的住处,见着药葫芦就迫不及待地说:“不好了,不好了,那个混账老贼,就是安息国王要把息陵教和绮丽公主都灭了,圣坛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得尽快离开才行。” 药葫芦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整明白怎么回事:“哦,你说那老家伙见死不救就算了,还打算着坐收渔翁之利?” “对啊,就这意思!祖父,还是你聪明,一点就透!”清灵发自真心称赞道,扭头看向刚刚清醒的图奇棠,又道,“你好些了吗,别着急,还魂丹在公主那儿,她应该也快回来了。” “烨儿,烨儿现在在哪儿?”图奇棠听到刘烨的消息,直接从床上跳下来,虽然眼前有些眩晕,还是抓住清灵的肩膀追问,“告诉我,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啊,你,你的腿……”清灵看他恢复了以往的神勇,不免有些被吓到了,“可是,还魂丹还在公主那儿啊,你怎么会……” “这要多亏明月,她把自己的内力都给他了。咦?南圣女哪儿去了?你又是怎么上山的?”药葫芦好奇地问道。 “南圣女跟我一起来的,她去通知明月圣女了,也是她听到了老贼的阴谋……”清灵余光一瞥,竟然发现竹榻上躺着的那人是柯林吉,“他,他怎么也在这儿?” 药葫芦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他来行刺教主,被我打昏了。” “什么?柯林吉,行刺图奇棠?原来他是老贼的内应?怪不得,怪不得公主要怀疑他了……”清灵摇晃着脑袋,难以接受层出不穷的变化,“这个世道怎么变成这样,看着挺好的人,原来都是心如蛇蝎的恶鬼,平日里无恶不作的人,倒都成了有情有义逼不得已,天哪,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柯林吉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想到父王竟有这种打算,不能说父王为人奸诈,如果是他,也会这么做的。数月之前,他没想过害人,也没想过什么鬼主意,现在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药葫芦拍拍清灵的背:“行啦,行啦,你就是见识太少,才会这么大惊小怪。是人是鬼本来就很难分清楚,像我这把年纪,也不敢担保一眼就能看穿。你快告诉图奇棠,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公主和师大人去找绮丽公主了,要求她立即撤兵,他们成功了,山下已经停战了。”清灵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一心寻死的明月圣女,拉着图奇棠就往外面跑,“现在最该担心的人不是公主,而是明月圣女,你娘要带着你爹寻死认输,我们得阻止她才行……” 图奇棠怔住不走,清灵怎么拽都拽不动,纳闷道:“你怎么了?她可是你的娘亲,你就一点儿都不紧张?还有你爹,你还从没见过他吧!” 药葫芦叹口气,走过来猛地拍了下图奇棠的后脑勺:“去吧,别再闹别扭了,你认不认她都好,她毕竟是你娘,如果她不是把自己的内力给了你,你这条小命就危险了。她给了你两次生命,就算之前亏欠于你也该还清了。” 清灵又拉了他两下,图奇棠抿了抿唇,终于迈出了脚步。 送走图奇棠,药葫芦转而面向柯林吉:“那么你呢,你又该为你娘亲做些什么?” “他不是我娘,我也不是她儿子。”柯林吉低下头,声音沙哑又疲惫。 “又是头倔驴!”药葫芦伸出食指戳了下他的脑门,“你要怪也该怪你爹,你以为人家明月圣女愿意给他生孩子啊,还不是他垂涎人家的美貌,非逼着她就范么!你们这些人哪,有啥事只知道怪女人,就没想过可恶的是那些臭男人。呃,虽然我也是个臭男人,但我可不会勉强哪个女人给我生孩子,也不会看人家长得好看就想占人家便宜。” “明月圣女忍辱负重生下了你,你怎么就没为她想过呢?是不是因为她只是个邪教头目不值得体谅,而你那个当国王的爹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说白了,你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在你心里,根本就看不上你娘的出身,巴不得跟她撇清关系吧!” 柯林吉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不得不说药葫芦这番话让他看清了自己,他确实很在意自己的出身,因为他的生母来历不明,从小受尽冷言冷语,他很介意别人提起他的身世,不愿意去想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每当父王夸赞他,他就很开心,努力表现想要得到他的认同,不敢觊觎王位,却也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真正的王子。 “可是,她纵容图奇棠冒充我,把我关起来不见天日,这些都是事实吧,你也是亲眼目睹的。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这样虐待自己的儿子?”柯林吉抓住这个把柄反驳。 药葫芦又是一阵叹气:“同为子女,爹娘也有偏心的时候,图奇棠在她身边二十多年,对他的感情自然多过你。况且,他又是息陵教的教主,为了息陵教,她有什么做不出的。不错,她对待你的方式是有问题,但也是为了你们兄弟俩的安全着想。无论是谁暴露了,另一个都有危险。” “她把你关起来,给你吃给你喝,也没亏待你啊,怪只怪没有事先给你说清楚,但她那个人你也知道,向来只会做不会说,她把你生下来,没有养过你一天,你想让她跟你说什么呢!如果她没觉得对不起你,大可以直截了当表明身份,只是她也觉得心里有愧,才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我都不是女人,永远不可能体会十月怀胎之苦,你虽不是她一心盼望的孩子,却也是她的亲生骨肉,送你进宫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她要是养育你,就舍不得送你走了,你明白吗?” 柯林吉不作声了,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么多,他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痛恨明月圣女不重视他不爱护他,却没想过她承受过多少痛苦。 “你还记不记得,你被关起来的时候绝食寻死,是谁救了你?你那时候昏死过去应该全无印象,我来告诉你吧,是你娘救了你,她用内力延续了你的生命,把你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所以,她也给了你两次生命,你跟你大哥都一样,不偏不倚。” “哎呦,说这么多人话,我这张嘴都麻了……”药葫芦夸张地揉着嘴,像是真快麻得说不出话了,“你们一个一个都不省心,我都替她犯愁,算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爱听不听。你想走就走吧,找你那个无情无义的爹去吧,趁现在外面乱成一团,说不定还能碰巧帮你爹抓住你姑母,也算帮他除掉心头大患。” 柯林吉坐在原地迟迟没有言语,药葫芦歪着脑袋打量他,只见他脸上布满了泪痕,不由偷偷地笑起来,心想这小子还有的救。 南圣女在息陵教禁地找到明月圣女,将她看到的一切如实相告,不料,明月圣女神色如常,只是淡然一笑没有任何表示。 “南圣女,记得你有一桩心愿,就是要找到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我派人去各地找过,都没有他的消息,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明月圣女轻叹了声,不无愧疚地看向她,“我对你们做过的事,不值得原谅,所以你们也不该为息陵教陪葬。趁现在走得掉快走吧,我已经交代过莫问天,你去找他就可以了。” “圣女大人……”南圣女叫住她,眼里蒙上层层雾气,“你为息陵教付出这么多,难道就不曾后悔过吗?” 明月圣女没有回头,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为了信仰付出所有,甘之如饴。” 冰棺之中的圣音仿佛熟睡一般,时光停滞在他入睡的那一刻,二十年过去了,他的容貌体态没有任何变化。 明月圣女蹑手蹑脚走向他,生怕惊扰他的清梦,轻轻推开半透明的棺盖,满眼深情地望着心中挚爱,柔声道:“让你等我这么久,你该不会怪我吧,圣音,现在我来陪你好吗?” “如果你这么做,他一定不会原谅你。” 明月圣女愕然回头,看到神韵酷似圣音的图奇棠,泪水潸然而落。 第六十六章 母子言和 图奇棠的到来阻止了明月圣女轻生的念头,看到神韵酷似圣音的图奇棠,不由恍惚,仿佛重又回到了初见圣音的时候。 明月圣女扶着冰棺缓缓瘫坐下来,隔着厚厚的寒冰,手心的冰冷提醒她依然处于现实中。她还没有资格活在虚幻的梦境之中,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是的,她可以用轻生解决所有问题,只要她不在了,那些仇恨恩怨自然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南圣女和清灵跟在图奇棠身后,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禁地,看到眼前这座壮观的冰棺,以及遍布千年寒冰的山洞,只觉得不可思议。图奇棠和南圣女此时才算明白过来,为什么每隔五年息陵教就会大费周折从雪山上运来千年寒冰,他们根本不知道明月圣女这个命令具有什么意义,只当她想建造一个类似刀山火海那样的试炼场。 此时的明月圣女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一个想要轻生的人,不管她之前有多大得能耐,只要动了这种念头,即使还没死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清灵早就听说有这么个地方,药葫芦和毒蝎子都来过这里,还有师中和柯林吉,包括他们在禁地发生的事情,她也缠着师中都告诉她了。 冰棺里躺着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中了炙魇殇的圣音,息陵教的前教主,清灵仗着胆子走过去,看了眼冰棺里貌似沉睡的圣音,不料只看一眼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天哪,这怎么可能,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完全不像是死去二十年的……” 清灵察觉到自己失言,慌忙捂住嘴巴,战战兢兢看向神情憔悴的明月圣女:“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月圣女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清灵并没有说错,圣音早在二十年前就离开人世了,她能留住的只有他的身体,她自私地困住他的灵魂,让他不得不等着她来找他。谁知道这么一等就是二十年,她不仅没有为他实现愿望,还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甚至就连他们惟一的孩子也没有照顾好。 如果死可以弥补所有的错,可以带走所有的恨,她会毫不犹豫了解自己的性命。虽然她知道自己没有颜面去见圣音,圣音也未必会原谅她,还可能不肯见她,但她现在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绮丽公主下定决心剿灭息陵教,不惜动用上万步兵,对于息陵教的八百教徒来说,被毁灭只是早晚而已。这样僵持下去的确不是办法,只会使得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其实,息陵教是否拥有西域第一的地位又怎样呢?五十年以后,一百年以后,息陵教还能存在于世间吗?即使圣坛的护法和圣女愿意继续留下来,发展更多更有能力的教徒,那么,几百年以后,也该化为尘土了吧! 既然迟早都会不复存在,现在的坚持也就失去了意义,况且,息陵教能发展到现在,牺牲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且不说那些被仇家用钱财买去的性命,就是教中没有禁受得住试炼的教徒也是数不胜数。尤其是挑选圣坛护法和圣女的时候,用尽各种残酷的试炼方法,几乎每天都有丢掉性命的孩子,死因也是多种多样的,总之他们都是死不瞑目。 这么算来的话,息陵教的灭亡也是天意,她有自行了断的机会简直是上天的厚待。不过,她就这样死了,能为自己赎清罪过吗?只是她为息陵教和教徒们能做的事,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绮丽公主不顾一切代价发兵攻山,无非就是要亲眼看着她死,难道她只有死于宿敌手中,才算死得其所? 想到这儿,明月圣女摇了摇头,她不能原谅那个女人,她不要毫无尊严死在她手上。此时,她能选择的路只有自我了断,说她自私也好,说她逃避也罢,那就这样吧! 明月圣女站起身,看了看仍然处于震惊中的图奇棠和南圣女,淡然道:“你们来得正好,我走之后,你们把我和圣音的尸体一起交给那个女人吧!如果她愿意放过我,给我留个全尸,就麻烦你们把我和圣音合葬,如果,如果……她还是不肯放过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离开圣音太远,能在一旁看着他也是好的……” “这样就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明月圣女来回抚摸着冒着寒气的冰棺,深情凝望着心爱的圣音,唇边扬起一丝微笑,“这是对我最好的安慰了,能为息陵教做的最后一件事,能为你们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你要走,没人会拦你,也没人会给你安慰。”图奇棠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握紧了拳头,恨不能上前打碎那座冰棺,无奈冰棺里的人不仅是息陵教前教主,还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只能将满腹怒气化为咆哮,“不管绮丽公主把你千刀万剐还是丢进海里喂鱼,我都不会去找你,我还不许任何人去找你,你想走,就走得干净利索,不要留一丝贪念。你不配留在他身边,因为,你根本就不值得他的爱……” “教主……”南圣女瞠目结舌地瞪着图奇棠,顾不得彼此的身份,拉住图奇棠的手往后面拽,“教主,不要说了,别再说了……” “我说的没有错,难道不是吗?”图奇棠怒视着明月圣女,继续怒斥她轻生的举动,“你扪心自问,你为他做过什么,为息陵教做过什么?你不仅把息陵教搞得乌烟瘴气,还惹来这种灭顶之灾,现在息陵教的教徒为了保住他们心目中的圣教正在拼命,你却守着一个死人自怜自艾要死要活。你对得起那些为你卖命的教徒吗?他们视你为神,拉上兄弟姐妹为你甘愿牺牲,你却连面对敌人的勇气都没有!死有什么难的,想用死来逃避现实,那是懦夫孬种的行为……” 明月圣女怔住了,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也许是他长这么大对她说过最多的话了。虽说每一句话都想利刃狠狠戳进她的胸口,但她明白他这是在挽留她。 “还有我,你就没为我想过吗?”图奇棠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要把郁积多年的闷气都吐出来,“我从小就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和那些被你从山下抓来的孩子一样,随时都会死于非命。要是想活下去,只有不停努力更努力,逼着自己适应各种残酷的试炼。要是想成为人上人,就得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艰辛,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咬紧牙关冲过去。” “你知道吗?我有多少次想要放弃?身体的疼痛还不算什么,时间久了皮肉都会麻木,最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折磨!每天看着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凄惨地死去,被人拉走埋进地里,在那阴暗潮湿的地方化成白骨。你一次次把我关进黑屋子里,我怕黑怕得要命,我不想活着的时候受苦,死了也要遭受无休无止的折磨,所以我活下来了,只因为我不想变成一具埋在地里的尸体。” 回忆那些痛苦的往事,无疑于把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这都是图奇棠拼命想要忘记的过往,但他今天终于敢于说出来了,不仅是为了挽留明月圣女,也是逼着自己接受自己的过去。 图奇棠走进明月圣女,直视着她蓄满泪水的双眼:“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永远不要知道你是我的娘亲。为什么我明明有娘亲,还要遭受那可怕的一切?不是说娘亲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吗,为什么我的娘亲要对我那样残忍?自从知道你是我的娘亲,我每日每夜都难以安睡,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些问题我想了无数遍,始终没有答案。当我知道你之所以这么狠心,只是为了让我成为息陵教的教主,我发现我从没这样恨过一个人,我恨你,恨你把我生下来,恨你是我的娘亲!” “不要……”明月圣女终于失控,艰难地摇头泪如雨下,“不要恨我,我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 明月圣女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哽咽地哭泣:“孩子啊,你是娘的心头肉,看着你受苦受罪,难道娘的心里就好过吗?可是我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不然我就再也狠不下心了,你必须成为息陵教的教主,息陵教是你爹一辈子的心血,除了你,没人有资格做教主。能把你培养成教主,才是我应该做的,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你爹……” “息陵教是你们的,不是我的,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愿,我根本就不愿意做这个教主,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对我不闻不问,宁愿以圣女的身份守着我一辈子,让我接受强加在我身上的愿望。可是,你这样做,让我多么痛苦你知道吗?” 面对图奇棠的质问,明月圣女除了愧疚地流泪,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图奇棠揭开自己的伤疤,让那化脓的血水尽数流出来,心里终于感觉舒服了些,他的眼睛渐渐模糊,看着眼前这个风光不再的女人,不由心生怜惜。也许,他也该为她想一想,勉强自己成为冷酷无情的明月圣女,强迫自己无视母子亲情,只为了一个坚定的信念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她确实很强悍,强到令男人们汗颜自愧不如,但她同时也是一个女人,需要温情需要呵护的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明月圣女哭倒在他怀里,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像个孩子一样纵情大哭,“娘亲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好娘亲,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没有资格求你原谅,你这些年的伤痛,是我亲手造成的……” 清灵和南圣女看到这一幕,不由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不停地擦眼泪。 图奇棠也不再遮掩心里对母爱的渴望,抱住明月圣女,母子俩失声痛哭。好一会儿,图奇棠深吸口气,又说道:“还有柯林吉,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你不该对他那么冷酷,他和我不一样,他从小在王宫长大,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说起来,这与我有关,如果不是我当初那么任性,坚持要离开息陵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也不会想到让我冒充他。作为兄长,连累他为我遭罪,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娘,你跟我去看看他吧,能化解他心里的怨气也是好的。” 明月圣女迟疑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反问了声:“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娘。”图奇棠不好意思地重复了声,转念一想,他们原本就是母子,没有什么好尴尬的,接着叫了几声,“娘,娘……” 明月圣女破涕为笑,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娘这就跟你去看看柯林吉,别再叫了,叫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南圣女和清灵连忙擦去眼泪,打心底里为这对冰释前嫌的母子高兴,一左一右走上前去搀扶着明月圣女,陪她一起走出禁地。 临走之时,明月圣女依依不舍地看向圣音,图奇棠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释然道:“找个日子,让爹入土为安吧!” 明月圣女点了点头:“是啊,也该让他安息了。” 他们刚走出禁地,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药葫芦,药葫芦看见图奇棠和明月圣女脸上都是泪痕,彼此眼神交汇,流露出浓的化不开的亲情,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们母子已经和解了。 “祖父,你怎么来了?我们正要去你那儿呢,明月圣女说了,她要跟柯林吉好好谈一谈,柯林吉现在怎样了?”清灵等不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药葫芦。 “我们兄弟好不容易见一面,也没有跟他好好说话,见到他得先道一声歉才行。”图奇棠不计较柯林吉之前打算掐死他,反而期待与他兄弟相称。 事态的发展超乎药葫芦的预料,药葫芦为他们开心之余,又不免目露担忧:“好啊,这样多好啊,你们母子三个早就应该和睦相处,既然有误会,就应该及时化解,也不至于越积越深,毕竟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南圣女应和道:“那我们就快走吧,刚才我也失礼了,见了面要好好道歉。” “哎,可是……”药葫芦急得抓耳挠腮,有话想说又不知道任何开口。 见状,比较了解药葫芦的清灵问道:“祖父,是不是柯林吉出了什么事?难道他已经下山了?他还要跟他那个姑母在一起对付我们?” “这倒不是,柯林吉那小子好像也想开了,他确实下了山,但我听他说,他要为自己犯的错承担责任,要不是他从旁怂恿,他的姑母也不会发兵攻山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他这么说究竟什么意思,反正我心想那边的人不会为难他的,就由着他去了……” “哎呀,祖父你怎么能让他下山呢?现在外面多危险啊,真打起来刀剑无眼,谁还顾得上看他是不是安息王子!”清灵忍不住冲药葫芦大叫起来,“不管他说什么,你也要留住他才是啊,最起码要等我们回去再说!” “我,我哪知道你们还要回去找他,我还怕你们找他算账呢!”药葫芦也觉得自己太大意了,眼下这么乱的形势,放他走的确很不合适,柯林吉本身又不会什么武功,要是被误伤到,他后悔都来不及啊。 “这样吧,我这就去把他追回来,那小子刚走没多久,现在追还来得及,应该能追上。”药葫芦知道自己多说也没用,倒不如行动起来挽回失误。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明月圣女没有迟疑,跟着药葫芦就往山下奔。 图奇棠拉住明月圣女:“娘,还是我去把弟弟找回来吧,山下已经被官兵包围了,绮丽公主要是见到你不会罢休的。” “是的,圣女大人,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圣坛,你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就好。”南圣女也在一旁劝道。 明月圣女微笑着摇摇头:“我不会再逃避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早晚都要面对。我已经躲了二十年,难道还要躲一辈子吗?不要,我不要在黄泉路上还躲着她,走吧,你们要是不怕的话,就一起去吧!” 众人相视而笑,谁也不会畏惧前路凶险,即使那是一条死路,也会并肩走下去。 绮丽公主在营帐里等候多时,眼看天色都暗下来了,也没见着新布祖派人来知会一声。刘烨和师中坐在旁边不动声色,好不容易劝服她,就得时刻盯紧她,免得她又发狂将息陵教逼入死地。 没有等到新布祖派人来送信,倒是等来了她在王宫安置的眼线,两名侍卫神色匆忙赶来禀报,见到绮丽公主就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公主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啊……” 绮丽公主心下一沉,佯作镇定地说道:“起来说话,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怎就大事不好了,我已经给驸马发出信号,要他派兵包围王宫为我解围,难道驸马手下的兵将还不足以对抗宫里那些没用的侍卫?” 两人不敢起来,哭得更大声了,结结巴巴地应道:“王、王宫没有、没有被包围……新、新布祖将军,他,他正带兵往这儿来……陛下,陛下下旨,要新布祖将军剿灭叛贼……公主殿下擅用兵权,其,其罪当诛……” “什么……”绮丽公主拍案而起,紧紧地咬住下唇,杏眼圆睁恨意泛滥,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很,本宫跟你们同归于尽……” 第六十七章 见风使舵 有些事原本以为尽在掌握,有些人原本以为惟命是从,但往往在关键时候才会发现,一切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那些事会变得超乎想象,那些人会变得格外陌生。 绮丽公主做梦也没想到新布祖将军会背叛她,当初她之所以选中他做驸马,就是看中了他对她够痴情够死心塌地,再加上新布祖出身于将军世家,本身又是统领骑兵队的大将军,对她来说也是颇有用处的。 只是,绮丽公主太高估自己在新布祖将军心目中的地位,纵然他多年前很迷恋她,为了博取她的青睐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是自感受辱。只要能娶到他爱慕已久的公主,无论要他做什么都可以,虽然早就听说绮丽公主的性格不太好,但他也能理解,自幼深受宠爱的金枝玉叶,娇生惯养任性嚣张都是很正常的,他不需要她对夫君唯唯诺诺,像个没有自己想法的木头人,嫁给他之后,她完全可以像从前那样蛮横,继续过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话虽如此,新布祖将军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受到严苛家规影响的大男人,他迷恋绮丽公主,甘愿受她驱使受她奴役,因为他愿意,所以乐在其中。他的纵容不代表他是没有底线的人,对于他的妻子,他自然是有底线的,那就是她要当他是自己的夫君。 绮丽公主和新布祖将军成亲之后,新布祖将军确实为此高兴了许多天,哪怕绮丽公主以各种理由拒绝与他圆房,他也是成天笑眯眯的,心想着他们既然已经成为夫妻,绮丽公主早晚都是他的女人,他不必急于一时。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他有耐心等下去,他愿意为了心爱的女人忍耐,直到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新布祖将军当时并不了解,绮丽公主的心扉这辈子都不会向谁敞开了,她此生所有的爱都给了叫圣音的那个男人,就算她有心,也无力再分给别人。况且,绮丽公主成亲也只是形势所迫,为了给王室宗亲一个交代,至于她嫁的人是谁反而是次要的。当然,如果能找到一个看得顺眼又有本事的驸马就更好了。但也仅此而已,仅仅是看着顺眼。 喜欢都谈不上,就更称不上爱不爱了,这就是绮丽公主对于新布祖将军的态度,她不是不知道新布祖将军迷恋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驸马是贵族之中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男人,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去爱任何人,她认为自己接受他做驸马就算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了。 新布祖将军从来没把别人的揶揄放在心上,绮丽公主不肯跟他亲热,不愿意履行妻子的义务他也毫不在意,他早就做好了跟她相守一生的准备,耗费一些时日跟她熟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夫妻感情虽说可以慢慢培养,但培养个大半年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未免令人失望。绮丽公主对他完全没有依恋的感觉,除了一起出席公众场合,场面上做出客客气气的样子,私下里几乎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新布祖将军想尽办法接近她讨好她,却也得不到她的回应,有时候她心情不好,连个笑容都吝啬给他。这哪里是夫妻?简直就是一对路人!就算是素不相识的路人,相处半年也该熟悉了吧,也不至于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根本不把他当成夫君来看! 成亲的欢喜兴奋在一天天的失望中转化成憎恶愤怒,他对她百般隐忍,她统统视而不见,将他的付出当做理所应当,将他当成奴婢呼来喝去。整个王宫的人都知道他整个驸马有名无实,所有王室贵族都当他是笑柄,嘲笑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搞不定。 有一日,新布祖将军郁闷之极多喝了几杯,踉踉跄跄地来到绮丽公主的寝宫,撵走那些想要阻拦他的宫女,径直冲了进去。绮丽公主正在沐浴,看见酩酊大醉擅闯进来的驸马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很淡定地穿上衣服,依然对他不闻不问。 新布祖将军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到床边,粗暴地把她压在床上,满是酒气的嘴覆上来,疯狂地吻遍了她全身。绮丽公主没有拒绝,也许她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们本就是夫妻,做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她没有主动跟他亲热的念头,他也只是暗示不敢有动作,于是她也就借故回避,不想跟不喜欢的人做那种事。 不过,新布祖将军如今来强硬的,她倒也不拒绝,她想知道她的身体能不能适应除了圣音以外的男人。她不喜欢新布祖,却也不讨厌,由他来清除圣音留下的痕迹未尝不可。 想要忘记圣音,想要忘记!绮丽闭上双眼允许新布祖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希望他能帮她彻底忘掉圣音。然而,当他就要完全占有她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圣音的脸,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到那张涨满欲望却不是圣音的脸,她从心底里觉得恶心,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抗拒着他的侵入。 除了圣音,谁都不可以!她的心,她的身子,除了圣音,谁都给不了!绮丽看清了自己,用力地推搡着新布祖,只是新布祖已经停不下来,他顾不得她公主的身份,只想着她是他的妻子,他一定要完整地拥有自己的妻子,再也不要被任何人耻笑。 绮丽公主不是他的对手,不管她又踢又打,他都毫不理会,像是一头失去控制的野兽,在她身上疯狂地发泄。绮丽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不允许别人侵占只属于圣音的领地,她要为圣音保留清白。 “圣音,圣音救我……”绮丽忽然大声哭喊起来,新布祖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她痛哭的样子,仔细听她一遍又一遍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圣音,圣音!原来她心里已经有人了,所以她迟迟不肯接受他的示爱,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她和圣音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新布祖没有办法继续下去,面对一个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呼唤其他男人名字的女人,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占有她。他深爱的妻子居然爱着别人,并且为了那个人守身如玉,这是多么讽刺的荒唐事。 后来,新布祖经过多方打听,大致了解到绮丽和圣音的那段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安息国王遣散了绮丽身边的人,阻止她和圣音的过去传到新布祖耳朵里去,但还是有一些传闻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之前,新布祖不知道是他不想知道,只要他想知道,还是能收到不少风声的。 堂堂一个大将军居然比不上杀手组织的小头目,这种事实让人难以接受。得知绮丽为圣音付出所有执迷不悔,严重伤害了新布祖的自尊心,出身于将军世家,练得一身好武功不说,他的博才多学也是世人公认的。拥有英俊的相貌健硕的体魄,多少贵族小姐向他示爱他都不屑一顾,他一向自命清高,却在不知不觉中迷恋上了比他更清高更狂妄的绮丽公主,从此为爱深陷不可自拔。 想想曾经劝阻他的家人朋友,他的坚持显得太过可笑,如果他们知道实情,又有谁会同情他呢,八成都会暗地里笑话他自讨苦吃吧!世人都认定他贪图驸马的地位,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才不在意做不做驸马,他只想跟心爱的女人相守一生,他愿意包容她的放肆,愿意等她回应他的感情,但是到了现在,他必须认清一个事实,他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碍于绮丽公主的身份,新布祖就算对她绝望,也不可能休妻。虽然他也是痴情之人,但他不像绮丽那么执迷不悟,当他意识到这是一段无望的感情,便不会允许自己无休无止地投入感情。 新布祖不再进宫看她,以军务繁忙之由,绝大多数时间留在将军府和军营,渐渐地,他开始流连于温柔乡,在不同女人的怀抱里寻求慰藉。没过多久,他在府里养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不敢光明正大纳妾,府里的下人却也以夫人相称。又过了几年,他有了孩子,就更不记得深宫里的绮丽公主了。 新布祖有妾又有子,安息国王知道了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自己的妹妹自己最清楚,她不肯为丈夫尽义务生孩子,总不能让人家绝后啊!而绮丽公主听说这些事,也只是一笑而过,做对挂名夫妻也挺好的,她乐得自在,就随他去吧! 最近,绮丽公主开始揽权,她迟早都要剿灭息陵教以解心头之恨,为免再被安息国王阻止,她只能先下手为强。察觉到绮丽的用意,安息国王也开始作部署,暗地里拉拢他的势力范围,其中也包括新布祖。 这么多年过去,新布祖对绮丽的迷恋早已化为灰烬,相反,对她的厌恶却是与日俱增。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用连纳妾都偷偷摸摸,带自己的孩子出门都遮遮掩掩,生怕别人大肆张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要不是自己当年一时糊涂,也不用窝囊一辈子,眼看孩子都长大成人了,都不能名正言顺地封官拜爵,一想起来他心里就恼怒懊悔。 安息国王拉拢新布祖没费多少周折,只是赐封他的儿子为将军,正式承认了他的身份。这么一来,新布祖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甘愿听凭国王的差遣。 此次,绮丽公主派兵围剿息陵教,事先找过新布祖,他们虽然没有夫妻感情,却有利益牵扯,绮丽公主的娘家是安息王朝最有势力的家族,也有新布祖不得不示弱的理由。 新布祖表面上应承,碍于绮丽公主和她娘家的压力,答应助她一臂之力。但他也受过安息国王的好处,连忙派人给国王送信告知一切。按照安息国王的指示,新布祖不动声色任由绮丽挪用兵力,直到绮丽的一万步兵被国王三万骑兵包围,才知道了国王的真正用意。 接到绮丽公主求援的信号,新布祖自然不会心软,他恨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彻底断绝他们的关系。难得安息国王狠得下心,他又何必再生枝节,他将绮丽要求包围王宫的意图转告国王,这对兄妹想要和好已是不可能了。 安息国王收到消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令捉拿绮丽,三万骑兵接到命令,在夜色中将绮丽的营帐包围。 不用等到天亮,绮丽公主的步兵就会全军覆没,她也会被以谋反的罪名囚禁。如今绮丽公主自顾不暇,她没有精力再去管息陵教了。 “你们趁现在快走吧,要是见到那个女人,别忘了告诉她,她的靠山已经靠不住了,还是另寻出路的好。”绮丽公主还能保持镇静实属不易,她放过刘烨和师中也是有原因的,“解忧公主,多谢你提醒我多方求援,要不然我就被新布祖那混账害惨了。没想到那家伙早就投靠我王兄了,我可真是小瞧了他。” “解忧只是希望绮丽公主尽快脱险,多找些人手总是好的。”刘烨试图劝她,“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援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来,留在这里冒险不是明智之举。” “我就不信所有人都像那混账一样吃里扒外,也不想想他们家族是靠谁才有今天,就算我被王兄治罪,这笔账也会有人跟他清算,他还以为自己就能置身事外了?”绮丽公主数落着新布祖,越说越气,“解忧公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我们一起走,只怕会连累你的,我还是留下来再等等。再说,息陵教毁在我手上,我上山不也是送死么!” “不会的,现在你和明月圣女处境相同,你们应该联合起来克服难关,不能再互相怄气了。”刘烨不死心,继续好言相劝。 “唉,现在说这些太晚了,谁叫我当初不肯听你劝呢!”绮丽公主苦笑了声,坐在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按压着酸痛的太阳穴,“走到这一步都是我自找的,与人无尤,放心,我不会这么容易死,王兄有本事把我逼到死路,我也有能耐反将他一军,你们等着看好戏吧!” 刘烨和师中相视一眼,师中眼神急切,告诫她不能再耗下去。刘烨正犹豫间,又有侍卫前来通报。 “公主殿下,军情告急,请您速速离开此地。” 绮丽公主沉默半晌:“本宫的兵还剩多少?” “回禀殿下,死伤惨重啊,除却与息陵教作战牺牲的两千,又有两千被骑兵队赶尽杀绝,还有五千大部队被包围,八成已经投降了。眼下帐外仅剩不到一千步兵,勉强能够掩护殿下逃离……” “逃?我凭什么要逃?有本事就让他们来抓本宫,看谁有那个胆量!”绮丽公主不肯示弱,随手将桌上的杯碟挥落在地。 “绮丽公主,僵持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还是趁现在跟我们一起走吧!” 绮丽正要回复刘烨,又见帐外有侍卫来报:“公主殿下,柯林吉王子求见!” “柯林吉?”绮丽公主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好啊,来得好,王兄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儿子,我看他如何当着儿子的面除掉那个女人,他够狠,最好连儿子也不要,那我就当真心服口服了。” “走吧,我跟你们一起上山去!”绮丽公主得意地笑起来,“如今我有挡箭牌在手上,无论是王兄还是那个女人,我都不在乎了。” “绮丽公主,你该不会是要拿柯林吉做挡箭牌吧,你想对他怎么样?”刘烨想不到柯林吉在这时候会送上门来,情形如此混乱,他不是不晓得,为何要来以身试险。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柯林吉是本宫的侄儿,那个女人的亲生儿子,总之,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哈哈,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上山,一定要上山,本宫要去会会那个女人,二十年没见了,她总该老了吧!” 绮丽公主边说边往外走,跟随行的侍卫交代,务必要盯紧柯林吉,决不能放他走。刘烨和师中眼看规劝无用,只得追了出去。 这是绮丽公主第一次登上斯塔拉山,尽管她在梦里来过无数次,山上的一草一木仿佛都留有圣音的气息,每一处角落都留有圣音的回忆。一步步走向山顶的圣坛,绮丽不由百感交集,她终于来到了圣音长眠的地方,她终于能跟圣音再见一面。 再见一面?真的可以吗?这不是在做梦吧!听说那个女人用千年寒冰将圣音的身体保存完好,也许她真的可以看见二十年前的圣音! 想到这儿,绮丽渐渐加快了脚步,一颗心也噗通噗通狂跳起来,就像是要去赴约一样。她心爱的圣音正在前方等她,说不定为此,他也等了二十年。她知道,圣音不是不爱她的,只是他们还不够了解不够信任。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圣音就会毫无保留信任她了吧,为她放弃息陵教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他就能毫无牵挂地做她的驸马,他们就能幸福地过一生了。 圣音啊,我这就来看你了,迟了二十年,你不会怪我吧! 绮丽公主想着心上人,往事历历在目,心情也越来越激动。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山顶,面对着那两扇高大的宫门,绮丽不由自主伸出手。 “咯吱”一声,两扇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绮丽怔在原地,注视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灰色眼眸,久久回不过神。 第六十八章 释然放怀 多年不见的好友久别重逢,场面自然是欢喜的,但要是多年不见的情敌面对面,那种尴尬的氛围不止是当事人才能感觉到。 绮丽公主和明月圣女相视片刻,谁也没能说出一个字,她们都设想过这种场合,仇视彼此多年,有朝一日要是见了面必定是少不了刀光剑影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真见面的时候,却发现心底的恨并没有那么强烈。 “明月圣女,我们先进去再说吧!”见状,刘烨为她们解围道。 明月圣女怔了怔,看了眼刘烨,又看了看被绮丽公主的侍卫一左一右挟持着的柯林吉,侧过身子让她们进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绮丽公主跟在明月圣女身后,缓缓走向她想象中的圣坛,只是圣坛跟她想象的样子不太一样,不似真正的宫殿那般宏伟,倒也有几分庄严肃穆之感。普通的木质房屋构造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略显斑驳的门窗增添了不少沧桑与落寞。 沧桑与落寞,用来形容眼前的明月圣女应该更适合,绮丽公主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回想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候也是相似的感觉,分明是那么美丽的女子,眼里的哀愁却是遮也遮不住的,她极力维护她的爱情,却总给人底气不足的感觉。 明月圣女请她们坐下,一一倒上茶水,眸子里依然是没有丝毫波澜,像是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不是攻山围剿的敌人。 绮丽公主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脸上,不时地会看图奇棠一眼,只是每看他一眼,就不由心痛。图奇棠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沿袭了他父亲的神韵,他是圣音和明月相爱过的最好证明,他是圣音生命的延续,看着他,如同看到二十年前的圣音。 柯林吉看着图奇棠,心情格外复杂,他以为自己恨这位大哥,但是现在,他竟然庆幸没有做出伤害图奇棠的事。他不相信血浓于水一说,就算是亲兄弟,没有相处过,也不会有感情。柯林吉无法忽视对他的亲近感,一想到世间有他这么英勇无敌的大哥,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 从刘烨回来的那一刻,图奇棠就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秒钟也没有松开过。两人眼神交汇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浓情蜜意不言而喻,分开的这些天,唯恐失去对方,如今他们得以相聚,恨不能这辈子都不再分开了。 清灵没有模仿任何人,她只是出自真心地主动拉住师中的手,和师中分开后,在圣坛等待的时间显得相当漫长。担心师中有危险,她时刻在祷告,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就算他不肯接受她的爱,她也认了。 不料,师中这一次没有拒绝,虽说他的手回握住她的力道并不坚定,但也能感觉到他的变化。清灵为此欣喜若狂,他终于被她的痴情打动了么,他是否愿意进一步了解她,甚至有发展下去的可能。 若不是药葫芦及时掐了清灵一把,恐怕她已经欢呼出声了。不错,眼下不是她高兴的时候,大局为重,她和师中的事可以慢慢来。 南圣女打量着众人,暗自琢磨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他们都能化干戈为玉帛,好好地生活下去。只是现在她不能想得这么简单,即使绮丽公主来了,也未必就是求和的意思,况且,就算她们真的和解,山下还有国王在虎视眈眈。 “喝吧,大家不用拘束。”明月圣女举起杯子,环视众人,视线落在绮丽公主身上,“虽然这杯茶迟了二十年,但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绮丽公主没有言语,举杯一饮而尽,她不是听不懂明月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她还没有下定决心。也许她最恨的人不是明月,但这么多年她一直如此坚信,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和的。她喝下这杯茶,不代表她接受明月的示好,她只是不想再让圣音难做。 看到绮丽公主喝了茶,众人随之松了口气,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想,最起码暂时不会再起争端。 “哎呦,刚才那种气氛太吓人啦,老头子我都快背过气了……”药葫芦喝口茶,并起食指和中指敲了敲桌子,“喂,有没有吃的啊,折腾了一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明月圣女一直讨厌药葫芦的聒噪,眼下却巴不得他多说几句:“有的,有的,南圣女,去拿点吃的来。” “遵命,圣女大人。”南圣女欣然领命,若不是药葫芦,谁也想象不到这些人能凑在一起吃顿饭。 绮丽公主没有表现出对食物的渴望,虽然她也是饿了一天,之前一直处于高压状态,现在稍微放松下来,反倒更觉得饿。喝了几口茶水,肚子居然不分场合地“咕噜”叫了声。 “切,你这老家伙……”毒蝎子适时为绮丽公主解围,人家金枝玉叶,哪能在人前失态,万一恼羞成怒再怪罪下来,好端端的讲和机会就泡汤了。 “我说你这个歪葫芦,成天除了吃就是吃,你八成就是个饭桶。看看这一桌子的人,哪个吃东西了,就你饿啊……” 药葫芦知道毒蝎子在这时候跳出来是为了活跃气氛,很积极地配合他:“你这老蝎子想吃就直说呗,干吗数落我贪吃呢,生来一张嘴,不吃不喝为啥活啊,看着再光鲜的人,饿他几天也威风不起来了。哎,哎,明月圣女,你说是不是啊?” 药葫芦原本想找绮丽公主说话,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明月圣女,毕竟不熟的人,他还是不好意思搭话。 明月圣女微微笑道:“老葫芦说的是,温饱才是人之根本,不然,是决计活不下去的。” “就是说呀,还是圣女大人有见地啊,不像某只没见过世面的老蝎子,一看人多就说不出来人话了……” “我说不出来人话,你说的就都是人话啦?”毒蝎子跟药葫芦开始抬杠,引得其他人纷纷笑起来。 “你看你这人,没说两句话就急,你平时跟我两个人的时候,那可是满嘴的大道理啊,我现在会说几句人话都是跟你学的呢!怎么一见人多,你那伶牙俐齿就不见踪影啦,净跟我学总说废话!” 药葫芦在桌子底下不停踢毒蝎子的脚,被他这么一刺激,毒蝎子仗着胆子跟绮丽公主说起话来:“不错,温饱才是人之根本,作为王族理应为平民谋福祉,相反,屠杀无辜百姓天理难容!绮丽公主,你认同吗?” 药葫芦目瞪口呆地看着毒蝎子,让他说几句话活跃一下,不是让他去捅马蜂窝。众人也是一怔,无不担心地打量起绮丽公主的脸色。 绮丽公主淡然一笑:“无辜百姓自然是要维护的,但对于那些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必须要赶尽杀绝,才能永绝后患。” 毒蝎子原来也是受刺激了才敢这么说,听她这么回答,努力掩藏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了。 “照你这么说,息陵教的教徒一定都是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了?是啊,江湖上谁不知道息陵教的前身是杀手组织,干的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营生。现今圣坛里的护法圣女,哪个没有杀过人?咱不扯那么远,就说这桌上的人,哪个又是清白的?不是亲手拿刀砍人才叫杀手,也不是杀手就该死,那些指使别人杀人的幕后黑手才是最可恶的!” “就像你,绮丽公主,你在宫里下道命令,什么也不用做,就有数千人因为你而丧命,难道你心里就不觉得愧疚吗?难道你要把所有的错都往服从命令的人身上推?那些人现在可都死了,你让死人承担过错算什么能耐!” 毒蝎子拍桌子跺脚数落着绮丽公主的罪行,绮丽从没被谁当面训斥,心里自然很不服气,恼怒之余拍案而起,指着毒蝎子的鼻子叫道:“你这刁民,不要再为息陵教辩解,息陵教罪恶滔天,早就该剿灭,本宫只是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去你的替天行道,有钱的人瞧不起穷人,花几个钱就能为所欲为,你们这些王族更是草菅人命,一句话就能让成千上万人丧命,老天要是开眼,就该把你们都收了去。息陵教就算有错,也都是被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害的,那些教徒流落街头无依无靠,还不是为了讨口饭吃,为了生存下去,才肯做这种事。他们错就错在不该受你们指使,为你们承担罪名。” “狡辩,统统都是狡辩,为了生存,也不至于非要做杀手,务农放牧做小生意,无论做什么都能混口饭吃。自甘堕落罢了,还找什么借口!” “好,就当你说的在理。那我问你,你今日除掉一个息陵教,明日还有千千万万个息陵教,自甘堕落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你能全部都杀绝?要我说,公主要想除害,得先把国王长老那些人都杀了,然后自杀才足以谢天下。” “不管有多少个息陵教,有多少为非作歹之人,只要本宫力所能及,就绝不会姑息。”绮丽公主毫不示弱,她才不要在明月面前丢了面子。 “姑母,不要激动……”柯林吉害怕他们再吵下去,绮丽又会失去理智。 “是啊,有话好好说,大家是来吃饭的,又不是吵架的,老蝎子,你坐下,你快给我坐下!”药葫芦使劲拉着毒蝎子坐下来,制止他继续骂下去。 毒蝎子不理药葫芦,愤愤不平地说道:“绮丽公主,你别这么理直气壮,当着咱们大伙的面,何不坦白一些,你这次发兵围剿息陵教,究竟是为了给朝廷除害,还是为了一己私利?” 绮丽这次无言以对,她派兵攻山,何时想过为朝廷除害,还不是因为她太痛恨明月圣女。 “说白了,你不就是盼着明月死在你手上么!”毒蝎子看她不说话了,更觉得自己在理,语调也提高了八度,“你不仅要明月死,还要所有息陵教的教徒陪葬,因为他们都是圣音最在意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当年用炙魇殇毒死了圣音还不够,二十年后,还要彻底灭绝他所有的希望。哼,最毒妇人心,这话就是用来说你的。” “住口,住口……”绮丽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涨红了脸,愤怒地咆哮道,“圣音为了息陵教背叛我,我对他全心全意,他竟敢那样对我,难道我就不是受害者吗?你是息陵教的人,当然帮她说话,如果没有她,圣音早就跟我在一起了,息陵教也不会变成世人痛恨的邪教!” “我不是息陵教的人,也并非帮谁说话,我就是看不惯你有错也不肯认错的嚣张气焰!不就是个公主么,那又怎样?公主就活该不把人当人看,就得让所有人对你惟命是从?凭什么啊,亏你还敢说自己对圣音全心全意,你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懂,更别说懂得怎么爱人了!你可能现在还没想明白,圣音当年为什么要抛弃你,我来告诉你吧,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根本就不会爱人,也别指望别人爱你……” 毒蝎子豁出去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死,如果能在死之前为圣音和明月说句公道话,也不枉费他潇潇洒洒活一生。 南圣女带着几名侍女端来了糕点水果,事出紧急,她也只能找到这些吃的了。回来看到这幅场景,不由怔住了,试探地唤了声:“圣女大人……” 药葫芦一把拉她坐下来,示意侍女们放下碗碟,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没事,没事,很快就能谈出个结果了,咱们先吃吧!” 明月圣女沉浸于往事,其他人看毒蝎子如此激情澎湃也插不上嘴,绮丽公主愕然地瞪着他,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懂……” 这句话圣音也说过,她还为此伤心了很久,她以为那只是圣音抛弃她的借口,没想到时隔二十年,又从素不相识的人口中听到这句话。 难道,她有今天,都是自作自受?她做不到为圣音放弃一切,她始终存在着私心,虽然她不肯承认,但心里并不认同圣音的身份,甚至还怕别人知道会耻笑她。所以,她极力诱惑圣音,用自己的美色和权力财富诱惑他回心转意,希望他能自愿放弃息陵教。 于是,他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分歧也越来越大,圣音弃她而去也是必然。她接受不了被抛弃的事实,痛恨他的无情无义,却没想过问题有可能出在自己身上。 “绮丽公主……”明月圣女释然地看向她,“这些年来,我以为你是我最恨的人,如果不是你毒害圣音,他也不会永远离开我。但是现在,我不恨你了,因为你已经遭到了惩罚。圣音走了,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痛苦,你也一样。” 在爱情的对弈中,也许她们都是输家,谁都没有完全拥有那个男人的心,但为了他都无怨无悔地付出一切,将自己的一生都给了他。绮丽公主以为在这世上最恨的人就是明月圣女,是她抢走了圣音,让她一辈子都生活在痛苦中。 只是,现在看来,明月圣女过得并不比她好,或许比她还要痛苦,每天面对着与圣音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守着永远不会醒来的爱人,这对她来说,不就是最残忍的折磨么! 想到这儿,绮丽公主也释然了,也许王兄说得对,自始至终,她最恨的人是她自己,恨自己没能拥有完美的爱情,恨自己为了飘渺的爱输了一切。她之所以不能释怀,因为她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得到世间最好的东西,包括爱情。 “其实,爱情这种东西很公平,不分高低贵贱,一视同仁。不为你是权贵就格外优待,也不为你是平民就变得吝啬,每个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力,只要你肯用心。” 刘烨眼看绮丽公主不再争执,应该是想通了一些事,开口劝慰道,“同样的,爱情这种东西也很无奈,即使你努力过付出过,不是你的永远不会属于你,心里再痛再不舍也无济于事,不过付出确实是心甘情愿,也就无谓后不后悔,只能叹声无可奈何了。” 绮丽公主沉默无语,在柯林吉的搀扶下坐回原位,想着明月和刘烨说过的话,不由苦笑:“早就应该想通的道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明白呢!” 爱情面前人人平等,她不该以为自己是公主就认定应该得到更多,甚至以为自己可以操控爱情。原来,是她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无法弥补,她一手毁掉了圣音的希望,她口口声声说爱他,伤他最深的却也是她,从前就是这样,现在仍是。她亲手把圣音推向绝地,经历过那件事,仍是不知悔改,二十年后重蹈覆辙,又一次把他的息陵教摧毁殆尽,她果然是无可救药了,她这个自私自利的恶魔。 “现在也不迟。”明月圣女起身走向她,伸出手,“圣音等你很久了,你也很想见他吧!” “圣音?”绮丽公主抬眼看她,眼里满是泪水,“我,我可以去看他吗?” 明月圣女微笑着点头,绮丽公主颤巍巍地握住她的手,二十年来的仇敌,如今终于有了一致的目标。 第六十九章 战火再起 事已至此,明月圣女压根就没想过能与多年宿敌绮丽公主和解,不料心里释然反而可以放下过去的仇怨。绮丽公主跟毒蝎子大吵一架,恼怒之余也发现了自身存在的问题,曾经圣音说她太在意自己的感受,不懂得尊重别人,不懂得如何去爱,现在她终于能体会了。 明月圣女毫不避讳,带着绮丽公主去禁地看圣音,这是绮丽多年来的梦想,甚至不惜发动这场战争。如今,心愿得以实现,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一路上,她们之间没有多少交谈,兴许是彼此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个人,她们的步伐也是一致的。 众人跟在她们身后,谁也没有心情在这种时候多说什么,这两个出色的女人,一生都在为争一个男人,彼此憎恨积怨加深,现今爆发出来下场惨重。或许她们都尝到了自己酿的苦果,所以也就更容易谅解对方。 圣音安祥地躺在冰棺里,鲜活的容颜一如从前,绮丽公主看到他的那一眼,顾不得有其他人在场,尖声惊叫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棺盖,想把棺盖推开偏又使不出力气,急得不停跺脚。 明月圣女朝南圣女使了个眼色,南圣女随即上前帮绮丽公主推开棺盖,绮丽看着圣音的脸一点一点呈现在她眼前,朝思暮想的容颜没有任何变化,怎么看都像是睡着了一般。他的双手交叠于胸前,胸口似乎还在微微伏动,他整个人就像是正在呼吸的,完全不似经受过那种可怕的折磨。 “圣音,圣音啊……”绮丽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没有修炼过武功,也没有深厚的内力护体,她就快承受不住千年寒冰的寒气。但是现在,不管她能否承受得了,只要能让她跟圣音在一起,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圣音哪……”绮丽一声一声唤着心上人的名字,看着他熟睡般的容颜,明知道无论她怎么呼唤都得不到回应,仍是不停地唤着他。沿着冰棺逐渐靠近他,想要伸手触碰一下他的脸,却又没来由的害怕恐慌。 “对不起,圣音,是我对不起你……”圣音长眠不起,绮丽不得不承认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如果当初她不是这么执拗,如果当初她没有被恨蒙蔽了双眼,她就不会犯下这种追悔莫及的错误。正因为她有愧于他,她连触碰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圣音,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了……我没有好好爱你,也没有遵守承诺,我害了你,也害了息陵教……我说过,如果你死了,我会来陪你的,可是,我来迟了,迟了足足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你都是怎么过的呢,你是不是更恨我了,我答应你的事,没有一件兑现,还因为我的固执愚蠢搞得一团糟……” 绮丽望着她心爱的圣音,悔恨的泪水涌上眼眶,顺着光洁的脸庞滴落在冰棺里的圣音身上。南圣女频频皱眉,要知道千年寒冰得之不易,平时都不允许有人触碰,更别说流眼泪了。 南圣女知道圣音是明月圣女的心中挚爱,这座冰棺也是二十年来悉心呵护的成果,绮丽公主的心情她能理解,却不能任由她毁了明月圣女多年来的心血。 “公主,你不要这样,这会毁了冰棺的……”南圣女顾不得向明月圣女请示,一把将绮丽公主拉到旁边,抬手要将棺盖盖上。 “不要,我要再看看圣音,不要把我们分开,求你了……”绮丽忽然像发了疯,抱住南圣女的手臂,不许她盖上棺盖,绮丽的视线紧紧锁定在圣音身上,生怕再也看不到他。 “南圣女,不用管她,随她看吧!”明月圣女淡淡地开了口,其他人都很诧异,她那么宝贝的圣音,怎么会如此慷慨展示给情敌。 南圣女虽然也很不解,却也不敢违背她的命令,顺从地放开绮丽公主,站在一旁。 明月圣女拍了拍图奇棠的肩膀,以询问的口气说道:“我打算让你爹入土为安,你觉得呢?” “我爹……”图奇棠看着冰棺里看似熟悉有很陌生的男人,心里的感觉有些怪异,原来他就是给自己骨血的男人,他就是“父亲”。没有得到过父爱,也体会不到父子之间的感情,但是图奇棠明白,这个叫做“父亲”的人早已离开他和母亲,去了另一个世界。母亲能留住的只有这具身体而已,看着徒留伤心,不如让他得到彻底的安宁。 “好,就让爹安息吧!” 明月圣女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圣音被她牵挂了这么多年,估计还无法得到解脱。生前受了这么多苦,死后还要为她拖累,她实在是太任性了。她不能再依赖圣音,早就应该送他走,而不是强留他跟她一起痛苦。 如今,绮丽公主得以见他最后一面,圣音也应该感到宽慰吧,明月知道圣音对绮丽动了心,对她并不是没有留恋的。只是圣音无法割舍息陵教,也舍不得即将出世的孩儿,不忍心再辜负明月,于是他留下来了,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圣音或许是残忍的无情的,但他也是温柔的多情的,不然,她们也不会爱他爱得不可自拔。二十年过去了,他们三人应该有个了断了。 绮丽哭倒在冰棺前,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对圣音的爱,远远超出她心里的恨。她的王兄说过,与其说是恨圣音恨明月,不如说是恨她自己。是的,王兄没有说错,确实如此,她最恨的人只有自己。对于圣音,早就没有恨了,从她亲手下毒的瞬间,那种恨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圣音越是痛苦,她就越恨自己,越是思念圣音,恨就越发强烈。她怎么能恨别人呢?都是她亲手酿成的恶果啊! “圣音,我现在来陪你好不好,我把命还给你好不好……”绮丽痴迷地望着圣音,喃喃道,“我为你真的可以付出一切,以前我不够坚定,伤了你的心,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绮丽一头撞在坚硬的冰棺上,南圣女想要出手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明月圣女抛出一条玄色丝带,将绮丽推开才使她不至于撞得头破血流。 绮丽平躺在地上,双手掩面嘤嘤哭起来,她后悔得要命,恨不能立刻追随圣音而去,但到头来,她连偿命的资格都没有吗? “你不要做傻事!”明月走到她面前,耐心地劝慰道,“你若是这么死了,圣音更不会心安。其实,他没有怪过你,那日他回来,只字未提中毒之事,只是交代我要照顾好息陵教和孩子。如果不是圣音昏迷之后,我找来了神医为他医治,还不知道原来他中了炙魇殇的毒。” “可见,圣音他不怪你,也许他认为这是他欠你的,他不希望你难过,也不想你为此愧疚。绮丽,如果你不再恨他,就让他了无牵挂地走吧!我和图奇棠已经决定了,让他入土为安,不再为世间烦扰所累,让他安息。” “安息?”绮丽公主怔怔地看着明月圣女,任由她把自己拉起来,看了看紧闭双眸的圣音,点了点头,“不错,应该让他得到安息,我们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他做些什么了。” 绮丽了然,现在忏悔也无济于事,圣音不可能睁开眼睛看她一眼,也不可能将她抱在怀里,对她说一声没有关系。大错已经铸成,圣音不需要她的忏悔她的泪水,她应该想一想,她还能为圣音做些什么。 明月圣女和绮丽公主都恢复了理智,刘烨趁机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渡过这次难关,不能再有人白白牺牲了。” “是啊,不能一错再错,若是我肯早一些听你的建议,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明月圣女也是后悔的,刘烨早在下山进宫之时,就建议过她放下仇怨,与绮丽公主和解。但是那时,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明白也太晚了。 绮丽公主主动握住明月圣女的手:“不要自责,如今这样都怪我,我才是最该负责的那个人。我毁了你和圣音的一片心血,无论我怎么做都不足以弥补,我只能向你保证,不再伤害任何一个人,让你们都能平安离开此地。” 闻言,南圣女激动地叫起来:“离开?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儿是息陵教总圣坛,保住圣坛,息陵教就能东山再起!你害得我们八百教众丧生,居然还要使息陵教灭亡?” 绮丽公主无奈道:“保住息陵教是不可能的,不瞒你们说,朝廷之中早就有人提出要剿灭息陵教。毕竟,这是一个杀手组织,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们可以放弃现有的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也愿意尽一切努力帮助你们,只要你们走上正途……” “你这么说,还是坚持认为息陵教是邪教,难道我们所做的事都是歪门邪道,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吗?试问江湖上哪个帮派没有杀过人,谁敢说自己就是清白的!你们这些人处心积虑要除掉息陵教,还不就是害怕我们终有一天会西域无敌吗!” “南圣女,跟朝廷的人解释是没有用的,正所谓树大招风,谁叫息陵教发展的如此迅速,那些教徒又这么死忠呢!朝廷要是不来围剿,等到息陵教发展到足以对抗朝廷的地步,那些王族权贵还不得哭死啊!” 毒蝎子出面为她们解围,又道:“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而是应该尽快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明月,你当真愿意舍弃息陵教?你以为自己能过那种普通人的生活吗?如果你舍不得,不用在乎其他人怎么想,咱们会舍命相拼,跟那老贼斗到底,反正息陵教的教众遍布西域各地,就算把总圣坛挪到别处去,也能重振雄风。” “是,毒蝎子说的是,圣女大人,不能轻易放弃啊!息陵教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很不容易,再说,这也是圣音教主的心愿!圣女大人,请您三思!”南圣女原先恨不能摆脱明月圣女的束缚,但到这一刻,却又舍不得离开息陵教。 “哎呀,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说不通呢,息陵教是去是留有那么重要吗?”药葫芦看不下去,也上来说几句,“依我看哪,留着是个祸害,走了倒是省心,明月圣女,南圣女,你们为这个教奔波多年,就没有过想放弃的时候吗?不过是习惯了吧,到没有那么难以割舍!” 南圣女一时说不出话反驳,她确实留恋息陵教,留恋这种已经习惯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对于未来,她很茫然,失散的弟弟早已不知下落,要是离开息陵教,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明月圣女对息陵教没多少留恋,只是也习惯了,她坚守着息陵教,不仅是为了圣音的嘱托,也是为了给图奇棠的未来铺路。但图奇棠根本不想做教主,也没有带领息陵教称霸西域的野心,这样下去,反而会给他找来祸事。 “明月圣女,南圣女,你们留恋息陵教的心情,大家都可以理解。只是安息朝廷视息陵教为眼中钉,必定要借这个机会拔除后患,也趁势立威,阻退其他蠢蠢欲动的帮派。” 刘烨和药葫芦立场相同:“现在这种时候,发动反击无异于以卵击石,除了致使更多人丧命,没有任何好处。绮丽公主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息陵教确实做过许多不被认同的事,在老百姓心目中,也被认为是邪教。这就是当年急功近利的后果,现在想要重新树立声威难如登天。除了江湖上的人畏惧息陵教的高手,其他人只怕会退避三舍,毫无敬畏之心。” “退一步海阔天空,放下争执心,换来平静与安宁不是更好吗?明月圣女,你已经决定让圣音安息,何必在管这些纷纷扰扰。虽然现在还有余力在意眼前的事,但多年以后又怎样呢?人未必就有来世,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又何谈来世!” 南圣女沉默了,明月圣女想了想,问道:“解忧公主,那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刘烨松了口气,既然明月圣女有心接受她的建议,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安息国王派出新布祖将军,率领骑兵队包围斯塔拉山,务必要将邪教残余以及擅用兵权的绮丽公主尽数捉拿。新布祖欣然领命,他等这一天等好久了,他认为他的不如意都是绮丽公主造成的,今日若能亲手将她治罪,也算解了心头大恨。 新布祖率兵在山下静候一夜,搜遍了步兵营,也没有发现绮丽公主的踪迹,由此推断她和息陵教余孽都躲在了山上。这样也好,他可以来个一举击破,确定斯塔拉山都在包围圈内,任何人也逃不出去,新布祖下令等天亮就攻山。 安息王朝的骑兵队威猛无比举世无双,却也不是毫无破绽,至少对毒蝎子药葫芦这种高手来说确实如此。他们两个老搭档不费吹灰之力溜下了山,在没有惊动官兵的前提下成功突围,完成了帮绮丽公主送信的任务。 原来,绮丽公主并非只向新布祖求援,而是在刘烨的提醒下通知了她庞大的家族。绮丽母系家族在安息王朝颇有势力,对她的要求也是从不拒绝,虽然没有多少兵权在手,却也能聚集到足以对抗国王的势力。 新布祖包围斯塔拉山的同时,绮丽家族之中的长老权贵也已经聚集一堂商讨对策,等着绮丽下达最终指示。毒蝎子送来她的指示,长老权贵们不敢拖延,连夜进宫面圣,向安息国王施压。 安息国王做梦也没想到,明月圣女居然向绮丽公主投降,他以为她们这两个死对头不到最后时刻是不会罢休的,但没料到竟是这种结局。这样的话,形势就对绮丽很有利了,她调动的一万步兵,由期颐将军为她担当,说明绮丽公主只是提供有利内幕助攻而已。 期颐将军没有事先知会朝廷,只因事发突然不得已为之,这一点由绮丽母系家族竭力担保,甚至连他们呈上的奏章都改好了日期,朝廷各部门之间口径一致,明摆着让安息国王欲辩无词。 这么一来,安息国王就算治罪也只能拿期颐将军开刀,但期颐既然愿意为绮丽顶罪,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况且还有这么多拥有实权的长老大臣帮他求情,剿灭息陵教也足以将功赎罪,国王若是执意问罪,恐怕还得召来暴君的恶名。 僵持了整整一夜,安息国王郁闷至极险些憋成内伤,意外一个个接踵而来,都是他始料未及的。不得已妥协收回成命,心里琢磨着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期颐将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革职查办,但只要能救回绮丽公主,这些牺牲都算不了什么,将来总有一天都会偿还给他。 黎明到来之前,新布祖将军接到圣旨要他撤兵,新布祖恼羞成怒不肯就范,坚持不改军令照旧发兵攻山。 看到重又燃起的战火,绮丽公主只是淡然一笑,是时候为圣音做些事了。 第七十章 刀剑相向 安息国王迫于压力不得不放弃治绮丽公主的罪,与整个绮丽家族作对不是易事,为此也做好了多番准备,但他决计没有想到的是,息陵教的明月圣女居然在最后关头向绮丽公主投降。 于是,他只能接受落败的事实,收回军令,不再追究绮丽公主擅用兵权的过错。只是他有心让步,身在斯塔拉山下的新布祖将军却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接到圣旨仍是不肯放弃攻山。 新布祖将军等这次机会等很久了,自从认清绮丽公主之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后悔自己当初怎就迷恋上她。若非如此,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也不至于留下笑柄任人耻笑。 国王下旨收回军令又如何,他权当没发生过这件事,照常发兵攻上山去。不管绮丽家族如何给国王施压,也管不了远在前线的将士们,只要将生米煮成熟饭,一切既成事实,他们又能奈何得谁呢!国王被迫妥协也是无计可施,心里只怕也是百般不愿意的,他为国王铲除后患,非但不会以抗旨被治罪,反而还要私下里奖赏他的。 新布祖打定了主意,一拳打晕信使,不听任何人规劝,径直带兵冲上山去。他已是铁了心,非要除掉绮丽公主这个祸害不可,这个骄纵妄为的女人,害得他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不说,还连累他的女人孩子名不正眼不栓,这笔账统统都要算到她头上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最合适的机会,要是轻易放手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他可不想为了这个女人受一辈子折磨,活着就在她的阴影里直不起腰,总不能死后还要做个窝囊鬼吧! 药葫芦和毒蝎子确定绮丽家族已经进宫施压,并且收到消息,国王下令撤兵不再追究。但看到山下重又燃起的战火,两人皆是面面相觑,照理说,这时候信使应该到了啊,新布祖将军也该看到国王的圣旨了,为什么还要执意发兵攻山,难道他宁愿抗旨也要彻底剿灭息陵教? “我去他奶奶的,这个叫做新布祖的家伙跟息陵教有啥深仇大恨啊?非得把咱们都逼死才能善罢甘休?”药葫芦看这阵势,不由慌了心神,三万骑兵将斯塔拉山包围,现在尽数往山上冲,别说人能逃出去,就连根草也别想活啊! “不会吧,是不是搞错了,咱们明明把绮丽公主的信送过去了,我还看着那帮老家伙进宫哪!”毒蝎子百思不得其解,匆忙从怀里取出那张羊皮,在药葫芦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老家伙派人给我送的信,说是国王下旨收兵,绮丽公主安全了。可是,这又是咋回事,要说新布祖没接到圣旨我可不信,只能说他抗旨行事!” “这我也知道,明摆着的啊,我想知道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圣旨都不管用,总不能傻愣着待在这儿等死吧!”药葫芦烦躁地来回踱步,“平白无故死在这儿太不值了,趁他们还没打上来,我去通知大家,能逃就逃吧,好在咱们都不是别人一拳撂倒的窝囊废,逃出去也不是全无希望。” “咱们能逃出去又怎样,还有那么多息陵教的教徒呢,他们受了伤,跑也跑不动,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毒蝎子拉着药葫芦奔回圣坛,“走,咱们去找明月商量一下,问问她跟新布祖这家伙有什么深仇大恨。” “也好,也好,只能这样了,唉,这事怎么越来越棘手,息陵教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一个个都巴不得铲除而后快。”药葫芦叫苦不迭,边跑边想主意,“不过老蝎子,好在咱们手里也有张王牌,国王不追究绮丽公主的过错,也就是说没人敢动她,有她在,应该能拖延一时吧!” “要是真打起来的话,绮丽公主八成也要跟着遭难。行了,歪葫芦,你害怕就先逃吧,没人会怪你的。”毒蝎子头也不回地说。 “呃,你说什么呢,谁要先逃了,我是那种贪生怕死之流么,切,你这只老蝎子,不要瞧不起人。”药葫芦被刺激到了,让他向毒蝎子认输,除非他死了。 明月圣女收到消息,神色不由凝重起来,努力回忆也想不起何时得罪过这位新布祖将军。 “明月,究竟是怎么回事,新布祖宁愿抗旨也要跟息陵教作对?”毒蝎子担忧不已地追问道。 明月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印象里没有跟他打过交道,也许是得罪过他身边的人吧!” 南圣女愤然拍案而起:“可恶,太可恶了,这个新布祖胆敢抗旨,我这就去取他首级,看他还怎么跟息陵教作对。” “南圣女,你冷静点。”图奇棠连忙阻止她,“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息陵教的教徒,他们大多身受重伤,行动都有困难,万一圣坛被包围,没有人能逃得出去。” “保护教徒固然重要,钳制住新布祖也很必要。”刘烨综合了南圣女和图奇棠的意见,“既然他执意抗旨,我们也不能束手待毙,敌强我弱,力量差距如此悬殊,只能想些特殊的法子了。” 图奇棠点点头:“这样的话,就让我去吧,南圣女留下来协助我娘转移教徒,尽量躲在比较安全的地方。” 看出刘烨的担心,图奇棠稍稍用力握了下她的手,目光交接之间,看出图奇棠心意已决,刘烨也不好多说什么。 此时,柯林吉和绮丽公主心里最有数,新布祖这么做并不是针对息陵教,而是冲着绮丽公主来的。他们夫妻之间没有任何情分,新布祖在绮丽面前,向来只有服从的份儿。新布祖先是愚弄了绮丽家族,如今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抗旨发兵攻山,看来,他决意不肯放过绮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眼下就是做出了断的时候。 事态紧急,性命攸关,柯林吉不敢透露其中隐情,若不是他,绮丽公主和明月圣女都不会遭此灾祸,他不能再伤害她们,不管是谁遇到不测,他都会抱憾终生。 绮丽公主看着闭口不言的柯林吉,转身面向明月圣女,微微笑道:“你们不用在猜疑了,此事跟息陵教无关,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应该由我去做个了结。” 明月圣女只当她是逞强,当即劝道:“你虽然贵为安息王朝的公主,但是目前这种状况,恐怕也是束手无策的。” “可不是么,新布祖那家伙已经杀红了眼,抗旨本身就是死罪,他也不怕多担一条罪名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他还会把你放在眼里吗?”药葫芦连连摇头,不认同绮丽的决定,“你还是跟咱们待在一起吧,找到适当的时机再把你和柯林吉送走,你们回到王宫见了国王,一定要把这该死的家伙告到死。” 绮丽从容地笑了笑:“这个该死的家伙正是我的驸马,所以我说此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出面了结。” “驸马?原来新布祖他是你的驸马?那他为何……”毒蝎子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下大腿,瞪大了眼睛,“哦,你的意思是,那家伙根本就是冲着你来的,他早就想借国王之手除掉你,好彻底摆脱你。” “可以这么说,他一直都想摆脱我吧!绮丽坦诚了他们的关系,“我们只是一对名义夫妻,原本就没有感情,也许是他觉得后悔觉得不值,又不敢提出跟我分开,时间久了,就更恨我了。” “哎呦我说,这家伙可真够毒的,你们就算是名义夫妻,那好歹也有夫妻之名,怎能痛下杀手呢!这些都不说了,毕竟是你们的家务事,可是他居然还要拉着咱们陪葬,这就太卑鄙了啊!”药葫芦气不过,跳起来拉着图奇棠就往外走,“我跟你一起去,咱俩联手灭了他……” “等一下……”绮丽公主随即起身,略作思量,说道,“你们这样贸然闯去,只怕还没见到他的人,就被数以万计的骑兵包围了。纵使你们的武功再高强,也禁不起这种人海战术。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我出面的话,就能保证你们接近他了。” “这个法子倒是行得通,不过,你太冒险了,刀剑无眼,到时候我和图奇棠顾不得你的话,你就有危险啦。”药葫芦有些于心不忍,他从来都不想让女人出头,“算了,我们两个大男人,还要让女人出面罩着,多憋屈啊,你还是待在这儿等消息吧!”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我们这是智取,不用做无谓的牺牲,怎么能叫憋屈呢!”绮丽公主心意已决,“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无辜送死,你们不要轻视新布祖,他是安息王朝骑兵队的统领,也是安息王朝排名前三的高手,他的武功并不比你们弱,你们要保存实力专心对付他一个,其他的事就让我来解决好了。” “还有我……”柯林吉挺身而出,“我来协助姑母,有我们在,谅他们也不敢胡来,勉强可以抵挡一阵子,掩护你们接近新布祖之后,接下来的事就靠你们了。” 图奇棠和药葫芦对视一眼,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建议。 刘烨支持绮丽公主的计划,“大家分头行事,我们负责妥善安排负伤教徒,圣坛这边暂时没有问题,你们诸事小心。” 众人用力点头,为了守护各自的信仰,一定要赢得这场较量。 绮丽公主和柯林吉下了山,将图奇棠和药葫芦打扮成随行的步兵,一行人直奔新布祖而去,路上虽有骑兵把守,却也不敢上前阻拦他们。新布祖将军抗旨发兵,他的手下并不知情,他们始终以为朝廷要对付的是邪教而已,没人想过也没人敢跟绮丽公主为敌。 “明月圣女已经向本宫投降,圣坛尽在掌握之中,本宫要求新布祖将军停止发兵。”绮丽公主远远看着新布祖和他的副将,隔着重重骑兵高声喊话,她得想方设法拉近彼此的距离才行,现在这样很不利于图奇棠和药葫芦突袭。 新布祖冷笑了声,他才不关心息陵教有没有投降,也不在意绮丽公主所谓的要求,他已经选择了抗旨这条路,就绝不会回头。就算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下她的首级,也没有人敢出面阻拦。 新布祖懒得搭理绮丽公主,他的副将却不得不出声应和:“公主殿下,您擅自调动兵权,可知犯下滔天大罪。” “滔天大罪?笑话,就凭你也敢治本宫的罪?”绮丽公主柳眉倒立,阴冷一笑,“本宫剿灭邪教有功,何罪之有?擅自调动兵权?你又是听何人造谣?期颐将军发兵围剿息陵教,本宫只是助攻而已,难道这也算有罪?区区一个副将,安息王朝的王法何时由你改写了?” 绮丽公主接二连三的质问,问得那名副将无言以对,周围骑兵好奇地打量着他,心想这家伙什么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跟绮丽公主叫板。 副将仗着有新布祖撑腰,料定他这次不会放过绮丽公主,为免当众丢面子,鼓足勇气尖声道:“陛下已经下旨,绮丽公主擅用兵权其罪当诛!” 闻言,骑兵们纷纷倒吸口气,不约而同看向绮丽公主,原来她犯了死罪,不然陛下怎会下旨呢,擅用兵权确实是死罪,她还要往期颐将军身上推卸责任。 绮丽公主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不以为然地冷笑了声,带领手下一步步逼近新布祖,周遭骑兵也不敢阻拦,接连后退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少拿圣旨蒙骗不知真相的人,据本宫所知,陛下查清事实之后下旨收兵,却有人抗旨不尊执意发兵。试问抗旨欺君之罪又有几人担待得起?”绮丽公主直视着新布祖,唇边挂着嘲讽的笑意,“新布祖将军,你好歹做过几年骑兵统领,岂能知法犯法!将陛下的圣旨弃之不顾,你意欲何为?难不成要起兵造反吗?你活得不耐烦主动求死倒没什么,为什么要拉着不相干的人陪葬?” “住口!待罪之人凭什么质问本将军!”新布祖的忍耐到了极限,绮丽要是再说下去,恐怕他的手下就要开始动摇了。 那名副将没想到绮丽也知道陛下再下圣旨这回事,佯作不为所动不敢言语,心里只盼着新布祖尽快动手,免得连累到他。 “我可以为姑母作证!”柯林吉毫无惧色当众说道,“父王在没了解事实之前,确实下旨要惩治擅用兵权之人。但是彻查之后,又下了一道圣旨,命令新布祖将军撤兵以免铸成大错。不料,新布祖将军非但没有撤兵,反而抗旨发兵,他才是欺君之人。” 众人哗然,绮丽公主和新布祖各执一词难辨真假,但柯林吉出面为绮丽公主证明,可信度就大大增加了。 “柯林吉,你懂什么,不要胡说八道!”新布祖明显有些急了,生怕手下不再服从命令,“你可知道你父王的心意,不能被这个女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这儿没你的事,你快闪一边儿去!” “我没有胡说,父王下旨收兵却有其事,我担心姑母有危险跟来看个究竟,没想到你竟敢抗旨。情况紧急,我只能先上山通知姑母。” “新布祖,你休想混淆视听欺瞒众人,究竟谁是待罪之人你心里有数!你抗旨不尊已是死罪难逃,如今又想谋害本宫罪上加罪!本宫奉劝你及早认罪,若是你肯回头,本宫念及昔日情分或许还会为你求情,你若是执意妄为,就休怪本宫无情,不仅要你死无全尸,还要株连九族!” “你敢!”新布祖气得脸红脖子粗,右手已经忍不住去拔剑了,“绮丽,你不要欺人太甚,本将军为了你任人耻笑,这笔账迟早要清算,你犯了死罪不知悔改,还妄想反过来治我的罪。好,我这就让你去见阎王,看你还能不能逞威风……” 新布祖失去理智,下令道:“给我拿下绮丽公主!不从命令者以军法处置!” “放肆!”绮丽无所畏惧睨向众人,凌厉的视线足以将人千刀万剐,一手指向新布祖,训斥道,“你这个欺君贱人,本宫一定要你生不如死悔不当初!其他人给我听着,不许插手本宫跟这贱人的事,否则,全家抄斩!” 柯林吉跟着附和:“还不快退下,新布祖不知悔改无可救药,谁要是站在他那边,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对峙的骑兵们方寸大乱,服从命令是死,不从也是死,这究竟该如何是好。新布祖是他们的统领,绮丽公主和柯林吉王子又是真正的王族,无论得罪哪一边都没有好下场。况且,圣旨有令收兵若是属实,他们就都犯了欺君之罪了。 骑兵们踌躇不前,副将真是急红了眼,拔剑就冲出来了:“拿下绮丽公主,立功者赏金一万。” 副将带头杀出来,骑兵们更是不知所措,重赏之下,有人开始动摇,面向绮丽公主和柯林吉晃动着手中武器,更有甚者已经朝绮丽公主奔过来,目标直指她项上首级。 “救驾,救驾……”柯林吉发出讯号,药葫芦和图奇棠分别奔向副将和新布祖,展开一场恶战。 第七十一章 同赴黄泉 恶战在即,已是容不得半分犹豫,柯林吉发出求救讯号,药葫芦和图奇棠像两道闪电闪过,分别奔向张牙舞爪的副将和气急败坏的新布祖。 绮丽公主面对骑兵的包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呵斥新布祖抗旨不尊,并威胁要诛九族。新布祖确实是抗旨,他敢迈出这一步也为自己留好了后路,那就是成功取得绮丽公主的首级向国王邀功。新布祖自从迎娶绮丽,就一直觉得自己窝囊,受了天大的冤枉,他对绮丽恨之入骨,不是眼下几句话就能化解的。 绮丽若是跪下来求他不要杀她,或许他还能考虑一下,可是,她却嚣张得不像话,依然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压根就没把他这个将军放在眼里。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对他大呼小叫辱骂恐吓,这种女人死一百回也不足以解气。 新布祖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活着回宫,这么多年他被同僚耻笑得还不够么,如今还要在将士们面前丢面子,他要是不亲手杀了她,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 眼看新布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将士们听了绮丽公主的话又开始动摇,从旁煽风点火的副将心知不能延误下去,必须要趁早除掉绮丽。不然,被处死的就是他们了。即使柯林吉在场,也不足为惧,王族中人哪个不晓得明哲保身,绮丽公主若是死了,为求自保他也不敢声张。何况安息国王原本就想除掉绮丽,就算柯林吉向国王禀明一切,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副将拔剑直指绮丽公主,他征战沙场多年,虽然不敢夸耀自己的功绩,却也不曾畏惧强敌。就算是恶鬼在前面挡路,他也会毫不犹豫一刀砍下去,不过就是个身娇肉贵的公主,连反抗之力都没有的女人,根本用不着他多费力气。 副将以为自己一招就能取她性命,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看锋利的刀刃就要切断绮丽公主娇嫩的脖颈,手腕忽觉一阵酥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蛮力撞向胸口,生生地从马背上仰面摔倒在地上。 “啊……”副将捂着胸口猛吐鲜血,满脸横肉剧烈地颤动起来,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去见阎王了。 新布祖先是一惊,随后只觉劲风袭来,迅速地跳下马躲过致命一击。连连后退到骑兵们身后,躲过接下来的猛烈攻击。待他好不容易站定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不由更是震惊。 来者步兵打扮,身形高大出手干净利落,招招毙命,绝不拖泥带水。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可以肯定他不是安息军营中人。新布祖目瞪口呆地看着接连倒地的骑兵,他们都是自己引以为傲的手下,在战场上英勇无敌,令敌人闻风丧胆,但是,在这个人手中,他们就像稻草人,完全不堪一击。 新布祖仍然记得方才惊恐的感觉,幸亏他逃得快,不然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不过,他好歹也是安息王朝排名前三的高手,怎么可能被人一招就打垮呢!方才他只是没有防备,太过轻敌,想都没想过绮丽的随从还有这等厉害的高手。不错,就是这样,他不能被对方的气势吓倒,他是堂堂骑兵统领,多年征战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狭路相逢勇者胜,高手对弈比的就是气势,若是有一方心生退意,那就必败无疑了。 渐渐地,新布祖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是个很有经验的统领,懂得利用手下为他争取最佳的作战时机。他注视着图奇棠的一招一式,不得不赞叹对手出神入化的武功以及高深莫测的内力。 跟这种强敌交手,绝对不能硬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能落得个惨败的下场。惟有智取,避免跟他正面冲突。 新布祖想着对策,图奇棠却没有他那么好心情,时间有限,每拖延一秒,绮丽公主和柯林吉的危险性就越高。尤其不能让那家伙有机会逃走,不然后患无穷。 绮丽公主看到新布祖躲起来不应战,气得又要出去骂他,柯林吉连忙拉住她,劝道:“姑母,你不能过去,太危险了,相信药葫芦和教主吧,他们一定能成功。” 绮丽无奈地点点头:“嗯,会的,他们确实是很厉害的高手,只是我不能亲手杀掉新布祖那贱人,怎么想都不甘心。他居然敢这样待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姑母息怒,自会有人收拾他的。”柯林吉时不时地看向图奇棠,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图奇棠陷入混战,药葫芦没心思再跟副将拖下去了,眼看有一群骑兵围上来,他不屑地吹了吹胡子,飞快地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粉,向四周散开去。将士们暴露在外的皮肤接触到这种药粉,一个个都踉跄倒地,像蜈蚣一样七扭八歪。 那名吐血的副将看得眼都直了,慌忙向后退去,不知道那老头撒的是什么东西,但看起来很可怕的样子。他明知自己不是药葫芦的对手,脑子里只有一个逃的念头。 “想逃?嘿嘿,太晚啦,谁叫你这么卑鄙,连个女人都不放过!”药葫芦也不啰嗦,飞身跃起,三两步挡住了他的去路,一掌劈中他头盖骨。 听到“咯吱”“咔嚓”的几声响,副将的双眼被浓稠的血浆蒙住,他伸开双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头,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气。 “走吧!”药葫芦用一根手指头推了下他的肩膀,副将应声倒地,呲牙咧嘴的死相恐怖至极,脸上满是鲜红的血和白色的脑浆,看不出原有的样貌。 正要围攻的骑兵们看到这幅场面,都不由倒吸口气,副将的功力绝对不弱,从没见过谁能三两下就把他打趴下,更别说取他性命。可是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瘦小老头,不过就出了两招,就让他死得这么惨,可见这小老头的功力多么可怕。 早就听说过隐士高人的传说,拥有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恐怖功力,以及怪异可怕的招式。小老头的功力有目共睹,刚才他一出手就撂倒了一片人,招式也是诡异至极的。 药葫芦正要奔过去帮图奇棠一把,看到围过来的骑兵一个个目瞪口呆,好心地提醒道:“你们这些小家伙不要瞎掺和,不想死闪远点儿,别挡道。” 训练有素的骑兵们纷纷后退,他们的气势被这老头都打压下去了,哪个还敢上去送死。再说,这场仗本来就打得莫名其妙,一方是统领将军,一方是绮丽公主,双方各执一词难分真假,不管帮谁都不落好。 药葫芦跑到图奇棠那边助阵,先是用药粉撂倒几个,可惜人太多药粉不够用的,骂了声“他奶奶的”,只能动手灭敌了。 “教主,这儿交给我了,你盯着那家伙,千万别让他跑了。”药葫芦大声叫道,图奇棠应了声“多谢”,风一般地追过去。 药葫芦趁打斗空隙,看到满地的血迹和残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言自语道:“不愧是杀手教的头目,打起架来真狠哪,这可都是往死里打,那得费多少力气……” “还打,还打,有空往地上看看,再打下去,你们都得死无全尸……”药葫芦边恐吓边接招,不过他这么嚷嚷几句,对方进攻的力度倒是渐渐弱了不少。 新布祖看到了副将惨死的样子,像骑兵们一样,重新估算起这两人的实力。同时,他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纵使图奇棠很强大,体力也是有限的,之前打倒了那么多人,至少也得耗去他四五成的内力,难道就凭他剩下来的几成功力就想打败统领将军么! 图奇棠从小接受的训练就是狠绝无情,不出手就罢了,一出手就绝不留活口。虽说之前耗费了一些体力,但却没有有损内力,他像一头雄狮居高临下蔑视对手,眼里杀气沸腾,丝毫没想过让步。 “你就是息陵教的教主?”新布祖听到药葫芦称呼他,心生一计,主动跟他攀谈,“据我所知,息陵教被绮丽公主剿灭,她还逼得明月圣女投降,怎么,你也投降了啊?堂堂大男人宁可战死也绝不投降,你倒是令人刮目相看哪!” “废话少说!受死吧!”图奇棠一向速战速决,即将除掉的对手,用不着废话。 “你以为我这是怕你?你也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我是骑兵统领,带兵杀敌从没败过,想让我认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也不会像你轻言投降!我只是想提醒教主,你好像搞错了方向,你的敌人分明就是那个可恶的公主,为什么要针对我呢?难道你就甘愿看着息陵教毁于一旦?只要你我联手杀掉公主向国王邀功,我保证你的息陵教可以重建!而且,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使息陵教称霸西域!” 新布祖自以为是地笑了笑:“怎样,我的提议很受用吧,相信教主也是条真汉子,也想做出一番丰功伟绩。教主这等实力,何必要惧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传出去岂不是引人耻笑。” 图奇棠才不相信他这番鬼话,新布祖只是想拖延时间,挑拨他和绮丽公主。相比绮丽公主,新布祖这个人更阴险狡诈,若是被他蛊惑,那才真是悔不当初。 图奇棠懒得应声欺身而至,展开近身搏斗,手中匕首龙飞凤舞,逼得新布祖连连后退。新布祖很不服气,他一向以高手自居,为何在图奇棠面前只能疲于招架。难道他们的实力差距这么大吗?不过就是个邪教的教主,年纪轻轻怎能拥有如此雄厚的内力? 新布祖顾不得多想了,眼下保住性命要紧,绮丽公主活得好好的,他要是这么死了太不值得。其实,新布祖的本事比手下们强多了,那些骑兵抵挡不住图奇棠的一招半式,而他已经支撑了十几招,就连药葫芦也忍不住要夸他几句了。 新布祖应付图奇棠的时候,留意到绮丽和柯林吉躲在左后方的树丛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图奇棠打不死他是不会收手的。如果非死不可,那他也要拉个陪葬的。绮丽公主,这个女人害了他一辈子,他怎么能撇下她自己死呢! 新布祖一步步靠近绮丽,图奇棠专心致志攻他要害,没发现他的企图。绮丽公主看到新布祖靠近,激动地跑了过来,怒斥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牲,你竟敢背叛本宫,本宫一定要亲手除掉你,让你不得好死……” “姑母,姑母,你快回来……”柯林吉跑上前拉住她,“危险啊,不能再靠近了,他不是教主的对手,他撑不了多久的……” 话音未落,柯林吉被混战的骑兵撞到在地,绮丽吓得花容失色,生怕柯林吉受伤,惊呼出声:“柯林吉,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听到绮丽公主的惊呼,图奇棠不由分了心,回头看了眼,寻找柯林吉的身影。趁他分神的空儿,新布祖找到破绽击退图奇棠,飞快奔向绮丽,将她拦腰抱起往山上冲去。 “姑母……”柯林吉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追过去,见状,图奇棠飞奔上山,紧追新布祖。 看到图奇棠又追来了,新布祖咬紧牙关走上绝路,抱着绮丽往悬崖狂奔:“我们夫妻不能同生,但求同死。公主殿下,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新布祖,你这个疯子,你放下我……”绮丽又踢又咬,怒骂道,“本宫命令你快放手,不然我让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哼,不得好死的人是你,你把我逼到这步田地,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你我夫妻双宿双栖吧!”新布祖横下心,决意和绮丽同归于尽,他已是没有回头路了,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即使绑架绮丽逃过图奇棠的追杀,绮丽也不会放过她。除了同归于尽,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悬崖边阴风阵阵,绮丽不甘心地闭上眼睛:“我早该在二十年前追随圣音而去,没想到却要做你这个贱人的陪葬。好,一起死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临死还要逞威风,你真是死不悔改。”新布祖抱着她跳下悬崖,千钧一发之际,图奇棠甩出长鞭绑住绮丽的腰,新布祖没想到绮丽会获救,匆忙拽住她的腿拼命往岩石上摔。 绮丽被岩石撞得头破血流,图奇棠绑住她的腰,新布祖用力扯着她的腿,几乎就要把她声声撕裂。 “哈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独活,你我到阴间也要做夫妻……”新布祖疯狂地大笑起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现在惟一的念头就是整死绮丽,非得看她先死,他才能瞑目。 图奇棠拉着鞭子靠近悬崖,眼看绮丽就快支撑不住了,掷出匕首直插新布祖右眼,新布祖惨嚎一声,不得已放了手,跌入万丈深渊。 绮丽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图奇棠匆忙点穴为她止血,抱起她奔回圣坛。明月圣女没想到绮丽会伤得这么重,她的额头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左腿也被撞得血肉模糊。 毒蝎子为她包扎好伤口,仍不见她有一丝血色,把过脉连连摇头:“绮丽公主失血过多,又受到了惊吓,恐怕很难挨得过几个时辰。” 明月圣女不忍心,忙道:“为她输送内力能不能挽回性命?” “她本身就没有内力,现在连接受内力的体力都没有,虚不受补,只怕会适得其反。”毒蝎子不停叹息,“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她的造化。” 闻讯赶来的刘烨和清灵都没料到会是这样,柯林吉哭倒在床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都怪我,是我该死,上天为什么要惩罚姑母……” 图奇棠上前扶起柯林吉,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如果不是我分心,给新布祖可趁之机,也不会连累绮丽公主受伤。” “你们不要自责,绮丽公主或许还有救。”此言一出,众人都诧异地看向刘烨。 刘烨取出怀中那瓶还魂丹,交给毒蝎子:“这是绮丽公主的还魂丹,快给她试试吧!” “还魂丹?”毒蝎子接过瓶子,连忙给绮丽服下丹药,再次为她把脉,气息仍是相当微弱。 “怎样?她还有救吧!”明月圣女焦急地问道。 毒蝎子摇头叹道:“看来绮丽公主的还魂丹也不过是江湖术士唬人的玩意儿,从没听说过世间有什么续命仙丹,若真是有这种神奇的丹药,这个世道就更乱了……咦……” 毒蝎子忽然咦了声,凑到绮丽身边,探向她的呼吸,又把刚赶来药葫芦叫来把脉:“快,你给她看看,是不是有脉象了,难道是我的错觉,这,这怎么可能……” 药葫芦屏息凝神为绮丽把脉,良久才道:“有脉象,确实有脉象……” 毒蝎子正诧异间,绮丽公主缓缓睁开了双眼,药葫芦连忙叫她几声:“听到的话应一声,快把胸口那团气吐出来,别憋着……” “咳咳……”绮丽咳了几声,虚弱地应道,“我,我没事……” 众人随之松了口气,药葫芦看她神志清醒恢复良好,不由数落起毒蝎子:“我看你是越老越不中用了,明明就没啥大事,都快被你胡说吓死了。” “不,我没有胡说……”毒蝎子据理力争,“刚才她的脉搏几乎就没有了,但很奇怪的是,服下那颗还魂丹,没过多久,就又有了脉象。难道,世间真有续命的仙丹?” “切,你就是给自己找借口呢,哪来的仙丹,我怎么没见过?”药葫芦跟他争论起来。 “还魂丹,原来是师父的还魂丹……”绮丽公主眼神黯淡,苦笑道,“师父耗尽毕生心血,留下这颗还魂丹,起初我也不相信有这种续命仙丹,没想到当真救了我一命。师父啊,我不该不信您老人家,我不该不信炙魇殇能要了圣音的命,我早该听您的话,应该听您的话啊……” 绮丽公主双手掩面痛哭起来,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她只能抱憾终生了。 第七十二章 夕阳渐远 刘烨劝明月圣女向绮丽公主投降,一来可以保住息陵教的教徒,不至于全军覆没,二来也能为绮丽公主开脱,便于绮丽家族帮她求情免除罪名。 安息国王迫于多方面的压力,无奈妥协下旨放过绮丽公主,但恨她入骨的驸马新布祖将军却抗旨不遵,宁愿跟绮丽同归于尽也不肯收兵。只是,他的愿望并没有达成,他们一起坠入深渊,绮丽公主却得救了,只怕他死也不能瞑目了。 经历过这些事,绮丽公主彻底顿悟了,放下与明月之间的恩怨,也放开了纠结于心的往日情。她答应刘烨,不再追究息陵教教徒的罪责,愿意留给他们一条生路。 绮丽家族利用他们庞大的势力,为绮丽公主找来期颐将军顶罪,并且为她的行为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助攻而已,绝非擅用兵权,绮丽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反而剿灭邪教有功,安息国王因此奖赏了她不少绸缎珠宝。 当然,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安息国王和绮丽公主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只是碍于彼此的势力不得已握手言和。绮丽心里怨恨自己的王兄,他曾是她的依靠,她深信不疑的亲情寄托,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居然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舍弃她陷害她。王权斗争见怪不怪,新布祖临阵倒戈,绮丽公主都能接受,唯独不能容忍王兄的背叛。 然而,事已至此,憎恨也是无济于事,为了安息王朝的安宁,她不可能再次起兵与王兄为敌。况且,她原本就无意谋反,何必造成更多伤亡。只要安息王朝能不受影响,王族延续兴旺,她自己受些委屈真的不算什么。 不过,不与王兄为敌,不代表其他人就能够看扁她,绮丽依然掌握着整个绮丽家族的势力,王宫之中,没人敢得罪她,就连王后也对她是言听计从。只是面和心不合的相处毫无意义,绮丽对这些人敷衍了事,但却对柯林吉格外爱护,姑侄两人越走越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绮丽公主要辅佐柯林吉王子称王。 明月圣女将圣音埋葬在斯塔拉山顶,那里常年绿荫如翠风景绝佳,他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在这儿散步,眺望整座斯塔拉山,静听溪水潺潺流过,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呼吸淡雅芬芳的花香,说不出的惬意舒畅。 图奇棠以父子之礼拜过圣音,他们之间虽然没有相处过,对于父亲这个概念也很模糊,但在图奇棠心里,他是最亲近的人。回想从前每次接受试炼,遇到危险的时候,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带领他一次次走出困境,每次与敌人交锋,危急关头总会有股无形的力量在他身后,帮助他攻克所有难关。图奇棠相信,他的父亲一直都在他身边,即使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得到。 “圣女大人,您当真要遣散息陵教?”南圣女依依不舍地看着完好无损的圣坛,以及久久不愿离去的各大护法圣女和教徒们,“可是,息陵教并没有被摧毁,我们还可以重新再来啊!” 明月圣女看着跪伏在她面前的教众,心里虽有不舍,却也只能淡然置之:“南圣女,我已经向绮丽公主投降,从今以后,息陵教不复存在,我也不是你们的圣女大人。” “我们都知道,您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们,避免更多人送命。”南圣女说着说着,眼眶微微泛红,“无论如何,您都是我们的圣女大人,在我们心里,息陵教永远存在。” 明月圣女欣慰地点头:“我这一生争名逐利,风光过也辛苦过,不管我做过多少错事,我都没有后悔过。现在也是,做出投降的决定,我也没有后悔。你们跟随我多年,确实受了很多委屈,如果我连你们的性命都无法保全,那才是最大的遗憾。所幸,我的这个决定还不算太晚,看到你们平安无事,我心里倍感安慰。息陵教存在与否,反而不重要了。” “圣女大人,就算息陵教不存在了,您和教主也不用离开斯塔拉山啊!我们不会离开的,希望您也能留下,我们可以像从前那样生活,不再过问江湖事,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生活,您留下来好不好?”南圣女依然不死心,试图说服她和图奇棠留在斯塔拉山,“圣音教主也在这里,常伴在他身边,不是您毕生的愿望吗?” “我们若不离开,危险仍是存在,也没有人相信息陵教被遣散了。所以,我们非走不可,你们要是愿意留下来,希望你们真能做到不过问江湖事,相安无事地生活。”南圣女释然地笑了笑,“至于圣音,他已经在我心里,不管我去了哪儿,都会跟他同在。” 南圣女眼看明月圣女执意要离开,情急之下劝说图奇棠回心转意:“教主,不要走行吗?你从小就在这儿长大,你舍得离开吗?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图奇棠看着明月圣女,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有她太多太多的回忆,留在这里,她永远不能重新开始。美好的回忆记在心里就好,悲伤的过往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南圣女,我和母亲的想法一致,既然息陵教不在了,我们留下也没有意义。大家好好生活,他日有缘定会相见。” “教主,怎么连你也……”南圣女又跑到刘烨身边,拉着她的手继续劝说,“解忧公主,你不是很想跟教主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隐居么,这里就是最合适的地方啊!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你们的,你和教主可以安心生活一辈子。” 刘烨想了想,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必不舍,不舍便不得,等我们安定下来,我会告诉你的,想见面的时候,随时都能见得到。大家都需要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过去呢?南圣女,不要难过,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的啊!” “就是说嘛,他们几个不走,你们谁也别想安生,到头来又打打杀杀闹成一片,明月的一番苦心岂不白费?”药葫芦看得不耐烦了,拍了拍南圣女的肩膀,“你呀,也别想不开,人生离合本来就是寻常事,有啥好难过的啊,我们公主也说了,将来还会见面的,你就当自己的闺女嫁人了,想她的时候就去看看,没必要舍不得,你总不能把闺女留在身边一辈子吧!” “看你这比喻,南圣女还没嫁人,她哪来的闺女,她能体会到嫁闺女的心情吗?再说这样打比方也不合适,应该说南圣女要嫁出去了,舍不得娘家才对!”毒蝎子一向喜欢跟药葫芦唱反调,这次又不例外地纠正他。 “嗨,是她嫁闺女,还是她这个闺女出嫁,意思不都差不多嘛,都是舍不得亲人,舍不得分开,没啥大区别啊!”药葫芦吹胡子瞪眼得跟他争论起来,“我说你这只老蝎子,就会咬文嚼字净整些没用的,我看你就是闲着没事找抽哪!你管我怎么说,人家南圣女能听明白不就行了吗?南圣女,你说说看,刚才我那样比喻你能明白不?” 南圣女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对老活宝,尴尬地点着头:“能,我能明白。” “看吧,她明白哪,我说话的目的达到了,你就别管我说得合不合适。”药葫芦这下可威风了,好不容易逮着把柄,非得狠批毒蝎子一顿,“我看你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我不找你决斗你又皮痒了,是的话直说,别净干些欠揍的事。” “走,走,走,咱们这就去决斗,反正现在也没啥事了,与其听你在这儿瞎唠叨,不如把你收拾得没力气吭声,这样你就能老实了。”毒蝎子撸起袖子拽着药葫芦的胳膊就往外走,“早就看你这个歪葫芦不顺眼了,你还总把自己当盘菜哩,想爬到我头上拉屎,嘿,窗户也没有!” “走就走,谁怕谁啊,你别以为你能打得过我,不要忘了,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就算你这些年苦练死练,也绝不是我的对手!哼,不自量力的东西,你想好怎么死了吗,趁现在赶紧向我讨饶,也许我会考虑不让你死得那么难看……” “闭嘴吧你,一斤鸭子半斤嘴,你这些年修炼的是嘴皮功吧!我是你的手下败将?你是在做梦啊!我要是卯足劲儿跟你打一场,你早就成了孤魂野鬼啦,这点自知都没有,我看你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药葫芦和毒蝎子抬起杠来没完没了,如果没人管他们,连续吵几个时辰都没问题,要是让他们打起来,估计一天一夜都难分胜负。 不过,他们这对老活宝倒是有些调节气氛的作用,你来我往互相数落一阵子,南圣女也觉得不那么难过了,有几名护法圣女忍不住低头偷笑。 “好啦,好啦,老葫芦,毒蝎子,你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用比大家也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下山赶路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刘烨出面为他们解围,药葫芦也不是真想拼命,趁势找台阶下:“好,看在我们公主的面子上,今儿个我就放过你这只毒蝎子。” “你这歪葫芦的血玷污圣坛实属不敬,我就暂且放过你吧,让你多活几天。”毒蝎子嘴上不饶人,脚底却像抹油一样开溜了。 南圣女和教徒们送明月圣女等人下山,一路上闲聊家常,可以忽视即将分离的伤感。挥手送别之时,仍忍不住哭红了眼睛,明月圣女把息陵教的一切都给了他们,自己什么都没带走,曾经认为她是世间最无情的人,如今看来却也是最多情的啊! 三辆马车驶向安息边境,明月圣女始终没有回头,她以为自己会老死在斯塔拉山,没想到竟然也有离开的一天。她不后悔她的选择,这是真心话,并不是为了安慰他们。她确实看开了想通了,为了一个虚名争斗一生太不值得,连累跟随她的人丧命,更是罪孽深重。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明月圣女隐约听到图奇棠和刘烨在跟谁说话,撩起帘子看了眼,原来是绮丽公主和柯林吉。明月圣女心中一颤,心里涌起阵阵暖流,她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她们会来送行。多年仇敌化干戈为玉帛很不容易,如果当年她们可以多为对方着想,也不会足足恨了二十年之久。割舍多年的至亲骨肉重回怀抱,她已经不奢望了,只要他不再恨她,她就别无所求了。 绮丽公主收到刘烨的消息,得知她们今日离开安息,征询过柯林吉的意愿,姑侄俩一早就来到边境处等候。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至少应该来送别。 对于这位解忧公主,绮丽心存感激,若不是她,恐怕至今也没有得到真正的解脱。绮丽知道她要和图奇棠隐居,于是送来不少金银财宝,作为感谢也算是资助。 “公主殿下,这些贵重的宝物,解忧不能收。”刘烨一看便知那些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连忙推脱。 “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些东西,可是我实在想不出送什么,思来想去,还是俗气又实用的东西比较好。”绮丽公主坚持要她收下,“好了,别再推脱了,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解忧公主,别的话就不多说了,以后你有麻烦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谢谢你,绮丽公主。”刘烨心中感动不已,能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候得到认同,是给她最大的安慰。 “不用客气,我们之间不用谢来谢去。”绮丽公主靠着刘烨的肩膀,笑眯眯地看向一旁的图奇棠,“真羡慕你的勇气,是你让我明白,幸福要靠自己争取。好在,我现在明白的也不算晚,我的幸福就是要让我在意的人幸福,你说,柯林吉是继续做个王子好呢,还是让他称王好呢?” 刘烨看着图奇棠和柯林吉这对兄弟,微笑着说:“我想,这要看他的意愿,如果他乐于做个无忧无虑的王子,何必要带给他无穷无尽的烦恼。” “嗯,没错,就看他的意愿吧,不管他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帮他实现。”绮丽公主回头看着另外两辆马车,药葫芦和毒蝎子正蹲在地上为某种爬虫争论,明月圣女撩起车帘向外张望,与绮丽公主的视线交接在一起。 绮丽公主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走向明月:“你放心,我会保护斯塔拉山的安宁,只要他们不再做罔顾王法之事,没有人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明月圣女含笑点头:“多谢了,这样的话,我就能安心了。” “明月……”绮丽公主迟疑了下,开口问道,“如果没有圣音,我们能做最好的朋友吧?” “我们现在不是吗?”明月圣女反问道,两人相视而笑。 柯林吉送给图奇棠一把镶嵌着七色宝石的匕首:“上次你为了救姑母,失去了你最趁手的武器,这把匕首我挑选多时,用起来也很顺手,希望你能喜欢。” 图奇棠接过匕首比划了几下,欣喜道:“这真是把好刀,很好用。” 看他满意这把匕首,柯林吉也跟着笑起来:“你喜欢就好,之前我还担心你看不上呢!” “怎么会,只要是你挑的,我都喜欢。”图奇棠小心翼翼地收起匕首,双手拍上他的肩,“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有人敢欺负你的话,就来找大哥……” 图奇棠顿了顿,满怀歉意地说:“不,我不配做你的大哥,要不是我,你也不会一度寻死。” “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柯林吉低下头,“我还担心你不肯认我这个没出息的弟弟呢,都怪我不好,才会惹来这场灾祸,现在还连累你和娘亲远走他乡。我真是没用,我什么事都做不好……” “不许你妄自菲薄,柯林吉,抬起头来,你要做个昂首挺胸的男子汉!”图奇棠揽着他的肩膀,带他去见明月,“走,跟娘说几句话吧!” “不,我,我还是……”柯林吉远远地看着明月圣女,浑身不自在,“她不会原谅我的,我对息陵教做了那种事……” “走吧,娘不会怪你的,刚才你自己都叫娘亲了,你不要告诉我,你还不肯认她啊!”图奇棠不由分说拉他来到明月面前,“娘,柯林吉担心你还在埋怨他,你怎么说?” 柯林吉难为情地移开视线,不好意思看明月圣女,明月圣女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温柔地看着他的脸:“天底下怎么会有埋怨孩子的娘亲呢?柯林吉,不要自责,这一切都是娘造成的,不该怪你。” “娘……”柯林吉怔怔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地问,“可是,我毁了你的心血,毁了息陵教,你当真不怪我?” 明月圣女笑着摇头:“我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你有没有怪我?” 柯林吉连忙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会像从前那样狭隘,怎么会怪娘呢?”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明月圣女红了眼眶,上前抱住柯林吉,哽咽道,“对不起,我的孩子,娘没有照顾好你……” 柯林吉埋首在明月圣女颈间,闭上双眼,任由泪水滑落,呼吸她温暖的气息,他告诉自己,这是母亲的味道。 看着马车乘着晚霞渐行渐远,绮丽公主握着柯林吉的手,轻声道:“姑母会永远记得这一刻。” 柯林吉点头,他又何尝不是呢! 第七十三章 情潮涌动 对于整个西域来说,匈奴都是敬而远之的禁地,但是对于如今的明月圣女等人,这里却是与世隔绝的好去处。 毒蝎子是匈奴人,他的藏身之所就在匈奴边境处的某座不知名的小山,山上大多住着砍柴为生的村民,四处贫瘠平时人烟罕至,就连穷凶极恶的匈奴马匪都不屑于光顾,所以说是不用担心有人打扰的。 能与明月圣女朝夕相处度过余生,是毒蝎子做梦都在想的美事,只是他不敢向她表露他的心意。毒蝎子早就知道不管他怎么努力,明月圣女都不可能爱上他,对他的感情仅限于感激与报答,绝无其他。 现在息陵教被遣散,圣音入土为安,明月圣女将过去彻底放下,决定跟图奇棠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毒蝎子不愿意勉强她做任何事,更不会勉强她的感情,她心里思念圣音是人之常情,只要她留在他身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相比心满意足的毒蝎子,药葫芦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山上比较潮湿,也没有多少值得采的草药,跟他赤谷城的住处相差甚远。兴许是年纪大了格外念旧,以往被困在圣坛还不觉得,重获自由之后,药葫芦就恨不能立刻回到赤谷城的小窝,躺在他亲手编制的藤床上,一边在山风中摇来晃去,一边品着新鲜浓郁的药草茶。 可是,药葫芦的这个愿望恐怕短期内无法实现,明月圣女和毒蝎子的交情很深,他们看起来不会再分开了,毒蝎子在哪儿,明月圣女就在哪儿,而明月圣女在哪儿,图奇棠就会跟着在哪儿,一系列的连锁效应就是,刘烨不会离开图奇棠,师中也不会离开刘烨,这么一来,他的宝贝孙女也就在这儿安家了。 为了早日实现愿望,药葫芦从他最亲近的人开始游说。 “灵儿啊,你看咱们从家里出来也挺多日子了,是时候回去看看了吧!” 清灵不以为然地答:“看什么呀,家里有爹爹照看着,祖父难道还不放心?” 药葫芦不死心地说:“就是回去看你爹啊,你这丫头,出门在外到处惹祸,你爹担心着哪!你得尽快回去让你爹安心,免得他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怎么可能?有祖父你跟着我,我爹才不会胡思乱想,他不相信我的本事,还不信祖父你妈?” “哎,你这丫头怎么就说不通呢?”药葫芦急了,吹胡子瞪眼提高了嗓门,“我看你是翅膀长硬了是吧,连我的话都不听啦!我知道你成天心里想着只有那个师大人,留在这儿也是为了跟他多相处,但你不能总这样跟着他屁股后面团团转呀,你得想办法让他追着你跑才行……” 清灵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明知道我的心思还有什么好啰嗦的,我就是喜欢跟着他的屁股后面团团转又怎样,我想不出法子让他追着我跑,所以我只能用这种笨办法缠着他。” “哎呦,哎呦,你一个姑娘家说这种话也不嫌害臊。”药葫芦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的宝贝孙女,无法想象现今女子竟然如此开放,“你想嫁人,我去帮你说亲,你干啥非得自跌身价呢!得了,我这就去找师大人……” “你给我回来!”清灵一时情急,伸手扯住药葫芦的衣领,“不许你去找他,你要是去了,我,我就不认你这个祖父,永远也不回那个家!” “啥子?你,你……”药葫芦气得干瞪眼,指着清灵不停在打哆嗦,“你为了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男人,居然连家也不要了,还不肯认我?” “我也只是说说的嘛,谁叫你总逼我呢!”清灵撅起小嘴,甩甩手走人了,“总之,我的事不要你管,也不用你操心,我相信我的努力会有收获的。” 清灵一蹦一跳地跑远了,药葫芦杵在原地连连咬牙跺脚:“真是女大不中留,有了男人就不要亲爹,也不想想是谁把她养这么大。罢,罢,罢,随她去吧,要不然得恨我一辈子。” 药葫芦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放弃继续游说,他瞅着一个适当的时机,趁师中落单的时候,凑上去试探他的心意。 “师大人,你跟随公主也有段日子啦,你看人家公主找了一个又一个,你就没为自己打算打算?” 师中怔了怔,摇头苦笑道:“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公主,只要她开心,我也就安心了。” “咦?你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公主和侍卫的关系啊,难不成你对公主有那种想法?”药葫芦敏锐地捕捉到师中刻意隐忍的情愫,揪住不放问个究竟。 “你多虑了,我对公主怎会有非分之想,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 “不对,不对,你曾经跟我说过,公主中毒的时候,是你在她身边一直陪着的,碍于主仆身份才没敢对她怎样。但你当时肯定也占了不少便宜,从你找我求解药时快要急死的样儿就能看出来。哼哼,老头子我活了这么多年,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就老实交代吧!” 师中长舒口气,心想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也就不怕承认:“现在我们确实只是公主与侍卫的关系,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哦,果然如此……”药葫芦内心纠结,原来师中这小子暗恋过刘烨,看来他的眼光还挺高的,不过他的孙女儿也不差啊!再说,谁能没有一点过去呢!师中自己都说了,现在只是主仆关系,这就证明他已经断了念想,清灵也有机会了。 “那个,师大人呀,你从大汉大老远地跑来西域,今后打算怎么办呢?公主是铁定要在西域落脚了,那么你哩,也要在这儿待一辈子的吧!” “是啊,我会永远陪伴公主左右,当初出了玉门关,就没想过再回去,一个人无牵无挂在哪里都一样。”师中还没觉察到药葫芦的企图,悠然自得直抒胸臆。 “嗨,你咋能这么想呀,来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能孤独终老一辈子啊!人还是得有个伴才行,喏,人家常将军和小嫽姑娘都终成眷属了,你还有工夫磨叽呢!大男人办事别这么拖拖拉拉,赶紧找个合适的成家,生儿育女才是正事!” “生儿育女……”师中瞟了眼药葫芦,渐渐开始明白他话中含义,装着糊涂不接话。 师中再不表态,药葫芦真要急死了:“眼前就有个合适的姑娘,你还犹豫啥呢,过了这村没这店,你是不是担心公主不答应啊!放心,老头子我去找公主求亲还不行么,她都同意常将军娶小嫽了,还会拦着你娶清灵呀!不会的,不会的……” “老葫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没想好……” “哎呦,你还有啥好想的,再想黄花菜都凉了……”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得认清自己的感情才能做决定,不然我怕自己会辜负清灵姑娘!”师中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担忧,他迟迟没有接受清灵,只因他还不能看清自己的心。 “我去,你以为你是谁啊!”药葫芦真来气了,双手叉腰指着师中的鼻子数落,“不就是长得比别人好看点,功夫比别人强一点吗,告诉你,我家清灵看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别不知好歹净整这些没用的。有事没事总想着不可能的人,你一辈子也看不到灵儿的好。算了,你爱咋想咋想吧,我家灵儿又不是嫁不出去,我给她做媒,保准找个比你强一百倍的。” 药葫芦气哼哼地拂袖而去,撇下独自思量的师中,真是懒得再管他们了,清灵也好,师中也好,都是死心眼的笨蛋,钻进牛角尖就不懂得退出来,他们这样纠结下去没完没了,说不定等变成老头老太太还没想明白呢! “呸,呸……”药葫芦拍了拍自己的嘴,“那小子一辈子打光棍是他活该,哪能咒自己的孙女儿也当一辈子怨女呢,好,再给她两天时间,要再不走就把她打晕直接带走。” 药葫芦走到新院子,看见毒蝎子和几个村民正忙着盖瓦房,毒蝎子打算盖好新房子给图奇棠和刘烨住,他和明月圣女住旧房子。看哪,多会打算哪,留住图奇棠,还怕留不住他的老相好吗!日积月累时间久了,他还盼望着再续前缘呢! 越想越不服气,药葫芦拐了个弯,打算去劝劝刘烨,走到半道上又停下了脚步。他管不好自己的孙女儿,总不能去麻烦人家公主,刘烨高兴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翁归靡都不管了,他有什么立场过问哪!不妥,这样做更不妥,就算他看毒蝎子很不顺眼,巴不得坏了他的好事,也不能冒失去找刘烨! 劝说清灵和师中无果,刘烨和明月圣女也都不是适合谈心事的人,药葫芦垂头丧气地回到茅草屋,掀起被子盖住脸,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睡一觉再说吧! 药葫芦没想到的是,他和师中的对话,都被清灵听见了。山上地方原本就小,新院子到旧院子也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清灵正担心药葫芦会不会找师中,一看见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定然会上前听个仔细的。 直到现在,师中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清灵觉得自己很失败,她以为她的痴情终于感动了他,谁知道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师中宁愿活在对过去的追忆里,也不肯敞开心怀接受她,可见,他真的很不喜欢她。 药葫芦冲出去的时候,清灵连忙躲了起来,后背倚着潮湿的泥土,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她不停地擦拭脸上的泪痕,可是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她的委屈她的埋怨无处倾诉,她最在意的那个人也毫不在意。 “清灵,清灵……”刘烨端着竹筛,看着刚洗好的山果,笑眯眯地四处唤她。 图奇棠从屋里走出来,在背后环住刘烨的腰,拿起一颗果子递到她唇边,刘烨吃了一口,点头称赞道:“嗯,很甜很好吃,来,你也尝尝……” 图奇棠俯身靠近她:“我要尝你嘴里的……” 刘烨羞赧地推搡着他:“不要这样,人家会看见的……” “那就让他们看好了。”图奇棠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覆上她的唇,辗转地吮吸起来。刘烨试着推了他几下,渐渐在他怀里融化,竹筛应声而落,筛子里的果子弹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一旁。 清灵看到这一幕,眼泪流得更凶了,师中明明知道刘烨已经心有所属,还是对她一往情深。而她为他流泪为他心痛,简直就是个大傻瓜。 清灵转身朝山上狂奔,毫无方向地钻进林子里,她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她不想看见任何人。 夜幕降临,毒蝎子准备好一桌子菜,招呼大家来吃饭。图奇棠和刘烨请出明月圣女,众人围坐在桌旁等了半天也不见药葫芦和清灵。 师中起身说道:“我去叫他们吧!” “不用,不用,你坐下来吃饭,我去!”毒蝎子知道药葫芦八成又在睡大觉了,这老家伙晚上不睡在山上乱窜,白天一睡就睡过了饭点,要是不叫他吃饭,他醒了又要乱发脾气,闹起来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也不怕人家笑话。 “咣,咣,咣……”毒蝎子砸门砸得整间茅草屋都在颤动,等了一会儿正要破门而入,药葫芦揉着眼睛打着呵欠打开了门,“呃,吃饭了啊,走吧!” “你还知道吃饭,我以为你睡死了呢!”毒蝎子没好气地哼了声,转而看向另一间房,“等一下,你去叫你孙女儿出来,昨晚你是不是也带她去搜山了?一下午都没见人。” “没有啊,我都是自己上山的,她还没去吃饭吗?”药葫芦不解地挠挠头,走过去敲了敲门,“灵儿啊,吃饭啦……” 没人应声,药葫芦和毒蝎子面面相觑,看他越来越不耐烦,药葫芦又敲了下门:“灵儿,你在里面吗?该吃饭啦!” 还是没人应声,药葫芦嚷嚷着他要进去了,推开门一看,屋里根本就没人。 见状,毒蝎子咕哝道:“八成闻到饭香已经吃上了,这孩子跟你一个德行,脾气古怪……” “你才古怪哩,你这个见不得光的老蝎子,敢说我孙女儿的坏话,你又活腻歪了吧!” “我说的不对啊,你们爷俩儿吃我的住我的,从来不过来帮忙,成天跑得没影儿,吃饭的时候就凑上来……” “什么叫吃你的住你的,你以为我稀罕啊,要不是看在公主的份儿上,你求我来我也不来!” 两人边吵边往走,毒蝎子往屋里一看,还是没见着清灵,不由急道:“这丫头究竟去哪儿了,天都黑了,也不来吃饭。” 刘烨听他这么说,连忙问道:“清灵怎么了?中午吃过饭就没见到她。” 药葫芦想起他说过的话,猛地拍了下脑门:“完了,一定是生我的气了。” 说着,药葫芦调头就跑,在山上各处寻找清灵,他知道清灵只是一时赌气,舍不得走太远,肯定还在这山上。 刘烨也顾不得吃饭了,追出来问:“老葫芦这又去哪儿了,他和清灵是不是吵架啦?” 毒蝎子连连点头:“一定是这样,他们爷俩儿都是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吵起来。清灵这丫头能去哪儿呀,唉,我也找找看吧!” 图奇棠拉着刘烨的手向后山跑去,对师中说:“我们分头去找,一个时辰后回来。” “好!”师中看了眼漆黑如墨的山顶,径直奔了上去。 毒蝎子没跑两步回来叮嘱明月:“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你先吃饭,说不定那丫头自己觉得没趣就回来了。” 明月点头:“你们去吧,我等她。” 看着美丽如昔的明月,毒蝎子多想留下来陪她一起吃饭,可恶的小丫头,真是可恶。 众人到处呼唤清灵的名字,毒蝎子沿着山坡一路找到山脚下,问了相熟的几个村民,都没人见过清灵。刘烨和图奇棠在山腰处来回找了几遍,连个人影也没瞧见。药葫芦去他经常去的地方,以为清灵也会像他一样循着草药的味道找来,但有草药的地方都没有她的踪迹。 师中穿过茂密的林子奔到山顶,林子里没有清灵的身影,他停下来微微喘息,聆听周遭的动静。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回头看去,月光笼罩的岩石旁边,有道瘦小的身影。 “清灵……”师中心下一颤,飞快地朝她奔去,看她满脸的泪痕,不由心疼。 清灵听到师中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抬眼一看当真是他,拔腿就跑,不愿意见到他。 “清灵,你回来……”师中追上去,一把拉住清灵,“你要去哪儿,大家都在等你吃饭呢!” “不要管我,你让我走……”清灵想甩开他,却没有他力气大,挣扎了几个回合,哭着瘫坐在地上,“我才不要跟你回去,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师中听她话中有话,便道:“你是不是听到我和老葫芦说的话了?” 清灵咬住唇不吭声,师中叹了声,蹲下来靠近她:“我明白你的心意,我没有回应,因为我不想草率做决定。在我心里,你是很特别的存在,我不能伤害你分毫……” “哼,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至今都无法忘记公主。”清灵扭过头不看他。 师中看着她倔强的侧颜,微微一笑:“原来你以为我还放不下公主?” “难道不是吗?”清灵瞪了他一眼,重又别过脸。 “不是。”师中坐在她身边,抬头看向天边的那轮弯月,“我对你说过,只要她幸福,我就别无所求了。如今她得到了幸福,我怎么还会有奢求呢?” 清灵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像是要确定他这番话有几分可信度。 师中继续说道:“我以为这一生只会爱一个人,从来没有留意过身边人的感受。自从听说了圣音的事,我才意识到珍惜眼前人有多么重要。曾经认为无所谓的人,其实已早已住进了心里,只是没有发觉罢了。” “于是,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心,我要想清楚,我能不能带给那个人快乐和幸福,如果不能,我就应该学会放手,而不是让彼此都痛苦。” “我就是我,你干嘛说我是‘无所谓的人’,‘那个人’。”清灵拉住他的手,盯着他的双眼纠正道,“叫我灵儿,我要你叫我灵儿。” “灵儿……”师中温柔地望着她笑,又叫了声,“灵儿,灵儿……” 清灵心里一阵甜蜜,但她不允许自己轻易原谅他,板起脸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也许我已经下山回赤谷城了呢!” 师中摇摇头:“你不会走的。” “为什么?你以为我就这么舍不得离开你?”清灵为他笃定的口气不悦。 师中连忙解释:“你喜欢这里的月亮,我们上山的时候你说过,这里的月亮看起来不一样,比赤谷城的更大更圆,比斯塔拉山的更白更亮,所以我……” 清灵抿唇而笑,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平时总说我傻,我看你才傻呢,哪里的月亮不一样,我只是说着玩的。” 师中禁受不住她的主动热情,羞红了脸:“是,我才是大傻瓜。”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说吗?”清灵迅速地亲了下他的脸颊,开心地钻进他怀里,“我说我喜欢这里,因为能跟你在一起,没有战乱,没有阴谋,只是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师中动容地看着她,清灵眨了眨眼睛,不怀好意地说:“哈,你竟敢勾引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哦!” 师中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唇就交织在了一起,笨拙地回应着彼此,却掩饰不住彼此汹涌的情潮。 第七十四章 许你今生 药葫芦搜遍整座山也没找到他的宝贝孙女清灵,原以为清灵一气之下出走,没想到形势大逆转,反而带回来一位渴望已久的孙女婿。 清灵仰慕师中已久,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只是师中迟迟不肯表态,外人也不好意思多言。毕竟是感情的事,理应遵循当事者的意愿,总不好勉强的。 清灵锲而不舍的坚持与奔放如火的热情彻底击败了师中,心甘情愿被她虏获,逐渐适应了她各种甜蜜的进攻,也就彻底放弃了反抗。等他们回味过来下山的时候,师中的唇已是又红又肿,就像是刚刚捅过马蜂窝一样。 药葫芦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心想他们的好事八成也近了,他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老古板,只要能得到这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孙女婿,他支持他的孙女使出极端手段,比如,先把生米煮成熟饭,这么一来,师中想跑也跑不掉了。 众人围着已经冷掉的饭菜,依然是吃得无比满足,看着得意的清灵和羞涩的师中,不用问也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刘烨很高兴他们能够在一起,师中是她最珍视的同伴,她希望他得到幸福。 吃饭的时候,清灵的左手始终拉着师中的衣袖,就像是怕他不认账似的,师中有些难为情,又怕他的拒绝引起清灵误会,到时候只怕解释也没用,只能任由她这样。 毒蝎子看这对小两口甜如蜜的样子,心里那是羡慕嫉妒恨,不停看向面带微笑的明月圣女,指望她也能受到些启发。不过,明月对他炙热的注视毫无反应,自顾自地给图奇棠夹菜,不时跟刘烨交谈几句,聊得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压根没受到任何影响。 “师大人,来,来,多吃点菜,这段日子我看你瘦了不少啊,得多补补才行……”药葫芦殷勤地给师中盛饭,“喏,再吃一碗,你的饭量太小了,以前在圣坛没有多少饭吃,来到这儿就不同啦,尽管敞开肚子吃……” “呵呵,老葫芦,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在圣坛的时候,每天都吃不饱饭吗?”明月圣女好笑地说,不认同他言语间对圣坛的鄙视。 药葫芦一愣,赶紧把装满饭的碗塞进师中手里,撇了撇嘴:“可不是么,你们圣坛吃饭都是一小碗一小碗的,我可是吃了这顿想下顿,恨不能进林子里抓头牛来吃。” “碗虽小,也没人阻止你添饭哪,你怎么会吃不饱呢?”明月圣女越想越糊涂,“我没有下令要让你们挨饿呀,圣坛的粮食一直都很充足,不可能饿到任何人的。” 药葫芦一屁股坐下来,拍拍大腿嗯啊半天才道:“都怪你们圣坛里的小侍女,我们吃饭的时候一个个盯着看,我知道她们在山上待久了,没见过师大人这样的美男子,但也不能那么明目张胆盯着男人看哪!害得师大人不好意思多吃,连累我也只能吃很少。” 闻言,清灵蓦地掐了师中一把:“祖父说的话当真?那些小侍女连你吃饭的时候都不放过?” 师中一头雾水:“哪有啊,我吃不多是因为有心事,那时候教主卧床不起,公主又音讯全无,我怎么可能只想着吃饭睡觉这种事。” 明月圣女恍然大悟,了然道:“原来是有人只想着吃饭睡觉,才会总以为吃不饱受虐待了。” 药葫芦微微张开嘴巴,瞪着师中难以置信地追问:“可是,那些小侍女盯着咱们吃饭是事实吧?她们只会围着你转也是真的吧?” “没有吧,她们只是候在一旁等着收拾碗筷,老葫芦你每次吃完饭就回屋睡觉,我留下来帮忙而已,跟她们没有再多接触。”师中当着清灵的面实话实说,生怕她误会,连忙又向明月圣女求证,“圣坛是否有这种规矩,侍女们要等客人用完餐才能离开,是吗?” 明月圣女点点头:“是有这种规矩,而且,当时我提醒她们要防备你们逃跑,所以,就盯紧了些吧!” 图奇棠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原来是这样,总算真相大白了。侍女们盯着老葫芦和师大人不是垂涎美男,也不是怕你们吃太多,就是怕你们逃跑啊!” 刘烨忍俊不禁,帮师中向清灵澄清:“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师大人才没有那种闲心思呢!” 清灵凌厉的视线猛然扫向药葫芦:“祖父呀,你好面子吃不饱就算了,干吗要扯上师大人,非把他说成狂蜂浪蝶之流,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呀,没有……”药葫芦的脑袋越垂越低,就快贴到胸口了,“错觉而已,错觉……” 毒蝎子盛了一勺白饭给药葫芦,嬉笑着说:“来,你才该多吃点,省得日后说我亏待你,不给你饭吃。就凭咱俩的交情,你就别客气了,不要总拿人家师大人当借口,自己想吃就吃,没人拦着你。” 药葫芦丢给毒蝎子一个大白眼,捧起碗不客气地大吃起来:“吃就吃,吃穷你活该。” “是啊,你可得养好身子,等着喝你孙女的喜酒,等着抱曾孙。”毒蝎子酸溜溜地看着清灵和师中,不禁羡慕起药葫芦的好福气。 “那是啊,我好不容易盼来这么好的孙女婿,当然要多活几年才够本,我不仅要抱曾孙,还要抱曾孙女,三两个不够,就来七八个,总之越多越好,老头子我养得起。”药葫芦仰起头,那神情别提多得意了。 “是,是,是……你儿孙满堂功德圆满,好事都让你这个歪葫芦摊上了……”毒蝎子没好气地哼了声,转而看向师中,“师大人呀,你这个祖父就这德行,日子久了你就习惯啦,你可别被他吓跑了。” “啊呸,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好端端的孙女婿,怎么会被吓跑呢!小心我孙女儿咒死你!”药葫芦气呼呼地数落道。 “就是说嘛,老蝎子,等我和师大人成了亲,还要请你吃杯喜酒的,你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不高兴听的。”清灵挽着师中的手臂,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满脸的甜蜜幸福。 师中红着脸只是笑,清灵最爱看他害羞的样子,忍不住又想逗他,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哎呦,人家师大人还没求亲,你这小丫头就等不及嫁人啦,哎呦呦,现在的小丫头真不得了,比个大男人还奔放哩!”毒蝎子拿筷子敲了敲药葫芦的碗,“你孙女都急成这样了,你还愣着干啥呀,赶紧求公主赐婚啊!” 药葫芦慌忙咽下嘴里的饭,卷着袖子蹭了蹭嘴巴上的油,向刘烨恭敬地势力:“公主殿下,老葫芦我请求您准许清灵和师大人成亲,您一定要答应啊,不然我这张老脸就挂不住了。” “祖父,哪有你这样的,公主正在吃饭呢!”清灵的脸也红了,羞赧地嗔道。 师中的表情恢复了常态,清灵还以为他要当场拒绝,紧张地不得了,好在他只是在等待刘烨的回复,没有觉得药葫芦的请求不妥。 刘烨放下碗筷,郑重其事地宣布:“师大人,清灵,你们愿意结为夫妻,从今以后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吗?” 清灵握住师中的手,重重地点头:“我愿意!” 师中看了眼紧张不已的清灵,微微一笑:“我愿意!” 刘烨欣慰地笑道:“那好,本公主准许你们结为夫妻!” 清灵和师中怔怔地看着彼此,都没想到幸福居然来的这么快,药葫芦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激动地流下了热泪,连忙推着清灵:“别发呆了,快谢过公主啊!” “嗯嗯……”清灵忍住流泪的冲动,起身走向刘烨,要向她行跪拜之礼。 刘烨扶起她,笑道:“不用多礼了,再说,这场合也不适宜,你和师大人去准备准备,选好日子就给你们成亲。” “公主……”清灵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想起之前对刘烨充满了嫉妒恨,只觉愧疚。 “好了,起来吧,成亲是喜事,大家都应该高兴才是,不要哭哭啼啼的嘛!”刘烨扶着清灵走到师中身边,将她的手放在他手上,“师大人,你要好好爱护清灵啊,祝福你们一生幸福。” “多谢公主。”师中看着刘烨,只觉百感交集,他曾以为今生只会为她牵肠挂肚,没想到他会接受她的祝福。不过,他也会将那段美好的回忆永存心间,同时也祝福她永远幸福。 师中和清灵的婚事定下来,药葫芦自然欢喜得不得了,等大家吃完饭,还舍不得走,趴在桌上又哭又笑,也不许别人来陪他。等他消停下来,毒蝎子拿出珍藏多年的美酒,为药葫芦斟上一杯。 “来吧,老伙计,咱俩干一杯。”毒蝎子给自己倒满酒,端起杯子敬药葫芦,“说起来咱们斗了几十年,也没分出个胜负,看来咱们注定是要纠缠一辈子了。如今你孙女就快成亲了,我也来沾点喜气吧!” 药葫芦乐呵呵地接过酒杯,不停地点头:“好,我就让你这只老蝎子占回便宜,往后我要是抱上曾孙,高兴的时候也让你抱抱咋样?” “那好啊,不如你给我一个吧,你不是打算要他们生七八个吗,生那么多自己也照顾不来,我帮你养啊!”毒蝎子满怀期盼地看着他,更为殷勤地为他倒酒。 “哟,看不出来你老家伙野心不小,连我的曾孙都惦记上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没门!我的曾孙我自己养,不需要你帮忙!” “为什么不行?你还怕我亏待他吗,喂,你吃我的喝我的,怎么这样小气啊!” “不行就是不行,你这只毒蝎子,要把我的曾孙也养成你这熊样咋办,跟你一起不学好,成天想着害这个毒那个的,我可不能答应。” “去你的吧,你比我还毒呢,咱俩半斤八两不相上下,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总之就是不行,你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药葫芦和毒蝎子为了还没露面的曾孙争吵不休,明月圣女和图奇棠被他们逗得直笑,清灵和师中不知道躲在哪里甜蜜去了,刘烨忙着烧热水铺床,一时半会儿没空陪图奇棠母子。 明月圣女转身走向山林,图奇棠连忙跟过去,他知道母亲有话想说,又不想被人听见,所以带他去个比较僻静的地方。 走了好远,遥望着院子里的昏暗灯光,明月圣女长舒口气,拉着图奇棠的手,颇为惋惜的说:“孩子,你当真决定了吗?” 图奇棠以为她在说息陵教的事,不假思索地应道:“嗯,我不打算回去了,息陵教既然已被遣散,娘,你也别想着东山再起了。” “娘没在想这个,当初遣散息陵教,就没想过东山再起。息陵教虽然是你爹的一番心血,娘也从未后悔做出这种决定。只要你愿意,娘也就愿意。” 图奇棠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和烨儿的事?” 明月圣女点了点头:“刚才看到老葫芦欣喜若狂的样子,娘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娶妻生子,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呢?” “娘,我这辈子除了烨儿,哪个女人都不要。我和烨儿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们不会再分开的,即使不能跟她正式成亲,我也心满意足。”图奇棠释然地笑道,“成亲不过是个仪式,我不在乎。” “是,你是不在乎,可是,娘总觉得你很委屈……”明月圣女了解这个儿子,图奇棠一旦下定决心是不会更改的,“我没有说烨儿不好,以她的身份,大可不必守在这里跟你受苦,可见,她对你是真心的。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固然很好,但我总是担心无法长久。他日你若伤心难过,娘也绝对不会好过啊!” “娘,你放心吧,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和烨儿会好好生活孝敬你的。”图奇棠耐心安慰明月圣女,母子俩并肩往回走,“我从未觉得委屈,认识烨儿之后,我才发现人生充满意义,能跟她相守一生,是我最大的幸福。” 明月圣女眼眶一红,哽咽道:“是娘不好,勉强你做了许多你不愿意做的事……”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从今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比什么都重要。”图奇棠的话令明月圣女深受感动,不停重复着,“一家三口,一家三口,好,太好了……” 刘烨收拾好床铺,见不着图奇棠母子的身影,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们从山上下来,明月圣女的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刚哭过。至于她为什么伤心,刘烨心里自然有数。 自从决定跟图奇棠在这里隐居,刘烨就完全放下了以往的一切,包括身份,她服侍明月圣女梳洗睡觉,俨然是一个称职的媳妇。明月圣女当然无话可说,心里替儿子感到委屈,但一看到这么懂事乖巧的刘烨,她也只能接受了。 看着明月圣女睡下,刘烨拎着水壶给图奇棠送去,图奇棠每晚练完功都喜欢喝她亲手泡的茶,他们边喝茶边聊天,然后再各自回房休息。 “烨儿……”图奇棠循着茶香走进屋子,从背后抱住刘烨,在她耳边轻轻吮吻。两人缠绵了好久才分开,图奇棠坐下来喝茶,刘烨听他聊山里发生的事。 最近每晚都是如此,有好几次刘烨都感觉到图奇棠迫不及待想要抱她,却又在顾忌什么,最终又放开她。刘烨心里好奇,却又不好意思明说。 “师大人和清灵就要成亲了,我心里很高兴,他们走到一起很不容易。”刘烨试探着说,仔细留意图奇棠的表情。 “是啊,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终于可以长相厮守了。”图奇棠品着茶水,盘算着他们的亲事,“等新院子盖好了,让他们在那里成亲,明儿个我去打听打听,该置办些什么东西,呵呵,圣坛从没办过喜事,我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图奇棠,你想过自己成亲时的场景吗?”刘烨问出她最担心的事,她也怕他会觉得委屈。 图奇棠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刘烨心中感动:“你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却不能跟你名正言顺结为夫妻,我……” 图奇棠的食指按住她的唇,摇了摇头:“不要这么说,你为我付出的更多,你金枝玉叶,甘愿委身于山林与我厮守,做这种粗活重活,我才觉得心里有愧。最近我经常在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拥有你的爱还不够,还要霸占你整个人,把你留在身边是否妥当,你能不能适应这种枯燥的生活,如果我的爱变成你的负担,勉强你受苦受累,我会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 刘烨顿时了然,原来他担心她适应不了隐居的生活,怕她后悔想要离开,所以他不敢跟她太亲近,唯恐再也舍不得放她走。 “图奇棠,你不要这么想,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又怎么会觉得枯燥觉得辛苦!”刘烨走到他身边,俯身在他脸颊亲了下,“所以不许你再说这种话,记住了吗?” 图奇棠深情地望着她,搂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腿上:“你决定这样跟我过一辈子?不后悔?” 刘烨俏皮地眨眨眼睛,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怎么,你后悔了啊,图奇棠,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决不会饶了你。不管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图奇棠吻住她的唇,唇齿交缠之间,他双手的力道越来越重。刘烨回应着他的热情,任由他的手一寸寸侵入她的禁地。 “烨儿,我要你……”图奇棠呻吟了声,拦腰抱起她走向床榻,刘烨用吻代替回答,得到她的允许,图奇棠再也抑制不住身体深处的欲望。 放下帐幔,轻轻解开刘烨的衣裳,看着她浑身泛起红晕,妩媚娇美的样子令他激动不已。褪去自己的衣衫,火烫的胸膛紧贴着她粉嫩的肌肤,阵阵电流窜至身体各个角落,让他兴奋地颤抖起来。 “烨儿,你好美……”图奇棠轻柔地吻着她的身体,来回抚摸她诱人的雪肤,渐渐地,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激烈的吻在她身上留下一朵朵嫣红的蓓蕾。 “图奇棠……”刘烨解开他脑后的发髻,瀑布般的黑色长发蒙住她的双眼,沉迷于他编织的情网,娇媚地发出声声呻吟。 “烨儿,我来了……”图奇棠的炽热缓缓进入她的身体,交汇的那一刻,两人都情不自禁呼唤着彼此。热情的火焰将他们包围,爱恋肆意燃烧,将他们送至欲望的巅峰。 第七十五章 重获新生 药葫芦心里最惦记的事已经成为事实,清灵和师中的婚事也已经排上日程,短短几天时间,他仿佛获得新生一般,拥有无限的能量。他盘算着将来等孙女儿和孙女婿成亲,多生几个曾孙女和曾孙,带回赤谷城建起一座山寨,说不定日后也能发展成息陵教的规模。 明月圣女眼看图奇棠和刘烨的感情日趋稳定,便也不再多做担心,即使她心疼儿子受了委屈,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开心快活,她还有什么好忧虑的。相比从前呼风唤雨的日子,如今这种安宁的生活也别有趣味,她不用再为下山执行命令的教徒牵肠挂肚,也不用碍于权贵的面子做那些夺人性命之事。 毒蝎子原本带他们回来,还以为他们住不了几天就会吵着离开,毕竟一个是息陵教的圣女,一个是大汉的解忧公主,图奇棠也过惯了奢华的生活,就连药葫芦那个老家伙,也是成天自命不凡。 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住不习惯那是绝对有可能的,就算他们第二天就偷偷溜下山,他也绝对可以理解。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不仅安然度过第一晚,接下来的几天也过得有滋有味。除了药葫芦那个话痨从早到晚不停念叨之外,其他人仿佛都在一夜之间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刘烨放下公主架子,主动下厨烧水做饭,清灵和师中很有默契砍柴生火打扫院子,将这座年久失修的破旧院落收拾得整洁明亮。明月圣女虽然闭门不出,却也在房里诚心忏悔过去的罪孽,图奇棠提出要在附近加盖新院子,毒蝎子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盖院子的话说明他们决定长期住下去,那他就不用担心他们随时走人了。 毒蝎子,药葫芦,图奇棠和师中,虽说他们都是武林高手,却对盖房子并不在行,如果要想保证房屋质量,不至于漏雨坍塌什么的,那就更说不准了。毒蝎子向来自视甚高,懒得搭理山脚下居住的村民们,认为他们都是庸俗的小平民,不值得跟他来往。不过,为了大家能住上质量合格的房屋,毒蝎子也只能委屈自己跟小平民打交道,询问他们有谁可以帮忙盖房子。 也许是毒蝎子的态度良好,也许是村民们性格朴实,彼此都愿意尽释前嫌合作一回。但当刘烨拿出事先许诺的几袋钱之后,村民们眼中欣喜若狂的兴奋光芒让毒蝎子明白,他的态度好不好没有关系,只要拿得出钱,照样能唤醒他们乐于助人的“朴实”本质。 从古至今都是有钱好办事,有了钱,盖院子所需的木材用品很快就被送到山上,村民们干活干得格外有劲儿,一想起帮忙盖好这座院子,就能得到砍一年柴的报酬,哪个敢消极怠工呢! 药葫芦每天除了在山上到处乱跑找草药,就是喜欢坐在新院子门口看他们干活,看着院子一天一个样,照这样算下去,过不了多久,他的孙女儿和孙女婿就能在里面成亲拜堂了。 “嘿,老伙计,你又来看咱们干活啦?”这位年长的老汉是村长,看起来也是工头,指挥其他村民搬运木材搭建房屋。平时没事的时候乐意跟药葫芦和毒蝎子闲聊几句,只是毒蝎子生性冷淡,聊不了几句就不理睬人了,倒是药葫芦很健谈,聊起家常也很有水平,唬得这帮村民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他也是某某村的村长。 “是呀,我不看着你们,你们能干这么快嘛,喂,老村长,你就当给我帮个忙,叫伙计们干活麻利些,争取三天后就给我交房子。”药葫芦不客气地指指点点,数落这个在偷懒,那个在发呆。 老村长不气不恼,相处几天下来,他也摸清楚了药葫芦的脾气,药葫芦这人嘴巴不饶人,心地却是挺好的,也是个热心肠的人。 “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咱们干活你甭操心,保准把你家房子盖得又大又好。”老村长先安慰他几句,随后又解释道,“不过,你要咱们三天就交房那就不现实啦,三天,你以为咱们都是神仙哪,哈哈……” “那你还要磨叽几天才能交房?我告诉你,我的孙女儿还等着在新房子里成亲哪!你要是耽误了我孙女儿的好事,就是等于跟我过不去,我可绝对不会饶了你。”药葫芦恶形恶状地瞪大了眼睛,作势恐吓老村长。 老村长才不怕他恐吓,嘿嘿笑了两声,伸长脖子看了眼在隔壁旧院子里扫地的清灵,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你孙女儿看样子是西域人啊,可是你怎么看都不像咱们这儿的人,你这孙女儿是怎么来的?” “嘚,要你多管闲事,你管我是哪里人,她就是我孙女儿,她就是。”药葫芦有些不高兴了,他不喜欢别人拿他的长相说事,尤其是怀疑他和清灵的亲属关系。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们祖孙情深,就算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老村长连忙向他解释,“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能在这里常住吗?别忘了,这儿是匈奴的地盘,你是个汉人呀!” 药葫芦挑挑眉:“说,你是匈奴的奸细吧,你想抓我去邀功?哼哼,省点劲儿吧,我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汉人,不值一文的小人物,就算你们抓到我送给匈奴单于,也得不到一个赏钱。” 老村长愣了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去你的,你看我是那种人嘛,我抓你干吗啊,有啥用啊!匈奴单于这辈子咱们也没见过一次,跟他有啥好说的呀,你这老伙计心眼儿就是多,随口说说的话,你也能多想。算啦,去干活啦!” “回来!”药葫芦在他背后嚷嚷了声,老村长回头瞅他笑,“咋啦,你还真怕我去告密呀!呵呵,你别瞎想,我也不怕告诉你,咱们这儿是三不管的地儿,朝廷,王族,马匪都不管。” “我才没瞎想呢!”药葫芦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为啥都不管你们,你不说这儿也是匈奴的领地么!” 老村长坐回到他身边,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谁叫咱们这里穷哪,没有草原放牧,也没有地种粮食,这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就守着这座山过活。每天清早砍些柴火走上十几里地到最近的镇上换些吃的用的,再走回来天都快黑了。你是汉人你也知道,匈奴这些年来只顾着打仗,何时管过我们这些老百姓,唉,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个人造化了,朝廷由着我们自生自灭。” “像我们这种没人管的小村子还有不少,都是靠天吃饭,能过一天算一天。只是我们这儿跟乌孙和龟兹交界,那些穷凶极恶的马匪都往这一带窜,抢过往商队的钱财粮食,时间久了,外地人都把这儿叫贼窝,谁还敢来啊!最近几年,马匪抢不到东西,也就不再来了,咱们这儿就成了真正的三不管。” “所以,老伙计,你不用担心,你们在这儿住个三年五载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以后的事都很难说,这战乱的年代,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不管怎样,你们还是小心点儿的好,要是在乌孙或龟兹找到合适的去处,不如就走吧!” 药葫芦不以为然地笑道:“行啦,知道你不是奸细了,真要是短命,在哪儿过都一样,反过来说,命大的人就算藏在仇人眼皮子底下,也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哎,你跟我说这么多话,是不是也想躲懒的啊,你快给我干活去,三天后给我交房子。” “走,这就走,你别催我也正打算走,三天后交房子那是不可能的,你逼我也没用。”老村长拍拍屁股走人,指着那根歪斜的横梁大声叫道,“往左,往左,都歪成那样了还往屋顶放啊……” 药葫芦看他教训那些粗心的小伙子,呵呵直笑,看到隔壁院子的刘烨和清灵,不由自主地叹了声:“去哪儿不是我说着算呀,我才不想待在这里呢!只要我孙女儿过得好,住哪儿都一样,我还等着抱曾孙的,走远了我舍不得。” 没多一会儿,老村长去而复返,心急火燎地拉着药葫芦就往山下走:“快,快跟我去救人……” “救人?救啥子人?”药葫芦拍开他的手,莫名其妙地嘟哝着,“没头没脑就拉我走,你想干吗?” “你不是个大夫吗?大夫救人天经地义呀!”老村长急得就要给他跪下了,“这村子偏远,就算到镇子上请大夫也得到晚上也能来,求求你了,你帮我救个人吧!” 药葫芦看他这样不像是装出来的,皱皱眉想了想,问道:“怎么回事?你倒是给我说说去救什么人啊,是受伤了还是咋的了?” “是我儿媳妇……”老村长看他答应了,连忙应声,“我媳妇生孩子昏过去了,还流了好多血,我儿子刚才来找我,我就想到你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媳妇。” 药葫芦的眉头越皱越深,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可不会接生,我又不是稳婆,你想到我有啥用?” “啊,除了你,我还能去找谁呢,老葫芦,你就帮我这一回不行吗?“老村长又要给他下跪,“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等这个孙子等了十几年啦,我儿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全家都活不了……” 药葫芦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叫你儿子再娶个媳妇不就得了吗,哪有这么严重,还全家都活不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老村长气得险些要背过气,指着药葫芦尖酸的嘴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了。 “祖父,出什么事了?”清灵和刘烨看见他们拉拉扯扯,还以为他们发生争执,追上来问个究竟。 “没啥事,他儿媳妇生孩子大出血。”药葫芦轻描淡写地说。 看着老村长泪流满面的样子,就连清灵也觉得药葫芦太不近人情,拉着他到一旁说:“妇人难产是会丧命的,难道你眼睁睁看人家家破人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祖父你就去看看吧!” 药葫芦为难地说:“我不是不愿意救人,我是真的不能去,我一个大男人,去给女人接生?这是要触霉头的!” “谁说的,哪有这种事,你不要胡思乱想,救人是件好事,老天爷不会让你走霉运的。”清灵急切地拉着他,“走啊,别犹豫了,人命关天,你再想一会儿,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祖孙俩转过身,却不见了老村长和刘烨的身影,追下山一看,原来刘烨已经赶去救人了。 “哎呀,祖父,都怪你不好,你要是没闹别扭,也不至于让公主亲自下山。现在问题可严重了,你不去也得去。”清灵埋怨了药葫芦几句,连忙追了出去,虽然她也没接过生,却也稍微懂得一些。 “你们,你们……”药葫芦跺了跺脚,唉声叹气地跟去了。 老村长一家子人都愁眉苦脸,在产房外来回走动,药葫芦还是坚持不肯进产房,杵在门口不时地跟清灵说几句,问问产妇的情况。 刘烨和清灵赶去的时候,老村长的儿媳妇已经流了好多血晕过去了,清灵连忙用药葫芦的银针为她扎穴,让她从昏迷的险境中清醒过来。 “为了孩子,你要坚持住。”刘烨为牛马接过生,却没有给人接生的经验,眼看产妇身下流出好多血,不由有些害怕。但是她为了安抚产妇,只能做出镇定的样子,“放心,我们能救你和孩子,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能熬过这一关。” 产妇握住刘烨的手,紧咬着唇点了点头,刘烨拿来一块汗巾塞在她嘴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没关系,没关系,慢慢来,你们母子都会平安无事……” 有刘烨的鼓励,产妇逐渐放松下来,重新恢复了求生的意念,配合刘烨的手势做深呼吸。 刘烨安抚住产妇,清灵也能静下心来帮她止血,仗着胆子抓住孩子的头,故作沉稳地对产妇说:“好了,孩子现在在我手里,你不要紧张,尽量用力,再加把劲儿就能把孩子生出来了。” 产妇眼里含着热泪,用力抓着刘烨的手,使出全身力气。不一会儿,刘烨的手背上被掐得满是血痕,疼得她直皱眉,尽管如此,刘烨依然柔声安慰:“很好,孩子马上就生出来了,你做得很好……” 清灵看到手里鲜活的小生命,想要救他的意愿也越来越强烈,双手拖住孩子满是血水的幼小身躯,要求产妇配合用力。终于,孩子的身体完全脱离了母体,清灵抱着孩子怔住了,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见状,刘烨冲过来拿起剪刀剪断脐带,一把将胎盘拽出来,从清灵怀里接过孩子,大声道:“快给她止血!” “哦,是,是……”清灵回过神来,帮产妇处理伤口,忙不迭地换了几处穴位扎针,又取出有助气血恢复的丹药给她服下。 难产多时,孩子憋得小脸发青,刘烨连忙拍着他的背,知道他吐出污物发出哭声才放下心来。产妇的婆婆和小姑听到孩子的哭声,连忙冲进来看望他们母子。 “男孩,是男孩啊……”婆婆和小姑抱着孩子,兴奋地哭起来,朝门外大喊,“是个男孩……” 刘烨看了眼呼吸微弱接近昏迷的产妇,忙道:“你们先给孩子擦身取暖,孩子的娘身体很虚弱,快去找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人。” “是……”婆婆连忙拿被褥包住孩子,小姑奔出去拉着药葫芦,“快救救我大嫂,求你救她……” 眼看孩子抱出来了,药葫芦只能硬着头皮跟她进屋,为产妇把会儿脉,点头道:“没事了,幸亏清灵救治及时,她只是太虚弱才会昏过去,给她服几粒我做的丹药,好好养几天就能恢复了。” 听药葫芦这么说,刘烨总算松了口气,产妇竭尽全力睁开眼睛,问道:“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样?” 刘烨微笑着说:“孩子很健康,你放心吧!你睡一会儿,养好身体,醒来再去看他!” “谢谢你们,谢谢……”产妇发自肺腑地感谢刘烨和清灵,只是她现在没有一丝力气,闭上眼睛就昏睡了过去。 刘烨和清灵身上都沾满了血,和药葫芦离开的时候,老村长拎着几块腊肉追出来,带着他儿子一起向他们下跪:“救命恩人啊,救命恩人,此等大恩大德,我们真不知道如何报答……” 刘烨连忙搀扶起老村长和他的儿子:“别这么说,救人是应该的。” 老村长不停抹泪,将腊肉拼命往药葫芦怀里塞:“收下,快收下,我们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你们千万不要嫌弃啊!” 清灵笑了笑,又把腊肉还给他们:“我祖父不吃肉,你们自己留着吃吧!对了,孩子的娘身体很弱,你们拿给她吃。” “这怎么行,哪能让你们白跑一趟……”这几块腊肉是老村长一家留着过年吃的,也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东西。 “没有白来啊,你们家的孙子是我亲手接生的,我觉得很自豪。”清灵开心地笑道,推着老村长和他儿子往回走,“行啦,行啦,你们要是真过意不去,过两天就帮我砍些柴火好了,快回去照顾孩子和媳妇……” 老村长他们一步三回头,感激地不知如何是好,哭红了眼睛,互相搀扶着往家走。 “谁说我不吃肉,你这小丫头自作主张!”药葫芦没好气地哼了声,转身走上山。 “你还好意思要人家的东西?要不是公主叫你,你还不肯进屋呢,再说,你什么忙也没帮上,凭什么吃肉!”清灵也不客气地回嘴。 “哎呀,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丫头……” “你才是见死不救的冷血老头……” 药葫芦和清灵欢快地斗嘴,刘烨抬头看向天边,觉得天空格外的清澈。 第七十六章 美好未来 刘烨和清灵看到药葫芦老村长在为某事争执,连忙上前阻止,得知老村长的儿媳妇难产,她们毫不犹豫赶去帮忙。虽然都没有给产妇接生的经验,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总算得以保住母子平安。 图奇棠许久没有看到刘烨,跑去问师中,师中也有数个时辰没见到清灵了,原以为她们上山采摘草药,没想到一等就等到了傍晚。图奇棠和师中再也坐不住,两人分头上山去找,生怕她们发生了意外。 毒蝎子做好了这一桌子饭菜,久等他们也不来,就连从不耽误饭点的药葫芦,也不见了踪影。明月圣女知道图奇棠上山去找刘烨,担心地吃不下饭,要不是毒蝎子拦着,她也要出去到处找一找了。 “明月,你别担心,孩子们不会有事的。清灵这丫头啊,玩性大,一玩起来就不管时辰了。她们八成是又发现了什么新草药,都想给摘回来呢!”毒蝎子在一旁柔声劝慰,为明月圣女倒了杯刚泡好的山茶,“来,喝点茶水,不用多想,他们要是再不回来,我出去找找就是了,我在这座山住了几十年,山上的一草一木没人比我更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我倒不是他们会迷路,只是……”明月圣女端起茶杯递到嘴边抿了口,长长地叹着气,“你也知道,烨儿是大汉公主,药葫芦和师中都是汉人,他们住在这儿一定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匈奴和大汉的战争打了上百年还没分出胜负,匈奴朝廷恨不能将大汉王族统统铲除。”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毒蝎子继续劝慰道,“这儿虽是匈奴的领地,却也不代表一定有危险哪!明月,你有所不知,这座山以及山脚下的村庄根本没人过问,朝廷的人嫌这里穷酸,想钱想疯了的马匪也嫌弃咱这儿没有油水可捞,都不肯来看一眼的。” “匈奴和大汉交恶多年人尽皆知,不过这是两国朝廷之间互相憎恨,要说汉人在匈奴境地危险,倒不如说匈奴人在汉地更有性命之忧。匈奴的官兵和马匪手段太过残忍,汉人恨匈奴人恨得咬牙切齿啊!不过,汉地也不是没有匈奴人呀,之前我们护送商队的时候,你不还亲眼见过在汉地生活的匈奴人么!” “其实啊,平民百姓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都知道大汉跟匈奴在打仗,但只要没伤害到自家人,谁会无缘无故仇恨人家!若是自家人的性命受到威胁,别管汉人还是匈奴人,那都是仇人!我这些年在匈奴见过不少汉人,有些经常跟匈奴做生意的汉人还被当地人奉为座上宾。赤谷城那儿什么人没有,大家互相做买卖的,都是为了赚些钱养活自家儿女,谁有心思管国家大事。” 明月圣女仔细听他说话,认同地点点头:“这些我也知道的,自从当年张骞带来了大汉商队,就有很多汉人在赤谷城安了家。他们常年往来大汉与安息,跟匈奴人也经常打交道。但是,问天你有没有想过,烨儿的身份跟他们不一样。烨儿不是普通的汉人,她是大汉的和亲公主,不仅如此,她还是乌孙的右夫人。仅凭她的身份就足以让匈奴朝廷虎视眈眈了。万一,若是有个万一,唉,我真不敢往下想……” “你看,你又多虑了吧!公主的身份虽然会惹来灾祸,可是在这偏僻的山上,谁会知道她就是解忧公主。那些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的村民,只能看出来她是个汉人,却做梦都想不到她贵为公主。你还怕他们向朝廷告密啊!话说回来,你见过谁家公主生活在这种地方,还亲手捡柴火做饭烧水,根本就想不到嘛!” 毒蝎子拍着胸脯向明月圣女保证:“我敢担保公主不会有危险的,这儿好歹也算是我的地盘,有我老蝎子在,谁敢来咱的地盘撒野。要是真有那种活得不耐烦的家伙,我第一个就灭了他,绝不手下留情。” 明月圣女被他逗笑了:“好了,好了,知道这儿是你的地盘。但愿是我多想了,经历了这么多事,不该再有变故的。” “嗯,准是你多想,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你尽管放心。”毒蝎子看她展露出笑颜,跟着松了口气,拿起一颗刚洗干净的果子递给她,“尝尝,甜着呢!” 明月接过果子,拿在手里看了看,自顾自地说:“不知道图奇棠找到她们没有,对了,问天,以后我们不要再称呼她公主,都要改口叫烨儿。” 毒蝎子为难地皱皱眉:“她是你家媳妇,你叫她烨儿很合适,但我跟她又没啥关系,哪能直呼名讳这般无礼!再说了,那歪葫芦也不答应啊,他又要找我麻烦的。” “那就让我来跟他说吧!”明月圣女觉得改称呼很有必要,“总之,你以后不要再那样叫了,容易引人怀疑。” “行,好,大不了我就不叫她了。”毒蝎子拿起果子咬了口,呵呵地笑起来,“明月啊明月,你只是有福气,儿子孝顺媳妇乖巧,我看她每晚都服侍你就寝,这样的媳妇去哪里找呀!” 明月圣女微微一笑:“是,我很知足,最重要的是图奇棠喜欢,他开心我也就高兴了。” “这话说得对,儿女陪伴身边,才是做父母最大的福气。明月,我真羡慕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连歪葫芦那瘸货都嫉妒得不得了,他的孙女儿找到了这么好的孙女婿,你看把他给乐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还嚷嚷着要让他们生七八个小曾孙,他当这是养猪啊,真无知!” 毒蝎子每次想起来药葫芦得意张狂的样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有啥好嚣张的,又不是他亲生的孙女儿,清灵那丫头一看就是西域人的脸,他那张大饼脸上下一般平,跟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长眼睛的都知道他不可能有这么俊的孙女儿。要是当年我也收养个一男半女,现在说不定早就抱上孙子了。” 明月好笑地看着他:“人家老葫芦发善心收养清灵父女,如今享儿孙福也是应该的。你又何必损人家呢!你就这么希望能拥有家人吗?” “唔……”毒蝎子想了好久,才道,“以前真没想过这回事,总感觉自己一个人挺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牵挂,只是最近发觉一个人太冷清,想找个能留在身边的人都没有。呵呵,也许是人老了,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这么多年自己都活过来了,再将就个几年就该去见阎王了。人哪,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原本就是孤孤单单的,哪来这么多的惆怅!” 明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问天,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把图奇棠当亲人吧,将来他和烨儿有了孩子,你就当成自己的孙儿,这样不是很好吗?” “明月?”毒蝎子激动地瞪大了双眼,手里的果子掉在地上滚到门口,“你,你,此话当真?你愿意让我照顾图奇棠?” 明月圣女含笑点头,毒蝎子连忙又道:“可是,孩子未必会答应啊,他都这么大了,他不需要再认个干爹,他又怎么会瞧上我呢,我只不过是个倒弄毒药的……” “不要妄自菲薄,他能认你这个干爹是他的福气。这样吧,等他和烨儿回来,我跟他们说,他们要是答应了,我就挑个时间让你们认亲。” 兴许是明月圣女最近的性格温和许多,兴许是毒蝎子这会儿激动过了头,他一把抓住明月圣女的手,满眼渴盼地注视着她:“明月,那你呢,你愿不愿意让我照顾你?” “问天,你……”明月圣女眼神一暗,苦笑着摇头,抚向自己的胸口,“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和圣音会永远在一起。” 毒蝎子缓缓放开她的手,尴尬地点头:“是,是啊,你还有圣音。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我只是……” “问天,你我多年相识,不用再说谁对不起谁,就这样平平静静过下去不好吗?我视你为知己,我愿意陪伴在你身边,听你说话陪你喝茶,将来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 毒蝎子感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太好了,我们是知己,作为知己,我们也可以在一起。” 明月圣女还要说些什么安慰他,忽然留意到有人走进了院子,待他们走近,她看到竟然是刘烨,清灵和药葫芦。随即她又看到刘烨身上满是血迹,心下一惊,连忙跳起来冲出去。 见状,毒蝎子也追了出去,看见刘烨和清灵胸前沾满大片血迹,样子看起来憔悴不堪,心里也是一颤一颤的。反观药葫芦浑身上下都很干净,而且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顿时暴跳如雷。 “你个老不死的歪葫芦,你看你还有什么用,连两个女娃都保护不了。”毒蝎子跳过去,一下又一下戳着药葫芦的胸口,“你居然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去你娘的老蝎子,你干吗口口声声咒我死啊!我干什么了,咋就惹到你了!我好几个时辰没见到你,你就彻底发疯啦!”药葫芦被骂的满头雾水。 “你还敢狡辩!”毒蝎子揪住药葫芦的衣领,破口大骂,“你真不是个东西,没本事的蠢货,她们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 “她们?”药葫芦反应过来,用力掰着毒蝎子的手,拼命解释,“她们不是好好的么,本来就没事!” “烨儿,清灵,你们这是……”明月圣女看她们的表情不像是刚受过伤,从头到脚打量几遍,也没看到伤口在哪儿,却又不明白这么多血从哪里来的。 刘烨低头看着身上的血衣,微笑着解释:“刚帮产妇接生,这些血也是她的。” “原来是这样。”明月圣女松口气,走过去拍拍毒蝎子的肩膀,“住手,你误会老葫芦了,她们是去接生,没有受伤。” “接生?给谁接生?”毒蝎子依然是莫名其妙,拍了下药葫芦的头,“你这老家伙,怎么不早说。” “我去你的,你给我机会说了吗!”药葫芦推开他,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没好气地呸了声,“下午老村长家的儿媳妇难产,非要拉我去接生,我这辈子从没碰过女人,更没见过女人生孩子,我才不要去哩!谁知道公主和灵儿看见我们吵闹,过来想劝架,听说是这回事,两人想都没想就跑去接生了。” 药葫芦说着也上了火,指着刘烨和清灵数落:“公主,你别怪我以下犯上,你贸然给大出血的产妇接生,有没有想过后果?你和灵儿都没有经验,又不是稳婆,凭什么跑去给人家接生?要是出了意外,产妇不幸死了,孩子也没保住,人家不仅不会感激你,还会反过来跟你拼命!” “哎,你这头倔驴,你看不过眼你怎么不去帮忙?她们没有经验,你最起码算个大夫吧!人家难产都快死了,你也能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你毒死几个人到很在行,为啥救人就要躲起来呢?”毒蝎子愤愤不平地骂他。 “没你的事,闪一边儿去!你不想活了是吧!”药葫芦不耐烦地朝毒蝎子发飙,看阵势又要去决斗了。 “祖父,你不要这么说,公主也是救人心切!”清灵将药葫芦拉走,“现在不是没事么,孩子和大人都好好的,要不是公主当机立断,说不定他们母子就有危险了。倒是你啊,见死不救,我真是没有办法看得起你。” “看不起我?你这丫头胆敢看不起我?”药葫芦气恼地瞪着清灵,“不要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你不听话就算了,居然撂脸色给我看,还说这种话……” “我没忘,记得可清楚呢,是你把我养大的,你是我祖父嘛!我哪有不听你话,什么时候撂脸色给你看了?行了,我知道我欠你的,欠你一辈子的,快来吃饭吧,在路上就嚷嚷饿了,现在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快吃饭,吃饭……”清灵推搡着药葫芦往屋里走,祖孙俩唠叨半天,药葫芦确实更饿了,坐下来端起碗,也没心情招呼别人一起吃饭,自己埋头猛吃。 “这歪葫芦,没规没距,做饭的人还没吃上饭,他倒先吃起来了。”毒蝎子很不屑地哼了声,“吃吧,用饭堵上你的嘴,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烨儿,先回房换衣服吧!”明月圣女揽着刘烨的肩膀,送她回去,“待会儿图奇棠要是回来看见你这样,他会受惊吓的。” 刘烨眼看师中也不在,问道:“他们是不是上山找我们了?” “是啊,你和清灵好久没露面,还以为你们在山上采草药呢,谁也没想到你们跑到村子里给人接生去了。”明月圣女和刘烨步入房中,又道,“你不要怪老葫芦多嘴,他这个人虽然爱唠叨,对你们却是很关心的。” 刘烨笑着点头:“我知道,他这么说也是怕我们惹来麻烦。” “就是啊,烨儿,你身份特殊,轻易不要露面为好,人心隔肚皮,你对别人好,别人未必会记得你的恩情。虽说咱们帮人不是想得到回报,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明月圣女语重心长地交代道。 “我记住了,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那就好,你换好衣服出来吃饭,不然就冷了。” 目送明月圣女离开,刘烨褪去身上的血衣,在柜子里重又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忙活了这么久,浑身上下都觉得要散架了,不过,她还是很开心,看到母子俩平安无事,所有辛苦都值得的。 刘烨盘算着明天再去看看他们,产妇身体太虚弱,不知道服下药葫芦调养气血的丹药有没有好一些。她只顾着想心事,没留意到身后的房门已经打开,有道身影正蹑手蹑脚靠近。 图奇棠和师中回来,听毒蝎子说明一切,总算放下心来。图奇棠看到刘烨的房间亮了灯,就想着去见她。走到窗边看见她在换衣服,放缓了脚步,悄悄推开门,走到她身后,忽然抱住她。 “啊……”刘烨惊呼出声,呼吸到他熟悉的气息,随即笑起来,拍打着他的手臂,“你好坏呀,净会吓唬人……” “谁叫你让我那么担心。”图奇棠低下头,炙热的唇流连着她细嫩的雪肤,在她颈间留下一朵朵小梅花,“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要记得告诉我,我以为你在山上迷了路。” “好,以后记得告诉你,然后拉你一起去接生。”刘烨被他逗弄得浑身燥热,难耐地想要挣脱他,“不要这样,该吃饭了。” “接生?哪能每次都有人要生孩子?”图奇棠好笑地说,“不过,我不介意为你接生。” 刘烨转过身面向他,羞赧的红了脸,握紧的小拳头打了几下他的胸膛,图奇棠握住她的手,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那也要等有了再说嘛!”刘烨躲在他怀里,不好意思地说。 “嗯,看来我要加倍努力了!”图奇棠搂紧她的纤腰,轻咬了下她的耳垂,“走,先去吃饭,回来我会更卖力讨好你。” 不顾刘烨的抗议,图奇棠抱着她走出去,留下阵阵欢声笑语。 第七十七章 放肆之人 老村长家的儿媳妇获救,整个村子的人都对住在山上的神秘人物充满敬意,这些在药葫芦眼里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比那些江湖好汉还要讲义气。 清灵拒绝收下老村长家最值钱的几块腊肉,随口说要他们帮忙砍些柴火就成,从此以后,清灵就再也没上山捡过柴火。每天清晨院外就堆满了一摞摞的柴火,都是最好烧的那种,几天之后,没烧完的柴火越攒越多,几乎就快摆满整个院子了。只是柴火每天照例送来,清灵不得不去找老村长说一声,柴火实在太多,不用再送来了。 新院子盖得很快,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能住人了,老村长找来帮忙干活的工匠都是村子里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原本就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儿,再加上有老村长的嘱咐,干起活来就更勤快了。 清灵找了半天,没看见老村长的人影儿,纳闷地抓来一个正在搬木头的小伙子,问道:“咦,怎么不见你们老村长,这两天好像都没看见他。” “村长的小儿子回来了,老村长可高兴啦,这两天都留在家里陪他呢!这下可真好,大儿子和媳妇刚生下孙子,常年在外的小儿子又回来过年,一家人总算团圆啦!”小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敢情像在说自家事。 “哦?他家原来还有个小儿子啊!”清灵随口说了声,又问,“那你知道他家儿媳妇的身体好些了吗?” 小伙子脸一红:“哎呀,人家儿媳妇的事儿,我怎么好过问呢,要是问了,人家还不知道咋想我哩!不知道,不知道,小姐,你还有啥事要问吗,我该干活去了。” “没了,你去干活吧!”清灵摆摆手,随即又道,“别叫我小姐,我也不是小姐。” “那叫你啥?小姐!”小伙子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不叫她一声小姐就不够尊敬。 “爱叫啥叫啥,总之别叫我小姐!”清灵没心思跟他多说了,转身就往旧院子跑,撇下茫然纠结的小伙子。 清灵想叫上刘烨一起去老村长家看看,刚走进刘烨的房间,就看见她正和明月圣女一起绣花,明月圣女这辈子只擅长拿刀杀人,从来没摆弄过绣花针这种东西,但她现在却很感兴趣,很想亲手送些小玩意送给师中和清灵。 明月圣女学得很认真,看着刘烨穿过一针一线,,模仿她的样子动作略显笨拙,在自己的绣布上穿来穿去,不时问刘烨她做的对不对。刘烨也会仔细察看她绣出的线条,有不对的地方就用小镊子挑出来,让她重新绣。 她们这样修修改改绣得很慢,但贵在是明月圣女的一番心意,刘烨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两人看起来俨然是相处很好的婆媳。 看到这幅场景,清灵默默离开,明月圣女对于图奇棠和刘烨在一起的事,起初并不赞同,甚至深恶痛绝。即使经历过息陵教遣散那些事,勉强接受他们在一起的事实,心里还是为图奇棠感到委屈。如今她们融洽相处,一定会增进彼此间的感情,这么一来,明月圣女就不会对刘烨有任何看法了。 想到这儿,清灵决定自己去找老村长,反正是件再小不过的小事,没必要拉上师中带着药葫芦的,免得小事化大没完没了。 清灵在山上住了多日,对这里的地形已经相当熟悉,她和药葫芦一样,没事喜欢在四处跑来跑去,除了想要发现更多有用的草药,也为了他们大家的安全着想。确认这座山真的很荒瘠,而且平日里没有可疑人等出没,清灵这才放下心来,就算再住一些时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况且,山上住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除了她和刘烨武功不济,其他人都能独挡一面,就算有危险,相信也能平安度过。 老村长家就在刚进村子的小河旁边,两间破烂的小瓦屋,还有一间油腻腻的大帐篷,辨识度很高一眼就能认出来。清灵来看望他们,带了些自己调配的补品,老村长的老婆和女儿大老远就看见她,丢下手里的竹筐,就迎了出来。 “清灵小姐,您来了啊!”村长老婆笑得脸上开了花,上前挽着清灵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她进院子,“快进屋坐坐吧,走了这么远的山路,一定很累吧,您有什么事,找个小伙子来捎信,咱们就上去了,您不用亲自来的。” “呵呵,我不累……”清灵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有些不适应如此热情的招待,不着痕迹地推开她的手,客客气气地说,“不用叫我小姐什么的,不用这么见外。” “应该的,应该的,清灵小姐,要不是您和那位图小姐帮忙,我家嫂子和侄子恐怕就有危险了。”村长女儿也是极尽殷勤,她口中的图小姐自然就是刘烨。 “没什么的,救人才是应该的,倒是你们太客气了,每天都送来这么多柴火,我们那小院子就快堆不下了。所以我来告诉村长一声,明天开始不要再送柴火了。”清灵被她们一前一后拉进屋里,没见着老村长,只能自己说出来了,随手将她准备的补品递给村长老婆,“这是给你家媳妇补身子的,每天放在粥里煮一煮就可以。” “这怎么使得,清灵小姐,您来就来了,居然还要给咱们送补品。哎呀呀,清灵小姐您的恩德,咱们真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啊!”村长老婆犹豫着不敢接那篮子补品,不停地摇头,“您还是带回去自己吃吧,媳妇儿的身子恢复得挺好,不用浪费这些补品了。” “拿着,这东西并不贵重,就是我在山上采的草药,快拿去吧!”清灵转而将篮子塞到村长女儿手里,“你们一家人都可以吃的,对身体都好处。” 村长女儿看着篮子里奇形怪状的草药,难以置信地反问:“都是在山上采来的?我从来没见过呢!清灵小姐,您太有本事了,这些东西在咱们眼里都被当成没用的杂草,没想到还是大有好处的草药!” “改天你有空上山来找我,我带你去采一些,以后你就会认了。”清灵听到隔壁屋有孩子的哭声,顿时来了精神,“我想去看看孩子,现在去可以吗?” “可以,可以,刚才孩子和媳妇都在睡觉,才没带您过去。这会儿孩子醒了,媳妇也睡不着了,走,咱们去看一看。”村长老婆拉着清灵的手就往隔壁走,热情得不得了,“我媳妇儿还说呢,等她身子好了,就上山去找二位小姐,还有那位老先生,她要向你们当面道谢。” 看见在襁褓里哇哇哭泣的小孩子,清灵心里一阵欢喜,走过去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白白胖胖的孩子,心想有朝一日她也会给师中生个这么可爱的宝宝,到那时候她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娘亲。 村长儿媳妇看到恩人来了,挣扎着坐起来:“清灵小姐,您抱抱这孩子吧,您看,您一来他就不肯睡了,一定是想让您抱他的。” 清灵欣然同意,格外小心抱起孩子,生怕弄伤了他,孩子被他抱在怀里,果然不哭闹了,直直地盯着她看,咧开小嘴笑起来。 “看哪,他真知道是恩人来了。”村长老婆和女儿在一旁啧啧称奇,不敢想象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会认人。 “是啊,多亏了清灵小姐和图小姐,要不然我们母子早就不在人世了。”村长儿媳妇想起那骇人的一幕,不由伤心垂泪,那时候她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 “大嫂,你和侄儿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干吗总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村长女儿佯作嗔怪,将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看,清灵小姐还给你送来了补品,你好好养身子,等你能下床走动,我们一起上山跟清灵小姐学采草药。” 村长儿媳妇边抹泪边微笑,村长老婆呵呵笑起来:“到时候,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也跟你们上山采药,往后村子里看见谁身子虚弱,就帮他也采一些。在这村子里住了几十年,还不知道山上除了柴火还有草药哩。” 女人们笑作一团,都表现出上山采药的强烈愿望,清灵陪孩子玩了会儿,琢磨着也快到吃饭时间了,便向大家告辞。村长老婆和女儿送她走出院子,说了无数遍感谢之类的话,一直送到上山那条路,还依依不舍地挥手。 忽然,村长女儿看到半山腰的老村长和哥哥弟弟,大声道:“爹,你快来,清灵小姐正要回去呢!” 清灵站住了,耐心等着老村长下山,村长老婆不停叫道:“快一点,快一点,你个老头子磨蹭啥呀!” “不用催,别着急!”清灵阻止村长老婆和女儿大喊大叫,看了眼老村长身边的两个儿子,他大儿子是认得的,另一个身着狐狸皮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小儿子了,清灵指着他问道,“他就是你们家的小儿子呀!” “是啊,清灵小姐也知道我家小儿子回来了吗?”村长老婆笑容满面地点头。 “嗯,我听山上盖房子的人说,你们家常年在外的小儿子回来过年了。”清灵实话实说。 “唉,希望他过完年就别再走了。”村长老婆眼中有些担忧,“这孩子啊,从小就是野性子,总想着往外跑,七八岁的时候就自个儿跑去镇子卖野鸡和野兔,卖了钱就去酒楼喝酒,最后还是有个村子里的熟人看见他,回来告诉孩子他爹,咱们连夜把他找回来的。” “七八岁就会喝酒?”清灵感到不可思议。 “可不是么,这孩子见啥都好奇,孩子他爹逢年过节才喝一次酒,他吵着也要喝。那么贵重的东西咋能给他喝呢,再说他还是个孩子。谁知道他当时就气得砸桌子砸板凳,说要自己赚钱买酒喝,孩子他爹怕他乱来,就把自己的那口酒给他喝了,原以为孩子受不了那股子呛味,谁知道他还真喝下去了。为了能喝上酒,上山抓野味去镇里卖,连家也不肯回。”村长老婆说起这个小儿子就止不住了。 “抓回来几次,这孩子的胆子更大了,十岁那年离家出走,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咱们都以为这孩子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前两天晚上有人砸门,孩子他爹开门一看,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跑出去几年的小弟。 说着,村长老婆激动地红了眼睛:“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我和孩子他爹都快吓死了,还以为是孩子在外面遇难,他的魂跑回家来了。原来是他在半道上遇见了马匪,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 “娘,这些吓人的你就别说了,弟弟回来就好。”村长女儿拦着母亲的肩膀,柔声劝慰。 清灵看着越走越近的老村长和他两个儿子,疑惑地问:“这附近有马匪吗?” 村长女儿想了想,摇摇头:“最近几年没见有马匪出没,弟弟应该是在其他地方遇见的,幸好伤口不深,他还有力气跑回来,要不然……算了,弟弟总算躲过一劫,但愿以后我们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 “清灵小姐,您来了啊!”老村长声如洪钟,扬起手跟清灵打招呼,“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是不是柴火不够烧啊!” 清灵笑道:“不是,柴火送来的太多了烧不完,我来告诉你们,明天开始不用再送来了,留着你们自己用吧!” “清灵小姐,您千万别跟咱们客气。”老村长拍拍大儿子的背,说道,“咱们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送点柴火算不上啥,您要是不肯收,他和媳妇儿都过意不去啊!” 村长大儿子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小姐,您是不是嫌我砍的柴火不好烧啊,那我就砍得再细点行不?” “你别多想,柴火很好用,我们真的用不完。”清灵明白不让他送柴火他始终觉得过意不去,只得改口道,“这样吧,等我烧完院子里那些柴火,再叫你送好吗?” “好,好啊……”村长大儿子咧开嘴笑,低下头不敢正视清灵,“小姐,那就这样说好了呀,等你烧完柴火,就给我说一声啊!” “嗯,好的,我知道了。”清灵这么说,老村长一家才算松了口气,除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儿子。 清灵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抬眼一瞧,原来就是那个小儿子。他脸上那道骇人的伤口从左眼一直划到唇角,尚未愈合的伤口血肉模糊,看不清他原先的样貌。他穿着狐狸皮长背心,腰间绑着粗大的皮带,头发乱糟糟,脚上套着一双脏兮兮的羊皮靴。这小儿子看起来跟老村长不像是一家人,虽说长得有几分像个头也差不多,但他阴森的样子和周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更像是一个盗匪或者是逃犯。 不过,老村长和老婆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只是他在外多年放,荡惯了,性格大不相同也不奇怪。 留意到清灵也在观察他,村长小儿子忽然咧开嘴,露出满是污垢的大黄牙,舌尖来回舔着干涩的唇,还朝她挤眉弄眼。他站在老村长和村长大儿子身后,侧身对着村长老婆和女儿,没人看见他调戏清灵。 “小姐,这只兔子您拿去吃吧!”村长大儿子放下身后的竹筐,拽着那对长耳朵拎出来一只肥胖的灰野兔。 兔子的脚被捆住,却仍是不停挣扎,面对村长大儿子的好意,清灵只能拒绝:“不用了,你们带回去吧。” “别客气啊,清灵小姐,您尝尝鲜,拿去吧!”老村长抱着兔子往清灵怀里塞。 “真的不用,我不会做的……”清灵连忙摆手拒绝。 “这只兔子是我抓到的,不要拉倒!”村长小儿子一把抢走兔子,拎着它的耳朵来回甩着,斜眼瞥向清灵,“想吃还不肯动手,还要咱们宰好洗干净啊!” “不是的,我不想吃兔子。”清灵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向大家告别,“你们快回去吧,过几天我再来送些草药。” 老村长看她坚持,也不好再勉强:“那好,清灵小姐,您也回去休息吧,麻烦您亲自跑一趟真不好意思,过几天我让我闺女上山找您,您就不用下来了。” “没事的,我也想看看孩子。”清灵仍是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匆匆往山上走去。 “等一下,小姐,您的东西还没带走,别着急嘛。”村长小儿子一手拎起兔子,一手从怀里拿出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当着众人的面,一刀划开灰野兔的肚子,可怜的兔子痛得不得了,剧烈地挣扎唧唧的叫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清灵捂住嘴巴,村长小儿子稍一用力,刀子划到野兔尾部,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溅到众人脸上身上。鲜红的脏腑肠子尽数流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兔子抽搐地挣扎几下,终于没气息了。 村长小儿子拎着开膛破肚的兔子走向清灵,冷笑道:“小姐,拿上你的兔子再走。” “你,你给我回来,别吓到清灵小姐。”老村长最先反应过来,追上来拽住小儿子,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跟我走!” 清灵怔怔地看着他,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村长小儿子撇撇嘴,甩开老村长,又道:“怎么,你嫌我没剥皮吗,那你再等等,我这就给你剥……” “不用了,不用了……”清灵调头就往山上跑,听见他在背后放肆地大笑。 第七十八章 飞来横祸 相处多时的好友,从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这话说起来或许有些夸张,却也不是绝无道理的。 刘烨发现清灵自从去了趟山脚的村子,回来以后就显得不太对劲儿,一个人躲在灶房里洗洗刷刷,故意给自己找活干,像是要找个独立的空间想些事情。清灵的心事除了师中还有其他吗?如今师中已经被她拿下,两人的婚期也就快到了,在这节骨眼她又有什么心事呢? 婚前恐惧症?刘烨忽然想到找个现代名词!对于某些即将进入婚姻殿堂的人来说,面临与之前不同的生活会有些抗拒心理,因为不了解所以排斥害怕,甚至为此惴惴不安想要逃避! 不过,以清灵对师中的痴迷程度,她应该不会对他们在一起的幸福生活产生排斥或是抗拒吧!那么,就是她遇见了什么一时想不通的事情,又不能确定对其他人有没有影响,生怕自己多言引起别人担忧,所以才会选择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刘烨端起一盆刚洗好的新鲜青菜,若无其事走进灶房,看了眼在角落里对着那堆柴火发呆的清灵,心想她也许是为多余的柴火发愁。山上的生活确实有些枯燥,师中和药葫芦又为了新院子购置物品奔波,没人陪她也难怪她会觉得无聊。 “老村长送来这么多柴火,足够烧一段时日了。”刘烨漫不经心地跟她攀谈。 “嗯,就是啊!”清灵木然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情。 “或许应该跟盖房子的人说一声,叫他们不要再送来了,要不然越积越多会发潮的。”刘烨打量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留意到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恐慌。 清灵没有往下接话,而是背转过身看向窗外,不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怎么想。刘烨猜想她的心事八成跟这堆柴火有关,也许碰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原本他们留下来陪她一起生活,她心里就觉得过意不去,要是他们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她就要更自责了。 “清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刘烨走过去,搬张小凳子坐在她身边,注视着她不安闪烁的双眼,轻声问道。 清灵抿着唇,看向这位无话不谈的公主闺蜜,犹豫片刻说道:“公主你说,有时候人的感觉会不会出错?” “感觉这回事是很主观的,有时候当然会出错,但也不能否认有时候是很准确的。”刘烨顺着她的话说道,“尤其是女人的第六感,很多时候都是对的。” “嗯,那就是说,没有得到证实的事情,凭感觉也有可能找到正确的答案?”清灵茅塞顿开。 “是啊,当然可以这么说。”刘烨觉得是时候打开她的心结了,“清灵,你最近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清灵又开始犹豫,不安地抓着衣服裙摆,好半晌才道:“公主,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事实水落石出之前,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我怕他们会多想,万一铸下大错误会好人我就追悔莫及了!” 刘烨点点头:“好,我答应你。只是,谁会让人误会呢?你说的该不会是山脚村子里的人吧!” 清灵浑身一颤,随即将她去老村长家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到遇见村长小儿子那段,回忆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我也不是没有抓过野鸡野兔子,但从没像他那么可怕,你没看见当时的场景,太血腥了,就像是在杀人一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刀子下去从脖颈直接划到尾巴,简直就要把那兔子劈成两半,好多血喷出来,还有那些肠子……”清灵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刘烨拥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有些以打猎为生的猎人也会这么残忍,杀小动物对他们来说,就像切菜那么平常,怎么能像杀人一样呢!其实,我们平日里不是也吃荤菜么,只是不像他做的那么恶心。” “公主,我怕的不是那场面,而是他那个人,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根本就不像普通的猎人,跟老村长一家人更是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他从小就在外面游荡,前两天才回来,还受了很重的伤。我总觉得他像,他像……” “像什么?” “像逃犯或是马匪!”清灵终于说出来心里的担忧,“怎么办呢,公主,他针对我不怕,如果他真是逃犯,马匪,会给我们大家带来麻烦的,不管是官兵还是盗匪,要是找到这儿来了,肯定会发现我们的。”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至于他是不是逃犯马匪还不能确定,官兵盗匪能不能找来也是未知之数。清灵,不要自己吓自己,一个野蛮人而已,不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威胁,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去老村长家了,不要再跟那种人打交道。” “可是,我答应过她们,送草药过去的。” “无妨,我找人送过去就行,先观察一阵子再说吧,看看村子里的动静。”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还是小心为上。” 刘烨和清灵谈过之后,清灵的心情明显好多了,药葫芦和师中去附近的镇子买了些日常用品以及成亲要用的东西。明月圣女帮他们订的成亲的日期在十天后,是个吉祥的好日子。 大家正在房里看这些红烛喜帕,明月圣女为清灵和师中绣的鸳鸯戏水也完成了,还有刘烨送给清灵的凤羽嫁衣,清灵高兴得满脸笑容,每样都拿起来看个仔细。 “多谢明月圣女,这鸳鸯戏水枕巾太美了……”清灵俏脸微红,抚摸着精致的枕巾,一想到她和师中以后每晚都要一起度过,就觉得心里小鹿乱撞。 “你喜欢就好。”明月圣女笑呵呵地望着她,随后又对刘烨说,“我打算再绣一幅送给你和图奇棠,你帮我画个花样吧!” “好啊!”刘烨欣然应允,拿起那件嫁衣递给清灵,“你进屋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哎呀,我从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美得像仙女一样……”清灵捧着沉甸甸的嫁衣,看着上面的金丝绣花,小心翼翼爱不释手。 “去吧,去试一试,穿出来给我们看看,哪里要是不合适,我和烨儿一起帮忙改。”明月圣女推清灵进屋,朝师中和图奇棠笑了笑,“你们两个大男人暂时回避一下,师大人,委屈你也要回避啦,我们会把清灵打扮得漂漂亮亮,等成亲那天给你惊喜。” 师中羞红了脸,道了声谢连忙走出去,图奇棠哈哈大笑起来,陪他一起到院子里聊天。 “眼看就快成亲了,师大人还是那么容易害羞。”明月圣女好笑地摇摇头,“听说他和清灵走到现在很不容易,好几次害得清灵伤心难过呢!” 刘烨不好过多解释:“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他们经历过挫折,感情会更加深厚。我去看看清灵,她一个人可能不好穿的。” “她现在可能都分不清前后了,呵呵,你快去吧!” 等刘烨搀扶穿戴整齐艳光四射的清灵走出来亮相,明月圣女眼前一亮,连声赞叹:“清灵姑娘好美啊!” 清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嫁衣上耀眼的金光,泛着七彩光芒的珠片,觉得自己真变成了仙女:“我,我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变得这么美丽……” “你本来就很美。”刘烨梳理着她的长发,“成亲那天,我会把你打扮成最好看的新娘子,来,我先帮你梳个发髻。” “公主……”清灵自幼丧母,从来没有好好打扮过,激动地眼含热泪,“这怎么可以,你是公主,我怎么能让你……” “行了,别说傻话了,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刘烨将她推进里屋,继续为她打扮。 明月圣女跟进去,看她们两人开心的样子,心里盘算着,也许应该找个日子,让刘烨和图奇棠也简单地行个礼,不为昭告世人,只为他们一家人高兴。 再次打开房门的时候,药葫芦在外面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连连跺脚道:“为啥不让我看灵儿穿上嫁衣的样子,我都盼了十几年了。” 明月圣女轻声笑道:“新郎官都没看成,你跟着急什么。成亲那天给你们看个够,现在都看见了,到时候也就不觉得稀罕了。” 药葫芦这才平静下来:“说的也是,反正成亲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我就忍一忍,等到了好日子再看吧!” “就是,你这做祖父的,得存住气才行,哪能被孙女婿比下去。”明月圣女忍不住跟他打趣道。 “切,他呀,就是一根木头,他当然能存得住气!”药葫芦撇撇嘴,不客气地当众数落师中。 师中也不气恼,依然面带微笑,明月圣女又道:“你这孙女婿真是打着灯笼找来的,难得这么好脾气,却要摊上你这个怪老头做亲家。” “哎呦我说,明月圣女你最近也跟毒蝎子修炼嘴皮功了么,看你说话一天比一天多,越累越不饶人。你们存心看我不顺眼是吧,无所谓,尽管放马过来,我一个就能抵得过你们俩。”药葫芦说得来劲了,双手叉腰趾高气扬抬起头。 “谁要跟你磨嘴皮子,我才没那闲工夫呢!”明月圣女可不想参与药葫芦和毒蝎子的混战。 “你别走啊,你就这么走了,人家还以为我老头子欺负你呢!”药葫芦追着明月圣女往屋里走。 这时,毒蝎子拎着一只刚宰好的兔子从灶房走出来,指着药葫芦大声嚷嚷:“你给我回来,在我的地盘上,居然还敢撒野!” “你烧你的兔子去吧,没你的事儿,我正在向明月圣女讨教高招哩!”药葫芦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也不行,我不许你去烦她……” 药葫芦和毒蝎子正在吵闹,换好衣服的清灵和刘烨出来为明月圣女解围,清灵看到毒蝎子手里血淋淋的兔子,忽然间怔住了,随即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捂着嘴干呕起来。 “清灵,你没事吧?”刘烨也看到了那只兔子,连忙朝毒蝎子摆手,“你快把兔子拿走,清灵看见血会晕的。” 毒蝎子不明所以地反问:“不会吧,小丫头成天帮我做菜呢,早就见习惯啦!” 刘烨不方便解释那么多,只是催促他快离开,药葫芦见他问个没完没了,顿时又来了气:“叫你走你就走,你是聋子没听见吗?灵儿看你这摸样就恶心就想吐,你就不能识相点滚远点?” “屁哩,看你这模样才恶心才想吐呢,我看这小丫头不太对劲儿,八成是,哼哼……”毒蝎子瞟了眼师中,会心一笑。 “你怎么笑得那么淫,荡,你到底在胡思乱想啥!”药葫芦看出来他的笑别有深意,用力打了下他的头。 毒蝎子恼羞成怒,两眼一瞪:“我又没说错,看见血恶心想吐不就是因为那啥那啥么!你老东西没娶过媳妇当然不懂,自己不懂还要怪我!” 药葫芦愣了下,仔细琢磨他话中含义,颇为惊喜地看向清灵:“灵儿,难道你有了?” 清灵霎时脸色发绿,连忙摇头,嗔道:“祖父,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 药葫芦不甘心地看向师中,继续求证:“师大人,灵儿不好意思说,你给我一句痛快话啊!” 师中羞得面红耳赤,也是不停摇头:“没有,我们并没有……” “唉,我就说你们傻不拉几啥也不会!”药葫芦失望透顶,转而迁怒毒蝎子,“要你胡说八道,你这个缺心眼的老蝎子,我把你放进锅里炸炸吃了……” 药葫芦和毒蝎子又陷入混战,大家已经是见怪不怪,明月圣女朝众人挥挥手:“都进屋坐吧,喝喝茶,聊聊天,吃饭估计要等一会儿了。” 谁也没把清灵见血犯晕这回事放在心上,只有刘烨明白是什么原因,好在他们住在山上,距离村子也比较远,日后减少接触碰面的机会,想必她心里的阴影就能渐渐消散。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刘烨和明月圣女坐在窗边,互相讨论画什么形状的花样子。清灵打扫着院子,看不远处的师中和图奇棠在新院子里忙碌,药葫芦和毒蝎子在药房里为某某毒争执不休。 不一会儿,清灵看见山坡上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看着有些眼熟,等她们走近,原来是村长老婆和女儿。 她们也看见了清灵,热情地朝她招手,清灵放下扫帚走出院子,微笑着迎上前。 “清灵小姐,这是咱们自家酿的米酒,听孩子他爹说您快办喜事了,没有啥好东西送,这两坛米酒请您一定要收下。”村长老婆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大坛子米酒,脚步不停往院子里走,“给您放哪儿好呢,放灶房里吧!” 村长女儿同样抱着硕大的酒坛子,虽然不像他娘那么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也是累得不轻:“要不放屋里吧,灶房里东西多,别碰倒了。” “还是问清灵小姐吧!”母女俩抱着酒坛子等清灵发话,清灵过意不去,连忙接过村长老婆怀里的酒坛,往回走几步放在院子里,“先放这儿吧,你们真是太客气了,还亲自送来。” 村长女儿放下酒坛,笑眯眯地说:“您才客气呢,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 “可不是,我要是年轻个十岁,这两坛酒我自己就能背上来。”村长老婆笑得满脸皱褶都挤成一团。 “快坐下来歇会儿。”清灵搬来凳子给她们坐,又进屋倒了两杯茶水。 刘烨看到有人来,认出她们是村长家的人,匆忙跑过来问清灵发生什么事。 “没事,她们送两坛米酒上来,留我成亲那天用。”清灵笑着解释。 “她们真有心。”刘烨和清灵一起端茶过去给她们,感谢她们亲自跑一趟。 村长老婆和女儿受宠若惊,反过来不停道谢,双方互相表示谢意,忙活了好一阵子。 清灵不想引起众人关注,拉着村长女儿说:“我带你去采草药吧,上次你不是说要日后自己采吗?” “是啊,那就辛苦清灵小姐带我去吧!”村长女儿休息一会儿又来了精神,转头对她娘说,“娘,你坐这儿等一会儿,我和清灵小姐去采草药,很快回来。” “你这丫头,怎好意思麻烦人家清灵小姐!”村长老婆拉着女儿不让她去。 “不碍事的,采草药的地方不远,我带她去认一认就行。”清灵很乐意教会她们辨别草药。 “我们去去就来,大嫂喝过清灵小姐送的草药,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我学会采草药,以后就省事多了。”村长女儿兴致勃勃往山顶看去,清灵拍了下她的肩膀,“走吧,我这就带你去。” “清灵……”刘烨叫住她,看着村长老婆和女儿朴实的笑脸欲言又止,只能叮嘱道,“小心啊!” “放心,没事的。”清灵指着她们一起去过的地方,“我就去那儿,不走远,很快就回来了。” 刘烨点点头,目送她们进了林子,坐在村长老婆身边陪她说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清灵和村长女儿还没回来,刘烨有些放心不下,村长老婆也怕自己女儿跑得太远,玩起来不知分寸耽误清灵的时间,起身往新院子走去。 “我找孩子他爹说一声,叫他找人把闺女叫回来。” 刘烨嗯了声,看她走进院子东张西望半天,又摇着头走出来,嘴里念叨着:“孩子他爹去哪儿了,咋不见人……” 刘烨心里好奇,正要走过去问个究竟,只见村长老婆走到盖院墙的小伙子身边,问道:“你见我家老头子了吗?早上他出门上山来的。” “村长回家了呀!”小伙子纳闷道,“你没见到她啊,你大儿子也回去了,说是你家媳妇身体不舒服。” “我媳妇身体不舒服?不对啊,我和闺女上山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还有邻居大婶照顾她呢!”村长老婆越听越糊涂,“谁说我家媳妇不舒服?听谁说的?” “你小儿子说的,刚才他也上山了……” 闻言,刘烨顿觉心慌意乱,忙不迭地往山顶狂奔,明月圣女看她久久没有回来,走出院子见她神色慌张脚步踉跄,随即追了出去。 “烨儿,你怎么了?”明月圣女拉住她,关怀地问道。 刘烨浑身颤抖,眼里布满担忧的泪水:“清灵,清灵可能出事了……” 第七十九章 丧尽天良 位于匈奴边境的这座不知名小山,原本人迹罕至相对隐蔽,山脚下的小村庄村民质朴与世无争,以砍柴为生清贫度日。 原本这里是隐居的好去处,刘烨等人也确实度过了平静祥和的一段日子,清灵和师中的感情开花结果,连成亲的日期都定下来了。未曾想偏偏在这种时候,清灵面临着无妄之灾。 村长家的小儿子是个危险份子,初次与清灵见面就表现地极为放肆,给清灵留下了心里阴影。刘烨安慰她不要多想,也不要再与村长家来往,不过村长老婆和女儿不请自来,为了恭贺清灵和师中的喜事,特意送来两坛米酒。 清灵过意不去,便带村长女儿上山,教她识别补身体的草药和野草的区别。刘烨不放心清灵走远,但碍于村长老婆也是一番好意,不能因为她的小儿子身份不明就怀疑他们一家人。况且,采草药的地方并不算远,还有村长女儿陪伴,按理说不会出现意外。 只是左等右等,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她们回来,不仅刘烨坐不住了,就连村长老婆也存不住气。她怕女儿耽误清灵的时间,想叫在隔壁盖房子的老伴派人去找她们。细问之下才知道,老伴和大儿子都下山了,还是小儿子以大儿媳妇身体不适为由叫回去的。 村长老婆记得大儿媳妇之前还好好的,家里又有隔壁大婶照顾,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舒服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刘烨却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村长小儿子为何上山骗走家人?他现在又在何处?村长女儿和清灵迟迟未归,是否跟他有关?万一他尾随她们进了林子,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刘烨不敢再想下去,顾不得找人商量,径自奔向那片山林,明月圣女看她神色慌张仿佛有急事,生怕她有危险,匆忙追出去拦住她。 “烨儿,你这是要去哪儿?”明月圣女看她面色惨白,心里更是不安,“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刘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急得眼眶泛红:“清灵,清灵可能出事了……” 明月圣女挑了挑眉:“她出什么事?刚才听她说上山采草药,不是还有村长家的女儿一起去么!” 刘烨来不及多做解释,转身朝山林奔去:“我要尽快找到她才能放心,希望是我多虑了。” “你这孩子……”明月圣女没听清楚原委,看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又不敢让她一个人进山里,只得跟在她身后连声安慰,“烨儿,你不要想太多,这山虽然荒僻,现在却是大白天的,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在盖房子,若是真有事情发生,早就有人听到动静了。烨儿,你别跑这么快,小心摔着……” 话音未落,眼前的刘烨忽然停了下来,盯着不远处的岩石发怔,瞪大双眼看向那片草丛。 明月圣女随之停下脚步,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烨儿,你站住,不要再往前走了。” 明月圣女飞身而至,将刘烨拉到身后,屏息凝神聆听周围有没有异动,辨别这一切是不是个圈套。许久没有听到动静,她走向草丛,蹲下身子,拨开那片沾有血迹的杂草。 杂草里有个女子,脸上布满污血看不出五官长相,额头上有道很深的伤口,血仍在不停往外流,浸湿了胸前大片衣襟。看她的穿着打扮绝对不是清灵,像是生活在山脚下村子里的人。 “村长女儿?”刘烨认出她身上的衣裳,忙不迭地冲过来,拿丝帕擦干净她的脸,“真的是她,她就是和清灵一起上山采草药的村长女儿。” “是她?”明月圣女的眉头皱得更紧,如果村长女儿出了意外,清灵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去附近找清灵……”刘烨也想到了这一点,顾不得害怕,起身就要去找她。 “站住!你不能去!”明月圣女拉住刘烨,往浓密的林子里四处打量,“不能贸然冒险,我先送你回去,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清灵。” “不,我不走,找不到清灵,我会自责一辈子的。”刘烨懊悔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应该阻止她上山……” “这怎能怪你呢,再说,清灵未必会有事,那丫头机灵着呢,就算有危险,也能逢凶化吉。” “可是……”刘烨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村长女儿,留意到她的嘴角微微动了下,连忙走过去把她扶起来,“你怎么样,还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吗?清灵呢,清灵她在哪儿?” 村长女儿咳了两声,一张嘴吐出来几口血,明月圣女摇摇头,为她点了几处止血的穴道:“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对方出手太狠,明显不留活口,估计是以为她断气了,才没有再动手。” “清灵,小姐……”村长女儿使出浑身力气,抬手指向头顶的方向,“他们,他们……” “他们?还有谁?除了清灵还有谁?”刘烨听出她话里有话,连忙追问道。 “我、我弟……”村长女儿艰难发出这几个字,蒙上污血的双眼流出难过的泪水,“快去,找小姐,她,她被我弟……” 刘烨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你的伤,是被你弟弟打的?” 村长女儿眨了下眼睛算是回答,她失血过多,虚弱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好了,不要再让她说话了。”明月圣女长舒口气,摸了摸她的脸,“这姑娘只怕是支撑不了多久,我们还是去找清灵吧!” “现在找老葫芦和毒蝎子救她,应该还来得及。”刘烨不忍心看她痛苦地等待死亡。 “没用的,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明月圣女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阴风阵阵的山林,“何况,清灵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先不要惊扰老葫芦和师大人。” 刘烨满眼含泪,轻轻握住村长女儿的手,给她最后的安慰。 明月圣女走进林子,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一颗心猛然揪紧,朝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走出几步,只听刘烨嘶声叫起来:“清灵,清灵……” 刘烨惊恐无比地瞪着前方,双手捂住嘴,整个人剧烈地颤抖,明月圣女揽着她的肩膀,她们缓缓走向衣衫凌乱的清灵,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 清灵半睁着眼睛,木然看向天空,嘴里塞着一团破布,胸前衣襟被撕开,露出布满青痕的雪胸,肚兜褪至腰间,两根长长的带子耷拉在草丛里。她的裙摆被撕扯成碎布条,亵裤一直被拉到脚腕,纤长的双腿血迹斑斑,被分开到最大的程度。而她身下污秽不堪,混合着粘稠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清灵……”刘烨顿觉心脏漏跳了几拍,快步跑过去跪坐在她身边,伸手试探她的气息,终于松了口气。看她如此狼狈的样子,自然知道她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穿。 “烨儿,不要惊慌,你先回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给清灵拿件衣服过来,再拿几条手巾。”明月圣女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可是清灵……”刘烨很快反应过来,清灵这幅样子一定不想让别人看见,尤其是师中,随即改口道,“她的身体还好吗?我需要拿些什么药?” “身体的伤可以慢慢恢复,精神上的创伤就很难说了。”明月圣女走过去坐在清灵身边,将她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去吧,不要让人察觉到异常。” 刘烨含泪点头,她此时恨不能冲下山亲手打死那个畜牲,但为了清灵,她只得暂且忍耐。如今最重要的是,帮助清灵从噩梦中醒来。 明月圣女抱着清灵,亲昵地跟她说着话:“灵儿,人这一辈子,总不会是顺顺当当的。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王侯贵族,都会有自己的烦恼。遇到一座坎,以为自己过不去了,想着只能走到这儿了,连往前一步的力气都没有。有时候真觉得,人生下来就是受罪的,但实际上,有痛苦也就会有欢笑,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关键在于自己的心。” 清灵恢复了一点知觉,只是仍然不想开口说话,她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就是那个混账在她身上肆意放纵的情景。 明月圣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现在或许在想,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让你承受这一切。明明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平时尽心尽力帮助别人也没想过回报,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为什么要遭到这种残忍的惩罚。灵儿,如果你这么想,就连老天都不会帮你了。” “天底下的不平事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痛苦,如果都这么想,那就永远只能活在痛苦之中。相反,如果你愿意跨过这道坎,学会坚强,拿出勇气面对所有挫折,那么,痛苦也就不再是痛苦,渐渐地,你会看到越来越多的希望。” 清灵终于流下泪来,疲惫不堪地摇摇头,哑声道:“我想死,我想死……明月圣女,求你帮帮我,让我死吧,死得越快越好……” 明月圣女叹了声:“如果死能解决问题,世间早就一片祥和了。死很容易,比活下去容易多了。可是你就这么死了,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的感受?烨儿为了你自责不已,看到你这样她都快崩溃了,要是等她回来你不在了,她会记恨自己一辈子!你祖父老葫芦,看起来疯疯癫癫什么都不在乎,但你却是他的心头肉,你不管不顾甩手离开,让养育你成人的祖父伤心,这就是你所谓的孝道?还有,师大人……” 清灵浑身颤抖起来,起身挣脱明月圣女,一头撞向身旁的树干。明月圣女将她拽回来,大声道:“我知道你无法容忍以破败之身面对心爱的男人,但那又怎么样?他爱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身子!你怎知他一定会嫌弃你?即使你的身子遭人玷污,但你还是你啊!你就这么轻易寻死,撇下懊悔自责的爱人,让他终日懊恼没有好好保护你,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你好好想想吧,你们原本可以拥有幸福甜蜜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天人永隔的悲惨境地?你这是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惩罚真正关爱你的人!值得吗?你值得为了那种卑贱的畜牲,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折磨你的亲人爱人吗?别傻了,你死了,伤心的都是你在意的人,你这样死去,真是没有任何价值!” 清灵泪如滂沱,抬头看向明月圣女,声音嘶哑,怯怯地问:“我还能回到从前吗?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到师大人身边吗?” “可以,当然可以!”明月圣女微微一笑,搀扶着清灵站起来,“只要你的心够坚强,谁也不能打败你。脚下的路靠自己走出来,别人想帮也是有心无力,所以,灵儿,你要想重获幸福,就得靠自己站起来,靠自己去追求。” 清灵忍着身体的痛楚,慢慢站起来,只是依然很伤心:“我不想祖父和公主难过,我不想离开师大人,我想回到从前。但是,现在的我还有资格得到幸福吗?我的身子被糟蹋了,我不再是清白的女儿身,我配不上师大人,我不配做他的妻子。” “他爱你,不会在意你的身子是否清白,反而会更加怜惜你,安慰你受到创伤的心。你要有勇气面对他才行,你不能总是自己胡思乱想。” “那他要是在意呢?他在意我被别人糟蹋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他啊,我不能被他瞧不起……”清灵说着,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我没脸面对他,我做不到,我宁愿在他心目中,我永远是清白的。” 清灵趁明月圣女不备,推开她朝山顶跑去,她要从山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就算对不起祖父和公主,至少她能留住自己的清誉。 刘烨带着衣物重又上山,听到她们的对话,哭得眼睛红肿,却又不敢打扰她们,只能无声哭泣。但是看到这幅场景,她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明月圣女追到清灵,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不停劝说,清灵心意已决非要寻死,哭哭啼啼毫无留恋。 “清灵,你冷静点!”刘烨丢下东西跑上前去,扬手给她一巴掌,清灵怔怔地望着刘烨,忘了哭闹,泪水簌簌地流下来。 刘烨终是不忍,抱着她痛哭起来,许久,放开清灵,柔声对她说:“我知道你很难过,觉得生不如死。可是,至少你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只要活着,你就可以拥有幸福,守着心爱的人过一生。但你要是不在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村长女儿她,她……” 清灵猛然想起村长女儿,连忙拉住刘烨的手追问:“她怎么样?她没事吧?她为了阻止那个畜牲,跟他打起来了。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就像个野兽,力气大得惊人。结果,她被石头砸中了头,我看见倒下就没站起来,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样。公主?你是不是见到她了?她的伤没大碍吧?” 刘烨看她如此关心村长女儿,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实情,明月圣女点点头,示意她实话实说。 “我们上山找你的时候,村长女儿奄奄一息,她用最后一口力气告诉我们,你被那个畜牲带到这里。等我下山去拿衣服,她就已经没有气息了。” “什么?她死了?”清灵没想到后果竟是这么严重,“她,真的……” “是,她死了。”明月圣女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赶来的时候,她就撑不住了,之所以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你的下落。灵儿,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她拼命保护你,如果你执意要死,她就白白牺牲了。你应该知道,那个侮辱你的人是她的弟弟,这种丧尽天良之人必须严惩。你们要是都不在了,到时候死无对证,他还要庆幸自己运气好呢,说不定还要去祸害更多无辜的人。” 刘烨连连点头:“不错,决不能放过那种畜牲,清灵,你一定要为村长女儿报仇。” 清灵强忍悲伤,默默脱下破烂的衣服,捡起刘烨拿来的衣服穿上。明月圣女帮她梳好头发,刘烨拿手巾擦干净她脸上的污渍。 “现在就去,我要带村长女儿回家。”清灵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无辜丧命的村长女儿活下去。 清灵身体很虚弱,但她坚持自己背起村长女儿的尸身,明月圣女和刘烨陪她从小道下山走向村庄。 “你在这儿等着,我把那混账抓来。”明月圣女让清灵在临近村子的山坡等着,和刘烨去老村长家。 远远听见老村长家传来婴儿的哭声,刘烨心里百感交集,当初救回这对母子,没想到竟然引来这桩祸事。回头看了眼目光坚定的清灵,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推门走进院子,老村长和大儿子正要往外走,他们认得刘烨,却不认识这位灰眸女子,好奇道:“图小姐,这位夫人是?” 明月圣女面若冰霜径直往屋里走,刘烨也是神情凝重,老村长和大儿子相视一眼,不明所以追进去:“图小姐,出什么事了?” 炕上躺着一个身披狐狸皮的高大男子,睡得正香鼾声震天,明月圣女斜眼睨向老村长:“他就是你小儿子?” 老村长点头称是,明月圣女一把揪起他小儿子,拽着他的衣领头也不回往外走。 第八十章 斩草未除根 刘烨原本担心村长小儿子铸下大错逃之夭夭,没想到他居然在家里酣然大睡,压根没把自己的罪行当回事。 明月圣女不由分说带走那个畜牲,村长和大儿子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位初次见面的大美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她和小儿子之间有何恩怨。 “哎,这位夫人,夫人请留步……”老村长来不及多想,小跑着追出去,大儿子连忙跟上前,紧随着父亲,唯恐那位冷若冰霜的夫人抢走弟弟又要为难父亲。 明月圣女置若罔闻,被他揪住衣领的畜牲还没睡醒,迷糊之间就被人从床上拽下来,刚要发火破口大骂才觉得脖子被勒得快断掉了。只能用双手不停击打明月圣女的手腕,两脚扒在地上,不肯再往前走。 看到小儿子面色发青,这么大的个子在那位夫人手里就像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孩童,老村长心里恐慌更甚,扑通一声给明月圣女跪下来了:“夫人开恩,开恩哪,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的孩子吧,他才回来没几天,咱们一家跟您素不相识,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啊,误会……” “找的就是他,没误会!”明月圣女被他挣扎得心烦,真恨不能一掌下去劈死他,却又不得不暂时隐忍,带他去见清灵和村长女儿的尸身。 “不可能呀,怎么可能,夫人,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村长大儿子也跪地讨饶,仗着胆子拉住明月圣女的裙摆,“夫人,您心里有气就冲我来吧,弟弟他确实刚回来,不会惹事的,您一定是找错人了。” 明月圣女明显不耐烦,这对父子冲上来胡搅蛮缠,她真想都给拍死了事,不悦地瞥向刘烨,示意她来搞定。 “老村长……”刘烨指着仍在挣扎的村长小儿子,“你这个儿子这些年来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吗,你知道吗?他现在变成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 老村长愣了下:“图小姐,您,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认为他有错?可是,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刚才您也亲眼看见了,他在家里睡觉也有错吗?” “我问你,早上的时候,他是不是上山叫你们回来?”刘烨尽量保持冷静,跟他们耐心解释。 老村长点点头:“是啊,确实有这件事,因为我家大儿媳妇身体不舒服,他就把我们叫回来了。” “回来之后呢?你的儿媳妇是否像他说的一样,身体不舒服?” “这……”老村长对此也感到纳闷,他们赶回来的时候,儿媳妇明明好好的,不像是哪儿不舒服,老村长和大儿子都是实诚人,只能照实说,“没有,媳妇她很好,和邻居大婶有说有笑,没有哪儿不舒服的迹象。” “那么,你这个小儿子,有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刘烨继续问道。 “他……”老村长的眉头越皱越深,在刘烨的提醒下,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儿,“没有,他没跟我们一起回来。” 刘烨脸色一沉:“那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事?” 老村长意识到情势不妙,连连摆手:“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他说要去山上到处转转,抓些野味回来,我和大儿子担心媳妇有事,就赶回来了,没见他到底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大儿子也急忙道:“是啊,我和爹听说媳妇有事儿,就连忙下山了,盖房子的村民们可以为我们作证。不过,不过弟弟后来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我们就真不知道了。” “既然你们不知道,又有什么理由为他求情呢?”刘烨瞪着不停叫嚷的村长小儿子,“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的恶事,连老天都不会饶恕。” 村长小儿子在明月圣女手里没讨到半点便宜,怒气冲冲地叫嚷:“放开我,你个臭娘儿们,你他娘的再不放手,我就强暴你闺女,宰了你儿子……” “还有你,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小骚货!”他朝刘烨踢着腿,“我又没把你怎么样,你逞什么能耐,你是不是发情了皮痒了,等不及让我干你啊,哈哈……” “多罗!”此等污言秽语连老村长都听不进去,情急之下叫出他的名字,“住嘴,不许胡说八道,这位是咱家的恩人图小姐,爹不许你侮辱恩人!” “去你爷爷的恩人,就凭这个小骚货,也想做咱家的恩人,在咱们面前逞威风?”多罗继续口出恶言,嚣张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发狂的恶犬。 “弟弟,你怎么能这样说!”村长大儿子也有些不自在了,兄弟俩多年没见,对于这个陌生的弟弟,除了有相同的血缘之外,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 “得了吧你,少在我面前装大哥的样子,也就像你这种蠢驴,才愿意娶那种又丑又傻的婆娘,不就是刚生过一个孩子吗,还不肯让我碰一下,想他娘的憋死我啊!”多罗邪气地笑起来,冲着里屋大叫,“婆娘,我告诉你,媳妇娶进门来就是服侍家里的爷们儿的,谁想上,你谁就上,你连个屁也甭想放,我爹不肯上你,因为他老了爬不动了,我肯上你不嫌你丑,你就该给老天爷磕头啦!” 话音刚落,里屋传来哽咽委屈的哭声,村长大儿子怔怔地等着自己的弟弟:“你,你说什么?你,你敢对你大嫂?” “没错,我要上她,她还不肯,要不是看在娘的份儿上,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管她在不在坐月子,先上了拉倒!”多罗的后衣领被明月圣女扯在手里,他坐在地上面向众人,满脸的邪佞,看起来就像个恶鬼。 这时,里屋的哭声更大声了,村长大儿子瞠目结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你这畜牲!”老村长忍无可忍打了多罗一拳,“你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还敢往你娘头上怪。” 多罗啐了声,吐出嘴里的污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嬉笑着说:“本来就是啊,我大哥要是死了,他媳妇就是我媳妇,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谁能管得着!” “你大哥还没死呢,你这个混账!”老村长气得暴跳如雷,“你大嫂还在坐月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坐月子咋啦,趁着身子还热乎,咱们就该让她再怀上啊,好让她为咱们家开枝散叶!娘成天都在念叨这个,怎么,爹,你捞不着占便宜气急败坏了是吧!早说啊,先给你开开荤,让你也尝尝儿媳妇的滋味!” “别说了!”村长大儿子上前踢了多罗一脚,双手抱头大哭起来,兴许是听到爹娘的哭声,襁褓中的婴孩也哇哇大哭。 刘烨不忍心看到这一幕,走进里屋安慰大儿媳妇,帮她照看大哭的孩子,大儿媳妇满脸泪痕,哭倒在刘烨怀里:“图小姐,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啊……” “别这么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刘烨难以想象多罗竟然对自己的大嫂做出如此卑劣之事,偏偏她的婆婆明明知道真相也没有惩戒多罗,才会造成后来的惨剧。 村长老婆听说多罗叫走了老伴和大儿子,心里已经觉得不太对劲儿,上山的时候她特意委托邻居们帮忙照看大嫂,以免再有那种事情发生。没想到多罗居然追到山上来了,他到底又想做什么呢!知子莫若母,多罗心里在想什么,她也能猜到十之八九,上次与清灵碰面,他生剥野兔吓唬人家,一定是看上了年轻貌美的清灵。 多罗生性顽劣,可以说是无恶不作,虽说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在外面闯了多少祸,但也能大致想到了,他定是得罪了不少仇家,才跑回来逃命的。不过,儿子再坏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总不能狠心把他撵出家门,让他自生自灭。 村长老婆唯恐多罗犯下大错,在山上四处寻找他的踪迹,找了好久没见着他,也没听说有谁出了事,这才放下心来,也许只是她多想了,多罗虽然不守规矩,却也不是不可救药的孩子。 怀着忐忑的心情下了山,刚走进村子,就听见自家院里传出哭声,村长老婆不由走快几步,走到门口看见刘烨和那位深居简出的夫人。多罗被那位夫人拖在地上,他情绪激动地跟老伴和大儿子吵闹,听不清在吵什么,只是后来连媳妇和孙子都跟着哭起来了。 完了,难道是多罗意图侵犯大儿媳妇的事被揭穿了?该不会是大儿媳妇心里觉得委屈,所以让人给图小姐捎信,求她来对付多罗的吧!大儿媳妇托的人八成就是自己闺女了,这个闺女和大嫂的感情一向很好,兴许会帮她做这种事。 老伴和大儿子要是知道她向着小儿子欺负大儿媳妇,估计都会怪她的吧!只是,人家图小姐都找上门来了,她想赖账也不可能!算了,该来的总要面对,她袒护小儿子,确实是她不对,她不能再躲下去,不管家人肯不肯原谅她,总要把实话说出来,还大儿媳妇一个清白! 村长老婆深吸几口气,走进屋里,轻声说:“你们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有养好这个儿子,他对他大嫂做出这种事,我不仅没有阻止,还要大嫂别声张。大嫂是无辜的,也是清白的,她没有任何错。都怪我,错都在我……” 老村长不停叹气:“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这畜牲做出这种事,你还替他遮遮掩掩。要不是图小姐和夫人找上门来,咱们还都被蒙在鼓里!” “是,是我糊涂,是我活该,我心疼多罗在外面流浪多年,我想让他从今以后都能过好日子,我怕你们知道他学坏了不肯认他,把他撵出家门让他再去辛苦讨生活……”村长老婆哭得泣不成声,“我错了,我错了,我没教好这个儿子,媳妇儿啊,婆婆对不起你……” 刘烨摇摇头:“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你可知道因为你的放纵,他如今犯下了弥天大罪。” “嗯,他侮辱他大嫂,确实罪不可恕。”村长老婆边抹泪边忏悔,“我知道我们母子错得离谱,如果孩子他爹不肯原谅我们,我和多罗就一起走吧……”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刘烨看了眼明月圣女,“走吧,带他们亲眼去看看。” 闻言,多罗又开始拼命挣扎:“不去,我哪儿都不去,你们有种就一刀捅死我,别他娘的整那些没有的……” 老村长和大儿子愣住了,原来刘烨控诉的罪行不止这么一桩,难道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隐情?村长老婆慌了神,跪下来拉住刘烨的衣袖:“图小姐,你们要带他去哪儿,我家大儿媳妇好好的啊,他再混账也罪不该死吧!” “大婶,起来说话!”刘烨扶起村长老婆,“你跟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村长老婆莫名其妙地看向多罗:“你说,你又闯什么祸了?” 多罗发疯似得又踢又踹,想从明月圣女手里逃出来,明月圣女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抬脚踢中他的下身。 多罗哀嚎一声,双手捂住裆部痛得打滚,面部扭曲的可怕:“娘,救我,我要死了……” “哎呀,我的儿……”村长老婆看见多罗裆部渗出血来,心疼地不得了,追过来抱住他,“夫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是要断了他的命根子啊……” 老村长和大儿子也有些于心不忍,虽然多罗对大儿媳妇有不良企图,但毕竟被阻止了,况且,为了这种缘由就赔上了命根子,确实有些严重了。 “图小姐,夫人,你们能不能……”老村长刚开口,就被明月圣女瞪回去了,只见她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走了多罗,一直往村后山坡走去。 刘烨紧跟其后,老村长和老婆也不敢耽搁,一直追到山坡上,看到神情悲愤的清灵先是一愣,还没意识到发生了多么恐怖的事,只见清灵背着的那个人看起来相当眼熟。 凌乱的头发遮住面庞,身上都是一片片血污,但村长老婆亲手为女儿缝制的衣服却是不会认错。 “阿雅……”村长老婆惊呼出声,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踉跄地跑过去拍拍女儿的背,“阿雅,你怎么了,怎么全身都是血……” 清灵将村长女儿缓缓放平在地上,阿雅的眼睛没有合上,空洞地望着她的母亲,再也听不见任何呼唤。 “阿雅……”村长老婆伸手摸摸女儿的脸,已是冰凉僵硬,明显就是一个死人,“不啊,我的孩子……” 老村长和大儿子看到阿雅惨死的样子,不由呆住了,就连作恶多端的多罗也没想到他居然亲手打死了自己的姐姐。 清灵指向错愕的多罗:“是他,他打死了阿雅。” “什么?”村长老婆泪如雨下,连连摇头,“不会的,不可能,她是他的姐姐,他不会的……” “因为,他非礼我,阿雅为了阻止他,被他拿石头不停击打……”清灵眼眶一红,难过地说不下去了。 “放屁,我是打了她,但我没把她打死啊!”多罗不肯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谁叫她连自己的弟弟也不肯帮,我叫她按住你的腿,她却来拽我的胳膊,我只是把她推开了,没有打死她!” “阿雅劝你住手,你非但不听还打了她,她情急之下咬了你的脖子,你抓起石头就砸她的头,阿雅是被你害死的,你还想抵赖?”清灵痛哭失声。 多罗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老村长已经快他一步扯开他的衣服,看到那排清晰的牙印,气得直跺脚:“真是你,真的是你,她是你的姐姐啊,你怎么能……” 眼看没法抵赖,多罗索性不在乎了,仰头大笑起来:“清灵小姐,你被我干得那么爽,我以为你已经爽死了哩!哎呦,好歹我也是你第一个男人,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为了一个死人跟我过不去哪!” “住口!”刘烨上前打了多罗一巴掌,多罗抓住刘烨的手,就要咬一口,明月圣女飞快挥出匕首,斩断他那只手,痛得他又是一阵哀嚎。 明月圣女丢下他,将刘烨挡在身后,多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边哭号边大叫:“臭婊子,臭娘们,你们给我等着,我要把你们干到死……哎呦我的手,疼死我了……” 老村长老泪纵横,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给清灵重重地磕了个头:“小姐,对不住您,对不住呀,我该死,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教好……” “爹,妹妹……”村长大儿子趴在地上爬向阿雅,伤心地哭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天爷呀……” “作孽,作孽……”村长老婆重复着这句话,神情恍惚地站起来,走向仍在不停打滚的多罗,搬起一块石头就往他身上砸,“你就是这样砸死你姐姐的吗,这样砸你痛不痛,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畜牲,该死的混账,你这个讨债鬼,讨债鬼呀……” 村长老婆痛哭流涕越砸越狠,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来讨债的恶鬼,我打死你,打死你……” 多罗被砸得头破血流,边躲边骂,瞅准空隙猛踢一脚,将村长老婆踢飞出去。趁人不备,他连滚带爬往山下逃,生怕再被明月圣女抓回去。 明月圣女自然不肯放过他,正要追出去,却被村长老婆抱住双腿,哀求道:“别追了,让他自生自灭吧,求求您了,我不想一天之内失去两个孩子……” “这种祸害不能留,你把他当儿子,他根本不把你当娘!”明月圣女正要踢开她,忽然被清灵拉住了,“照她说的做吧,就当替阿雅最后一次尽孝。” 明月圣女深深地叹气,眼睁睁看着多罗从她眼皮子底下逃走。 第八十一章 寻求解脱 如果能将过去改写,让曾经的伤痛不复存在,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哀,也不会有人沉浸于伤痛久久不能自拔。 每当清灵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当日受辱的情景,她害怕一个人独处,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敢闭上双眼,经常都是边流泪边叹气熬到天明。就这样没过两天,清灵看起来憔悴许多,眼底的黑晕浓的化不开,药葫芦和毒蝎子还以为她生了病,紧张的不得了。 “灵儿,你这几天是咋的了,吃饭那么少,话也不多说了,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药葫芦正像明月圣女说的那样,平时看起来粗枝大叶的,但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孙女儿。 “没啊,没有,我没有不舒服……”清灵机械式地往嘴里送着大饼,也没抬头看药葫芦一眼。 “不对呀,你这丫头平日里可没这么安静,该不是快嫁人了,学着装小家碧玉吧!”毒蝎子扬起筷子哈哈大笑,扭头对师中说,“这姑娘就要成媳妇,怎么就像忽然之间变了个人,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师中也发觉到清灵的异样,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她好好谈,清灵最近总是刻意躲着他,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不过,刘烨安慰他不要多想,女人出嫁之前总容易变得格外敏感,心里也会很乱,这种时候就应该让她自己静一静,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等待新生活的到来。 师中接受了这种解释,他对女人家不了解,也许真有这种出嫁之前的恐慌症。无论如何,只要清灵没有身体不适或其他情况,他可以耐心等她适应。 毒蝎子调侃一番,师中为清灵解围道:“别说是灵儿,我也觉得越来越紧张,每天坐立不安,都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呢!” “呦嗬,连你也这样啊,那怪不得疯丫头也变老实了,你们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不成为夫妻只能说老天爷不开眼。”毒蝎子用筷子指了指头顶,又没正行的笑起来。 “你没事别总找老天爷的麻烦,也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孙女儿和师大人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他们成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不就是再等几天的事么,你跟着瞎嚷嚷啥!”药葫芦总能找到嫌弃毒蝎子的理由,即使毒蝎子说的话没有恶意,他也觉得很不中听。 “我说歪葫芦,如今咱们这儿就快办喜事了,我不想像从前那样有事没事跟你吵,看在孩子们的份儿上,咱们就偃旗息鼓吧!你看成吗?”毒蝎子被明月圣女警告过后,学得知进退了,不把药葫芦的挑衅放在心上,但求退一步海阔天空。 药葫芦对于毒蝎子的表现大感意外,但他若是紧咬着这只蝎子不放,还要跟人家吵来吵去,就有自找麻烦之嫌了,怏怏地扁扁嘴:“好吧,你这老家伙总算知道怎么做人了,看在你学懂事的份儿上,我就不急着不教训你,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以后都给我夹起尾巴好好做人。” 毒蝎子气得牙痒痒的,不过看在明月圣女的面子上,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天,明月圣女和刘烨都来找过他,刘烨的态度比较温和,恳请他不要再跟药葫芦争吵,尤其是当着清灵的面,而明月圣女就比较直接了,警告他要是再敢跟药葫芦吵个没完,她就带着众人走得远远的,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这警告太具有震慑性了,毒蝎子不得不乖乖服从,他可不能看着明月圣女再次离开他的世界,哪怕是委曲求全,向那个不入流的药葫芦示弱,他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药葫芦这家伙得理不饶人,实在可气可恨,但相比好不容易才能终日相处的明月圣女,受些委屈还是值得的。 火苗点到湿柴火,烧也烧不起来,毒蝎子主动退让,药葫芦也很“大方”表示不予追究。即便如此,清灵的心情并没有好多少,匆匆起身向众人告辞:“我吃饱了,回房去了。” 清灵头也不回径直奔走,师中有些放心不下,起身追了出去。清灵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仍是没有回头,她现在谁也不想见,尤其是师中。 “灵儿,等一下,我们谈谈好吗?”师中不能让她一头钻进屋里一天又见不到人,上前拉住她的手,希望能劝说她敞开心扉。 清灵停下脚步,只是依然背对着他,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师中走到她面前,将她微凉的小手放在掌心暖着:“我知道你最近在为我们的婚事担心,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我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我怕自己不能照顾好你。” 清灵没有应声,低下头看他纤长的手指,她的手紧贴着他掌心,格外温暖。 师中不勉强她发表意见,继续说道:“原本互不相识的两个人,结为夫妻,想想多么不可思议。有人说这是一种缘分,我想这或许就是一种宿命,命中注定你我相识相知走到一起,我们不应该抗拒命运的安排,即使我们刚开始的时候,还学不会夫妻相处之道,但我相信,只要我们有心,就能越来越了解彼此,也能成为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 清灵的头更低了,她不敢让师中看到她眼里的泪水,她怎能告诉他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做梦都想成为他的妻子啊,哪怕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哪怕她把他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但她一定会加倍努力,做一个让众人翘大拇指的好妻子。 只是,这一切对她来说,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现在的她,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她不配拥有幸福,没资格嫁给这么完美的丈夫。她的存在已然成为一种耻辱,如果师中娶了她,他会后悔一辈子的,他们的生活注定是阴霾笼罩,何来的幸福欢乐呢! 清灵用力咬住唇,狠心甩开他的手,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师中没想到她的反应竟是这样冷淡,心下一沉,快步追上去,不解地追问道:“是不是我哪里不好,你对我失望,所以不想理我?” 清灵愣了下,连忙摇头:“没有,没有的事。” 师中松了口气,继而又道:“那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心平气和说几句话,灵儿,我感觉你在逃避,逃避我的靠近。” “你怎么会这样想……”清灵语气有些慌张,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让师中难过,“我从没有觉得你哪里不好,师大人,在我心里,你是完美无缺的。” “不,我并不完美,灵儿,我不想成为你心目中完美无缺的人,我只想做你眼里称职的好丈夫。”师中终于向清灵做出表白。 清灵身形一颤,几乎就要当场痛哭失声,她很爱很爱这个男人,没有他,她的生命是不完整的,她很想很想投入他的怀抱,告诉他,她有多爱他,多么庆幸自己能成为他的妻子。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还没从那场伤痛中得到解脱,她还不能说服自己装作一切都没发生坦然面对他。她是个肮脏的女人,她不能厚颜无耻地继续占有他的爱情。 清灵无声落泪,缓缓关上房门,她很感动师中对她说出心里话,也很感激他在这种时候给她安慰。但她宁愿一个人承受所有痛苦,也舍不得带给他一丝一毫的伤害,师中,他能明白吗? 刘烨看到这一幕,心里很难过,痛惜这对有情人遭受到如此残酷的考验。看着师中落寞的背影,她想自己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当晚,刘烨搬到清灵房里,陪她一起住,图奇棠也看出来清灵和师中之间有些问题,只是他不知道从何安慰,惟有拉着师中喝酒聊天陪他解闷。 清灵依靠着刘烨肩膀,泪水早已湿透衣襟,刘烨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劝慰:“睡吧,别想这么多,睡醒了就没事了。” 清灵含泪点头,明月圣女和刘烨已经给她讲过许多道理,这些道理她都懂的,可是要熬过这一关真的很难,难到她无法想象,难到几乎要了她的命。眼看婚期没剩几天了,但她却连一点为人妻的喜悦都没有,反而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恨不能直接从山上跳下去了断一切。 明月圣女说的没错,活下去比死更需要勇气,她可以选择一死,让自己的身心得到永久的解脱。但她的灵魂必然不会安宁,撇下心爱的珍惜的人,自私地用死来解决问题,她或许不会再感受到痛苦的滋味,只是却让她在意的人加倍痛苦。 刘烨拍着她的背,就像是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里,清灵闭上眼睛,回想童年时的温馨画面,她和她的爹娘在一起嬉戏,他们的生活虽然清苦却很快乐,每天,娘亲都会给她做她爱吃的面皮,每晚,爹爹都会把她抱在肩上扮大马。 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她拥有过幸福,她不是一无所有的人。即使后来背井离乡,母亲离世,她和父亲又遇见了疼爱他们的祖父。在赤谷城,他们一家三口继续快乐的生活,祖父是个很有本事的汉人,他会采药会治病,还会很强大的武功,虽说脾气有些古怪,但对他们父女却是极好的。 父亲在赤谷城开了家香料店,一来为了他们的生活更加殷实,二来便于为祖父联系大汉朝廷的密使。她从小就见到了各式各样的汉人,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来过好几次,有的见过一次就再也没有音讯。渐渐地,她知道祖父不仅是很有本事的汉人,还是为大汉朝廷效命的钦差,这应该是很大的官了,但从没听祖父提起过,不管祖父是汉人还是西域人,做到多大的官,都是疼爱她和爹爹的祖父,这真好啊! 从没想过她爱上了一个人,这位同样来自大汉的密使,他叫做师中。他说他是解忧公主的侍从,帮助她在西域完成朝廷赋予她的使命。他长得很好看,无论是哪里的人,都没他长得好看,他看起来很精明,有时候又笨笨的,跟女人说不了几句话就脸红,那模样看起来好笑极了。 可是,他这么笨的男人,偏偏爱上了他服侍的公主,明知公主心有所属,仍是为她牵肠挂肚,甚至愿意为她守候一生。他总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遇到危险就冲到最前面,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是啊,公主是他最爱的人,为她牺牲即使是死也甘之如饴吧!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笨笨的男人在她心里扎了根,她越来越像他,明知心爱的人牵挂着别人,仍是不知悔改拼命钻牛角尖,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他能活得好,再多牺牲都值得。 笨,也是会传染的。她就这么傻傻地爱着他,等他回头的那一天,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下去,总能等到他看到她,他迟早会发现,一直默默守护他的人是她,清灵。 终于,她梦想成真,在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师中回头看到了她。他的心逐渐向她倾斜,向她靠拢,哪怕他不能适应这种转变,想不通自己的感情,但她确实感受到他的心情。 她不能给他机会迟疑,她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送上热情似火的吻,帮助他坚定心意。还好,师中在她强有力的攻势下投降了,要不然她真是没脸见人了。更开心的是,祖父在第一时间为他们向公主求亲,公主欣然应允,还为他们定下了婚期。 这么一来,师中想逃也逃不掉了,他注定这一生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她有些恍惚,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也许,老天爷惩罚她不知感恩,所以剥夺了她的幸福,让她从此一生都活在痛苦折磨中。 那天风和日丽,风吹在脸上都是暖洋洋的,一直暖到心里去。她和阿雅上山采草药,阿雅是老村长的女儿,善良淳朴的女孩子,比她大两岁,还没有成亲。这个偏僻的村庄住着为数不多的村民,年龄相仿的男子就更不多了,阿雅说她想找一个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做丈夫,千万不要像她大哥那样唯唯诺诺没有主见。 阿雅的大哥给人感觉确实很没主见,不过,这种男人也有他的优点,那就是敦厚老实。也许有的女人觉得老实的男人太木讷,不懂温柔,但最朴实的表达不也是最深情么。 她不好意思否定阿雅的理想,哪个女孩子不爱慕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当初她也是被师中的豪迈吸引的啊!阿雅说她将来要走出这个村子,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她放心不下爹娘,爹娘终日里为下落不明的弟弟担心,如果她再离开,爹娘一定会禁受不住这种打击。 不知道阿雅何时才能实现梦想,遇见她理想中的伴侣,不过,她的弟弟回来了,他们一家都很开心,也许,过不了多久,阿雅就能勇敢提出她要外出走走的要求,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心仪的另一半。 她和阿雅聊着未来的好日子,两个人都很高兴,采着草药唱着小曲,为美好的希望雀跃不已。谁也没想到等着她们的未来并不美好,反而是恐怖可怕的。 阿雅的弟弟多罗满脸邪气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嘴里叼着一根野草,双手怀抱在胸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写满了放肆与狂妄。 她觉得浑身不舒服,见到多罗第一眼就从心里觉得厌烦,但他毕竟是阿雅的弟弟,她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她对阿雅说要回去了,这些草药足够她们吃一阵子,如果阿雅喜欢,以后再来采。 阿雅也感觉到不对劲儿,连忙说好,拉着多罗往山下走。没想到多罗一把推开阿雅,飞快地抱住她,将她往林子里拖。多罗像只野兽,浑身的蛮力让她无法挣脱,她大声尖叫,拼命挣脱,无奈都逃不出他的魔爪。 阿雅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慌忙上前阻止,恨恨地痛骂多罗,要求他立刻放手。多罗非但不听,还用力踢了她几脚,阿雅倒在地上,咬紧牙关爬向他们。多罗当着阿雅的面撕开她的衣服,她哭喊得更大声,叫着爱人的名字,希望师中能听见她的呼唤来救她。 多罗粗糙的手在她身上来回拉扯摩挲,他一层层撕开她的衣服,探进她冰清玉洁的身体,有些地方是她自己都未曾碰触过的。身体的疼痛算不了什么,精神上的折磨快要将她逼疯。 阿雅艰难爬到他们身边,抱住多罗的脖颈死命咬下去,多罗痛得浑身哆嗦,随手拿起一块大石头猛砸她的头,砸到阿雅不得不放手。接着,多罗继续施暴,拖着她痛到麻木的身体进了不远处的小树林,撕下脏兮兮的布条塞住她的嘴巴,蛮横地撕裂她的身体,把她当成发泄的工具,折磨得她死去活来。 这场噩梦仿佛没有尽头,她昏过去失去了知觉,等到再次睁开双眼,就看见了明月圣女和刘烨。 幸好,来的人不是师中,当时,她脑子里只有这种想法。 “啊,啊……”清灵尖叫几声,从梦中醒来,满头大汗神情恐慌。 “清灵,别害怕,我在这儿呢!”刘烨被她惊醒,连忙抱住她不停颤抖的身体,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在这儿……” “公主……”清灵放声大哭起来,“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刘烨顿时红了眼眶,紧紧抱住她,哽咽地难以言语。 第八十二章 乌云散去 无论明月圣女和刘烨如何劝慰,清灵仍是无法从创伤中解脱出来,反而越来越消沉,不仅将师中拒之门外,对即将到来的婚期也是充满抗拒。 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若是到了成亲那天,清灵依然厌恶自己从而疏远师中,甚至取消成亲的打算,药葫芦和毒蝎子都会怀疑,若是他们发挥平时抽丝剥茧的能耐,恐怕清灵遭受的不幸就要敞开在众人面前了,到时候她更是不能释怀。 刘烨和明月圣女商议之后,想出一个比较极端的主意,眼下婚期在即,由不得她们继续伤感,必须让清灵尽早从伤痛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若是不然,那这件事也应该有个了断,而不是折磨所有人。 新院子再过两天就能住人了,那天以后,老村长和他的家人再也没有上山,村民们好奇之外也没有多问,只当是他家大儿媳妇的身体真不舒服,一家人都在家照看她和新生的孙子了。 村长小儿子多罗逃走之后就没再露过面,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不过照他的伤势来看,应该是撑不过太久。就算侥幸存活,他那残破的身体也不能再祸害别人了,不过,斩草未除根,刘烨心里总是有些顾虑,但是为清灵心安,也只能放他走了。 阿雅为了保护清灵惨死,村长老婆接受不了这种致命的打击,终于舍得放弃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将他逐出家门,明月圣女原想亲手了结他的贱命一了百了,村长老婆又不能忍受一天之内失去两个至亲骨肉,苦苦哀求明月圣女放手,由他自生自灭。 如今,那个畜牲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了,惨祸已经发生,怎样才能让活下来的人重新振作才是最重要的。清灵始终想不通,她没有做过什么危害人间的事,也没有伤害无辜的人,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况且,又是这种对于姑娘家致命的灾祸,让她从今以后永远都活在自卑之中,总觉得自己是肮脏的,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更没有颜面去见心爱的男人。 每个女子都希望自己在爱人心目中是纯洁无暇的,尤其是在那种年代,所以,清灵的想法与坚持不难理解,只是,无谓的固执只能使自己越来越痛苦,与幸福失之交臂,将心爱的人往门外推。 刘烨和清灵坐在院子里择菜,眼前的清灵比之前憔悴许多,深深凹陷的眼窝阴云密布,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芒,死气沉沉如同行将就木之人。她的脸色蜡黄,气色也很差,就像是生了场久治不愈的大病,瘦削的肩膀更显单薄,双手不停在颤抖,那是身子太虚弱所致。 清灵躲在屋里不肯见人,刘烨硬拉着她出来晒太阳,找些活给她做,让她渐渐找回曾经的感觉。只是清灵没有任何感觉,她愿意出来,只是想帮刘烨做些事情,可以说是应付而已。 “听毒蝎子说,新院子就快盖好了,两天后就能住人呢,老葫芦和图奇棠找人打好了桌椅床柜,也买好了棉被褥子,还有烧火炉,等天气冷了我们也能安然过冬。”刘烨从轻松的话题先开始说,留意到提起新院子的时候,清灵的身子剧烈颤动了下,随后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清灵点点头,木然道:“嗯,这样也好,山上挺冷的,到了冬天只怕更冷。” “你发现没有,老葫芦和毒蝎子这几天不再争吵了,他们看起来要好好相处呢!”刘烨不咸不淡地展开话题。 “嗯,这很好啊,他们吵起来没完,听都听腻了。不过,谁知道他们能好几天,祖父忙起来不高兴搭理人,一时半会儿吵不起来也很正常。可是毒蝎子那个人就说不准了,他要是隔几天不吵架,会闷死的。” 刘烨听她说了这么多,心里有些高兴,最起码清灵没有疏远防备,还愿意跟她聊天。 “图奇棠对木工产生兴趣,正在努力完成他第一件作品,他说是书桌,可我看着像茶几,也许是还没完工的缘故吧!” “嗯,挺好的呀,教主一向很聪明,学什么都快,以后你们需要的东西,就让他来做就行了。” “还有,师大人也找到了新乐趣,你知道吗,他在院子后面种了些花草蔬菜,每天早起都要去松松土,认真着呢!”刘烨说起师中,不由打量着清灵的反应。 “……”清灵既没说好也没反应,而是又恢复了沉默。 明月圣女看到她们开始谈话,心里着急,拿着绣花绷子做掩饰,走过来听她们怎么说。兴许是表情看起来太刻意了,清灵看了眼就又低下头,默不作声。 “灵儿,昨晚你祖父问我,等你成亲那天,他是不是也该换身新衣服,我说最好是这样,你猜怎么着,今儿个一早他就下山买新衣服去了。还嚷嚷着要给我们都买一件,连问天都有份。”明月圣女看到刘烨在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明月圣女叹了声,转身走回房间。 清灵用力扯着青菜,就像是在撕扯着仇人,她的心情又开始反复。最近她时常这样,不是愤怒就是沉默,不愿意跟人交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不是刘烨想要的结果,她知道清灵捂着伤口不肯接受治疗,宁愿等它化脓溃烂至死,也不想让别人挑开伤疤放出脓血。但要是想完全治愈,用些极端的手段是必不可少的,让她再经历一次痛苦也是有必要的,只有彻底除去病根,她才能完全康复。 “清灵,最近几天你是不是刻意避开师大人?”刘烨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切入她的痛处。 “我……”清灵手一松,手里的青菜掉在地上,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惊慌失措地看着刘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的……” “我知道,你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刘烨放下竹筐,拉着小凳子靠近她坐下,柔声说道,“我明白你最不希望看到他难过,你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忘记那一切,但还是做不到,是吗?” 清灵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连连点头:“公主,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你和明月圣女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我还是伤害了我最在意的人。我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像从前那样面对他,但我实在做不到啊,我配不上他,我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多么肮脏,我怎么能厚颜无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怎么能那么自私隐瞒他一切要他娶我?” “隐瞒?为什么要隐瞒他呢?”刘烨抓住这一点追问道。 “那,那……”清灵愕然,随后摇头,“那我该怎么做?他能接受如此肮脏的妻子吗?如果他知道了那件事,他心里一定会留下阴影,他和我在一起也会越来越不自在,他是个男人,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被人玷污?” “既然你担心婚后他在意,不如趁现在还没有成亲,就把一切告诉他吧!”刘烨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你们没有成亲,还不是夫妻,他要是知道了真相,可以接受的话,你们成亲之后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什么?”清灵重复着她的话,“你要我把真相告诉他?这,这怎么可以?” “你不是怕他会在意吗?那为什么不在成亲前确定他的心意呢?如果他不在意,不管你是不是他的妻子,都不会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万一他在意,你们也不用继续折磨彼此了,放手固然很难,但也好过一辈子纠缠痛苦。” “一辈子纠缠痛苦……”清灵琢磨着她说的话,反复思量,一时之间难以下决定。 “清灵,长痛不如短痛,你这样折磨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你活着也不是只为了师中一个人。你不忍心伤害他,难道就舍得让你的祖父难过吗?你和师大人的事,必须尽快做个了结,你最担心他会嫌弃你,那不如就问个清楚明白。如果他能接受不堪的你,你就无需犹豫,这种男人一定要嫁……” “如果他不能接受呢?”清灵急切地打断她的话。 “那就彻底放手,还彼此自由,不用再为成亲忧虑,你们就此分开吧!”刘烨看到她眼底的悲痛,咬咬牙说道,“只能说你们的感情还不够深,禁不起考验,这样的话勉强在一起也没必要,将来还是难免分开的厄运。” “分开?”清灵低下头,狂涌的泪水在脸上泛滥开来,她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只是她没有勇气面对现实,“只有这条路可走吗?最终,最终我还是留不住他……” 刘烨握住她的手,又道:“不,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你们齐心协力渡过难关,彼此扶持跨过这道坎,从此一起幸福的生活。” 清灵猛然抬头,红通通的眼睛直视着刘烨:“我还能得到幸福吗?我和他还能走到一起吗?” “可以,完全可以,但你首先要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勇敢一点,你有一半的胜算,但要是再犹豫,这样下去你们只会走进死胡同。”刘烨鼓励道,“相信自己的选择,现实未必像你想的那样无情,趁现在还来得及,为了你,为了他,争取一回吧!” “我……”清灵有些胆怯,“我不敢,我不能,我见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知道吗?清灵,你身上最宝贵的闪光点,就是你够勇敢够诚实,你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呈现给我们的都是最真实的你。我想,师大人最欣赏的也是这样的你。” 清灵想了很久,长舒口气:“其实,你这样说,我明白你的用意,这种法子也未必不可取,不错,我快被自己的顾虑逼疯了,我宁愿永远失去他,也不愿意再这样窝囊地活下去。没有他,我还有养育我成人的祖父和爹爹,我们回到赤谷城照样可以生活下去。” “公主,我愿意试一试,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和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次成为陌路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只要他过得好,只要他开心,我愿意离开他。”清灵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努力绽放出一抹微笑,“好吧,就这样决定吧,我受够了这种折磨,既然我还得活下去,就不能这样半死不活,让祖父担心,让他难过,也许,这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如果逃不过就抬起头面对好了。” 刘烨欣喜笑道:“太好了,我认识的清灵又回来了。” 清灵吸了吸鼻子,拉住刘烨的手:“不过,公主,我还是得靠你帮忙,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你帮我跟他说吧!我等着他,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接受!” “好,那就这样!”刘烨也不忍心折磨清灵,答应了她的请求,这趟差事虽然很有难度,却也好过她和师中继续纠结。 师中对于刘烨提出单独谈谈的要求并不意外,他料到清灵心里有事,却又不能坦然面对他,找到刘烨帮她说话也是情理之中。 “师大人,你我之间无需客套,我就长话短说吧!”刘烨看着愁眉紧锁的师中,直截了当的说。 师中点头:“这样最好,如果连公主都没办法跟我直说,我会认为是我做人太失败。” “你呀,和清灵一样,遇见事情都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你们这样是很好,但有些事情怨不得自己,为什么要怪自己呢!”刘烨叹口气,又道,“就拿清灵来说吧,遇上这种事无异于一场灾难,她宁愿自己死于灾难,也不想活着面对在意的人,不过,她总算是熬过来了,勇敢地活下来。活着比寻死更需要勇气,不是吗!” 师中愣了下:“清灵她怎么了?为何要寻死?” “师大人,你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能很难接受,但为了你和清灵的将来,这些话我不得不说。当然,选择权在于你,没有人会勉强你做出哪种决定,这也是我和清灵的初衷。”刘烨提起那段恐怖的经历,仍是心有余悸,更不必说亲身经历过的清灵了。 师中郑重其事地应道:“我准备好了,请公主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 刘烨艰难地说起那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没有遗漏,除了某些画面她模糊处理,事情经过都清楚的告诉了师中。 师中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他知道清灵有心事,却不知道是这么可怕的事。对于一个待嫁的姑娘来说,这场灾祸简直比要她的命还恐怖,他很难想象这几天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最需要他的安慰,却又不能对他表露分毫,她一个人的时候该有多痛苦啊! 怪不得她连续几天夜不能眠食难下咽,谁也不能让她展露笑颜,而他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总是找机会跟她说话试探她的心意,她在躲闪逃避的同时,想必承受了难以估计的痛楚,他非但不懂得安慰,反而将她推进更痛苦的境地,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多罗,老村长家的小儿子,师中对这个畜牲充满了憎恨,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能亲手宰了这个畜牲为清灵报仇。他最痛恨的不是多罗夺走清灵的清白,而是让清灵遭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刘烨说到她们放走多罗,师中激动之余握紧拳头生生打裂了身旁粗,硬的树干。刘烨心下一惊,连忙道:“我们不该手下留情,但看在他母亲刚刚失去女儿的份儿上,也只能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畜牲该死,但为了他,还不值得弄脏你们的手,多行不义必自毙,上天自会收拾他的。”师中深深吸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恨自己没有好好保护清灵,让她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她没有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对我没有信心?难道她以为还有什么比我们能在一起更重要吗?我对自己很失望,我以为我的真心她看得见,原来并没有。” 师中的语气颇为落寞,刘烨反而松了口气,正如她所想,师中不介意发生在清灵身上的事,清灵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 “师大人,你不要自责,也不要对你们的感情产生怀疑。”刘烨现在的心情已经缓和多了,“清灵不是对你没信心,也不是没看到你的真心,就是因为太在乎了,她才会否定自己,认为自己配不上你,不敢靠近你。你不是姑娘家,你体会不到她的心情,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将纯洁无暇的自己交给爱人,是件多么神圣的事。她的希望落空,禁受不住这种打击,开始轻视自己,讨厌自己……” “她没有错,她有什么错?”师中眼里蒙上一层雾气,语气有些哽咽,“她真是傻,为什么将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推!明明都怪我啊,我没有好好保护她,都怪我……” 刘烨轻拍他的背,安慰道:“你们都不要在怪自己,我说这些,不是让你自责,而是希望你能解开清灵的心结,鼓励她重新振作。师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愿意娶她吗?” 师中用力点头:“当然,我要娶她,我一定要娶她,她是我的妻子,除了她,我不会娶别人。” 刘烨动容道:“你把这些话告诉清灵,相信她会明白。” “嗯!”师中心怀感激握了下刘烨的手,飞快地奔向清灵的住处。 刘烨看着他的背影,不停在笑,笑出了眼泪。 第八十三章 永结同心 明知师中前来就意味着他不在意,清灵起初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他,躲在屋里不肯让他进来,只是隔着门板跟他说话。 “灵儿,你开开门,让我进去……”师中急切地拍打着门,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清灵。 “师大人,你,你有什么话,就在外面说吧!”清灵边抹泪边说道。 “好吧,如果你觉得这样更轻松的话,那我就在外面说好了。”师中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公主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灵儿,你真傻,你不该把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扛,你还有我,还有我这个夫君啊!” 清灵捂住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脚底发软,后背倚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静静地听师中往下说。 “我们还没有成亲拜堂,但是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灵儿,发生这种事我很痛心,我痛恨自己没能保护你,让你一个人承受这种痛苦。我这个夫君实在很不称职,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你内心的创伤,我只能求你不要放弃我,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我一定会加倍努力,让你更幸福更快乐。” 师中说着说着,眼眶也泛红了,他的头抵着门,声音轻柔,充满了爱怜与疼惜:“记得我们初相识,你就陪我一起去冒险,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会陪伴我一生。我是个后知后觉的傻瓜,一次又一次伤害了你却不自知,我以为一味的拒绝的就能让事情变得简单,就能让自己不再烦恼。” “是啊,烦恼,你出现在我生命里,让我充满了烦恼,我原本想毫无牵挂过一生,在这遥远的西域孤独终老,只守着那个我在意的人。只要她过得好,我愿意做个影子默默守候。我从没后悔自己这么想,即使是现在,我也不会背弃自己的初衷。从离开玉门关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了。” “但是你的出现,让我平添许多烦恼,我怀疑自己能否坚持初衷不受影响,你总是出其不意地在我眼前来回,在我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给我信心,跟我一起出生入死。你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辆马车,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模样,我只觉得心都碎了。为什么你这样执着?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已经有了人!” “从那以后,我开始多留意你,我发现你这个略显冒失的姑娘,其实很可爱。你有一般人没有的韧性,也有着姑娘家少见的洒脱,你和我之前见过的姑娘很不一样。可是,我还是没有整理清楚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你是个好姑娘,我能让你伤心,若是我给不了你幸福,我宁愿放你走,让你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灵儿,你知道吗?你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我的心,只是我发现得太晚,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舍不得离开你!我变得贪心,想要拥有你更多的爱,又怕自己不能完全回应,我觉得这样太自私了,对你也不公平,所以我不敢靠你太近,怕我自己越陷越深辜负了你。” “现在我终于明白,你根本不是我的烦恼,而是我幸福的源泉,只有你,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只有跟你长相厮守,我的生命才会不留遗憾。虽然我仍然背负着保护公主的使命,但让你幸福也是我的使命,我不会再混淆自己的感情,我有把握向你做出承诺。灵儿,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我会对你好,用我的生命来爱护你。” 师中从小到大从没对谁这样表白过,也没说过这么多肉麻的话,他现在只想让清灵看到他的真心,也就顾不得掩饰了。 “灵儿,我不太会说话,但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我也不会轻易说爱,但是说了就一辈子也不会变。灵儿,我想对你说,我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 说出这番话,师中自己都脸红了,他背过身,生怕狂乱的心跳泄露了他的紧张与不安。他确实很不安,他怕清灵会拒绝,怕清灵怪他没有照顾好他。 清灵转过身,从门缝里看着师中宽厚的背,激动的泪水汹涌而出,像是流不尽似的。她悄悄打开了门闩,等着师中将门推开,听到这番表白,她怎么能忍心再把他拒之门外,他是她最爱的人啊! 师中知道她被侮辱,非但不嫌弃她变脏了,反而深深自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这样的好男人她要去哪里找,错过了他,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正像刘烨说的那样,这种男人一定要牢牢攥在手心里,决不能放手。 迟迟等不到清灵的回应,师中心里越来越焦急,鼓起勇气扬手再次叩门。这一次,门轻而易举就被推开了,看着眼前满眼泪水的清灵,师中鼻头一酸,泪水无声滑落。双手捧起清灵日益憔悴的小脸,痛惜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不,这不怪你……”清灵扑向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前放声大哭,“师大人,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的啊……” “灵儿……”师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让我照顾你一生好不好?” 清灵羞赧地点点头,欢喜的泪水再次浸湿了她的脸。 成亲当晚,药葫芦和毒蝎子都换上了新衣服,这对老活宝免不了又是互相数落,不过,即使是数落,也是因为太开心了。新院子里布置得简洁喜庆,既有成亲的喜乐气氛,又不至于太张扬,明月圣女和刘烨将清灵打扮得清新可人,有了爱情的滋润,清灵很快从创伤阴影中走出来,恢复了以往的甜美活泼。 “清灵,这是我的小小心意,请你收下。”明月圣女拿出一对龙凤金镯,亲手为她戴上。 清灵连忙收回手:“使不得,使不得,还是留着给公主吧!” “呵呵,这小丫头,我们都是自家人了,你还跟我见外呢!这对镯子是给你的,给公主的我还有,不用你操心。”明月圣女笑眯眯地拉住她的手,坚持给她戴上。 “这……”清灵不安地看向刘烨,她总觉得明月圣女不像是自家人,虽说最近走近了很多,但从心里仍觉得她是那个高高在上不讲道理冷酷无情的圣坛圣女。 “收下吧,这么好的日子,怎能拒绝呢!”刘烨笑着点头,示意她不用拘束,随后拿起桌上的锦盒,当着她的面打开,原来是一串鲜翠欲滴碧玉项链。 刘烨将项链戴在她脖子上,映衬着她俏丽的容颜更显白皙,清灵抚摸着圆润的碧玉珠链,不由自主发出赞叹:“好美啊!” “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你看不入眼呢!”刘烨看着铜镜里的清灵,笑得格外开心,“祝你和师大人和美幸福。” “什么,这是送给我的?”清灵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太合适吧,你们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清灵这么说倒不是谦虚,而是她真没有戴过这般贵重的首饰,从小她娘死得早,靠着她爹和祖父养大,两个大男人哪懂得给姑娘家打扮,清灵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邻居家的姐姐们给她的,要不是那些好心的姑婆姐姐教她一些女儿家的事儿,她恐怕还像个野小子一样在山上乱窜呢! 明月圣女知道清灵自幼丧母,再加上她遇到那种不幸,对她也就格外疼惜起来:“清灵啊,我和烨儿都把你当成自己人,所以你也不要在跟我们生分,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就好,知道吗?” 清灵含泪点头,被感动地说不出话。刘烨看她哭红了眼睛,连忙笑着说:“哎呀,新娘子得等出门的时候再哭,现在哭,胭脂都花了,岂不是要哭成大花脸了。” 清灵破涕为笑,接过丝帕擦脸,看着铜镜中又哭又笑的自己,心里说不出的庆幸与满足。 门外传来阵阵叩门声,图奇棠扯高嗓门叫道:“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喽,快开门啊快开门!” 清灵害羞地吐吐舌头,匆忙低下头不好意思看人,刘烨给她盖上红艳艳的盖头,扶着她走出去。 将清灵的手交给师中的那一刻,他们两人不由都红了眼眶,相视许久无语凝噎,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彼此。见状,刘烨和图奇棠忍不住咳了两声,提醒道:“吉时已到,请新人移步。” 师中回过神来,牵着清灵的手走向新院子去拜堂,远远地就看见药葫芦端坐于正位,兴奋又紧张地向外张望。毒蝎子也是来回踱步,搓着双手,看到这对新人走来,连忙迎出来叫好。 “老蝎子,你给我回来,少在那儿跳脚跟猴子似的,快让孩子们进来拜堂,不能误了吉时!”药葫芦急得大叫跺脚,要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只怕早已冲过去把他揪回来了。 “好,好,好……”毒蝎子心情很好,也不跟他计较,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让大家都进屋。 图奇棠没有见过成亲的场面,只能简单地宣布:“新人拜堂啦,一拜天地!” 师中和清灵转身向外跪下,恭恭敬敬拜天地。 “二拜高堂!”面向药葫芦和刘烨,师中和清灵再次跪拜。 “夫妻对拜!”一对新人互相拜过。 “礼成!送入洞房!”图奇棠为这简短的几个字里略显紧张,好在还不至于说错话,开心地又重复了遍,“新人入洞房啦!” 原本以为药葫芦会大发感慨,没想到他竟然大哭起来,哭得老泪纵横。众人面面相觑,刘烨在一旁解围道:“老葫芦,清灵成亲是喜事啊,我们知道你这是太高兴了,不过,还是先喝了他们敬的茶吧!” 药葫芦这才反应过来,孙女婿的茶已经递到嘴边了,双手颤抖地接过茶杯,连连点头:“是,是,我太高兴了,我没想到我还能活到孙女儿出嫁这一天。” “瞧你那点出息,你不还等着抱七八个曾孙么,放心,你一时半会儿都……”毒蝎子想说他死不了,却怕犯了忌讳,只得改口道,“你一定会长命百岁抱上曾孙的,你就快喝茶吧,人家孙女婿还等着进洞房呢!” 众人哄笑,药葫芦喝过茶给了红包,师中和清灵又给刘烨敬茶,之后,两人又给明月圣女也敬了杯,明月圣女大感意外,欢喜地接过茶仰头一饮而尽。 坚持敬过茶再入洞房是清灵的意思,她和师中能走到现在,都要感谢他们,她想在成亲的这一天亲自表达谢意。 月色朦胧,窗外夜风徐徐,偶有鸟儿啼叫。师中揭开清灵的红盖头,看到美丽动人的爱人,不由心里欢喜。他端来两杯酒给自己和清灵,两人喝下合卺酒,相视而笑。 清灵俏脸微红,想到今晚要与师中圆房,起初有些欣喜,后来又有些担忧,这种担忧逐渐扩散,最后转化为不安与恐惧。她怕自己回想起不堪的过去,又不能因此拒绝师中,让他也感受到她的不安。 夫妻圆房是理所当然,也是她应尽的妻子义务,怎能拒绝自己的夫君呢?可是,她还不能完全从阴影中解脱出来,感觉到师中的靠近她心里是愉悦的,但身体却仍是想抗拒。 解开她的衣襟,发觉她的身体颤抖个不停,知道她在紧张,师中释然一笑,握着她的手柔声道:“睡吧,今晚我陪着你。” 清灵动容地望着他,得君如此,夫复何求,她微笑着点头,依偎在他怀里,甜蜜地闭上了双眼。 送新人回洞房,图奇棠和刘烨被药葫芦拉着一起喝酒,毒蝎子和明月圣女也是兴致勃勃,都喝多了两杯。 “公主,老葫芦我敬你一杯!”药葫芦为刘烨倒满酒,恭敬地行礼道,“这杯酒我早就想敬你了,拖到现在实在太不像话,但求公主不要怪罪才好,先干为敬!” 药葫芦喝光酒,拍着胸口又继续说道:“我知道前几天灵儿在闹别扭,我心里急得啊,火烧火燎,不过我又不知道是咋回事,女儿家的心思真是猜也猜不透,我只能干着急,真怕她不肯成亲,我就要被活活憋死了。” 刘烨喝下他敬的酒,笑道:“老葫芦你多虑了,清灵和师大人不是好好的么,成亲之前有些紧张是必然的,毕竟他们相爱,怎么可能不肯成亲。” “公主你有所不知啊,我和清灵他爹都不是那种心思细的人,清灵还小的时候,都是托给邻居大婶带着,他爹就帮我一起为大汉朝廷效力,成天忙着跟来往赤谷城的汉人接头,哪有空儿照看孩子呀!” “刚才我哭,不仅是因为我太高兴,我还觉得啊,真的对不住这孩子,身为她的祖父,为她做的太少太少。人家的闺女穿花衣裳穿金戴银,我这丫头从小就当成男孩子养,别说戴件首饰,就连像样的发辫也没给她绑过。有好心人给她几件女孩衣裳她就开心得不得了,她跟着我只受过罪没享过福,我亏欠她太多了。” 药葫芦说着又流下泪,毒蝎子撇撇嘴,猛拍了下他的背:“看你,今儿个这么好的日子,你总提那些陈年破谷子的事干嘛啊!做人要往前看,往前看你知道不,你就想着明年抱曾孙就得了,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是啊,再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你又何必旧事重提。”明月圣女安慰两句道,“你看孩子们现在多幸福,你也该高兴点儿。” 药葫芦用力点头,卷起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对,可不是么,我们今后的日子好着呢,越过越好……” “这是一定的,来,咱哥俩儿再喝一杯!”毒蝎子给他倒上酒,劝他再喝,“喝醉了你就不胡思乱想了,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药葫芦和毒蝎子拼酒拼得欢,图奇棠拉着刘烨的手,脸颊红通通的,笑呵呵地说,“烨儿啊,我也很高兴,但愿天底下两情相悦的人都能长相厮守。” “会的,你是不是喝多了,我扶你回房休息好吗?”刘烨看着眼有醉意的图奇棠,柔声道。 “嗯,好啊!”图奇棠摸着刘烨的脸,又道,“烨儿,我想要个孩子,你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我一定会做个好父亲的,好好养育他成人!” 刘烨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喝得晕头转向的药葫芦和毒蝎子,又看向抿唇轻笑的明月圣女:“走吧,回去再说。” “你们走啦?不要走这么早啊,再喝再喝……”药葫芦拉着图奇棠不让他走,“我说,你们啥时候拜堂啊?你们该不会打算在这山上隐姓埋名一辈子吧,就算真这样,至少也该拜个堂,让咱们跟着沾点喜气!” “老葫芦,你喝多了。”明月圣女起身和刘烨一起搀扶图奇棠,“走,我们回去。” “喝多了?我没喝多啊,我是说真的……”毒蝎子还有些理智,不像药葫芦完全喝醉了,急忙拉住药葫芦,阻止他再说下去,“行了,你要喝酒,我陪你喝,这么晚了,他们要回去休息了。” 刘烨留意到明月圣女脸色不佳,便道:“我和图奇棠商量过了,找个日子行礼,至少要敬您一杯茶才是。不过,他说形式不重要,他不在乎这些……” 明月圣女勉强一笑:“无所谓了,他都不在意,我们也就没必要在乎了,老葫芦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只要你们在一起开心,不用顾虑我,到了,你们休息吧!” 目送明月圣女离去,刘烨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第八十四章 反受其害 成亲之后,清灵的变化很大,学会更重视家人,对自己的要求也更高。以往药葫芦要求她练武和研制各种毒以及解法,她通常都只有三分钟热度,应付了事。所以在药葫芦身边多年,功夫并不长劲,制毒的本事也很一般,枉费她天资聪颖,又有得天独厚的好条件。 清灵主动向药葫芦学习各种毒的制法,熟记配方,不出几日她在原有的基础上,已经可以独自制出十几种毒了。每天用过晚饭,她就和师中、图奇棠一起练武,进步也相当快。 药葫芦对孙女儿的上进非常满意,以为她成了家更懂事,恨不能将毕生所学统统传授给她,自个儿也学着整理独家秘笈,留待日后传给清灵和师中。 刘烨自然知晓清灵为何突然转变,自从遇到那种不幸的事,清灵变得自暴自弃生无可恋,好在后来师中的温柔与真情感动了她,使得她走出阴影,勇敢地接受了新生活。 但是清灵始终在怪自己,如果当初她足够强大,也不至于遭遇这场灾祸,更不会连累阿雅也无辜惨死。她原本仗着有祖父撑腰,后来住在山上,又和这么多位绝世高手在一起,她就更有恃无恐了。只是当为难来临的时候,最靠得住的却是自己,若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也就没有资格保护珍惜的人。 清灵在刘烨和师中的开导下,逐渐振作起来,婚后的日子倒也算甜蜜快乐,众人在山上的生活看起来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可以这样过一生。不过,幸福太过真实,刘烨心里反而越来越不安,她经常在想,她真可以永远这么幸福吗?她真可以不顾上天赋予她的使命吗? 刘烨想为自己活一次,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但她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若是这样自私而任性的活着,上天会原谅她吗?刘烨时常打听乌孙方面的动静,冯嫽和常惠也定期跟她联系,向她详述乌孙大小事务。 得知翁归靡统治的乌孙一片祥和,左夫人须其格和泥靡安分守己,朝廷里的大臣长老也没有横生枝节,刘烨着实松了口气。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久不露面的刘烨作为乌孙右夫人,至少也得回去一趟,好不让翁归靡难做。 刘烨收起冯嫽的信笺,放进梳妆台的抽屉,她不仅担心乌孙与大汉的往来有没有更亲密,还为当初跟随她的大汉侍从时刻牵挂,他们背井离乡来到万里之外的大漠,不求能否建功,只求平安终老,这要求不算高,她理应帮他们实现愿望。 听到窗外传来师中和图奇棠的笑声,刘烨起身走出房间,她得找个时间跟图奇棠好好谈谈,过几天她要回乌孙看看,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刚走出没几步,刘烨忽觉身后有道劲风袭来,待她想要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后颈剧痛无比,她整个人摇摇欲坠。跌倒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人穿着盔甲,看起来像个将士,身形异常高大,应该是善战之辈,还有,他的脸,他的脸为何那样怪异,嘴角一直咧到耳根子,他的右眼竟然是个黑漆漆的窟窿。 这是人是鬼?刘烨倒地之时,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空旷的石洞中央,点燃一堆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洞外有几名大汉把守,都是清一色儿的狐狸皮马夹,脏兮兮的羊皮筒靴,腰间别着或长或短的刀剑,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污糟不堪。壮汉之中,有人哼着小曲喝酒,有人拿着小刀剥小动物的皮毛,还有人拿着女人的肚兜放在鼻尖用力吸闻。 刘烨醒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她顿时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心里扑通扑通狂跳不停。眼下这是什么状况?她被什么人挟持了?这些人挟持她目的何在?难道他们的行踪被人发现,那么,对方很有可能是匈奴人! 落入匈奴人手里,下场只有一个,早在数年前决定来西域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眼前这些莽汉和袭击她的人完全不同,应该只是普通盗匪而不是官兵。匈奴马匪臭名昭著,他们只认钱不认人,出动这么多人把她抓来囚禁于此,捞不到半分好处早就把她灭口了,怎么可能还在洞外守着她。 更可疑的是,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和不久之前侵犯清灵的那个畜牲多罗如出一辙,会不会是多罗还没死,找来同伴报复,把她抓来当人质,威胁师中和图奇棠他们,强迫他们交出金银财宝,或是要向明月圣女报仇。 想到这种可能性,刘烨渐渐平静下来,这些人为财而来,虽然不会怜惜任何人的性命,她也很有可能因此丧命,但总好过大家都有危险。来者若不是匈奴马匪,而是匈奴朝廷中人,不仅是她别想活命,所有人都有致命危险。 “哎呀,那小妞醒了……”手里攥着女人肚兜的大汉往洞里看了眼,指着刘烨大叫大嚷,“看哪,那妞儿还是个大美人哪,而且还是个汉人,嘿,老子我玩过不少女人,就是没玩过汉女呀!” “省省吧你,这女人不是咱们能碰的。”低头剥兔皮的大汉看也不看说道,“你还是老实守在这儿,等去送信的人回来,跟咱们说清楚没人能分多少钱,有奔头就多待几天,没奔头就散了,你回去找你的老相好也不迟。” “呸,不管怎么说,这趟差事都不能让咱们白干,你说那家伙到底什么来历,怎么连寨子里的大哥也听他的,不就是个独眼龙吗,功夫比咱们高一点点而已,手段比咱们狠一点点而已,有啥值得显摆的啊!”肚兜色魔没好气地撇撇嘴,将那块肚兜塞进裤子里,盯着刘烨死命地看,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要我说啊,趁他们不在,咱们哥几个先快活快活,这么冷的天,也得暖和暖和身子啊,走,都进山洞去……” “你他娘的给老子回来!”懒得搭理他们的酒鬼开口了,不屑地瞥了眼肚兜色魔,“你脑子长在裤裆里是吧,成天只知道女人女人,你还能干点啥!不想正经干事就给老子滚蛋,看你就恶心。” “啧啧,我说,你别跟我老子长老子短的,咱俩进寨子的时间差不多,叫你声哥是看得起你,你也就是比我早几天而已。”肚兜色魔不服气地走过来,指着他手里的酒壶叫起来,“你除了会喝酒又能干啥,还有脸来教训我?这趟差事要不是他们求我来,老子还真不稀罕,不怕告诉你,老子早就想走人了,要不是看这大汉的女人长得还怪好看,谁愿意在这穷山僻壤里混迹。” 快刀手低头说道:“得了吧你,咱哥说的没错,你就是个不长脑子的混账货,这次可是个大买卖,你要是因为女人误事儿,就趁早离开,省得咱们兄弟动起手来,不顾及往日情分!” 肚兜色魔怏怏地背过身,不再看刘烨:“你们给我记着,这差事要是值不了几个钱,我可跟你们没完。” 酒鬼和快刀手都不理他,转而交代起其他人:“盯着那女人就行,什么都不用做,等将军回来再说。” “是。”其余两名壮汉连忙点头,目不斜视杵在原地。 酒鬼和快刀手相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不放心地又看向肚兜色魔,心想将军定是看中他能打,要不也不会让他来守着一个大美女。不过,既然将军交代过谁也不能碰那洞中女子,他们哥几个就绝不能动轻薄的念头,相比女人,还是大把大把的钱更实际。 刘烨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又开始猜度,将军就是那个身穿盔甲面容可怖的人吧!他是这伙人的头儿,也是这起绑架的主使者,可是,这个将军究竟是何来头?绑架她又有什么目的? 想着想着,刘烨的头又开始犯晕,原本因为紧张不敢入睡,生怕洞外那些莽汉会冲进来,不过他们都很怕那个将军,得了命令不敢接近她,至少在将军回来之前,她还是安全的。 刘烨打量着这座山洞,惟一的入口也是出口,眼下她只能等待,等到图奇棠发现她失踪了,等到他们来找她。将军也好,盗匪也好,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毒蝎子对这座山相当熟悉,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儿来。 昏昏沉沉睡去,刘烨觉得有人在不停摸她的脸,那只手粗糙不已,就像是树皮划在脸上。 刘烨努力睁开双眼,果然看见一个形容猥亵的莽汉正在面前,吓得连忙将他推开,大叫起来:“滚开,滚远点儿……” 肚兜色魔砸吧着嘴,似乎在回味着无穷美味,还闻着自己的手:“哎呦,好香,好滑,这汉女的脸蛋摸起来就是嫩哪!” 刘烨惊慌失措往洞外奔,除了那两个像柱子一样的大汉,还有个醉倒在地上的酒鬼,那个快刀手不知道去了哪儿,所以才给肚兜色魔有机可趁。 “美人儿,回来嘛,你快回来,外面危险,只要你走出山洞一步,那两个家伙就会一刀砍下来……”肚兜色魔搓着双手,满脸邪笑,一步步靠近她,“这么美的小娘子,要是脑袋被砍下来,不是太可惜了么,嘿嘿,别怕别怕啊,我会好好疼你的……” “说吧,你这趟差事能得多少好处……”刘烨忍着满心愤怒,淡漠地说了声,这种变态最喜欢看女人惊慌害怕的样子,她偏偏不能让他称心,要是能拖到快刀手回来,她也就安全了。 “什么?你这女人倒是有趣,不喊不叫不求饶,还想反过来指使我呢?”肚兜色魔好笑地说,“你问我能得多少好处,是不是要给我双倍价钱啊,哼,你以为我傻啊,我要是贪你的钱,到头来保准一个子儿都捞不到,还不如趁现在从你身上捞点好处哩!行了,别给老子磨蹭了,时间不多了,再废话就来不及啦,快点,老子让你知道什么是爷们……” 刘烨退到洞口,看那两个柱子仍是没有反应,八成都害怕肚兜色魔,才不敢帮她解围。肚兜色魔舔着嘴唇,眼里直放狼光,恨不能把刘烨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刘烨连忙拿起一支正在燃烧的柴火,丢到洞外酒鬼的身上,酒鬼虽是醉得死过去般,但也禁不起火烫,一个激灵跳起来,哎呦喂呀地叫唤着。 酒鬼看到肚兜色魔在山洞里,脑子顿时清醒了,顾不得身上的衣服还在着火,冲进去揪着他的衣襟往外面拽:“一会儿没盯着你,你就给咱们哥几个找麻烦,看老子哪天非阉了你不可……” “放手,你放手……”肚兜色魔不甘心,跟他对打起来,“你别跑来坏老子的好事,老子不是打不过你,只是不想跟你打,那个唠叨鬼不在,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得了,干吗非要找不痛快!” “你才是作死的鬼,说了不让你碰她你非得碰,是不是等不及去见阎王啊!”酒鬼用力打他的头,“我说过,将军随时会来,他要是看见你这样,一定不会饶了你。” “他不饶我?哈哈,你真会说笑话,老子我在寨子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为老大立过功流过血,他一个外来户就想拿我开刀,做梦吧他……” 话音未落,肚兜色魔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脖颈被生生切断一半,从洞外射来的那把匕首直直刺入岩壁,只听得“铮铮”的响。 酒鬼目瞪口呆盯着一击毙命的肚兜色魔,吓得双腿都在打哆嗦,刘烨来不及多想,只见洞外走来一个身形高大将士打扮的人,看起来就是挟持她的元凶。 山洞里的光线比较微弱,仍能清楚的看到他那张恐怖的脸,他的嘴角其实并不是裂开到耳根子,只是有一道深深的伤痕延伸到耳后。他没了右眼,戴着个黑色的眼罩,远远看着就像个黑窟窿。 “将,将军……”酒鬼看是他来了,不由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刚才老六只是进洞瞧瞧,他没有骚扰那位小姐,我拉住他了……” “幸亏你拉住他了,要不然现在地上躺着就是两具尸体了。”唤作将军的人面无表情步入山洞,冷冷地看着刘烨,“右夫人,还好么,没被这些粗人吓到吧!” “你是谁?”刘烨不得不堤防他,他居然识破了她的身份。 “我是谁不重要,因为我只是个死人。”将军留意到躺在地上的肚兜色魔仍在抽搐,转身又往他头上踢了几脚,直到他彻底咽气。 “早就说过,这种人不中用,你们大哥还偏要他来。”将军厌恶地往他衣服上蹭着脚,蹭去沾在靴子上的血浆。 “老六是大哥身边得力的助手,你怎么能把他给杀了?”酒鬼终于勇敢地说出心里话,“回去怎么向老大交代?” “放心,回去我自会交代,你把他的尸体拉出去丢了。”将军摆摆手,示意酒鬼尽快离开。 酒鬼摇摇头,拖着肚兜色魔的双脚,将他拉出山洞。 将军坐在火堆旁,扭头看了眼刘烨,阴阳怪气地笑道:“怎么,右夫人对我没有半点儿印象?是你没听说呢,还是死在你手里的人太多,多到你都想不起来了。” 刘烨没有言语,她确实想不出他是什么人,之前也绝对没有见过他。 忽然,将军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丢在刘烨脚下,刘烨低头一看,惊呼出声:“这是……” “这下认出来了,不错,这正是息陵教教主的匕首。”将军咬牙切齿地说,指着自己的右眼,“图奇棠这小子就是用这匕首要了本将军的命,可惜,天不遂人愿,我还没死,哈哈哈……” 刘烨不寒而栗:“你是新布祖?” 新布祖愣了下,随即又笑起来:“正是,我就是安息大将军新布祖,好久没人这样叫过我,听起来很顺耳。右夫人,不妨多叫几声,说不定你哄得我心情好,我就不把你交出去了。” “交出去?交给匈奴王室?”刘烨等不及向他求证,“你好歹也曾是安息王朝的大将军,居然与匈奴马匪为伍?” “马匪又如何,谁能助我一臂之力谁就是有用之人,在我看来,王族和马匪也没多大差别,都是阴险狠绝之流。”新布祖的话证实了刘烨的猜想,刘烨又道,“你是如何找到这儿来?挟持我有何目的?” “说到右夫人,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啊,本将军此次前来,目的是报仇,不过能抓到你也不赖,大汉和亲公主,乌孙右夫人,送给匈奴单于必定是一件大礼。”新布祖得意地笑,“不过,图奇棠那小子真有能耐,居然能与右夫人双宿双栖。我也是观察了两天,才知道你就是乌孙的右夫人,特意回去找了几个帮手,务必要将你毫发无损地送出去。” “你可真是兴师动众,报仇而已,还给这些马匪许诺能有多少好处,就算你能抓我回来,又怎能保证我会毫发无损跟你去见匈奴单于。”刘烨冷笑了声。 “话不要说太早,等我抓到图奇棠那小子,当着你的面折磨他,看你还能存得住气。” “就凭你这个手下败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威胁到他。”刘烨无所畏惧地迎向他挑衅的视线。 新布祖咬咬牙:“好,我就让你知道,我有多么大的把握,我又是如何找来的。” 新布祖击掌三下,洞外有人踉跄走来,他走起路一瘸一拐,穿着狐狸皮马夹,一只手臂插在怀里,笑起来露出整排黄板牙。 “多罗……”刘烨轻呼了声,后脊梁冒起阵阵寒气。 第八十五章 天怒人怨 新布祖能找到这儿来,刘烨原本就觉得诡异,现在看到多罗,总算完全想明白了。那日明月圣女禁不起多罗母亲的哀求饶他一命,由他自生自灭,没想到他倒是命大,不仅没死,还回到马匪的贼窝搬来救兵。 多罗在外混迹多年,干的都是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之所以回家,绝非是思念家人回来探望,而是来逃命的。他与同伙在赤谷城周遭挟持安息的商队,不料遇到了高手,没捞到半点好处不说,反而身受重伤。 马匪死伤惨重,死到临头也不晓得得罪了多么厉害的人物,原以为能大干一票狠捞油水,没想到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多罗的老家就在赤谷城附近,他顾不得理会受伤的同伙,连夜往家赶。 多罗在家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一颗心又开始躁动起来,他早就听说山上来了几个有钱人,男的俊女的俏,一个个看上去都不是寻常人。于是,他很想上山去看个究竟,若是能有钱途,他也好回去向老大禀报,戴罪立功重出匪帮。 缠着老村长上了山,看那两座院子到没有什么稀奇,普普通通的木屋,只不过比山下村子里的好一些罢了。再看药葫芦和毒蝎子都像是在江湖上混的老家伙,也不见得有多少钱。 失望地下了山,正琢磨着改天再来打听打听,非得弄清楚这些外来的家伙到底有没有钱。多罗见到清灵第一眼,就被她秀丽的模样吸引,好多天没碰过女人,又加上之前费尽心思也没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便将满腹不满发泄到清灵身上。 多罗见过很多被马匪羞辱的女人,几乎所有人都是不堪受辱选择自尽,多罗以为清灵昏死过去必是活不下来了,就算还有一口气在,也没脸面对家人至亲,最后一定是直接跳崖了事。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没死也没跳崖,她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人侮辱了,除非她真是不在乎清誉。 再说他的姐姐阿雅,好歹也是自家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外人指正他。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想怎么样。 阿雅的死,是多罗没有想到的,他并非顾念亲情,只是没想过要杀死她。正因为错手杀死阿雅,就连他的母亲也不肯饶恕他,能在最后关头帮他求情留他一条生路,他恐怕也没命活到现在了。 亲娘就是亲哪,即使他做了那种大逆不道的事,也不忍心看他死在自己面前。多罗认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在刀刃上讨生活这么多年都没丢命,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无处可去,多罗只能回到马匪聚集的山寨,扯谎说为了给兄弟们找大买卖,才被人砍成这样。贼窝并没有多少人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根本就是见死不救的自私鬼,如果真有大买卖,自己救独吞了,哪会想到他们。 多罗眼看他们不相信,就把明月圣女的样子大致描述了下,以证明他所言非虚,对方实在有钱,但也是武功高强,他被发现行迹诡异惨遭毒打,留下一条命只为回来通知兄弟们,找几个得力的马匪去干一票,也好过个肥年。 匈奴的马匪臭名昭著,最近在赤谷城过往的商队都舍得花大钱请高手做护卫,尤其是那些做大买卖的,请来的高手通常以一敌十,相当厉害不容小觑。比如上次突袭非但没捞到一个子儿,反而赔进了十几个兄弟。 贼窝老大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久没有捞到油水,这样下去他们一家老小非得饿死不可。只是看多罗这幅惨样,心想对方又是个厉害角色,万一派去的兄弟们再有去无回,他手下可就没几个人了。 始终无动于衷的新布祖,隐姓埋名留在马匪窝是为了找到仇家亲手了断,对于多罗的提议也丝毫不感兴趣,不过,当多罗说起明月圣女有着一双非常罕见的灰色眼睛,连忙打起了精神,追问许多细节,渐渐确定了她的身份。 息陵教不复存在,但是明月圣女和图奇棠却没有死,他们的行踪是个秘密无人知晓,江湖上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可是,灰色眼眸着实罕见,他所见过长有这种眼睛的人除了图奇棠没有别人,还有,那位没交过手的明月圣女。 新布祖答应去跑一趟探路,由多罗带着找到那座小山,他看到图奇棠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兴奋地跳起来了,他活着就是为了手刃仇人,他总算没有白费心机。可是,图奇棠是他无法战胜的强敌,他这样贸然现身,只怕还没有报仇就被再次杀死了。 发现图奇棠和刘烨的关系,新布祖大感意外,听到清灵叫她“公主”“公主”,略加思量,想到了乌孙的右夫人,大汉的和亲公主。眼前这位汉人女子举止不凡容貌绝色,一定不是普通人,就算她是和亲公主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新布祖又通知山寨加派人手帮忙,他要活捉刘烨向匈奴单于邀功,说不定这一次,他不仅可以报仇,还能再现辉煌。只要能取得匈奴单于的信任与赞赏,他想要绮丽公主的命也不是幻想啊。 “右夫人,现在你都明白啦?”新布祖满意地看着刘烨惨白的脸色,“谁叫你们当初没有斩尽杀绝,还留个活口呢,这种人一看就留不得,你这善心发的不是时候。” 多罗听他冷嘲热讽,有些不高兴,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他只是个残废,还得依靠新布祖帮他出头,他可不敢得罪这个喜怒无常的将军。 刘烨没有言语,这种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法减少他们心里的仇恨,如果说话过激,反而会惹来灾祸。这些人都不成气候,根本不是明月圣女等人的对手,他们不过是负隅顽抗,现在她能做的,只需等待。 “呵,右夫人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咱们这样都吓不倒你,你八成在想反正咱们都不是教主和圣女的对手,就算引来他们也有法子逃脱。”新布祖说出了她的心思,冷笑道,“上次栽在图奇棠手里我认了,但这一次,我决不会重蹈覆辙,我一定会亲手报仇,图奇棠,他死定了。” 刘烨只是淡淡的笑,似乎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新布祖开始恼怒,却又不敢对她怎样。将来还要献给匈奴单于的,若是出了任何闪失,他的大计就要前功尽弃了。 “你都准备好了吗?”新布祖起身走向洞外,瞥了眼低头哈腰的多罗。 “是,将军,都准备好了。”多罗嘿嘿笑着。 “走吧,带上右夫人,咱们去个好地方。”新布祖刚一发话,多罗就要上前来抱刘烨,刘烨用力甩开他那只没有一同砍去的手,冷道,“我自己走。” 新布祖带着刘烨来到悬崖边,夜晚山风刺骨,隐约可见山脚下点点火光,还能听见有人呜咽。 刘烨知道那是村庄的位置,心下一寒:“你们放火烧了村子?” 多罗得意地笑起来:“那种破地方有什么好可惜的,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右夫人啊!你将来是要侍奉单于大人的,要是走漏风声,乌孙大王也赶来了,这出戏还咋唱啊!” “畜牲!”刘烨忍无可忍骂道,“那里是你的家,还有你的亲人,你怎么能丧尽天良!” “亲人?呦,你说的是他们吗?”多罗拿着火把照向悬崖边,刘烨看见有几个人影,嘴巴都被布条封住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刘烨连忙奔上前去,看清楚他们当真是多罗的家人,老村长,村长老婆,村长大儿子还有抱着婴孩的大儿媳妇。 他们无不是泪流满面,村长老婆见着刘烨就不停向她磕头,刘烨为他们解开嘴上的布条,接着给他们松绑。 “看哪,右夫人真善良啊,连匈奴的贱民也当成自己的百姓。”多罗嬉笑着对新布祖说,“你看她多可笑,又开始发不值一文的善心,将军,咱们得阻止她了吧,都松开了,人跑了,谁还能当肉盾啊!” “他们是你的人,随你处置,你高兴当肉盾也好,愿意放了也罢,我无所谓。”新布祖看着山坡上那两座院子,自言自语道,“他们要是也有善心,村子里那些人就足够拖延了,要是都不在乎,绑来再多人也没用。我只要图奇棠一个人的命就好,杀了他我就心满意足了,有了右夫人,就能助我成事。” 多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踉跄地走向刘烨和家人,这时,大儿媳妇怀里的孩子发出啼哭,来回地挣扎着。 “哭,哭丧啊……等会儿你再哭,有你哭的时候……”多罗指着孩子咒骂,“你这个小短命鬼,最后一个再解决你。” “你这个畜牲啊,你杀了你姐姐还不够,还把咱们都绑来,好,你杀了我,放了你娘!”老村长痛骂多罗,“造孽啊,怎么生了你这个畜牲……” “得了吧你,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成好人了,我小时候抓野味去卖,你们说我不本分,我只不过贪几杯酒,你们就说我长大了没出息。”多罗啐了声,不屑道,“就这个破地方,活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你真以为自己是个村长就了不起啊,还不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贱民!” 老村长没心思跟他讲道理,厉声道:“要怪就怪我,跟你娘和大哥大嫂无关,你要是不想缺德缺八辈子,就快放了他们。” “哼,我要是偏不放呢,你能拿我怎样?别忘了,你们的命都在我手上,我今儿个敢回来,就不怕你们去告发,因为,你们谁都别想活。” “弟弟,我们没想过要告发你啊!”村长大儿子痛哭流涕,“哥求你了,求你了,放过咱娘和你嫂子吧,我愿意和咱爹一起死,这样你就消气了吧!上次要不是咱娘给你求情,你早就被打死了……” “别跟我提那回事,想起来我就生气。”多罗指着村长老婆的头数落道,“你帮我求情又怎样,下手最狠的还不是你么,你砸得我这条膀子到现在都抬不起来,就你这么歹毒,还配做人母。” “我不配做人母,我对不起阿雅,我为什么没有亲手砸死你这个畜牲!”村长老婆激动地大叫,“老天爷要惩罚我就冲我来,为什么要连累我们一村子的人!” “图小姐啊,我对不起您,是我造的孽,是我生下了这个畜牲,是我害了你们……”村长老婆悔不当初,连连又向刘烨磕头,额头上满是鲜血,“对不住你们,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放过这个畜牲,惹来这么大的灾祸,我现在就以死谢罪。” 说着,村长老婆跳起来就往悬崖上跑,刘烨连忙拉住她:“事已至此,你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村长老婆低头想了想,调转过身扑向多罗,用头将他撞倒在地:“就算死,也得拉上你一起死……” 见状,老村长也扑了上来,紧紧抱住多罗,让他动弹不得,村长老婆狠狠地咬他的脖子,村长大儿子和儿媳妇吓得不知所措,抱着孩子不停打哆嗦。 刘烨无法阻止,她也阻止不了,多罗的恶行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就算是他的爹娘也不能再纵容下去。 “救我,救我,将军……”多罗又踢又踹,老村长被踹出去爬起来又抱住他,摆明了要跟他同归于尽。 新布祖只是冷笑:“自作孽不可活,这是你的报应。” 说完,新布祖回头看向山坡,留意那里的动静,相信再过不久,图奇棠就能找过来了。 多罗恨得咬牙切齿,无奈他被明月圣女修理过之后,一身蛮力早已不复从前,跟个废人没有两样,即使是年迈的爹娘,两人联手也能治得了他。多罗拔出怀里的匕首,朝他们刺去,老村长闷哼了声垂下脑袋,村长老婆更是发了疯,大吼大叫咬住他的脖颈不松口,咬得他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这时,多罗忽然浑身抽搐,头顶的剧痛让他恨不能去死,抬眼一看,原来是他大哥。村长大儿子看见刘烨搬起一块大石头就要砸多罗救出老村长夫妇,没来由地鼓起了勇气,抢过刘烨手里的石头,砸向多罗。 “图小姐,不能因为这个畜牲脏了您的手。”村长大儿子悲愤地咬住唇,“我要为阿雅报仇,为我媳妇报仇!” 石块一下下砸向多罗的脑袋,多罗哀嚎几声,想要挥动匕首去刺身边的人,只是他再也使不上力气,意识也开始模糊了。 “砸死你这个畜牲,砸死你……”村长大儿子的力气越来越大,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多罗的脑袋已经成了肉饼,地上血流成河,还有斑斑脑浆。 “啊,孩子他爹……”村长老婆刚从愤怒中清醒,就看到倒地不起的老伴,爬过去试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有半点呼吸。 村长大儿子丢下石头,奔到父亲身边,放声大哭起来。大儿媳妇抱着孩子又哭又喊,显然是受到了刺激。 “够了,你们一家子也闹够了。”新布祖不耐烦地挑起眉,向身边的壮汉吩咐道,“死的就丢下去,活的都绑起来。” “是,将军。”壮汉抬起多罗和老村长的尸体,丢下悬崖,又将村长老婆和儿子媳妇五花大绑。办完新布祖交代的差事,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刘烨,不敢靠近她也不敢碰她,问道,“她怎么办?要绑起来吗?” “她由我来绑,你们看好那边的动静。”新布祖走向刘烨,一脸的得意忘形,“右夫人,待会儿就让你看场好戏,你可不要太激动啊!来,未免你想不开,只能先委屈你了,委屈你绑一会儿,看完戏我就给你松开,还要献给单于大人呢,我可不敢伤你分毫。” “新布祖,以前你在安息,至少还是个出身名门的大将军。怎么现在自甘堕落与盗匪为伍还不知悔改。”刘烨后退几步,故意说话激怒他,“你以为投靠匈奴单于,就有机会重返安息对付绮丽公主吗?做梦,你永远都不是她的对手,你的家族永远都要向她臣服!” 刘烨这几句话刺中他的痛处,新布祖再难冷静,飞身上前要抓住她。趁他失去理智的空档,刘烨洒出使人浑身痛痒的药粉,就是药葫芦曾拿来对付铁骑军的那种。刘烨不会武功,所以她平时格外小心,身上总是带着防身的毒粉。 “啊呀呀……”新布祖没料到她还有这一招,双手抱头到处乱窜,不忘指使身边的壮汉,“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壮汉围过来,刘烨高举着仅剩一半的药瓶向他们示威,看到新布祖如此痛苦,这些人也不敢硬来,正僵持着,图奇棠和师中已经赶到。 “烨儿,你没事吧?”图奇棠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他是新布祖,他还没死,他找你报仇来了。”刘烨指着在地上打滚的新布祖,提醒图奇棠要当心。 “新布祖?”图奇棠愣了下,原来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早该死的恶人,那日他刺瞎新布祖的右眼,看他跌入深渊,没想到居然还没死。 忽然,新布祖冲过来抱住图奇棠,死命将他往悬崖边拖:“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第八十六章 生死殊途 刘烨刚提醒过图奇棠要留意新布祖,他就已经像发狂似的抱住图奇棠的腰,没命地往悬崖边上拖去。 图奇棠对付新布祖还不成问题,但新布祖早有准备,模仿当初图奇棠救绮丽公主的那一招,甩出长鞭捆住刘烨,用力抛向半空中。谁也没想到新布祖竟然使出声东击西,看似在与图奇棠殊死搏斗,实际上早就打算好要取刘烨的性命。 新布祖知道对付图奇棠很不容易,他想活捉刘烨献给匈奴单于换来好前程也不是随口说说的,但他这次来报仇是主要目的,如果不能让图奇棠下地狱,他宁愿舍弃所谓的好前程。况且,只要他能活下来,牺牲任何人都是值得的,又不是只有刘烨才有资格做他的棋子。 “烨儿……”图奇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想也没想推开新布祖,飞身跃起去接刘烨。这是他本能的反应,若是迟了一步,恐怕刘烨就会直接被丢进深渊,那定要粉身碎骨的。 刘烨看到图奇棠惊慌的样子,但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腰间那根长鞭如同巨蟒,缠着她难以呼吸难辨方向,只觉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不知道要丧身何处。 “公主……”师中见状,顿觉全身血往上涌,恨不能立即飞到刘烨身边,可惜身边这几个壮汉就像是鬼魅纠缠不休,他想一举击败又是谈何容易。 师中被困气恼至极,怒吼着使出浑身解数,但是刘烨即将坠崖,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想分身也是绝无可能。 刘烨感到自己的身体急速坠落,千钧一发之际,那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将她往反方向丢去。师中大喝一声挣脱纠缠,上前接住刘烨,没等他们回过神,只见新布祖接连几拳击中图奇棠胸前命门,图奇棠措手不及被打中要害,踉跄地后退几步,竟然被打落悬崖。 “不要……” 刘烨和刚赶来的明月圣女看到这一幕,异口同声惊呼出声。图奇棠当着她们的面坠崖,这种打击无异于致命。 陪同明月圣女前来的毒蝎子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明月圣女怒火升腾,也想下去看个究竟,却被新布祖带人团团围住,她凄厉地叫了声,抬手将那几名前来送死的壮汉打得身首异处。 新布祖听说过明月圣女功力深不可测,却没料到她比图奇棠还要恐怖几倍,这下子慌了神,连忙往一旁逃去。他好不容易设计杀了图奇棠,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能再死一次呢!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就算在马匪的山寨里也照样当将军,那么多人听他指使,勉强可以寻得几分往日的威风。 他不要再死一回,绝对不要!新布祖没命地往山下跑,但他哪里是明月圣女的对手,明月圣女看到图奇棠在自己眼前坠崖,那种悲愤与痛苦是在圣音之后从没感受过的,她不知道图奇棠存活下来的希望有多大,但她一定不能放过伤害他的人。 明月圣女几步就追上了新布祖,一手扣住他的头骨,稍一用力,就听到了噼啪的碎裂声音。 “饶命,饶命……”新布祖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求饶,可是头顶的剧痛让他再也难以承受,刚叫出来两声,浑身就像是散了架,没有丝毫力气。 新布祖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明月圣女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再一用力,将他的脑袋生生扯了下来,看着他倒地的尸身,冷笑了声:“就凭你也想来报仇!” 要不是师中紧紧抱住刘烨,刘烨也已经跳下悬崖了,刘烨在他怀里泪流满面:“让我去,我要去找他,我不能没有他……” 明月圣女从他们身边走过,淡道:“你们先回去,我去找他。” “是。”师中也是这样想,刘烨禁受不住这种打击,难免会做出傻事。既然明月圣女和毒蝎子去找图奇棠了,若是还有一线生机,定能将他救回,但要是回天乏术,何必再让刘烨多受一次打击。 “我不走,我要去找图奇棠,我要知道他好好的……”刘烨大哭大叫,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 “回去!”明月圣女的耐性到了极限,瞥了眼刘烨,径直奔向悬崖。 “公主,走吧,他们都去找图奇棠,一定能找得到,你不用担心。我们回去静待佳音。”师中背起刘烨往山下走,刘烨回头看着明月圣女的背影,心里泛起阵阵寒意。 村庄起火,最先发现的人是药葫芦,药葫芦叫上师中和清灵前往山下救人,不过紧接着图奇棠也发现刘烨不见了。不知道刘烨是否已经赶去救火,所有人都惴惴不安。稍后大家商议兵分两路,药葫芦和清灵去村子里看看,有没有刘烨的踪迹,而图奇棠和师中就在山上四处找找,以免刘烨遭遇到什么意外。 药葫芦和清灵在村子里并没有看到刘烨,大部分村民也没有性命之忧,忙着打水扑灭大火。这场火起的突然,也很有问题,因为起火的地方就是老村长家,清灵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人跟这村子有深仇大恨,非要放火烧成灰呢,什么人又跟老村长结怨,恨不得让他们全家葬身火海。 老村长家的屋子都烧得变了形,村民们帮忙熄灭火,想把他们一家人的尸体找到好生安葬,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任何一具尸骸。 清灵意识到出了事,拉着药葫芦就往回跑,奔到山顶看到成片的血迹,碎裂的尸体,心里更觉不安。他们谁也想不到图奇棠坠崖,只以为刘烨出了事,药葫芦眼尖,看到师中背着刘烨,便和清灵一起追了去。 得知图奇棠遇难,药葫芦和清灵都很诧异:“图奇棠的武功那么高,新布祖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被他打落山崖?” 师中哀叹了声:“他是为了保护公主,新布祖料到公主是他的软肋,所以声东击西,掉转过头对付公主。图奇棠眼看公主有难出手相救,才会让他有机可趁。” “原来是这样。”清灵心疼地看着满脸泪痕的刘烨,“公主你放心,图奇棠他不会有事的,他的内力那么深,一定有法子自救。” “是啊,是啊,这么多风雨都闯过来了,那小子命硬着哪,不会有事的,要知道他连刀山火海都闯得过,还怕区区一座山崖?”药葫芦真觉得图奇棠能平安回来,跟刘烨说话也格外有底气。 “公主,你不要多想,毒蝎子和明月圣女都去找他了,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师中背着刘烨走进院子,将她放下来,示意清灵扶她回房歇息,“我和老葫芦在这儿守着,有消息就告诉你,放心吧!” “嗯,他们一回来,你们就来报一声。”清灵搀扶着虚弱的刘烨走进房间,让她坐在床上,为她倒杯热水,“公主,喝点水压压惊,刚才我去村子里看过,老村长家被烧成灰了,但没见着有人,应该是都跑出去了吧!” “他们被抓了……”刘烨忍住悲伤,缓缓说来,“是那个畜牲带新布祖找来的,他要杀他的家人泄愤,老村长不在了,他被他大哥砸死了,其他人活了下来,去山脚下找老村长的尸体。” “果然是他!”清灵恨得牙痒痒的,“早知道就该永除后患,这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求明月圣女任由他自生自灭,他也不会回来继续祸害。” “不,这不怪你,当时那种情形,确实没人忍心让阿雅娘亲难过,就连明月圣女都心软了,才会放他走的。”刘烨摇摇头,“这是一场劫难,兴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因为我要强留不属于我的人,贪恋我没有资格拥有的幸福。” “公主,你怎么这样说呢,这明明跟你没关系啊!”清灵看她这般神伤,连忙劝道,“别担心,图奇棠他福大命大,这次也照样能从鬼门关逃出来。” 想起明月圣女冰冷的眼神,刘烨不由忧心忡忡:“将来我和图奇棠会怎样呢?我们最终还是会分开的吧!” “不会的,你们历尽千辛万苦在一起,图奇棠才舍不得跟你分开。” “我不是担心图奇棠,而是……”刘烨不知如何开口,眼下最担心图奇棠的生死,只要能度过这关,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了。 “而是?”清灵好奇地问。 “是我太贪心,才会连累身边的人,比如你,比如图奇棠……”刘烨说着泪如雨下,“我不该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的感受,妄想与世隔绝无拘无束地生活,逃避命运的安排,上天都看不过去了。” “公主,你不是经常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么,怎么现在又要认命呢,你真是多想了,这种意外谁能想得到。”清灵握住刘烨的手,柔声道,“我想,我和图奇棠都不会怪命运对我们的考验,更不会感觉受到牵连,你这么想,只是让自己不痛快罢了。” “是我无知,也许真有命运这回事,要不我怎么回来到这个时空?”刘烨泪眼朦胧地望着清灵,“我辜负了解忧公主的期待,所以我遭到了惩罚,我注定会失去今生最爱的人,惩戒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之所以有机会再活一次,就是为了完成上天赋予我的使命。” “时空?”清灵不解地问,“你说什么呢?你不就是解忧公主吗?你想说是汉武皇帝的期待吧?” “不管是谁的期待,总之我做错了,我得意忘形,我以为可以改写历史,摆脱命运的束缚。是我错了,错得离谱……”刘烨忽然跪倒在地上,双手合十望向天边,“祈求上天保佑图奇棠平安无事,解忧愿意用余生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心无旁骛接受命运,哪怕是失去今生挚爱,也无半句怨言。” 刘烨诚心发誓,向上天跪拜,不停重复自己的誓言。清灵看她如此坚持,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只能跟着她跪拜,求图奇棠平安。 直到天蒙蒙亮,毒蝎子和明月圣女依然没有消息传来,刘烨望眼欲穿双目红肿,她一心盼望图奇棠平安无事,如果这是上天的责罚,她宁愿一个人来承受。 药葫芦和师中整晚待在院子里,药葫芦等不及,还去山顶看过几回,又跑到山脚下寻找,都没有发现他们三人的踪迹,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终于,等到毒蝎子现了身,毒蝎子赤裸着上身,仅着一件单薄的中裤,浑身上下都是血迹,药葫芦恨得真想咬他一口,只是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较劲儿,拉着他的袖子追问:“你们到底去哪儿了啊,找到图奇棠了吗?他咋样啊,为什么不带他回来?”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刘烨和清灵连忙跑出来,满眼期盼地望着毒蝎子,刘烨深吸口气,问道:“图奇棠他怎么样?” 毒蝎子神情凝重,打量过众人,叹了声:“他不在了。” 众人愕然,刘烨身子一晃,被师中扶住,清灵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他武功那么好,怎么可能有事?” 药葫芦紧紧蹙眉,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仅凭你一句话,谁相信呢?明月圣女在哪儿,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毒蝎子看了眼刘烨,依然是绝望至极的表情:“明月失去爱子伤心欲绝,她不肯回来,不肯面对连累图奇棠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清灵眼看刘烨面色惨白,忙道,“谁连累到图奇棠了?明月圣女不能把过错往无辜的人身上推啊!她在哪儿,我要去见她!” “她走了,带着他的尸体一同走了,出了这种事,她如何还能继续留在伤心地!”毒蝎子无奈地摇头,“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坠落山崖,叫她怎能不难过。” 刘烨努力让自己不再次失控,抓住毒蝎子的手,连声哀求:“我要见图奇棠,我要见明月圣女,我知道他没死,他不会撇下我先走的……” “公主,你冷静点听我说,图奇棠确实不在了,他的内力虽深,却也是血肉之躯,被人震出山崖,直接坠入乱石堆里,当时就断了气。我和明月找到他的时候,那副惨状真是……”毒蝎子说着,眼眶泛红流下热泪,“明月伤心至极昏了过去,我怕她醒过来寻短见,连忙收拾好图奇棠的残骸,用我的衣物包裹住他……” “还有这个……”毒蝎子将手里攥着的一只荷包递给刘烨,“这是你给他的,你收着吧。” 刘烨接过满是血迹的荷包,身子又开始颤抖起来,荷包上绣着一对鸳鸯,只是此时已经看不出原貌,完全被图奇棠的血浸没。 “不,不可能的……”刘烨惨叫起来,扯着毒蝎子不松手,“我要见他,求你了,我要见他……” “何必呢,图奇棠这般模样,他也不希望让你看见。”毒蝎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的孩子,真是命苦,这才过几天好日子,就发生了这种事,可怜明月再次失去至亲……” “明月圣女,明月圣女,我要见她……”刘烨依然不死心,“我知道她生我的气,她一定怪我连累了图奇棠,所以才不许我们见面,我答应她,我会离开图奇棠的,但在此之前,要让我知道图奇棠好不好……” “公主,人都不在了,你答应什么还有用吗?”毒蝎子缓缓抽出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又道,“至于明月,还是不见的好,毕竟她见到你,就会想起图奇棠因何而死,只怕会更伤心。” 清灵抱住摇摇欲坠的刘烨,不悦道:“老蝎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难道图奇棠的死,是公主造成的吗?那是意外,谁都不想的,明月圣女怎能因此记恨公主?连面都不肯见?” 毒蝎子为难地说:“你们要我怎么办,明月已经够惨了,我还能在往她伤口上撒盐吗?她不肯见公主,我有什么办法,何况她已经走了,去哪儿也没告诉我,我就算有心帮你们也是没办法啊!” “你撒谎,明月和公主相处的这么好,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药葫芦不相信毒蝎子的话,拍着他的肩膀训斥道,“快说,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你为何要离间她们的关系,还有,图奇棠是生是死,你实话实说!” “我没骗你们,事已至此,你们还有心思怀疑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毒蝎子急得扯头发,“明月的性子,你们不是不知道,她决定的事情何时会更改,图奇棠坠崖可是你们亲眼看见的,明月不肯见公主,也是确有其事。” “不对,你撒谎,你存心骗咱们……”药葫芦不依不饶,非要他否认之前说过的话。 “他没有撒谎……”刘烨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双眼失神地看向山顶,“明月圣女不肯原谅我,这是事实,她怪我连累了图奇棠,可是,我没办法相信,图奇棠已经不在了……” “公主,节哀顺变,他日我若能再见到明月,一定尽力帮你们说和。”毒蝎子低头叹息,身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也浑然不觉。 众人沉默许久,清灵问道:“公主,我们现在怎么办?明月圣女很可能回斯塔拉山了,要不我们追去吧,兴许还来得及见到图奇棠,若是,若是真不在了,也能送他最后一程!” 刘烨沉吟片刻,道:“我们回去,回乌孙。” 第八十七章 故人相逢 乌孙夏都特克斯草原 阔别许久再次回来,刘烨心里百感交集,从匈奴一路经过赤谷城来到草原,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清灵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试着安慰她不要难过,只是这种事情嘴上说不难过也是敷衍的,心中的痛苦谁又能真正体会。 毒蝎子留在山上没有随行,他本就是一心要为明月圣女和图奇棠效力的人,如今没有图奇棠的嘱托,不再追随刘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当然,药葫芦也不稀罕他同行,他是匈奴人,又是明月圣女的左右手,无论刘烨曾经跟他们多么亲近,到头来仍是有间隙的,更何况眼下明月圣女憎恶刘烨,他更不可能主动向刘烨示好了。 药葫芦痛恨毒蝎子偏袒明月圣女,不顾刘烨苦苦哀求铁了心不肯说实话,不管毒蝎子哭成什么样子,发誓自己绝没有说谎,他都不相信图奇棠已经不在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一定是明月圣女为了拆散图奇棠和刘烨,非逼着毒蝎子这么说。而毒蝎子那个废物,没胆量拒绝那妖妇,便也应承下来,两人合伙欺负刘烨。 可是,图奇棠的情形恐怕也不乐观,即使没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不然,他怎会忍心不来看望公主,怎会任由明月圣女和毒蝎子胡诌。其实,不是他不想来,而是来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刘烨的心。 “毒蝎子就是毒,妖女更是铁石心肠,原以为他们洗心革面都改好了,没想到坏东西就是坏,早已坏到骨子里了,再死几回也别想指望他们变好。”药葫芦远远看着草原,不由唏嘘。 师中在他耳边轻声说:“此时不要再提,以免公主伤心。” “罢了,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公主是否能想开,反正我不信毒蝎子的鬼话,其中一定有猫腻。只是妖女那边确实也难办,不如暂时缓一缓,咱们秋后再算账。”药葫芦恨恨地啐了声。 清灵坐在马车里,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担忧地看向刘烨,连忙转移话题:“公主,我们就快到了,很快就能见到小嫽姐姐和常将军了,大半年没见面,不知道他们夫妻过得可好。” 刘烨点点头:“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好。” “那是啊,常将军老早就看上小嫽姐姐了,只是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要不是公主鼓励他们,他们两个还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在一起呢!话说常将军这人真是笨的可爱,他总以为别人都看不出他的心思,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咱们都知道他那点想法,哈哈……” 清灵看刘烨脸上露出淡淡的笑,随即又说道:“小嫽姐姐这人呢,也是如此,她知道常将军对她好,也想娶她为妻子,可是她偏不答应。记得她失忆之前,一时感动还答应过要嫁给常将军,谁知道她受了伤,就什么都记不清楚了,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可把常将军急坏了,后来知道咋回事,恨不得逮住图奇棠好好揍一顿……” “公主,我……”清灵自知失言,匆忙捂住嘴,懊恼地摇摇头,“我都在说什么啊……” 刘烨撩起车帘看向那片海浪般起伏的草原,轻轻开了口:“清灵,你知道吗,当初我和小嫽姐姐来到乌孙的时候,我们都在为将来担心,没有丝毫即将为人妇的期盼与喜悦。每个女人都要嫁人,这好像已经成为了定式,差别就在于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我的夫君是乌孙昆莫草原之王,多少草原上的女子想嫁给他,恐怕只有我是不情不愿的吧!” “身受皇族使命,愿不愿意由不得我,只要我能哄他开心,拉近乌孙和大汉两国的关系,我就算不辱使命了。说句简单的,这就是我生存的意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完成的任务。回想我做过的许多事,有些是迫不得己,有些是精于算计,你看,像我这样与世无争的人,身处那样的环境,也有不少人死在我手上。但你要问我后不后悔,我却不会,真的不会,我为自己通常狠不下心,但只要是牵扯到我在意的人和我的国家,我也会变成心如蛇蝎的人。” “回去之后,恐怕又要面对不少我不喜欢的人,我讨厌的事,但是又怎样呢!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是顺风顺水的,不是只有我有抱怨的资格!既然我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能做的,只有去适应了。” 清灵听着鼻子发酸,她原以为的刘烨是个有心机耍手段的女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发现她是个很简单的人,也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拥有简单快乐的生活。只是天不遂人愿,偏不让人如意。 “公主,我一直很想不通,为何不去安息看看呢?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他,既然总想着他自己伤心,何不去看个清楚明白?你是顾忌明月圣女吗?要不,你让我去打听一下吧,有消息我回来告诉你,这样你也能心安啊!” 刘烨苦笑道:“何必呢,如果他还在,早晚会来找我,如果他,他真不在了,去了只会惹人嫌。他现在若是来不了,必定也在为我忧心为我牵挂,所以我要让他知道我在哪儿在做什么,这样我们重逢也就指日可待了。” 闻言,清灵转忧为喜:“是啊,是啊,他不是不想来,只是来不了,还是公主想得周到,公主现在只需等待,他一定会来的。” “嗯,只需等待。”刘烨唇边漾起一抹微笑,望着满眼的绿意,仿佛看到了他们重聚的画面。 冯嫽和常惠早早就在等候,看到骑着马的师中,兴奋地连连挥手:“师大人,师大人……” 师中看过去,也是欢喜得很,快马加鞭奔向他们,从马背上跳下来:“小嫽,常将军,多日不见,你们好吗?” “好,都好……”常惠接连拍着师中的背,开心地大笑起来,“你再晚几个月回来,就能看见侄儿了。” 师中愣了下,随即看向冯嫽,冯嫽羞赧地瞥了眼常惠,娇嗔道:“看你,都快当爹了,还没个正行。” “我又没说瞎话,这是事实啊,我媳妇有孕了,我就快当爹了。”常惠难以掩饰满心愉悦,“待会儿见到了公主,我得请公主帮咱们的孩子取个名字……” “常将军……”师中回头看向越来越靠近的马车,欲言又止,“给孩子取名的事儿稍后再说吧!” 冯嫽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忙道:“师大人,公主出什么事了?” “没,公主没事,只是……”师中不知道一时从何说起。 “只是什么,公主她究竟怎么了?”冯嫽一想到刘烨出意外,就觉得心神不宁。 “你别磨叽,快说,公主她有啥事,你别把我媳妇急出毛病来了,别卖关子了。”常惠急得一把抓住师中的衣襟,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是图奇棠出了事。”师中轻叹了声,如实道来,“他为了保护公主坠入山崖生死不明,明月圣女因此怪罪公主不肯见她。” 冯嫽紧锁眉头:“怎么会这样?图奇棠武功高强,当真不在了吗?就算他有个万一,明月圣女也不该把过错都推到公主身上。真是太过分了。” “切,那个什么圣女还不是妖妇一个,你能指望她讲什么道理。”常惠也高兴不起来了,“我们知道息陵教被灭了,安息和乌孙最近来往甚密,就连极少过问政事的绮丽公主都派人送过礼,可见公主出使安息有功。原本想着公主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没想到又出了这种事。算了,甭理会那妖妇,只要公主一声令下,我就去把安息翻个遍,找出图奇棠,带他来见公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能成天惦记他是死是活。” “常将军,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事,还得看公主的意思,若是公主有意,你我定当不遗余力。但若公主已有打算,我们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师中觉得有必要事先叮嘱几句,“见到公主,千万不要多言,免得提起伤心事,又让她心里难过。” “我知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我没那么蠢,哪壶不开提哪壶。”常惠长叹了声,“啥时候咱们公主才能不为这些事烦恼,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师大人提醒的是,眼下我们要照顾好公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儿是乌孙,至少要顾及大王的颜面,还要防备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他们的意见达成一致,常惠和冯嫽一如往常恭迎刘烨,只聊些日常琐事,没有谈及比较沉重的话题。 回到蒙古包,刘烨看着熟悉的一切,那种不安的感觉渐渐消散。 “公主,大王得知你回来了,已经吩咐下去,晚上设宴接风。这会儿大王正在商议要事,估计等一会儿就过来看你了。”冯嫽生怕刘烨以为翁归靡刻意疏远,连忙告诉她让她安心。 刘烨看着冯嫽微微凸起的小腹,拉着她坐在床上:“小嫽姐姐,看到你和常将军幸福,我很开心。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只是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对不起,是我的任性连累了大家,我走之后,大王必定不可能处处照料你们,也会有人给你们脸色看吧!” “没有,没有的事……”冯嫽匆忙否认,即使刘烨说的都对,她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诉苦。 “小嫽姐姐,你总是为我着想,真是苦了你了。”刘烨想起从前种种,不由红了眼眶。 见状,冯嫽也不由感伤:“公主,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你我姐妹不分彼此,哪来的辛苦。只要你过得好,我心里也宽慰,从今以后,可不许你再这样说,要不姐姐就生气了。” “我的好姐姐。”刘烨抱住冯嫽,在她肩头放声哭起来,“这些日子,我好想你……” “我也是啊,每天都在惦记着公主,好在时常有书信来往,知道你尚好,我才算安心呀。”冯嫽也是悲从心来,想到刘烨遭受的苦,感同身受。 刘烨担心冯嫽肚子里的孩子,努力不让自己失控:“我这是太高兴了,小嫽姐姐,你怎么也跟着我哭起来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快给我说说,孩子几个月大了,你们可想好给孩子取名吗?” 冯嫽和刘烨互相擦泪水,笑道:“没有,才五个月大而已,还早着呢!我就想着,等孩子出生的时候,准能赶上见你一面,这不快过年了么,你总要回来的。” “嗯,那我们先给孩子想想取什么名字。” “不急不急,这事儿真不急。”冯嫽拉住她的手,想了想,道,“你走之后,这儿看似没有多少变化,却也发生了不少事。朝廷里的长老大臣们以公主多次不出面为由,挑拨你和大王的关系,好在大王理解你,没有怪罪。只是那些人不肯放弃,不停献上好多美人,想要拉拢大王的心,起初,大王一概不见也不肯接受美人示好,但渐渐地,他也宠幸了几个,现在都留在后宫了。” 刘烨只是听也不插话,冯嫽以为她不开心,又道:“公主,你不要多想,大王虽说宠幸了她们,却对她们相当冷淡,绝没有感情可言。他这样做,也只是为了安抚各个部落首领,让他们都能安心,促进乌孙各部落的和谐。公主你放心,只要你回来了,她们都不能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在大王心中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 “小嫽姐姐,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担心自己地位不保,也没有为他移情难过。”刘烨解释道,“我和他的事早已是过去了,他宠幸谁,与我无关,再说我也心有所属,又怎能约束他的感情。我倒是希望他能找到一个可心的人,为他延续血脉,与他朝夕相处,这样的话,我也就不觉得亏欠他许多。” 冯嫽摇头叹息:“哪有什么亏欠不亏欠,公主为了大王也是吃过不少苦头,你为他付出过真心,他应该明白。你们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这些他都明白的。缘分到了尽头,岂是单凭个人之力就能改变。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子卿和少夫还好吗?我想去看看他们,这么多天不见了,他们也长高了吧!”刘烨说起两个孩子,总算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可不是么,少夫郡主越长越俊俏,真是个美人胚子,个头也见长不少。但要是说到长身体,子卿那是一天一个样,现在都长高半个头了,看着像个小大人一样。”冯嫽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你也知道他从小就饱读诗书,念起书来那模样像个老夫子,别提多有趣了。哦,还有呢,他的西域语进步很快,我都说不过他了,他还给草原上的孩子当夫子呢,教他们认字。就连世子也跟他一起玩了,偶尔还称兄道弟,处得还不错哩!” “是吗,那很好呀,不知道左夫人最近怎么样了,我也得去看看她。”刘烨与须其格讲和之后,便不再计较从前的不快了。 “嗯,都好,左夫人和世子都挺好的,大王对他们不薄,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除了长久不见他们,没有多少交流,也算没有辜负先王的嘱托。”冯嫽起身搀扶着刘烨,“走,我们先去看看子卿和少夫,说不定世子也在呢!” 刘烨反过来扶着冯嫽:“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处处都要小心才是,我不用你服侍,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我也好得很啊,我的身体不碍事,我不放心别人服侍你,我都做习惯了,还是由我亲自来吧!”冯嫽坚持不肯废了礼数。 “那好,我命令你不得服侍我,好好养胎,我这个做姨娘的要时刻监督你不得懈怠。”刘烨故意本着脸正色道。 “好,好,就听姨娘的。”冯嫽和刘烨说着走出蒙古包,往子卿和少夫的住处去的半道上,遇见了两名部落送来的美人。 两名美人依仗着受过宠幸,见人都是趾高气扬的,看到冯嫽身边那位美貌的汉族女子,心想十有八九就是传说中的右夫人。后宫里的人都说右夫人才是大王最宠爱的女人,但这么久都不见她现身,也不知道躲在哪里见不得人,还是一直在安息游玩没有回来。 虽然这位右夫人久不见人,但是大王对她仍是情深一片,每逢有重要的场合,都会为她保留位置,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哎呦,冯姐姐身边这位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右眼角有颗销魂痣的美人扭动着水蛇腰,无比娇媚地瞥了眼刘烨。 “就是啊,大王的后宫没有几位美人,数来数去也就咱们几个,难不成是其他部落为了讨好大王又搜罗来一个?”额头上挂着红珊瑚坠子的美人故意装作猜不到刘烨的身份。 冯嫽脸色一沉:“放肆,见着右夫人也不行礼问安。” “右夫人?”销魂痣作讶异状,瞪大了双眼,“你说她就是右夫人?久不露面的右夫人?” 红珊瑚忙接话:“唬谁呢,谁不知道右夫人见不得人,还不如年老色衰的左夫人哩!大王给她留几分颜面,无非是畏惧大汉的国威,根本心里就没她这个人。” “就是就是……”销魂痣和红珊瑚相视一眼,嘿嘿笑起来。 刘烨对后宫争宠兴致缺缺,眼前这两个又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压根不值得她理会。刘烨扯了扯冯嫽的手,示意她不要搭理。 眼看刘烨毫不理会,销魂痣和红珊瑚顿觉没有面子,气不过嚷嚷道:“怎么,见不得人也就罢了,还这么目中无人呢,摆架子给谁看呀,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弃妇!就算你跪着求大王宠幸,大王也不带理你的……” 话音未落,只听“啪啪”两声响,销魂痣和红珊瑚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瞪着眼前那人,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第八十八章 永留心际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在销魂痣和红珊瑚眼里,大汉的和亲公主就算身为乌孙右夫人,身份地位也是比不上她们的。依附王恩生活的女人,谁能获得宠幸谁在后宫之中就有一席之地,相反,就算位居高位却不得宠爱的女人,无异于打入冷宫的弃妇。 销魂痣和红珊瑚嫉妒刘烨的美貌,一个个又仗着有翁归靡的宠爱,算得上是大王身边的新欢,不过是说几句风凉话讽刺大王的旧爱,又有什么关系。自古只听新人笑,哪里还顾得上残花败柳伤不伤心。 不料,刘烨没生气没较劲,却有人帮她出头了。须其格陪泥靡来看赵子卿和少夫,正在孩子们的蒙古包里说笑,听见外面有人争吵,叫侍女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岂知侍女说是右夫人和两位美人发生争执,须其格闻言大惊,连忙跑出来看个究竟,恰好将那些不堪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须其格早就看不惯这些各部落送来的美人,这些女人自恃年轻美貌目中无人,其中几人得到过大王的宠幸,就更是张狂的不成样子,成天想着怀上王族血脉,就能摇身一变成凤凰了。 她们不仅无知狂妄,还偏偏会在大王面前装温柔可爱,背地里却讽刺她年老珠黄不得宠爱。如果照须其格以前的脾气,早就命人把她们吊起来抽打,非要把她们打得从今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无奈今时不同往日,她能守着泥靡安心度日就好,又哪敢讨翁归靡厌烦。况且,翁归靡最心爱的女人只有刘烨一个,她这个左夫人也只是有名无实,全靠他们给先王面子罢了。 但是眼下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刘烨回到乌孙,翁归靡对美人的眷恋必定转移到她身上,况且那些美人出言冒犯刘烨在先,她这个左夫人亲眼所见,当然不能容许有人以下犯上,她挺身而出教训不懂规矩的两个丫头,也是为右夫人出气,就算闹到翁归靡那里去,量他也说不出个不字。 须其格冲上来就打了销魂痣和红珊瑚两巴掌,打得手掌都发麻了,销魂痣和红珊瑚都是部落里的娇娇女,从小就被好生呵护,留待日后献给大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两人被打得头晕目眩,正要破口大骂,却见眼前那愤怒至极之人竟是极少争宠的左夫人。 “左,左夫人……”销魂痣和红珊瑚怔了怔,心里又急又气,却又不敢当着须其格的面发作。虽然须其格不受宠爱,但她毕竟是世子的母亲,又是先王最疼爱的夫人,连当今大王也要给她几分颜面,她们这些初入后宫的小美人,即使深得王恩,也不得当面冒犯左夫人。平日里说些冷言冷语也就罢了,但要是较起真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销魂痣和红珊瑚不情不愿地向须其格施礼,低着头不敢吭气,须其格指着她们的脑袋数落起来:“出身卑贱就是无药可救,自以为被大王宠幸过就能无法无天,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她就是大汉的解忧公主,乌孙右夫人。”须其格看了眼刘烨,朝她点头微笑,转过身继续骂道,“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胆敢对右夫人不敬,就凭你们这种卑贱的身份,不磕头跪拜也就算了,还一个个口出恶言,别以为你们年轻就能独得王恩,进到这后宫里来,那还是要守辈分的,妄想一步登天,那是不可能的。今日你们的恶行,本夫人一定会告知大王,由大王亲自问罪。” “不要啊,左夫人,我们知错了……”销魂痣和红珊瑚听到这番话,才算真害怕了,她们自己也知道大王的情意并不深,若是在此时遭到处罚,只怕日后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不要禀告大王,求你了,左夫人,求求你……”销魂痣跪着前行到刘烨身边,双手颤抖地拉住她的裙摆,仰起灰白的脸庞,哀求道,“右夫人,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销魂痣这么有眼色,红珊瑚也不甘人后,连忙给须其格和刘烨行了跪拜大礼:“左夫人,右夫人,二位夫人在上,请受小的一拜,小的知错了,请二位夫人高抬贵手,饶过咱们这一回吧!” 须其格余怒未消:“哼,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若是不给你们一个教训,只怕是也学不会守规矩。来人哪,把她们拖下去抽十鞭子,稍后跟我去见大王。” 冯嫽有孕在身,见不得这种血腥场面,扯了下刘烨的衣袖,示意她去劝几句。刘烨看着满脸怒容的须其格,摇了摇头,看来须其格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何不让她出口恶气,日后也好在后宫立威。再说,都到这种份儿上了,她劝也劝不住的,到头来还是要这些事的源头扯到她身上。那两个美人也是自作自受,受点教训长点记性也是好的。 销魂痣和红珊瑚被侍卫拖下去抽打,须其格看得好解气,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怒火终于平息下来,转过身拉住刘烨的手,开心地问长问短:“妹妹,听说你这次出使安息立了大功,大王逢人便夸,高兴着呢!” “是吗?”刘烨苦笑了声,换了个话题,“多日不见,姐姐和世子可好?” “好,我们都很好,虽说日子寂寞了些,倒也算顺心,我还能奢求什么呢!”须其格说着想起从前自己和先王恩爱的场景,不由有些黯然神伤,“看我,一说起来就说远了,妹妹啊,知道你要回来,大王特意下令设宴接风,可见大王对你足够情深意重,对了,你回来见过大王了吗?我陪你一起去吧,顺便说清楚这边发生的事。” 刘烨知道须其格怕翁归靡怪罪,所以要拉着她一起去见他,希望翁归靡看在刘烨受辱的份儿上不予追究。 “也好,我们一起去吧!”刘烨不想单独面对翁归靡,有人陪她也是不错的选择。 “公主,都来到这儿了,不如先去看看孩子们。”冯嫽看须其格等不及要走,故意提醒道。 刘烨点点头,走向那座蒙古包,撩起门帘就听见了阵阵笑声。孩子们正在玩耍,没留意是谁进来了,靠近门口的泥靡闻到记忆中的香气,猛然回头,怔怔地望着刘烨,居然愣住了。 “世子……”刘烨柔声唤道,摸了摸他的头,“世子又长高了,就快长成大人了……” 泥靡脸一红,匆忙扭过头,躲得远远的,须其格见状,嗔道:“你这孩子,右夫人回来了,也不知道问安。” “无妨,姐姐不要怪他。”刘烨笑了笑,向那两个泪眼汪汪的孩子伸出双手,“子卿,少夫,姨娘回来了……” “姨娘……”少夫扁扁嘴,一下一下抽泣着,白胖的小手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姨娘,真是你么……” “是啊,少夫……”刘烨走到床榻边坐下,搂住少夫圆润的身子,埋首在她颈间,呼吸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许多。 “姨娘,姨娘……”少夫咧开嘴哭起来,抱住刘烨的脖子不肯松手,“姨娘再也不许走,少夫不许你走……” 刘烨含泪点头,紧紧拥住了她。赵子卿吸吸鼻子擦去泪水,毕恭毕敬向刘烨跪拜:“子卿拜见公主。” “快起来,不用行此大礼。”刘烨一手抱着少夫,一手拉赵子卿起来,摸摸他已现轮廓的脸庞,欣慰地笑道,“长成大人模样了,子卿,多亏有你照顾少夫。” “公主言重了,子卿当少夫是亲妹妹一般,定会全心全意照顾她。”赵子卿顿了顿,忙道,“少夫贵为郡主,子卿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只是……” “我知道,你并没有冒犯,你当少夫是亲妹妹,我很高兴。”刘烨抱住两个孩子,眼眶又开始泛红,她想到了一心想要个孩子的图奇棠,她还没能帮他生养个孩子。 冯嫽怕她想起伤心事,走上前来拍拍孩子们的肩膀:“好了,好了,姨娘回来就不会走了,你们放开姨娘,该去见大王了。” 须其格站在门口,听见那十鞭子都抽完了,两个美人惨叫的声音听起来怪瘆人的,要是等她们先去大王面前告状,难保大王看了她们的惨状不心软。 “是啊,妹妹,我们该去见大王了,走吧,回来再陪孩子们说话。”须其格急忙拉着刘烨往外走,她们必须要赶到美人们前面见到翁归靡,不能让她们有翻身的机会。 刚送走商议政事的大臣们,翁归靡就迫不及待让侍卫去打听刘烨回来了没有,他翻看着大臣们呈上来的羊皮卷,看了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几个月过去了,他以为刘烨不肯再回来了,没想到居然收到她的亲笔信,她终于回来了,他终于等到了。 翁归靡合上羊皮卷,为自己倒杯茶,喝了一半才觉得烫,又匆忙丢下杯子,茶水溅湿了卷轴,他又慌忙拿衣袖擦,不小心碰倒了烛台,随即又弯腰去捡。忙活了许久,总算把书案收拾整齐了,翁归靡坐下来,望着帐外的草原,不由苦笑。 时至今日,他依然忘不了她,每当闭上双眼,就能看见她的一颦一笑。即使是她走了,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再想她,明知她不再爱了,他也无法停止自己的思念。她走后的这段日子,他对她的爱恋越来越浓,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即使怀里拥着别的女人,呼唤的仍是她的名字。 烨儿,烨儿,从月亮湾那晚开始,这个名字就烙印在他心上,永永远远不会消失,就算他的心停止跳动,他飘荡的魂仍然牢记着她,就算他去了来世,也会追随着她的踪迹,找到她与她再相恋。 烨儿,烨儿,离开之后你找到真正的幸福了吗,他待你必定是极好吧,你可曾想过你爱过的那个人。送你离开,当真是像死了一回,那种无助的绝望,简直就像天塌了一般,即便如此,也不能勉强你留在身边,阻止你奔向心上人的怀抱。 是啊,只要你幸福快乐,即使为你流再多泪水也是值得的。 “大王,左夫人和右夫人求见。”帐外传来侍卫的通报。 翁归靡怔了怔,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好半天才让自己恢复平静的语调:“让她们进来吧。” 侍卫掀开门帘,须其格和刘烨缓缓步入帐中,周遭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是再看那人,感觉却很不相同。 察觉到翁归靡炙热的视线,刘烨低下头,即使知道他有了别的女人,心里仍是有几分歉意。他为她实现了诺言,她却背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苦苦支撑他们曾经共同的理想。 “大王,右夫人刚回来,就等不及见您了,你们真是心有灵犀啊!”不明真相的须其格以为他们都喜欢听这样的话,乐呵呵地说道,“右夫人这次在安息为乌孙树立威望,大王准备如何奖赏她呢,其实,臣妾也只是说笑,你们彼此情深意重,哪里需要什么赏不赏的,只要从此以后朝夕相伴再不分开,就像掉进蜜罐里那么甜了……” 翁归靡没有言语,看也没看须其格一眼,甚至连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此时他眼里心里只有最爱的女人。刘烨看起来消瘦不少,这叫人着实心疼,她眼中有深深的哀伤,叫人担心不已。翁归靡不知道刘烨为何如此神伤,也不知道图奇棠发生了意外,还以为她不愿意回来,不舍得和图奇棠分开,想着想着,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 “大王,有两个美人实在过分,居然当众羞辱右夫人不得宠爱,她们根本就不晓得大王对右夫人的情意,仗着自己受过宠幸狂妄至极,我一时看不过眼,便叫人打了她们几鞭子以作惩戒,免得日后再有人对右夫人出言不逊。”须其格小心翼翼观察翁归靡的脸色,试探道,“不知大王意下如何?是否怪罪臣妾自作主张?” 翁归靡压根没心思理会哪个美人挨了打,他只想知道刘烨心里还有没有他,听到须其格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敷衍道:“既然出言不逊,惩戒也是必要的,这些事情,左夫人看着办吧!” “是,臣妾遵命!”须其格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她就知道翁归靡见着刘烨,保准什么气都没有了,眼看他们两人有话说不出口,随即找了个借口离开,“臣妾为右夫人做了奶酥饼,不知道现在做好了没有,容臣妾告退。” 翁归靡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她快点走,须其格放宽了心,即使被撵走也是喜滋滋的。 令人窒息的沉默使人不知所措,翁归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看到刘烨布满哀伤的面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急得手心里都出了汗。 “大王,臣妾得知部落之间正在推行种植与纺织,苦于无人教导,时常走入误区,臣妾打算走访各个部落,倾尽所能教授技艺,请大王恩准。”刘烨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从匈奴回来,她就想好了自己该走的路,她不能再执着于儿女私情,应该为乌孙的百姓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翁归靡想了很久,才道:“我已经派人前往各部落察看情况,你若想去也未尝不可,毕竟,你是最了解种植纺织技艺的人。可是,你也不用急于一时,休息一段时日再去也不迟。” “不用了,臣妾不需要休息,多谢大王关心。”刘烨回答的很客套。 翁归靡难掩失望的情绪:“就算你不想见我,也要为子卿和少夫想一想,他们一直在盼着你回来,你可不可以为了孩子们多留几天。” 刘烨没应声,为了孩子,她倒是愿意留几天的。 翁归靡看她不反对,又道:“最近我有个想法,打算等你回来告诉你,待我处理好朝中琐事之后,要正式封你为乌孙王后。只是乌孙王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王后必须有子嗣,所以我想把少夫过继给你,你可愿意?” “大王设想周到,臣妾感激不尽,不过,臣妾没有资格成为乌孙王后,还请大王三思。”刘烨这话不是推辞,是确实觉得不合适。 “我心意已决,除了你,没人有资格做乌孙的王后。”翁归靡语气坚定,“你也不要再说这种话,这是我早就承诺过你的,是你应得的。我不会因此勉强你,你不用担心。” “大王……”刘烨抬起头,眼里蒙上层层泪花,“大王情深至此,臣妾无以为报……” 翁归靡摇摇头,起身搀扶起刘烨,看着她的双眼,温柔地笑道:“记得你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不必对我感到抱歉,是你让我明白真爱一个人的感受,不管我用哪种方式留住你,至少你肯给我这个机会,哪怕只是一个名号。我能与你相依相守,今生就断不会辜负你,烨儿,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得到幸福,只要你开心,我也就快乐。” “索朗……”刘烨感动地热泪盈眶,虽然他们错过彼此,但那份情意却是永留心际。 第八十九章 一国之母 尽管翁归靡再三挽留,刘烨还是决定前往乌孙各个部落,与当地的百姓一起生活成长,协助乌孙的国力更加强盛。 无奈之下,翁归靡派出了大量人马随行,多是大汉和乌孙的有志之士,博学多才经验丰富,给予刘烨多方面的支持。另外,此次有农业专家赵胜陪同,可谓是如虎添翼,为这支技术精兵赢得更多关注。 翁归靡上任以来,一改往日朝廷的保守做派,大刀阔斧连做改革,不仅赤谷城的贸易往来越做越大,刘烨一直提倡的农业纺织也得到了积极的发展。数年间,赵胜的试验田取得了很大的成效,他亲手教会了草原上的牧民种植粮食蔬菜,丰富当地百姓的生活不说,也让他们的日子富裕起来。 所以,各个部落非常欢迎刘烨带领的技术精兵,所到之处都得到了热情的迎接。只是刘烨并不看重这些,她只想倾尽所能,教授百姓学会先进的技术知识,让他们的生活都能越过越好。 赵胜丰富的经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对乌孙的地质条件了若指掌,因地适宜作出种植方案。另一方面,刘烨和侍女们教会女人纺线织布,提升他们的生活质量。渐渐地,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模式在乌孙各地普及起来,农业与纺织业的发展也达到了日新月异的程度。 半年后,刘烨等人已经走遍了乌孙绝大多数的部落,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但每当看到百姓脸上满足的笑容,他们就觉得心里更满足。草原上的翁归靡以及长老大臣收到各部落的捷报,那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乌孙的国力有望超越以往,忧愁的是,这位大汉公主的威望越来越高,高到极难撼动的地步。 虽说先王已逝,乌孙朝廷之中还是有不少人对刘烨心存不满,一心偏袒左夫人和世子,仍然对匈奴充满畏惧,继而排斥来自大汉的右夫人。他们不希望翁归靡对右夫人言听计从,也不想要跟大汉太过亲近,唯恐得罪了临近的匈奴,惹来灭顶之灾。 然而,翁归靡却是欢喜得很,刘烨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她的敬重也日益加深,即使两人之间不再谈爱,也足以让他尊敬她一生。翁归靡从来不担心匈奴的威胁,他坚信乌孙的强大离不开大汉的相助,与其在匈奴的奴役下挣扎求生,不如让乌孙的百姓自给自足,骄傲地生活在这片草原上。 来自朝廷的嘉奖已不止十余次,部落对于亲力亲为的乌孙王后从原先的排挤不信任到尊敬崇拜,一路走来确实很不容易。 清灵在灯下为刘烨按摩肩膀,看她读了一晚上的羊皮卷,不由心疼道:“公主,这么晚了,你也该歇下了,这次我们走访部落,你真的是太辛苦。” “我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们,才是真正的功臣,等我回去,一定向大王禀报论功行赏。”刘烨微微一笑,随手翻开另一本羊皮卷,刚看了两眼就惊呼出声,“太好了,小嫽姐姐生了,生了个健康的男孩。” “是吗,给我看看……”清灵高兴地跳起来,抢过刘烨手中的羊皮卷,盯着那些不认识的字体,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看我着急的,都忘了我不认字这回事了,公主,快,念给我听听,上面到底都写了什么。” 清灵把羊皮卷还给刘烨,坐在她身边听她念道:“常将军说,小嫽姐姐诞下一子,虽然过程有些心焦,但好在母子平安,呵呵,这确实是常将军的口气,小嫽姐姐生产的时候,他恐怕已经急得跳脚了。” “不止呢,他肯定扯着产婆的衣领来回动,瞪着眼睛恐吓人家,要是他们母子出了事,就让所有人跟着不痛快。”清灵模仿着常惠生气的样子,扯着自己的脖子晃动,又学着产婆的样子可怜兮兮地求饶,“将军息怒,息怒,常夫人一切安好,保证能给你生个大胖儿子……” 清灵表情夸张语气也很怪异,刘烨看着看着,疼不住笑起来,笑得肚子疼:“好了,好了,你一会儿装男人,一会儿扮女人,还装扮得跟真的一样,从前没发现你还有这种才能。” “哎呀,公主,人家都是为了逗你开心嘛,小嫽姐姐如今做了母亲,你也很高兴吧!”清灵挽着她的胳膊,头搭在她肩膀上,笑眯眯地说,“你们都成了母亲,好叫人羡慕,只有我的肚子迟迟没动静,只怕我家师大人迟早要休了我。” “怎么会,只有你把师大人休了的份儿,绝对没有他把你休了的可能。”刘烨不客气地打趣道。 “讨厌,公主你就会欺负我,我看你是不清楚师大人的为人,一味的当他是好脾气,其实他发起火来可吓人呢,吓得我这颗心都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清灵捂着胸口,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哦?他还会发火呢?那是你太过分了吧!”刘烨随口揶揄。 “哪有,我哪敢做什么过分的事,还不是上次在你面前提起图奇棠,惹你伤心了,结果回去他就冲我发火,嫌弃我不会说话……”清灵顿了顿,懊恼地看了眼收敛笑容的刘烨,自责道,“你看,我又闯祸了不是,公主,你骂我吧,都怪我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刘烨摇摇头:“你是担心我,我怎会不知道,我们都是自己人,你不用在意这些。” “可是,你现在好不容易淡忘了过去,也渐渐看你笑了,我却总是没记性的,时不时总让你想起他。”清灵深深地叹气,“不过,我一看到很想他的人,就忍不住冲上去看个仔细,哪怕被师大人训斥,我也不后悔。我知道你始终放不下他,也不相信他已经不在了,既然这样,何不尽快找到他,让你们重聚呢!” “清灵,你想想看,我们走访各地一路都很高调,就算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也会知道我的下落。但这么久了,他也没来找过我,可见……”刘烨面露愁容,一时难过声音哽咽。 清灵瞪大了眼睛,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他真的不在了?” “不见得。”刘烨勉强笑了笑,“我不相信他会离我而去,他一定在某处等着我,只是他暂时不能来找我罢了。” “嗯,是啊,一定是这样……”清灵连声应道,“我明白了,公主的意思是,他受了重伤,还不能行动自如,再加上明月圣女看得又紧,就算他知道我们在哪儿,想来也是很困难的。” 刘烨点点头:“如果不是这样,以他的性子,早就找来了。我伤心不是因为太久见不到他,只是担心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不能在他身边陪伴,我很遗憾。” “我知道的,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月圣女不肯放手,你们再见面估计还要等段日子。公主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女人,为了乌孙付出全力,宁愿让自己饱受痛苦煎熬。”清灵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清灵,你知道吗,这半年来,要不是游走于各个部落,和大家一起忙碌,我可能早就支撑不住了。我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一忙起来我就可以暂时忘了痛苦。所以我不仅是为了部落的百姓,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管怎样,公主你的付出得到了回报,乌孙朝廷也看到了成效,如今百姓们哪个不称赞你,你就是乌孙名副其实的国母。”清灵微笑着鼓励道,“我听师大人说过,你的理想就是成为深受百姓爱戴的乌孙国母,现在,你实现了理想,我为你感到自豪。” 刘烨连忙摇头:“别这么说,我现在做的还不够,离我的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倾尽我这一生能实现理想的话,我都已经心满意足了,短短这些时日,哪能居功自傲呢!” “你呀,就是太谦虚了,短短这些时日,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你这番成就。”清灵收拾起桌上的羊皮卷,整齐地摆放在书桌一角,“我只知道王宫里的大王啊夫人啊,都过惯了娇气的日子,没人愿意受这份罪遭这种苦。公主,你这些日子跟咱们吃住都在一起,有时候部落里条件恶劣,还得挨饿受冻,你一声苦都没抱怨过,仅凭这一点,你就是我心里最出色的女人,名副其实的乌孙国母。” 刘烨深受感动:“清灵,谢谢你,谢谢你的鼓励。” “我说的是事实嘛!”清灵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刘烨,“好了,你去睡觉,明早我再来,不许趁我走了,又偷偷地起来哦!” 刘烨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 又是一夜辗转无眠,自从图奇棠坠下山崖,她就没能安睡过,虽然心里确信图奇棠还在,但她仍是放不下心。很想去到他身边,陪他说话,为他做饭,和他手牵手依偎到天明。 明月圣女憎恶她,责怪她连累了图奇棠,这些她都能理解,身为母亲,见不得儿女受一点委屈,更不必说有性命之忧了。她该如何才能化解她的心结,让她重新接受她呢! 刘烨迷迷糊糊睡去,梦中依稀听到帐外有人在争吵,那声音听起来相当耳熟,却又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师中和清灵住在刘烨不远处的帐篷里,他们聊了些部落里的情况,以及常惠和冯嫽喜得贵子的高兴事,刚睡下不久,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药葫芦和毒蝎子的声音,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没有立刻起来,但这声音越来越近,很明显是事实。 师中坐起身,披上外衣想出去看个究竟,没想到清灵也听到了动静,两人带着满腹狐疑,直到亲眼看到那对老活宝才松了口气。 “祖父,老蝎子,你们怎么来了?”清灵越想越好奇,“祖父你不是回赤谷城了吗?老蝎子,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师中还没来得及开口,药葫芦就揪着毒蝎子的耳朵数落起来:“我把出卖咱们的叛徒带回来问罪了,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该打的打,该骂的骂,不要看我的面子。” “叛徒?”清灵围着垂头丧气的毒蝎子看了又看,纳闷道,“他干什么坏事了?祖父你怎么说他是叛徒?” 师中急道:“是不是有了图奇棠的消息?” 药葫芦赞许地点头:“还是我孙女婿机灵,不错,正是如此。” “喂,叛徒,事到如今你还打算咬死口不承认吗?”药葫芦重重地拍了下毒蝎子的后背,愤愤不平道,“幸亏我早就摸清楚你这老东西的习性,我就知道你迟早得露馅,我故意说要回赤谷城养老,再也不问这些烦心事,其实谁也没料到,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跟踪这只满肚子坏水的老蝎子,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能带我找到他。” “图奇棠果然没死?”清灵激动地叫起来,上前抓住毒蝎子连声问道,“是真的吗?图奇棠没死,他没死,对吧?” 毒蝎子抬眼看她,没精打采地应了声:“嗯,他没死。” “哎呀你这个老蝎子,你把我们害得好苦……”清灵又笑又哭,气恼地捶打着毒蝎子,“你可把我们害惨了,尤其是公主,天天伤心地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整个人都瘦了几圈,都怪你,都怪你……” “灵儿,别闹了。”师中一把拉开清灵,问道,“毒蝎子,你快说,图奇棠现在在哪儿?” 毒蝎子为难地叹了声:“我怎么知道,上次让歪葫芦撞破,明月还在生我的气,她以为我是故意的,可我真不知道歪葫芦一直偷偷跟踪。现在她们已经搬走了,至于去了哪里,铁定不会告诉我。” “放屁,她是你老相好,你能不知道她藏身的地方?”药葫芦不依不饶谩骂道,“你这个该死的老蝎子,你见了我,非但不认错,还跟我打起来,给机会让他们跑路,我要不把你抓回来问罪,简直对不起老天爷给我这身本领。” “毒蝎子,你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儿?”师中继续追问,“明月圣女向来谨慎小心,她的藏身之所也不可能只有一处,你想想看,还有哪些地方,她最有可能去。” “祖父,你在哪儿找到他们的?”清灵转移目标,转而纠缠药葫芦,“兴许就在那附近,我们自己找也能找得到。” “嗯,我是在大宛边界找到的,只是不知道现在又躲到哪里去了。”药葫芦自顾自地说,“不过应该也走不远吧,他们只有一辆马车,连个车夫都没有,还是明月赶马的哩……” “明月当车夫?该不会是图奇棠还伤得很重吧?”清灵恨声道,“真是个狠心的娘,自己儿子都成那样了,还带着他东逃西窜,就为了躲咱们公主?” “就是说啊,哪有这样当娘的,狠心拆散一对有情人,亏她还曾是个用情至深的人……” 话没说完,药葫芦眼角余光撇到踉跄奔来的刘烨,不由自主闭了嘴。 刘烨听到他们的对话,急于知道的不是图奇棠现在的下落,而是他的身体状况:“药葫芦,毒蝎子,图奇棠的身体怎么样?受伤严重吗?” 药葫芦愣了下,连忙推搡着毒蝎子:“问你话呢,你快说啊!” 毒蝎子自知对不住刘烨,歉然道:“当日图奇棠确实没死,但他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明月哀求我不要告诉你们,还他们母子清净的日子。我不知道图奇棠能否活下来,也因为答应过明月为她保密,才会对你们说,图奇棠已经死了,想借此断了公主的念想,不要再去打扰他们。” “后来,我放下不下他们母子,去过几处息陵教的秘密据点,终于在大宛那里找到了明月。图奇棠毕竟内力深厚,即使伤得奄奄一息,也能熬过来,他的小腿骨折,但也不很严重,我看到他的时候,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他现在不能说话,反应也比较慢,应该是头部受到重创所致。” 听他这么说,刘烨稍微安心:“还好,他没有大碍。” “公主无须担心,明月把他照顾得很好,他们母子也不会重出江湖,现在的生活平淡而宁静,不会再有危险了。” “看来,明月圣女的决定是正确的。”刘烨伤感道,“没有我,他会过得更好。” “不是,才不是呢!”清灵连忙打断她的话,“没有了公主,他也是很痛苦的,他像公主一样,日夜思念着你啊,要不是明月那个妖妇横加阻拦,他早就来找你了。眼下我们知道了他的下落,就不能坐视不管了,公主,我们去找他吧,大宛离这儿不远,两个时辰就能到了……” 刘烨心里挂念图奇棠,却又不能说走就走,撇下部落,况且,明月圣女对她很不满,即使见了面也会不欢而散。 “我想,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刚来到这儿,过些日子再说吧!”刘烨强忍心中冲动,坦然道,“我知道他安好就够了,不用急于一时,药葫芦,毒蝎子,你们先休息,辛苦了。” “哎,公主,我不累啊,我们这就出发吧,说不定还能在半道上碰见他们的……”药葫芦朝刘烨的背影喊话。 刘烨没有回头,脚步沉重回到帐内,瘫倒在地上无声哭泣。 第九十章 战况告急 得知图奇棠安好的消息,刘烨既庆幸又担忧,庆幸她还有机会好好爱他,担忧他们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明月圣女对于他们在一起早有怨言,刘烨知道她从心底里为图奇棠觉得委屈,那么宝贵的儿子一生之中连个像样的成亲仪式都没有,心甘情愿和有夫之妇相守终生,不求半点名分。 刘烨理解明月圣女的不甘心,当初她和圣音苦恋,爱他爱得那么深,也没得到一个真正的名分。于是,她再也不愿意让儿子再尝一遍自己受过的苦,只是她太在乎图奇棠的感受,生怕自己逼迫的太紧,图奇棠会舍弃她追求幸福,只能忍住委屈留在他们身边。 但既然发生了那种事,明月圣女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下去了,她毫不留情地带走了受伤了的图奇棠,哀求毒蝎子谎称他已经死了,让刘烨也彻底死心。她要带着儿子重新开始生活,再也不被任何人所累。 打听到明月圣女和图奇棠的下落,刘烨比任何人都想立刻奔去,但她现在还不能这么做。她以乌孙王后的名义走访各个部落,教授当地百姓各种技艺,让他们的生活更加充实富足,这是她必须完成的使命,也是促进乌孙发展的重要一步。翁归靡为了她实现当初的诺言,她又岂能一而再地任性,丢下一堆烂摊子交给别人处理。 刘烨决定走访完所有部落再去解决私事,如今图奇棠有明月圣女照顾,她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很想念他。不过,她更愿意心无旁骛地去见他,弥补这些日子以来的分离之苦。 师中看出她的心意,没有再多言图奇棠的事,只是交代众人提高效率,及早完成这次任务。清灵在他们身边待久了,也学会了看眼色,她知道刘烨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不会做那种半途而废的事,即使她想念图奇棠都快发疯了,也不会撇下一切去找他。这也正是清灵欣赏她的地方,刘烨用自己的努力付出向所有人证明,她是当之无愧的乌孙国母。 还剩下两个部落没有走访,刘烨默默在心里计算着日子,表面上却没有一丝焦急之色,她依然像从前那样谨慎认真,凡事亲力亲为,每项工作都由她来跟进安排,每次试验都有她的身影。 渐渐地,刘烨吃得下也睡得着了,人一旦有了希望,心里就会重燃期待,也会积极地面对生活。见到图奇棠之前,她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她不要图奇棠见到她的时候,担心自责与她分开。 入夜,刘烨取出怀里那只沾了血的荷包,拿在手里细细看着,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相爱的两个人时时刻刻不愿分开,只是看着彼此就觉得满足,那是多么甜蜜幸福的时光,如果可以重新拥有,那真是上天的厚待了。 想着想着,刘烨心里暖融融的,对图奇棠的思念也越来越深,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图奇棠,是否也像她这般想念她,一定是这样的。她能感受到他的心,即使他们不在一起,感觉依然清晰。 “公主,公主……”刘烨听到清灵唤她,正觉得纳闷,就见她已经闯进来了。 “清灵,发生了什么事?”清灵嫁人之后,刘烨再也没见过如此冒失的她。 “公主,不好了……”清灵的冒失事出有因,她来不及多做解释,匆忙收拾起刘烨的衣物行李,“快走,咱们得离开这儿了……” 刘烨意识到事态不妙,起身穿好外衣鞋子,又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现在就要离开?” 清灵急得跳脚:“匈奴趁夜突袭,乌孙边境不保,已经打过来了,距离我们不远的部落眼看就要被占领,天亮之时,恐怕这儿也有危险。” “你说什么?”刘烨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大事,“禀报大王了吗?边境驻守的将士们呢?” “去了,大王很快会收到消息的,师大人正在准备马车,让我快带你走。”清灵拎起包袱,看了眼书桌,“公主啊,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吧,走吧,咱们快走……” 刘烨被清灵连拖带拽,跟她走出去一看,整个部落的人都在逃命,药葫芦和毒蝎子站在马车旁边,还在为之前的事争个没完,看到刘烨才稍微收敛。 “公主,请上车。”药葫芦掀开车帘,恭请刘烨。 刘烨四处张望:“师大人呢,他去哪儿了?” “放心,他集合了咱们的工匠在路口等着,咱们过去的时候,人估计也就到齐了。” “百姓如何安置?”刘烨继续问道。 “这个嘛……”药葫芦一脸茫然,“他们应该也是收到风声,上山躲躲去好了,或者去投奔其他部落的亲戚,总之,他们不会乱跑的。” “不行,这样不行,躲到山上只能躲一时,其他部落也不知道情形如何,匈奴人凶残,他们酝酿已久攻打乌孙,不会轻易留活口的。”刘烨看向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百姓,下定决心,“带他们一起走,找到合适的地方再说。” “这,这……”药葫芦愣住了,他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刘烨,可没有保护这么多人的义务。 “那我去把他们带来,跟咱们的马车一起走。”毒蝎子自告奋勇,也算是将功补过。 “你?就凭你这个匈奴人?”药葫芦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哼,匈奴人就是坏呀就是坏,不吭一声就打过来了,还给老子玩偷袭,要不是保护公主要紧,老子真恨不能亲手摘下他们的首级。” “你又在胡说八道,边境战况不断,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那都是匈奴朝廷在作乱,关我们这些匈奴老百姓何事,你以为我们都盼望着打仗啊!”毒蝎子说到气头上,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有本事就去打,别在这儿吹牛皮,我倒要看看你能摘下多少人的首级。你要是一战成名,也能少了很多人送命,说不定乌孙大王还要封你为大将军呢!” “啊呸,你这个匈奴老鬼给我闭嘴,对了,怎么你一来,匈奴人就打来了啊?”药葫芦瞪大了三角眼,指着毒蝎子叫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匈奴的奸细,那些匈奴兵是你带来的,对不?” “不对,不对,你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你说谁是匈奴的奸细!”毒蝎子也急了,“我要有本事做朝廷的奸细,早就抓走公主去邀功了,还有工夫跟你磨嘴皮子吗!” 清灵一听也对,连忙劝架:“是了,老蝎子要真是奸细,早就行动了,何必等匈奴人打来自爆身份。祖父,你不要多想,又不是所有匈奴人都跟咱们有仇。” “那他怎么争着要去带人过来,还不是想趁乱逃走?”药葫芦恨恨地瞥了眼毒蝎子,“你真是个扫把星,见到你就没好事。” “得,得,随你怎么说吧,我解释也没用,还不如去做些正经事。”毒蝎子懒得跟药葫芦争辩,奔到人群中让大家相互转告,聚集在路口,随车队一起走。 “祖父,我看你真是误会了……”清灵眼看毒蝎子卖力地组织百姓,忍不住说了句药葫芦,“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不要再对他有偏见,他是个匈奴人,愿意留下来跟咱们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是把他逼走了,不就少了个人保护公主吗!” “就算他留下来,也未必会保护公主,不要忘了,他是明月那妖妇的人,明月讨厌谁他就讨厌谁,还能指望他为公主就义?别傻了,们都没有!”药葫芦倒是看得透彻,“他没帮着匈奴朝廷对付公主,就算是给图奇棠面子了,咱们不能指望更多!行了,往后多留个心眼儿,别都当人是好的,走吧,别让孙女婿等急了。” 毒蝎子没有背叛刘烨,他将四处乱窜的百姓聚集到路口,跟着马车有秩序地往前走。不过,也正如药葫芦所说,他没打算为刘烨拼命,若是匈奴兵真打过来,他估计也要跑路了。他这条命是明月的,没有明月的允许,他不会随便牺牲。况且,明月眼下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在江湖上树敌颇多,现今又没有了息陵教的庇护,万一暴露了踪迹,后果不堪设想。 被药葫芦强行带来,毒蝎子已经是很不甘愿,他之所以没有抵抗到底,也是想见刘烨一面,说出真相。图奇棠身体的伤早已康复,但他迟迟开不了口说话,恐怕是心里郁闷所致,他和刘烨真心相爱,偏又被明月反对,想见也见不到,时间久了势必会这样的。 毒蝎子心疼图奇棠,也为自己欺骗过刘烨而内疚,图奇棠明明还在,却让他们这对有情人伤心欲绝。他不能体会明月的用心,也看不惯她这种绝然的手段,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他们愿意,何必横加阻拦。 夜路并不好走,再加上还要顾及这么多百姓,直到天亮,他们才走到另一个相对安全的部落。师中接到翁归靡的回信,得知常惠已经率兵赶赴边境支援,这才稍稍放心。 “公主,大王回信了。”清灵拿着翁归靡的亲笔信来见刘烨,“常将军率兵支援,中午时分应该就能赶到边境,公主你大可以放心,有常将军在,一定能把那些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 刘烨点点头:“常将军的能力,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苦了小嫽姐姐,他们的孩子才刚出生,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没事的,小嫽姐姐识大体,不会想这么多。”清灵又道,“眼下百姓在这部落里落了脚,边境那儿的战况也被控制住,我们还是及早启程回草原吧!大王特意交代师大人,务必要保证公主的安全,让你立刻回去。况且,小嫽姐姐也很担心你,你总不能让她同时担心两位至亲吧!” 刘烨想了想:“也许这次和从前一样,只是匈奴借故滋事抢夺财物,见到乌孙的援兵就会退回去了。匈奴朝廷经过漠北之战元气大伤,要想发兵征讨乌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是啊,只不过是强弩之末,长久不了的。”清灵微笑着安慰刘烨,“所以公主不要担忧,我们还是回去好了。” “但只剩下两个部落没去,我不想现在就回去……”刘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匈奴很快退兵,我们回去之后再折回来,不仅劳民伤财,也浪费了很多时间。” “乌孙几十个部落,公主都亲自走访过了,只差两个又有什么关系。”清灵急忙想办法,“不如这样,让赵大人留下来吧,公主不放心的话,我和师大人保护他,等匈奴退兵,我们再去那两个部落,教会当地百姓之后,沿途回来看看其他部落掌握的情况,正好可以回去复命。公主,你不相信我有这本事,也得相信赵大人吧!” “可是……”清灵打断刘烨的话,“别可是了,我这就去找赵大人商量,就这样定了。” 清灵起身就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着刘烨又道:“公主,大局为重,先回去看看大王,别让他太担心。等平定了战乱,再想其他事吧!” 刘烨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匈奴突袭乌孙边境,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和刘烨的想法一致,经历过漠北之战,匈奴的实力大不如前,虽说只能勉强残喘度日,但穷凶极恶之时,也会向边境各国发动袭击。通常这种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他们的目的只为求财,不敢冒着被歼灭的危险大肆进攻。 常惠奉命率兵赶赴边境,当天就击退了匈奴骑兵,只是出于谨慎,没有随即撤兵,而是驻扎在边境,静待对方是否还有进一步的举动。 边境战况告捷,刘烨总算可以放心回草原,赵胜欣然领命,带领工匠继续走访其余部落。接连几日没有听到匈奴再次袭击的消息,边境几个部落的老百姓也安了心,痛骂匈奴人的盗匪习气,学起新知识也更用心,坚信国家强盛之后,匈奴人就不敢再来欺负他们。 翁归靡见到毫发无损的刘烨,积压在心头的巨石总算悄然落地,只是看她明显消瘦许多,心里不由难过。 “烨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翁归靡为她倒杯水,送到她手里,“你为乌孙付出这么多,不仅是我要感谢你,乌孙的百姓更是心存感激。” “大王,这是臣妾应该做的,何来感激之说。”刘烨淡淡一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遗憾,“只是此次匈奴突袭,未来得及走遍所有部落,总觉得有些遗憾。” “你这样说,才是让我汗颜,生长在草原的我,都没有走遍乌孙各个部落,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以令人敬佩了。”翁归靡想要跟她多说些话,却总觉得有隔膜感,应该是说他觉得心里有愧才对。 “烨儿,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翁归靡迟疑了下,才道,“有个美人怀了我的骨肉,下个月就要临盆了,当然,这个孩子也应该认你做母亲,所以,这段日子,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那美人可愿意?”刘烨不想无缘无故惹来后宫的纷争。 “这是她的荣幸,求之不得的荣耀。”翁归靡正视着刘烨的双眼,语气有些歉意,“烨儿,你可怪我?” 刘烨怔了怔,连忙摇头:“延续王室血脉才是要紧事,臣妾也希望大王早日寻得一心人。” 翁归靡沉默良久,怆然道:“烨儿,你这样说,未免太残忍。” “大王,我……”刘烨急于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翁归靡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叫我索朗,我想听你叫我索朗,烨儿,只有你能这样叫我……” 望着翁归靡热切的双眼,刘烨咬住唇,再难唤出那一声“索朗”。她感激他的付出,却又无法回应,既然如此,何必再让他空守希望。 僵持许久,翁归靡缓缓放开她的手,眼里写满了悲伤:“好了,我明白了,你走吧!” “臣妾告退!”刘烨狠心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对于刘烨来说,这片草原越来越陌生,但又是她无法割舍的使命。刘烨婉拒了翁归靡的示好,从那以后,就尽量避免跟他见面,绝大多数时间都陪伴在冯嫽和孩子们身边。 就当刘烨以为这种温馨的生活能持续下去的时候,清灵和师中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噩耗。 原来,边境的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相反越来越严重,匈奴沉寂一段日子卷土重来,以多于先前数倍的骑兵再次突袭。这次就连常惠也没招架住,节节败退不说,连附近的几个部落都遭了秧。 更不幸的是,赵胜死于这场战祸,即使是师中也没能救得了他。战况紧急,师中和清灵不敢延误,立刻赶回来向刘烨禀报。 刘烨伤心之余,命人好生安葬赵胜,忧心边境战况,连忙求见翁归靡。与此同时,翁归靡也收到了常惠战败的消息,正要找刘烨商量这件事。 “烨儿,我要带兵支援常将军,乌孙国印就交给你来保管。”翁归靡将国印交到刘烨手上,握了下她的手,“我有信心,我们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 刘烨重重点头:“会的,一定会!臣妾立即请书大汉,调集西域的汉军以助大王一臂之力!” 第九十一章 安定民心 边境战况告急,翁归靡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奔赴前线,与常惠并肩作战。正如刘烨所料,匈奴经过漠北之战已是元气大伤,根本负荷不了强势的反攻,也不可能像往日那般霸道一举拿下乌孙。 匈奴采取的是迂回战术,当乌孙反攻之时,他们就撤兵,当乌孙稍有疏忽的时候,他们就抓住机会突袭。长此以往周而复始,乌孙的将士们被折腾的疲惫不堪,但又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时刻提防着匈奴那边的动静。 翁归靡摸不清楚匈奴的底,虽说匈奴此时的实力不济,却也不能冒险追去匈奴境地,生怕他们有埋伏,中了对方的诡计。以乌孙目前的实力来看,尚且拖得起这种迂回的打法,但要是存不住气,误中对方圈套那就得不偿失了。 匈奴这般狡猾的打法,也正说明了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存心要找乌孙不痛快。不过,以翁归靡对匈奴王室的了解,他们这样做背后必定有原因。匈奴境内物资匮乏,无论是王族还是平民,日子过得都很紧张,哪还有余力再调动兵将与乌孙作对。况且,这种来来回回的试探进攻不仅耗时耗力,也是相当耗费粮草,没有雄厚的资金储备,是打不起这场仗的。 乌孙也是如此,若不是最近农业生产搞得好,这样几个回合下来,朝廷也是要吃紧的。不过,即使国库还能支撑一段时日,谁也不愿意把精力耗费在这上面。由此可见,匈奴是故意要拖累乌孙,眼看乌孙的发展趋势转好,索性来个玉石俱焚。 翁归靡猜不到支持匈奴的力量来自何方,但可以预见的是,匈奴见不得乌孙比他们好,所以要竭尽全力打击到底,甚至要让乌孙彻底臣服于匈奴,继而统治乌孙各个部落。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翁归靡更不敢放松,他和常惠轮流看守大军,只要边境稍有异常,就毫不留情地打过去,同时也要保存实力。等待支援的汉军到来,一鼓作气击败匈奴。 边境情形堪忧,朝廷里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些支持匈奴的长老大臣每天宣扬亡国论,怂恿意志不坚的同僚,要求大王向匈奴投降,接受匈奴的统治。而另一些支持翁归靡的长老大臣坚决唾弃这种卖国求荣的举动,鼓励众人捐出家产,帮助翁归靡一同渡过难关。 每次早朝,投降派和拥王派各执一词争执不休,俨然没把执掌国印的刘烨放在眼里。谁都知道翁归靡宠爱王后,王后也是众望所归的国母,在百姓心目中地位崇高,就连整个西域都颇有影响力。 但话说回来,在乌孙的地盘上,他们才是朝廷的元老,王后只不过是后宫之主,如今乌孙出了这么大件事,怎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 又是一场无休止的争吵,投降派的卖国言论越来越嚣张,简直是在考验在场所有人的忍耐力。 “大王亲自带兵支援边境,已有半个多月,但战况时好时坏,没有任何进展。这样下去只能拖垮整个朝廷,使得原本就不富裕的国库日渐空虚。明眼人都知道,匈奴此次志在必得,如若不然,为何坚持这么久仍不肯放弃!”赫比长老面向拥王派的大臣们,提高声音嚷嚷道,“大王此举太不明智,无异于以卵击石,实在不自量力。就算打上三五年,最终还是要输给匈奴的,不如趁现在假意求和与匈奴结为联盟,还能保存实力,也不至于让百姓跟着遭殃。” “赫比长老,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大王不辞辛劳日夜奔波鼓舞士气,才能保证乌孙的安全百姓的安宁。匈奴多年以来不停冒犯我朝,结果不都是无功而返。大王英明神勇,定能想出平定之策,何须你来担心,至于假意求和结为联盟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国将不保,老百姓遭殃是必然的。”拥王派的大臣连库考说道,上前走出一步,鄙夷地瞥向赫比长老,“莫不是有人做了匈奴的叛徒,故意在朝廷之上制造恐慌,妄想将乌孙上下搞得乌烟瘴气,从而实现一己私利。” “连库考,别以为你是大王的宠臣,就能跟本长老这样说话。大王刚登基不久,对乌孙和匈奴两国的实力考量并不深入,又加上年轻气盛,总以为能一手遮天呼风唤雨。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匈奴历来是西域最强国,也曾经统治乌孙多年,后来猎骄靡大王还不是逐渐摆脱了匈奴,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国之君更要能忍得一时的屈辱。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何来的叛徒之说?”赫比长老也往前走出两步,直接跟连库考争辩,“你们这些鲁莽之徒,只知道怂恿大王去拼命,却不知这样做才是将乌孙推向绝境。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何不保留几分生机,留待日后翻身之用?若是拖垮了整个乌孙,那就只能终身被匈奴奴役!” “呸,话说得好听,你这个老顽固,说来说去你还是要主张投降,想我乌孙日益强大,为什么要向战败国屈服,自甘堕落沦为附属国?”连库考越说越气,也顾不得臣子礼仪,直接骂他老顽固,“匈奴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不知廉耻一味诋毁自己的国家,甚至还搬出了那段耻辱的过去。猎骄靡大王经历过多少艰辛才摆脱匈奴的束缚,当年猎骄靡大王又是如何才甘于被匈奴软禁,今时不同往日,你怎能将翁归靡大王与猎骄靡大王相比?” “战败国?哼,不要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匈奴虽然败给了大汉,但在西域,仍是最强大的国家,匈奴要是想吞并乌孙,只在于单于一念之间。像现在这样试探袭击,只不过是顾及往日情面,不忍心把乌孙毁于一旦,若是大王仍然执迷不悟自以为是,势必会弄到国破家亡的地步,到时候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逆臣就等着全家抄斩流放为奴吧!”赫比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忘了一条为人臣的规矩,那就是说多错多,“亡国之臣还敢狂妄叫嚣,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就因为有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才会蒙蔽了大王的双眼,让他也成为亡国的罪人……” 话音未落,刘烨执起一沓羊皮卷丢向赫比长老,怒道:“跪下!” 赫比长老愣了下,扭头一看刘烨满脸怒容,恍惚听她斥道要他下跪,反问道:“王后要本长老向你下跪?” “罪臣赫比,还不跪下听训!”刘烨才不管他有多老,也不打算给他机会卖弄老资格,赫比是投降派的主力,多次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刘烨已经忍他很久了,忍无可忍孰不可忍,现在是时候杀鸡儆猴了。 赫比的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他不敢跟当年的乌布吉比资格,却也曾辅佐过两代君王,眼前这位来自大汉的乌孙王后虽然成功治过乌布吉的罪,但那是因为有把柄被她抓住。虽说他暗地里和匈奴勾结,收过不少好处,但是他一向谨慎小心,绝对有自信不被任何人发现,朝廷之上多说几句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能因此治罪? 连库考有刘烨撑腰,立马更有底气,高昂着头瞟向赫比,眼里的恨意不言而喻。这种卖国求荣的老顽固,决不能任由他为所欲为,如果代为执掌国印的乌孙王后再不出声教训的话,他就真要替大王鸣不平了。赫比煽风点火,当着王后的面都无所顾忌,更不必说平时是何等的放肆了,原本战况告急,众人惶恐不安,在这关头要是做不到上下齐心协力,必定有人会动摇,相信亡国的言论。 赫比看到连库考满眼的鄙视,更不肯向刘烨示弱,扯高嗓门叫道:“王后,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本长老辅佐过乌孙两代君王,不敢恃功自傲,却也是乌孙当仁不让的重臣!本长老为乌孙效力之时,只有乌布吉长老略长几岁,其余人都是晚生后辈!本长老为乌孙鞠躬尽瘁,为百姓操劳奔波之时,王后你还没出生哪!如今乌孙有难,大王将国印暂时交由王后保管,王后非但不能辩是非道公正,反而要发落对乌孙有功之臣,是否也要趁此战乱为大汉分一杯羹?” 此言一出,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暗中偷笑,都在猜测刘烨将用什么法子对付赫比长老。反正都吵过这么多天,也没能拿他怎样,眼下也无非说那些老话,未必就能治罪。所以,这八成是一场闹剧,闹来闹去不了了之,不过是王后怕人不服,耍一回威风罢了。 赫比知道朝廷中有不少人顾忌刘烨的身份,存心旧话重提,利用别人对大汉的恐慌再生事端。 刘烨自然能看出他的心思,不慌不忙道:“赫比长老不忠不义不仁,愧对乌孙王族祖先,罚你跪下听训已是念及你过去的功劳。不料你不思悔改,反而得寸进尺诋毁王族,以下犯上罪不可恕。既然大王将国印交给本宫保管,本宫就有生杀大权!来人哪,拿下赫比!” 侍卫们听到命令,随即上前抓住赫比,强迫他向刘烨下跪,赫比气恼地大喊大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凭什么说本长老不忠不义不仁,你凭什么!生杀大权?就凭你,也敢给本长老定罪?” “罪臣赫比,你在乌孙面临战乱之时,几次三番煽动同僚投降匈奴,是为不忠;你声称大王为亡国之君是为大不敬,你提及乌孙国耻将昔比今是为不义,你玷辱先王猎骄靡的英明是为不仁。你这个不忠不义不仁大不敬之徒,不配做乌孙的臣子,更没有资格在朝堂之上口出恶言。”刘烨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依然不服气的赫比,“你自以为私下里做过的勾当能瞒天过海,却不知本宫早已掌握你勾结匈奴的证据。” 赫比神色大变:“胡说,你胡说,你要是有证据,要就治我的罪了,你根本就是造谣污蔑!” “本宫之所以不急着治你的罪,无非是念在你为乌孙效力多年的份儿上,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想到你背叛乌孙在先,接连当众散播亡国论调,丝毫没有悔改之意。你声称大王是亡国之君,乌孙必定要败给匈奴,字字句句在场诸位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有什么狡辩的。”刘烨不待他出声,又丢出一张羊皮卷,“这就是你写给匈奴右谷蠡王的密信,上面写明了大王带兵的数目,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赫比惊慌失措,他做事一向小心,这种密信都是交给家人送去匈奴,而且每次回来都收到了回信,怎么可能有失误。 “不错,你自以为交给家人送信,就能保证万无一失。但你没有料到的是,你这种卖国求荣的举动,就连你的家人都看不过眼。”刘烨招了招手,负责给赫比送信的亲侄子被带上来,看到他,赫比忍不住浑身发抖,只听刘烨继续说道,“这封密信早就送到了本宫这里,回信也是本宫写给你的,要不要本宫说出回信内容给你听听。” “畜牲,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这个混账居然敢出卖我……”赫比失控地叫骂,刘烨使了个眼色,侍卫们又将他的侄子带走,赫比瘫坐在地上,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赫比长老,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刘烨慢条斯理地问道。 赫比摇摇头:“你不能治我的罪,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大王……” “大王不会见你这种逆臣贼子。”刘烨冷笑了声,沉声道,“赫比长老勾结匈奴出卖国家机密,置大王安危于不顾,实属大逆不道罪不可恕。本宫代大王执掌国印,断不能轻饶此等罪臣,现将赫比午后斩首示众,没收家产家族男子充军女子为奴。” “王后英明。”连库考带头下跪,其他长老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续跟着下跪,向刘烨表忠诚。 赫比拼命挣扎:“不,我不服,我要见大王……” 刘烨挥挥手,懒得再跟他多说一个字,侍卫们将赫比拖了出去,留下几声哀嚎。 “诸位长老大臣,本宫收到大王的亲笔信,边境战况已经得到控制,无需担忧。赫比散播亡国谣言就地正,法,相信日后本宫不会再听到大逆不道的话。”刘烨环视四周,原本支持赫比的长老大臣一个个点头称是,连头也不敢抬。 “另外,驻扎在西域的汉军也将前来支援,击退匈奴迟早而已。还请诸位各司其职,静待大王凯旋之日。” “乌孙必定完胜匈奴,大王王后永享太平,臣等必定尽忠职守。” 投降派制造的危机算是告一段落,师中和冯嫽为刘烨叫好,清灵也是倍感痛快。 “公主,刚才你可真威风啊,那个赫比长老才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到处散播亡国谣言,还有脸说自己是乌孙的功臣。”清灵撇撇嘴,忍不住数落道。 冯嫽也说:“就是,赫比也太不像话了,身为乌孙的臣子,居然勾结匈奴。可惜他机关算尽,却连身边人的心都留不住,到头来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刘烨摇摇头,抬眼看向师中,师中连忙遣散周围的侍卫,只剩下他们几人,刘烨才道:“赫比的侄子并没有背叛他,只是师大人发现他行踪诡异,及时拦截住那封信。” 冯嫽不解道:“那赫比的侄子还出面指证他?” “他根本就没开口,哪来的指证之说。”刘烨苦笑道,“赫比的侄子倒是很忠心,只不过是愚忠,不辨是非。不管如何审问,他都不肯亲口承认是受赫比指使。我只好让清灵毒哑了他,让他从此再也说不出话。有那封信在手上,还怕治不了赫比的罪么!” “原来如此!”冯嫽轻叹了声。 这时,帐外侍卫来报:“左夫人求见!” 刘烨皱眉道:“让她进来。” “公主,她一定是来替赫比求情的,她和赫比的儿媳妇关系好得很……”清灵不放心,连忙提醒道。 “嗯,我知道,你们待会儿不要多言,我来说就好。”刘烨起身相迎,和须其格寒暄了几句,又道,“午后就要问斩,姐姐要不要同去?” 须其格在意师中等人也在场,犹豫着支支吾吾,刘烨了然道:“无妨,都是自己人,姐姐有话直说。” 须其格只得表明来意:“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妹妹网开一面,饶过赫比长老这一回。虽说他语出狂妄,却也是无心之过,经过今日之事,想必他以后也不敢了。” 刘烨笑了笑:“姐姐此言差矣,亡国言论岂能以无心之过轻易饶恕。朝廷上下都看不惯赫比的所作所为,如果我再不出面的话,也会被认为有卖国之心了。姐姐来找我求情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为赫比一家说情,免得招人疑心。姐姐本就是匈奴公主,右谷蠡王又是姐姐的亲戚,这种时候避嫌还来不及呢,哪能往自己身上抹灰啊!” 须其格脸色微变,急忙撇清干系:“王后明鉴,我虽是匈奴公主,却时刻提醒自己是乌孙左夫人,绝无半点向外之心。我根本不知道赫比长老做过什么,也有好多年没跟右谷蠡王联系了,我只是受赫比家人所托才来求情的……” “妹妹知道,姐姐一心为乌孙着想,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大逆不道之事。”刘烨拍了拍须其格的手,柔声道,“姐姐同情别人,也要想想自己的处境呀,若是给自己招来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是,是,我会格外小心的。”须其格长舒口气,仓皇告辞。 送走须其格,清灵不屑道:“她倒是撇得干净,我怎么觉得就是她从中作梗呢!公主现在是乌孙王后,最不服气的就是她了吧!” “现在不用担心她的事。”刘烨再次愁眉紧锁,“这么久了,为何大汉驻军迟迟没有回音呢?” 第九十二章 多方求援 驻扎在西域的汉军确实收到了刘烨请求派兵支援的消息,只是与刘烨相熟的前度特使已经奉命回朝,而新任特使收到信函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个回复都没有。 大汉特派的使者对于解忧公主的求援无动于衷,其他人虽然知道乌孙边境备受滋扰,却也不好在特使面前多言。尽管如此,前任特使魏大人的手下还是不由自主想帮刘烨一把,昔日平定大宛内乱,刘烨可以说是功不可没,不仅魏大人对她赞赏有加,看在眼里的汉军也是铭记于心。 解忧公主是大汉的和亲公主,如今又是乌孙国母,她在整个西域都颇有影响力,如果乌孙此次失势,那可真是牵连甚广,不但会一涨匈奴的士气,威胁到大汉对大宛的统治,大汉对乌孙投入的心血也将付诸东流。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解忧公主的求援没有理由不答应才对,即使通报到大汉朝廷,也会准许她这么做。众人不明白特使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为何迟迟不肯给解忧公主回应,若是说胆小怕事,应该也不可能。这位特使极有手腕,精明过人不说,管理手下也是很有一套的,惩罚起有过错的将士更是毫不手软。 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对解忧公主有敌意,不过身为大汉特使,就算不为解忧公主着想,也要为大汉的利益考虑才对。但说起来这种可能性也不大,新任特使听说是李延年亲自举荐的,解忧公主和李延年的关系比较亲近,师大人又曾是他的下属,那感情自不必说,他们若有什么请求,一句话就解决了。 同为李延年身边的人,这位特使怎么可能故意针对解忧公主呢!他不是不知道解忧公主在大汉也是有不少人支持的,更不会不晓得李延年就是教授她琴艺乐曲的师傅。 乌孙战况反复,刘烨心里焦急,西域的汉军同样担忧不已,在新任特使身边的汉官互相揣摩,谁也不敢说这位特使因着什么缘由不肯派兵支援。但又唯恐乌孙那边支撑不了多久,解忧公主身处困境无法脱身,便私下里偷偷托人给她捎了封信。 刘烨看到汉官的密信,顿时了然,原来是新任特使顾虑太多,至今还没有下决定是否要支援。她和这位特使不熟悉,也没见过面,向他请求支援势必是要碰钉子的,不过,得知他受过李延年的恩惠,刘烨心里又重燃希望。念在李延年的份儿上,也许,这位特使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刘烨连忙找来师中和冯嫽,商议即刻启程前往大宛去见新任特使,说服他及早派兵,解决边境的难题。 “公主,这位新来的特使虽然受过李大人的恩惠,却也不能不堤防啊!”冯嫽思来想去,说出自己心里的担忧,“楚王一向忌惮公主,估计还记着当年在殿前被你数落的情景,如果此人跟楚王也有关联,他就不会只看李大人的面子。” 师中摇头道:“不管公主曾经与谁树敌,既然他现在是大汉的特使,就应该以维护大汉在西域的权益为己任,怎么能计较个人私仇!况且,他的官职是李大人给的,公主离宫之时,李大人亲口说过,他日若有需要,必定全力协助。我不相信李大人会出尔反尔,反而我觉得这个新任特使有问题。不管他有没有见过公主,至少也该给个回信,同在西域为大汉效力,像他这样漠不关心的汉使,真是闻所未闻。” “师大人,你也不要着急,我这么说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劝公主不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特使身上。有时候,自家人还不如外人够义气,也许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成了特使,来到西域是要享福的,他才不想为公主跟匈奴拼杀,他还怕连累到自己呢!”冯嫽走向刘烨,提醒道,“公主在西域走访多时,大宛国王,安息公主,都和你有很深的交情,何不趁此机会向他们求援,试探下他们的反应,免得日后信错了人。” 刘烨思量片刻,道:“小嫽姐姐说的话很有道理,事态紧急,是该多方求援。大宛国王和安息公主,我先写封信让人送过去,哦,还有龟兹国王,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初的承诺,暂且一试吧,毕竟得罪匈奴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师大人,这几封信,由你亲自送去,务必交到他们手中,有无回信都不重要了,你要处处留心安全为上。”刘烨边说边写,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是,公主。”师中想了想,又道,“龟兹国王一向狡猾,只怕他会赖账。” “可不是么,龟兹和匈奴的关系一向很好,那个只会拜神的国王有可能为了公主同匈奴反目吗?”冯嫽也是忧心忡忡。 “龟兹国王虽然狡猾,但他这个人极爱面子,洪灾一事失信于民众,若是再次失信于我,我想他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刘烨想起龟兹国王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由好笑,“就算他不肯帮我,能当众揭发他的虚伪本质也是好的。” 师中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公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师中拿了密信动身前往各国求救,刘烨对冯嫽交代道:“我要亲自去趟大宛,见一见这位新任特使,小嫽姐姐,你就留在这里看好这帮长老大臣,稍有异动就让清灵来通知我。” “公主,你不能去大宛。”冯嫽有些不放心,“那位特使尚且不熟悉,谁知道他是不是另有企图,或是只为谋一己私利。” “小嫽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都到这时候了,我总不能坐以待毙。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最起码是个汉人,还是朝廷命官,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刘烨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如今乌孙朝中暂时得到了安宁,赫比死后,那些不安分的长老大臣也能老实一会儿,左夫人和世子只求自保,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让公主你去冒险。”冯嫽心意已决,“要去就让我去,三日之内,我把特使带来见你,在乌孙的地盘上,谅他也不敢有不敬的念头,说服他的几率也会更大。” “可是,你的孩儿还小……”常惠已经在边境与敌人拼杀,刘烨又怎么忍心让冯嫽丢下他们的孩子远赴大宛。 “公主,当初与你一起来到西域,我就决定付出一切了,你我都清楚,你是执掌国印的王后,绝不容许任何闪失,大王为了乌孙在前线打仗,你就得为他驻守后方,在这时候,你哪儿都不能去,不能给别人留下可趁之机。如今我有个孩儿已经是意外的收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冯嫽微微一笑,拍了下刘烨的肩膀,“烨儿,这几天,就由你这个姨娘来照顾他吧!” 刘烨注视着她满怀关爱的双眸,动容道:“小嫽姐姐,路上小心。” 刘烨多方求援之后,心里总算平静了些,想起刚刚失去父亲的赵子卿,不免又是一阵难过。 少夫公主的蒙古包,比平日冷清了许多,泥靡还有草原上的孩子们都不在,赵子卿坐在书桌前,看着赵胜留给他的卷轴发呆,少夫就站在一旁看他,心里着急却又不知道如何劝慰。 侍女们看到刘烨正要行礼问安,刘烨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少夫看到刘烨来了,委屈地扁起小嘴,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娘,娘,赵伯伯也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能回来看哥哥了,哥哥很难过很伤心,少夫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天上的娘亲,让她找到赵伯伯,对他说哥哥很想他,想他回来,想他再做一碗手擀面……” 刘烨眼圈泛红,摸了摸少夫的头,哽咽地难以言语,少夫哭得浑身颤抖,又道:“少夫答应娘,只要赵伯伯愿意回来,少夫就不去见天上的娘亲了,只要赵伯伯能回来,少夫愿意做任何事……” “乖,乖,少夫,不要哭……”刘烨忍不住流下眼泪,抱着少夫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小声说,“娘去劝劝子卿哥哥,快别哭了,要不然哥哥也要哭了……” “嗯,嗯,少夫不哭,少夫要哥哥笑……”少夫抽泣着,忍住泪水,小手不停地擦拭脸上的泪痕,认真地点着头。 赵子卿抬眼看向刘烨,木然地起身走向她,朝她行礼:“子卿拜见公主……” “子卿,快起来。”刘烨上前抱住他,轻柔地拍着他的肩膀,“孩子,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的父亲,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能舒坦些……” 赵子卿依然是神情麻木,埋首在刘烨怀里,呼吸着淡淡的花香,让他想起了早已离去的母亲。忽然,他鼻头一酸,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 “爹,娘,你们为什么都不要子卿了……”赵子卿嚎啕大哭起来,抱住刘烨跪倒在地上,“是不是子卿不乖,子卿不懂事,你们才不要我了……爹,娘,子卿知错了,求求你们回来吧,不要丢下我,不要……” 赵子卿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用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之类的话安慰他,刘烨将他当成大人一般,柔声劝慰道:“子卿,你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孩子,爹娘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人有生死聚散,真是半点不由人哪!赵大人带你来到西域,他辛苦劳作,就是为了将来你能过上好日子,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他不得不离开你,他比你更难过更伤心,直到临走的那一刻,他心里最放心不下的都是你!子卿,你舍得让爹爹担心吗?你已经长大了,你是个男子汉,去送爹爹最后一程好不好,告诉他,你会好好照顾自己,让他安心上路。” “嗯,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要爹爹担心……”赵子卿用力抹去泪水,吸了吸鼻子,缓缓站起来走出去,“我要送爹爹安心上路,我会照顾好自己……” 刘烨叫来侍女照看少夫,随赵子卿一起来到赵胜的坟前,山顶那座新坟屹立在寒风中,墓碑面向大汉,这也是赵胜临终前的愿望,魂归故土。 “爹,爹……”赵子卿跪在坟前痛哭失声,“爹,你安心地走吧,回到咱们的故乡,去找娘吧!娘一个人孤独了这么久,你快去陪陪她,放心,你们的孩儿不会被人欺负,不要惦记孩儿,子卿很好,子卿会照顾自己的……” 刘烨拥着赵子卿,望着墓碑哽咽道:“赵大人,我会代你好好照顾子卿,不管他要回到大汉还是留在西域,我都会实现他的愿望,让他这一生都平安快乐。” “子卿,回到故乡是你爹的愿望,那么你呢,你想回去吗?”刘烨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子卿,“你有什么心愿就对姨娘说,我一定会帮你实现。” 赵子卿低下头,思量许久,道:“我不回去,爹要我好好服侍公主,这是他的心愿。我是大汉的子民,我要像爹一样,为大汉付出到最后一刻。” 刘烨看着如此懂事的赵子卿,感动至极:“姨娘不用你服侍,姨娘也从没把你当外人,如今你爹也不在了,子卿,你可愿意做姨娘的孩子?你和少夫从今以后就做真正的兄妹吧,我会用性命保护你们!” “这……”赵子卿眼里涌现出泪花,他何尝不渴望重新拥有亲情,“我,我真的可以吗?” 刘烨含泪点头:“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我也能像少夫一样,叫你娘吗?”赵子卿好久没有叫过这声“娘”了。 “可以啊,傻孩子。”刘烨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子卿,从今以后,你和妹妹都是娘的好孩子,你们要照顾好彼此,娘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娘,娘……”赵子卿深情唤道,他珍惜这失而复得的亲情,“娘,子卿向您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妹妹,子卿要保护你们,不惜一切代价。” 等待师中和冯嫽回信的日子,可以说是度日如年,刘烨既要安抚朝廷的长老大臣,又要留意须其格母子的动静,每到夜晚,收到边境战况的时候,她都不敢打开看个究竟,生怕会有不好的消息。 得知翁归靡和常惠都好,刘烨才稍稍宽了心,但是边境问题依然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匈奴骑兵故技重施,日复一日滋扰边境的各个部落,伤害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抢夺部落里的财物粮食。当常惠带兵打过去的时候,他们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匆忙逃窜,避免跟乌孙军队正面交锋。如此反复下来,虽说乌孙军队没有严重的死伤,但对当地百姓却造成了极度恐慌。 常惠是个急性子,好几次都恨不能带兵打到匈奴境内,若不是翁归靡再三阻止,他是很难咽下这口恶气的。不过,翁归靡这样做并非怕事,而是以乌孙的实力来说,要是豁出去跟匈奴拼命,势必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这样的话,长久以来的努力就化为泡影,乌孙要想恢复国力又要经过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而最令人担心的是,大月氏的残余势力勾结其他小国家,时常冒犯乌孙,若是也想趁机坐收渔翁之利,乌孙的境地就更难堪了。 刘烨知道翁归靡在等待一个时机发动反攻,若是汉军能及时赶去,一定可以打击匈奴的嚣张气焰,但是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大宛国王生性懦弱,他能坐稳王位全靠大汉朝廷的支持,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到新任特使的影响,出于畏惧不敢调动军令。还有龟兹国王,他原本就视刘烨为眼中钉,输了赌约一直心不甘情不愿,就算被师中抖落出来,他也能昧着良心继续装疯卖傻,龟兹历来又与匈奴交好,他若不肯派兵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惟一有希望援助乌孙的王室,就只有安息了,绮丽公主势力强大,但她和安息国王的关系已经闹得很僵,若是安息国王横加阻拦,估计兄妹俩又要闹矛盾。这么一来,即使绮丽公主有心也力不足了。 新任特使,刘烨想个来回又想到了他,来自大汉的西域特使,他究竟是何等人物,为什么要跟她针锋相对。就算他能拖延一时,也不可能拖一辈子,刘烨给他送信的同时,也给大汉朝廷送去密信,只不过是需要耗费多一些时日才能收到回音,到时候这位特使就不仅是跟乌孙作对了,而是跟大汉为敌。 夜已深,刘烨想着想着,和衣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梦里出现了很多人的脸,有认识的,有陌生的,有男有女,有汉人也有西域人,他们时哭时笑,时而叫她“解忧公主”,时而叫她“乌孙王后”。他们忽然又激动起来,指着她大喊大叫,埋怨她没有尽到国母的职责,连累他们受苦受难颠沛流离。 人群越聚越多,他们追着她喊打,要她还给他们安宁的家园,他们怪罪她没有能力保护乌孙的百姓,枉称乌孙国母。他们身后是匈奴的铁骑军,铁骑军的首领高声叫喊,谁能取下乌孙王后的首级,单于重重有赏。 马蹄声近在咫尺,冰冷的刀刃划过脖颈,滚烫的鲜血流满全身,她拼命狂奔,即使是死,也不愿意单于将她的首级当成战利品。 寒意袭来,刘烨浑身一颤猛然惊醒,烛光熄灭周围一片漆黑,隐约感觉身边有人,她不敢声张,摸索到火石用力蹭着,火花燃起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双眼眸,碧蓝如海的眼眸。 第九十三章 纵虎归山 匈奴多次冒犯乌孙边境,狡猾地采用迂回战术,几次三番戏弄乌孙大军,不仅打击了士气,也让身在朝中的刘烨忧心不已。 接连几天没能安睡,刘烨趴在书桌上昏昏沉沉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忽觉阵阵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骤然惊醒。抬眼看向四周,全无一点光亮,桌上的烛台早已经燃尽了,门帘不知何时也被夜风撩开,清冷的风直灌进来,冻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刘烨唤了几声侍卫,不过都没人应答,也不知道帐外如今是什么情况。看到两名侍卫靠在蒙古包上的身影,还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心想也许是这几天都太累了,站着站着就睡着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刘烨在黑暗中摸索着,总算找到了一根蜡烛,忽然间,她感觉到周围有轻微的呼吸声响,而这声响又不是她自己发出来的,像是身边另有其人。想到这儿,刘烨的心蓦然揪紧,她又看了眼帐外侍卫们的身影,咬了咬唇,用力蹭亮了火石。 火光照亮的瞬间,她看到了那双碧蓝如海的眼眸,眸子里燃烧着放肆与不羁,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嘲讽与戏谑。 刘烨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火石应声落地,她太过惊讶,以至于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这双眼眸,这双眼眸…… “右夫人,哦,不,如今你是王后了……”对方轻声的笑,一步步靠近不知所措的刘烨,“看你这反应,应该是想起来我了吧,呵,真是难得,我还以为你早就记不得我是谁了,不过能被你记住,我倒是颇感欣慰呢!” “你别过来!”刘烨下意识地后退,伸手去摸桌上的烛台,“退后,你给我退后!” “怎么,多日未见,你也不打算问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好歹也是旧相识,故人重逢怎能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他又笑了两声,一手拉住刘烨的手腕,阻止她寻找凶器的意图,欺身过来覆在她身上,温热的唇似有似无碰着她的耳垂,语气暧昧,“还是从前的你比较可爱,好后悔当初没能带你走,要不然我们早已是一对神仙眷侣,何来尘世间的烦恼……” “卫律,你给我放尊重点!”刘烨用力推开他,桌上的烛台和卷轴哗啦啦滚落一地,帐内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引来侍卫,可见他们都被卫律打昏过去了。 刘烨心里又气又急,但是此时又不能彻底激怒卫律,万一他混账起来,那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这里是乌孙王室禁地,你是怎么进来的?”刘烨换个话题,借以平息彼此的怒气。 卫律坐起来,随手惮去衣服上的灰尘:“当然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大的本事,只是一直把我当成蠢货罢了。可惜我一世英名,居然毁在一个女人手里,而这个女人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又恨不能一脚把我踹进地狱。最毒妇人心哪,谁能想到美丽如你,心肠却是如此狠毒。” “既然你又回来了,何不找个清静的地方安生度日?”刘烨试图说服他放弃复仇的念头,“过去的事,我不打算追究,你今晚的冒犯,我也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你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情义?”卫律讥讽地笑道,忽然跳起来将刘烨推倒在地上,一手攥住她拼命挣扎的双臂,一手扣住她的下巴,俯身凝视着她慌乱的眼眸,“你害得我这么苦,一句不打算追究就完了吗?过去你是公主,我也没把你放在眼里,如今你是王后又怎么样?我卫律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包括你!” 刘烨在他身下不停挣扎,想起腰间那瓶药葫芦给她的痒痒粉,恨不得全洒在卫律身上,但她的双手都被他禁锢住,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他继续放肆。 “当初我像个落水狗一样,被息陵教的教主赶出西域,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样回来的吗?哼,报应啊报应,息陵教被安息朝廷铲除,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那个该死的教主自以为息陵教的势力遍布西域各地,他们又是穷凶极恶的杀手组织,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有无数杀手来取我的脑袋。没想到他倒是比我早死一步,要不然,我先找的人就不是你了。” 刘烨没有声张,卫律还不知道图奇棠还活着的事实,他以为图奇棠在安息朝廷剿灭息陵教的时候就丧命了。 “你离开西域,之后去了哪里?”刘烨竭力保持镇静,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指望能拖延一些时间,等人发现有擅闯者。 “好,你总算还知道关心我的事。”卫律松开手,转而轻抚着她光洁的脸颊,略微有些得意道,“你想我能去哪儿呢?我这么喜欢你,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当然要去你的故乡看看了。” 刘烨浑身一颤:“你去了大汉?” “我就喜欢聪明的女人,你是不是联想到了什么?”卫律那只邪恶的手顺着她的衣领往下摸,不顾她的强烈反抗,留恋于她胸前的温暖。 “你快放手,不然,我一定不会饶了你。”刘烨羞愤不已,高声道,“这一次,你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刘烨频频向外张望,焦急地等人来救她,卫律却像是早就看穿她的企图,不慌不忙地抱起她走出去。 “你还想像上次那样,等着有人来救你吗?多日不见,你还是那么单纯可爱!既然是你派人请我过来,我又怎会辜负你的这番美意。”卫律仰头大笑,抬手点了她身上的昏睡穴,从容走了出去。 刘烨醒来的时候已是天亮,她回想着卫律昨晚说的最后那句话,心里的寒意逐渐扩散至全身。他说他是被人请来的,可是,她最近只有派冯嫽请过驻扎在大宛的大汉特使。难道,新任特使不是别人,就是卫律? 但这怎么可能?卫律是匈奴人,就算他真去了大汉,也不可能接近朝廷中人,甚至还捞到大汉特使这种差事!听说新任特使是李延年亲自举荐的,他又是怎么取得李大人的信任? 刘烨又太多问题想不通,只是目前情况危急,她已经顾不得想许多,忍住颈间的酸痛,抬起头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草原上随处可见的简陋帐篷,帐篷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铺着毛皮的床榻和一张凳子,狭小的帐篷里堆满了一只只半人高的坛子,隐约能闻到腌肉的味道。 草原上的牧民家家户户都腌制各种肉类,虽说近年来种植了不少粮食,但大多数人仍是习惯以往的生活方式,一日三餐多是吃肉食。简陋的帐篷,一坛坛腌肉,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发现。 刘烨只能辨别出这是很普通的一间民舍,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她坐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绳索一头还牢牢地系在床板上,除非她有背起床板的力气,不然她哪儿都去不了。 “有人吗,有人吗……”刘烨不甘心被囚禁在这里,用力大叫起来,如果这是牧民们居住的地方,四周应该还有别人,若是能听到她的呼救,那她就有机会逃离这里。 刘烨叫喊了很久,一直没人应声,她的喉咙干得往外冒火,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沙哑沉闷。刘烨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再也使不出任何一丝力气,她绝望地趴在床榻上,忍不住红了眼眶。 现今正是乌孙危难之时,她又被绑来这种地方,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她代替翁归靡执掌国印,不能丢下乌孙不管不问啊!可是,她要怎样才能摆脱卫律那个恶魔,她要如何跟大汉朝廷揭穿他的真面目! 刘烨继续挣扎,双手的绳索逐渐有些松动,她仿佛看到了希望,整个人又充满了力气,她试探着将手伸向腰际,一点点靠近那瓶药粉,可惜总是还差那么几毫厘,偏偏让她够不到。 正努力的时候,帐外传来脚步声,刘烨慌忙躺回原位,双手背于身后,不放弃地去够那瓶药粉。 卫律掀开门帘,看到面容平静的刘烨,绕过那些腌肉的坛子,走过来坐在床边,满意地看着她因为愤怒涨红的面容。 “有没有人说过,你生气的样子很美?”卫律突然开了口,夹杂着戏谑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舒服。 这话当然有人说过,图奇棠还是安息王子的时候,经常像个无赖一样纠缠她,他最常说的就是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因为比平时更美丽。 刘烨听图奇棠那么说,只是觉得他油嘴滑舌,但这话从卫律嘴里说出来,她是真觉得很恶心。 “好啊,你不愿意跟我说话,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就不为正在边境苦苦支撑的夫君着想吗?”卫律侧过头来看她,嘴角扬起得意的笑,“不错,我就是被你请来的大汉特使,你那封信我早就看到了,你想我派兵支援边境,我之所以没有急着回复,就等着你把我请来呢!” 说着,卫律从怀里取出一封公文,摊开来给刘烨看:“这是我给你的回复,身为大汉特使,我愿意倾尽全力帮助乌孙渡过难关。” “你当然会这么做,即使你能拖过一时,也不可能拖延太久,大汉迟早会收到我的信,到时候你再不发兵,为难的就是你自己了。”刘烨冷笑了声,“别当成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为了乌孙,其实你是为了你自己。” “随你怎么说吧,只不过你未免太低估我,我压根就不稀罕大汉特使这个身份,也没想过长久为大汉效力。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刘烨心中骇然:“你骗取李大人的信任,成为大汉特使,该不会就是为了报复我吧?卫律,你要是真这么说,可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如果事实就是如此呢!”卫律将公文仍在刘烨身上,邪气地笑着,俯身靠近她,“我说过,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不管你是谁,在我眼里,你只不过是个适合暖床的女人。征服你让我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所以,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你。大汉特使,哼,还不及我做个马贩子逍遥快活,我在大汉多时,要不是凭着我贩马的本事,又怎能接近深得圣宠的李大人,轻而易举得到特使的差事。” “好了,长话短说吧!”卫律伸出手指,指尖在刘烨脸上来回画圈,“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你乖乖跟我走,我保证调派汉军支援乌孙,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我就等着看乌孙亡国的那一天。恐怕你还不知道吧,此次前来,我这个特使可是拿到了不少好处,真没想到大宛竟也富裕到这般程度,大宛国王又是那么听话惟命是从。你以为匈奴何来的余力袭击乌孙,那都是我精心布置的好戏啊!” “原来是你……”刘烨激动地坐起来,“你居然敢……” “不要这么激动……”卫律拍拍她的肩膀,轻笑道,“以我一人之力当然不能成事,但我的功劳也不算小,匈奴右谷蠡王早就看乌孙不顺眼了,做梦都想吞掉这块肥肉。而我只是成人之美,顺水推舟送个人情。这次右谷蠡王势在必得,能不能为乌孙挽回劣势就看你的了。” “你这卑鄙小人,就算我肯答应你,你也会食言的。”刘烨已经快要拿到那瓶药粉了,她故作镇静与他周旋。 “不会,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连公文都带来了,喏,你看,我连大汉国印都盖上了,怎么可能作假。”卫律想了想,又道,“放心,我不会像你那样移花接木以假乱真,我这都是真材实料的。得了,你都在我手上了,我又何必跟你纠缠不清。我的公主,你答应也好,拒绝也罢,我都不会放你走的。我这么费尽心思,无非是想跟你长相厮守而不被人打扰,你要是存心找不痛快,我可就没耐心陪你玩下去了。” 卫律撂下最后通牒:“我的意思是,你亲笔给冯嫽写封信,说你去边境找翁归靡。你按我说的做,我自然会派兵,决不食言。然后,你我就可以去一处清幽之地,摆脱这些尘世间的束缚,快快乐乐享清福。怎样,我的提议很让人动心吧!” 刘烨咬住唇,努力去够那瓶药粉,卫律看她纠结的样子,开怀笑道:“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居然真的爱上了你,原来爱上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无论你对我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我都可以轻易原谅。我答应你,得到你之后,我不会抛弃你,我会把你当成终生伴侣,你值得我付出真心。” 说着,卫律情难自控吻上她的唇,刘烨咬紧牙关拒绝他的侵入,而他不依不饶攻池掠池。刘烨趁机拿到了那瓶药粉,迫不及待拧开瓶盖,尽数往他身上洒去。 卫律睁开双眼,幽蓝的眸子满是嘲讽:“别忘了,我也算是毒蝎子的半个徒弟,你那点小花招根本瞒不过我。” “就凭你也想给我下药?”卫律扯过她的手,斜眼睨向那只药瓶,“里面的东西早就被我换过了,亏了你还当成个宝贝,费尽心思要拿到它。” 刘烨神色大变,没想到他早已发现她身上有这瓶药粉,而他故意装作不知道,目的就是要给她难堪。 “你果然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卫律眼里涌上失望愤怒的情愫,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腕,来回摇晃着,“该死的我刚对你表白过,你居然还想着要害我?你害我一次两次还不够,你就是要看着我死才罢休是吧!好,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刘烨,这都是你自找的!” 卫律如同一头失控的猛兽,他动手解开刘烨的衣服,粗暴地撕成破碎的布条。刘烨惊恐地大叫,却更刺激他加重了力道,不一会儿的工夫,刘烨身上的衣物都被他撕得粉碎,整个人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眼前。 刘烨蜷起身子,躲避他炙热的视线,卫律看着她光洁如玉的身体,不由怔了怔,意识也清醒了不少。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毫不迟疑要了她,要她立刻属于自己,但是现在,他不仅要她的人,也要得到她的心。 得到她的身体很容易,但要得到她的心,就有必要从长计议了。 卫律拉过一条脏兮兮的毛毯盖在她身上,移开视线不去看她,隐忍着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也浑然不觉,好半晌才能平复自己想要她的念头。 他恨自己爱上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恨她轻视他的真心,但他就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要了她,不能让她痛恨他。 “没人能找到这儿来,你还是给我死了这条心吧!”卫律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丢给她专用的卷轴和笔墨,“等我回来的时候交给我,该怎么写,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以为你爱我,其实你错了……”刘烨在他身后幽幽地说,“你曾经输给了我,你不能接受事实。你想征服我只是为了证明你才是胜利者,但你这么做得不偿失。放弃吧,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放你一条生路。” “该怎么做,不用你来教我!”卫律头也不回走出帐篷,留给刘烨一个固执的背影。 第九十四章 疑窦丛生 冯嫽得知新任特使是李延年亲自举荐来的,心想就算冲着李延年和解忧公主的交情,这位特使也不应该拒绝发兵支援才对。只是人心不可测,若是此人另有企图,或是受别有用心之人指使,那就不好说了。 来到大宛求见特使之前,冯嫽特意找到比较相熟的几位汉官,试探他们心目中的特使是什么样的人。 这几个汉官都曾追随过魏大人,对于解忧公主平息大宛内乱的经过也很了解,见到冯嫽倍感亲切,当即邀请她到府上相聚用餐,几杯酒下肚,话也就多了起来。 “这位朝廷新派来的特使呀,你别看他年纪轻轻,本事可大着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尤其是为人处世的能耐真是叫人心服口服,他刚来到大宛,就取得了国王的信任,进过几次宫,和大多数的王族都熟识起来,说句不够义气的话,他简直比魏大人还有手段,怪不得朝廷把他派来呢!”一位年长的汉官翘起大拇指称赞道。 “懂得揣摩圣意,历来是官场上最大的能耐,人家这么年轻就能混上特使的位置,可想而知必定是有比别人出众的长处。不过,他这个人的本事不仅如此,他还能和下属很快打成一片,让人对他言听计从,我觉得这才是他最大的能耐。”另一位吊眼角的中年汉官说道。 “说来也是,前段时间大宛边境被匈奴的马匪骚扰,百姓苦不堪言,地方官接连上报到朝廷,急得国王陛下团团转。他觉得呢,要是为了对付几个马匪发动国家军队,未免显得他胆小怕事不够君王气魄,再说了,杀鸡焉用牛刀啊!于是陛下就来找特使大人商量,指望他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维护大宛王族的颜面,又能将百姓们解救出来。”又一位年轻的汉官举杯向冯嫽敬酒,言语之间对这位特使充满佩服。 “你猜特使大人怎么着,当即带领一小队人马就冲着边境去了,伪装成过往的商队,还把马车和随从布置得光鲜亮丽,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引着那些马匪来抢。结果不出所料,马匪们一个个都是有勇无谋的家伙,看到有油水可捞就顾不得许多了,他们也不想想,凡是在西域做生意的商队,哪个不晓得有马匪作乱,谁敢大肆张扬自己有多少钱财,财不外露才能活得长久啊!” “马匪们上了当,特使大人一声令下,那几个训练有素的大宛高手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家伙都收拾了。死的死,伤的伤,那可真解气啊!不过,有个受了重伤的马匪还是趁乱逃走了,特使大人为此还大发脾气,责怪手下办事不利,于是又在各地下通报捉拿逃走的马匪,只要抓到格杀勿论。但说来也奇怪了,这家伙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按理说身受重伤应该逃不远呢,身上还有好多刀伤,普通人见着哪有不报案的道理。” 冯嫽知道刘烨等人在匈奴境地的遭遇,也听说过那个侥幸逃生后来又猖狂作乱的马匪,稍加联想,就能解释得通了。 “特使大人是不应该留下祸患的,当初若能将此人铲除,后来也许就不会有人枉死了。” 年轻的汉官听出话中有话,忙道:“难道这家伙逃到乌孙去了?甚至还在当地继续祸害无辜的百姓?” 冯嫽连忙岔开话题:“我只是想,此人要是没死,也未必能改过自新,恐怕还是要危害民间的。” “哦,我们也有这种担心,但没办法啊,人都逃走了,大宛各地派人搜罗也找不到他。我想,伤重不治曝尸荒野的可能性比较大吧!这么一来,特使大人也就不至于自责了。” “看来这位特使大人自我要求很严格,想必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人。”冯嫽又试探道,“朝廷派他来,不仅是要巩固好大汉在大宛的势力,也得顾及整个西域的安危吧!” 年长的汉官点点头:“我们都听说了,匈奴滋扰乌孙边境,翁归靡大王亲自带兵讨伐,可见战况的确够紧急的。还有常将军也是日夜与敌人周旋,都已是疲惫至极。公主定是忧心忡忡,所以才会派你来见特使吧!” “正是,公主前几日给特使写了求援信,但迟迟没有收到回复。”话说到这份儿上,冯嫽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不知道特使大人真实的想法,只好向各位讨教。” “也许是顾及大宛这方面吧,常夫人,你也知道,大宛国王根本不是治理国家的料,王族之中想反他的人多了去了,就连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也只肯给特使几分颜面而已。特使要是在这种时候发兵支援,唯恐大宛又将掀起内乱,到时候保住乌孙丢了大宛,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中年汉官反驳道,“大宛国内虽不太平,也总有人质疑国王的能力,但大宛如今是受大汉统治,谁敢有异心就是与大汉为敌。就算特使此时发兵声讨匈奴,也不至于会有后顾之忧。你想哪,匈奴被乌孙和大汉联手击败,往后整个西域就是大汉的囊中之物,相比乌孙和大宛的国力,乌孙强出数倍之多,大宛国内若出内乱,乌孙必定会来帮着大汉讨伐,这些王族心有不服却都不是傻子,冒险送命的买卖没人愿意做。” 年轻汉官赞同道:“不错,我倒是不担心大宛会有内乱,特使大人迟迟没有回音,应该是正在思忖讨伐大计,既然决定发兵,就务必要一举制胜,不然对于大汉和乌孙来说,那才真是后患无穷。据我所知,特使大人心思缜密,一旦下决定就要做到最好,他没有回复公主,只是还没想到最好的制敌方法罢了,大家不用担心,身为汉使,怎能不助公主一臂之力。” “是啊,是啊,我们确实是多虑了。”年长汉官给冯嫽吃下定心丸,“常夫人呀,你放心好了,同为汉人,当然会帮助自己人,我们这就去向特使禀报,安排你们见一面,商量制敌大计。” 中年汉官跟着点头,随即又提醒道:“对了,特使能力出众,却有个难言之隐,他长期患有眼疾,终日戴着一副眼罩,你见到他不要太过讶异,以免犯了他的忌讳。但别以为这样他就眼神不好,反而看事情比其他人更透彻。要不然怎么能得到李大人的信任和支持,担负起西域特使的重责。” “眼疾?哼!”年长汉官突然冷笑了声,“你们真以为他有眼疾吗?依我看那只不过是障眼法。你们就是想法太简单了,还总以为我想太多,我毕竟比你们年长许多,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哩!” 冯嫽察觉到不对劲儿,追问道:“此言何解?特使大人莫不是有眼疾,为何终日要戴着眼罩?” “因为他不想让人看清楚他的样子啊,尤其是眼睛……”年长汉官指着自己的眼睛比划起来,“戴上一副眼罩,看不到他长着一双怎样的眼睛,也能遮住半张脸,说自己是汉人也有人信。我在西域生活多年,看他那副身架就知道是个西域人……” 年轻汉官摇摇头,不耐烦地打断他:“又来了,为什么你总要怀疑特使大人的身份呢?如果他不是汉人,怎么能担任要职出使西域?难道大汉朝廷还会派来一个奸细不成?” 中年汉官从容一笑,劝道:“好了,你们都无需争执,特使大人是汉人还是西域人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西域人又怎样?能力出众的西域人比汉人更适合这个身份,对西域的情况了若指掌,又愿意为大汉效忠,朝廷求之不得呢!” “其实就算他是西域人也没什么,只要他有能耐做好这个特使,但是西域最大的隐患就是匈奴,万一他是匈奴人怎么办?”年老汉官摊开双手,满是忧虑地叹了声。 “你还怕他是匈奴的奸细吧!呵呵,你真是多虑了,你以为李大人能被他轻易蒙骗吗?不可能的,这些年来,被匈奴灭掉的部落数不胜数,这些西域人都视匈奴为仇敌,恨不得匈奴早日灭亡,愿意效忠大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他为什么成天戴着一幅眼罩,生怕别人认出他是西域人?”年老汉官还是有些不服气。 “就像你说的,障眼法而已,咱们这些混官场的自然明白圣上的用意,但普通的将士们和百姓却很难理解。他们认为只有汉人才有资格做汉人的官,若是换上西域人,想破脑袋都想不通。” 年轻汉官看向年长汉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连官场上的人都很难想通了,更何况是普通老百姓呢!” 众人不再作声,冯嫽心里已有个大概,又道:“那就烦请各位替我通报一声,请特使大人尽快给出回复。” “好,包在我们身上。”几位汉官忙不迭地应声。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带来了最新消息,看他们的神情比较轻松,应该是个好消息。 “特使大人为表诚意,决定跟您一起回乌孙见公主。”年轻汉官长舒口气,“怎样,我就说特使大人不会为难您的。” “那他就是答应发兵了?”冯嫽也感染到他的愉悦,顿时松了口气。 “显然是啊,他们当面商议不是更好嘛!”年轻汉官笑眯眯地说。 中年汉官也道:“常夫人,特使已经备好马车,在城门恭候了。” “这么快?”冯嫽抬头看了眼天色,“眼下都傍晚了,赶回乌孙估计也是深夜。” “能早一时是一时,想必公主见到特使大人,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年长汉官仍然保留意见,“我们就等着听候特使的指示,调动好汉军,随时准备出发。希望这位特使大人能帮得到公主才好。” “会的,一定会。”年轻的汉官倒是很乐观,“我相信这次特使大人一定能帮到公主,为乌孙打个漂亮仗,将匈奴打得再也翻不了身。” 冯嫽谢过各位汉官,急匆匆赶到城门与特使会合,远远地看到那支大汉的车队,却不见特使的人影。只见有名大汉的侍卫跟她打了招呼,又跑到马车前回了声话,车队便缓缓驶向乌孙。 这位特使的行踪着实诡秘,但他的身份又确实做不得假,不管他是汉人还是西域人,都是大汉朝廷任命的特使。虽说他不肯跟她见面,但只要愿意去见公主也就能安心了。也许就像几位汉官说的那样,他始终有些顾忌自己是西域人,生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避免跟不重要的人见面,免得节外生枝,引来不必要的揣测。 行至乌孙草原已是深夜,冯嫽前去求见刘烨,但看见她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便为她披上棉衣,吹熄了灯,交代帐外的两名侍卫好好值夜,等王后醒来就通报大汉特使求见。 冯嫽知道刘烨已经连续几天几夜没休息了,这样下去担心她身体受不了,眼看她累极了睡去,也不忍心再叫醒她。只得告诉特使一声,稍候再安排他们见面。 “特使大人,公主已经歇下了,等她醒来再商议可以吗?”冯嫽来到马车前面,恭敬地征询他的意见。 “当然可以。”车里传来的那声汉语听着很流利,让人没法怀疑他有可能是个西域人。 冯嫽放下心:“请特使大人下车休息吧!” 乌孙的侍卫和侍女站在马车两旁恭候,车帘掀开之时,冯嫽终于看到了行踪神秘的特使。他头戴大汉官帽,脸上带着一副硕大的眼罩,肤色白皙轮廓出众,再看他的身形高大健朗,穿着一件宽松的汉式长衫,显得格外潇洒俊逸。 冯嫽看得出他还很年轻,仅凭露出的半张脸,也能算得上是美男子,但她也能分辨得出他不是汉人,是个真正的西域人。不过,汉人也好,西域人也罢,只要他是能助刘烨一臂之力的特使就好。 为了不让他有不自在的感觉,冯嫽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等他回到蒙古包休息再离开。那位特使从她身边走过,脚步很轻,像是练过武功之人,等他走过,冯嫽抬眼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异样,像是似曾相识。 冯嫽甩甩头,心想自己一定是多虑了,以为他是西域人就会心怀不轨,其实就算同为汉人也未必就团结一条心,翁归靡、图奇棠和清灵都是西域人,但他们对刘烨就是很好的,她不能对西域人有偏见。 特使带着随从们走远,冯嫽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瞟见那辆马车,不由自主想去看个究竟,借故跟车夫攀谈,仔细打量着那辆车。当车夫掀起车帘打扫的时候,冯嫽闻到了阵阵幽香,走近之后,那股味道更加清晰,那是药草混合着花香的味道。 清灵喜欢摆弄香包之类的东西,冯嫽对此并不陌生,她也知道药葫芦和毒蝎子对这些花花草草都很在行,那些有毒,那些有益,都能分得一清二楚,通常越是美艳芬芳的花草毒性越强,叫人不得不防。 冯嫽回头看去,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她带回来的这位大汉特使,究竟是救星还是灾星呢? 翌日,冯嫽前去求见刘烨,找遍各处也没找到她的人,临近午时,收到一封她的亲笔信。信中写道她已经见过大汉特使,达成共识同去讨伐匈奴,连夜赶去边境,另外,她委托老贤王代为执掌国印管理朝政。 前来送信的人正是大汉特使身边的侍卫,还送来了刘烨随身带着的乌孙国印,冯嫽拿着国印,反复读这封信,心里越发觉得不安。 “公主交回国印,让你送这封信给我,就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了?”冯嫽不相信刘烨走得这么突然,抓着侍卫不松手。 “是啊,就是这些。”侍卫莫名其妙地看着冯嫽,努力挣脱她的手,“特使大人和公主都不放心乌孙大王在边境作战,当然要去支援了。” “那他们人呢?”冯嫽还不死心。 “走了啊,大清早就走了,昨夜公主来找我们大人,就决定一起走了。”侍卫使劲儿拍开冯嫽的手,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公文,“公主信中没写明白吗,你问我干吗啊,我还得回大宛,通知他们发兵呢!” 冯嫽连忙放手,抢过下令出兵的公文看了又看,松口气的同时将公文还给他:“好,你快去吧!” 侍卫白了她一眼,抱着公文奔向车队,动身往大宛的方向而去。 冯嫽脑子里一片混乱,将国印交给老贤王回来,路过刘烨的蒙古包,看见那两名侍卫正在聊天,上前问道:“昨夜王后去见大汉特使了吗?或是,特使他来见过王后?”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尴尬地挠挠头:“常夫人,真不好意思,我想我们都睡着了吧,昨晚实在是太累了,什么都记不得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站着的……” 冯嫽问不出个所以然,打开刘烨专用的卷轴,从左至右,从下到上,翻来覆去的看着。如果刘烨趁夜离开另有隐情,会不会透过书信告诉她呢! 第九十五章 冰火两重天 前往乌孙边境的车队之中,那辆标有大汉旗帜的马车格外引人注目,马车比西域常见的那种要大出两三倍之多,六匹高大精壮的战马昂首挺胸步履轻松。 从外观来看,这辆马车相当扎实,即使走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也不见歪斜的厉害。时值年底,西域已经下过几场雪,傍晚天寒地冻,路边的河水表面结了冰,树梢枝头也悬挂着晶晶亮的冰花,徒步跟着车队的侍卫们穿着厚厚的冬衣,连手都伸不出来,肩上扛着他们的兵器,借着小跑增加一些体温。 此时,车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小巧精致的炭炉分别置于各个角落,马车四周挂着厚重的波斯长毛毯子,足以抵御住窗外彻骨的寒风。刘烨躺在三层毛毯铺就的木板上,随着马车微微摇晃,她看着眼前这个身穿裘皮品着美酒微闭双眸的无耻男人,心里那团怒火越烧越旺。 他居然还不肯给她穿上衣服,仅仅是给她一条毯子裹身,以打量她不自在的样子为乐,很明显他是故意这样做,目的就是打击她的自尊心,让她像个卑微的俘虏一样活着,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卫律将她囚禁在草原随处可见的牧民家里,只是那个地方已经闲置不用多时了,平时很少有人经过,况且腌肉还没有腌好,就更没人往哪里多看两眼了。那顶帐篷的周围就是马圈和羊圈,所以不管她怎么叫,都没人听得到。 他真是会选地方,刘烨自己也很少来这种腌肉的破旧帐篷,根本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困在这儿。而她身边的侍卫,包括冯嫽,师中和清灵也万万想不到她会藏身此地,短短的一个晚上,恐怕谁也没留意出了意外吧! 卫律以大汉特使的身份来见她,就连冯嫽都没留意到异常,可见他已是格外小心,避免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如果草原上没有人怀疑他就是当年那个作恶多端的马贩子卫律,也就没人能想到她被人挟持了。 刘烨知道卫律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草原,就没想过无功而返,他现在又是大汉的特使,今时不同往日,他有更大的胜算对付她。他胸有成竹来报仇,势必料想到各种可能性,不管她使出什么法子,都有能耐破解的了。 当务之急,是要卫律尽快发兵支援边境,即使自己受些委屈也不要紧。想到这儿,刘烨稍稍释然,她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边境的翁归靡和常惠却不能再支撑多久了。卫律是冲着她来的,对于大汉赋予他的权力也全不放在心上,她还能用什么威胁到他呢! 刘烨按照他的要求给冯嫽写了信,信中确实另有玄机,也许刚看上去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要是冯嫽有心,一定能看出其中的暗示。如若不然,她这封信又怎能瞒过卫律的眼睛,送到冯嫽手里呢!如今刘烨只能寄望那封信尽快被破解,冯嫽能来得及救她脱离魔掌! 天还没亮,卫律再次来到帐篷里,看到她乖乖写好那封信,看了几遍没有看出猫腻,便满意地收好。随后他抽走刘烨身上的破毛毯,解开自己身上的裘皮大氅包住她,抱着她上了马车。 自始至终,刘烨不肯看他一眼,而卫律也不气恼,仿佛早就料到她不是这么好驯服的。听到他把签署好的公文和她写给冯嫽的信交给一个大汉的侍卫,并且交代侍卫尽快回到大宛通知待命的汉官调集汉军支援乌孙。 大汉的侍卫应了声是,听到远去的马蹄声,刘烨悬在半空的心也放了下来。车队上了路,不知道要驶向何方,刘烨不想跟卫律多说一句话,也不在乎他要带她去哪儿了,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醒来的时候,刘烨发现自己身上的裘皮大氅换成了毛茸茸的波斯毯子,心知这必定是卫律给她换的,他趁她熟睡的时候又看遍她全身,也不知道他对她做过什么。刘烨看到他盘在矮几下的双脚,恨不能拔出他腰间的长剑直接砍去,让他也尝尝她心里的痛苦。 “嗯,好酒……”卫律缓缓睁开碧蓝的双眸,满意地看着低头不语蜷缩着身体的刘烨,盘起的双腿得意地抖动起来,修长的手指有韵律的敲打着隔在他们中间的矮几。 “既然醒了,不如也来喝两杯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也没喝水,这样下去,你会绝食而死的。”卫律轻轻地笑了两声,侧过身子掀开车帘一角,冰冷的寒风猛地窜进来,像刀子一样划过刘烨裸露在外的肌肤。 刘烨不由缩了缩肩膀,她现在又冷又饿,只是她不愿意向他屈服。但他说的没错,这样下去她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跟他这种人怄气丢了性命值得吗?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她还不能死在这儿。 看出她在挣扎,卫律放下车帘,拎起酒壶为她倒了杯酒,递到她唇边:“来,喝杯酒暖暖身子,别说我不懂得怜香惜玉,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了。” 刘烨咬住唇,执拗地不肯看他手里的那杯酒,无奈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咕咕叫个不停,向她发出严重的抗议。 “我不喝酒,我要吃东西。”刘烨依然不看他,她要活下去,决不能因为他伤害自己。 “好啊,你肯吃东西就好了,这杯酒我先放着,等你想喝的时候再喝。”卫律开心地打开身边的竹篓,端出一盘盘碟子,来回看着碟子里的各种糕点,“我知道汉族女子喜欢吃香糯的甜点,所以特意准备了桂花糕和芙蓉糕,哦,不过你在乌孙生活久了,难免也会换点口味,我还为你准备了乌孙的奶酪饼,你想吃哪一种呢?” “随便!”刘烨闻到食物的香味,肚子里更觉得空虚,她别过脸不愿意看卫律得意的神情。 “随便?”卫律挑了挑眉,“堂堂大汉公主乌孙王后原来对吃的这么没要求,桂花糕,芙蓉糕,奶酪饼你都不喜欢,还是都喜欢呢?我猜中了你的喜好,你也没必要刻意逃避,对于你,我可是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来,我拿给你吃。”卫律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刘烨唇边,刘烨的身体蜷缩在毛毯里,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手,看着唇边的桂花糕,刘烨真不想多看一眼,但她这样怄气只能跟自己过不去。 刘烨想坐起来自己拿着吃,但她随即又想到毯子里的身体毫无遮掩,她可不想再被卫律多看一次。 刘烨忍着委屈,低头咬了口桂花糕,她从没觉得甜美的桂花糕这样难以下咽,吃在嘴里索然无味,每吃一口,心里都在滴血。 “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卫律一幅了然的神情,“你还要留着这条命,看我有没有发兵,对吧?” 刘烨没有应声,他有没有兑现他的承诺,只有天知道,如果清晨侍卫送公文那一出只是做戏,她也没有杀了他泄愤的力气。 “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就不会食言,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反而是你,欺骗我利用我,还要把我逼到绝路。”卫律说起往事,语气已经相当平淡,就像是那些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不过我不跟你计较,我也舍不得跟你计较。”卫律笑了笑,忽然用力将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塞进刘烨嘴里。 刘烨咳了两声,用力挣扎起来,想要伸出双手推开想要靠近她的卫律。不料卫律早她一步压在她身上,两根手指继续在她口中纠缠,放肆地蹂躏着她的唇舌。刘烨吐出桂花糕,发狠地咬住他的指尖,咬到流出了血。 卫律轻微地呻吟了声,没有急着抽出手,只是看着他的血流进刘烨的嘴里,满足而变态地笑着。 “现在,你我已经融为一体,我的血流进你的身体,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刘烨怔住了,原来他就是要她咬他,咬出血才甘心。刘烨被他压在身下,被迫咽下从他指尖流出的血,想把他的手指吐出来,卫律却坚持不许。他们相互对望着,一个满含怨恨,一个得意洋洋,感觉到他的血一滴一滴流入自己的身体,刘烨只觉得恶心。 卫律的手指开始缓慢地搅动起来,似乎是存心要把她逼疯,无赖地不肯放过她,逐步侵占她的每一处角落,让她完整地暴露在他眼前。不知过了多久,刘烨已经没力气跟他耗下去了,索性任由他的指尖在她唇舌之间来回,那股咸腥气也淡去了,他的血已经在她体内流转。 “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卫律的唇凑近她耳畔,呼出的温热气息让人心烦意乱,刘烨扭过头,在有限的空间里跟他拉开距离。 卫律望着她涨的通红的脸颊,邪气地笑起来:“即使你讨厌我,你的身体还是会对我有反应的,也许你早就爱上了我也说不定,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女人,要你臣服于我并不是件很难的事,不要忘了,我的专长就是调教各种各样的女人,不管她们之前多么坚贞,到我手里都会变成荡妇。” 刘烨周遭充满他的气息,她虚弱地没有余力抵抗,他固执地扳过她的脸,她就干脆闭上双眼。 “你不想看我也没关系,你只需要享受就好。”卫律的指尖伸入她的喉咙,挑弄着她的小舌,“如果你想咬舌自尽,估计也是没法子的,所以,你现在什么念头都不要想,就让我带你体会极致的快乐。” 刘烨蓦地睁开眼睛,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卫律看着她,失声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的,我还没有带你亲眼看到汉军到达边境,还不算是实现承诺。你呀,开个玩笑都不行吗?为了你,我有耐心等下去,等你亲眼看到乌孙凯旋的那一天,我才能心安理得拥有你。” 闻言,刘烨稍微松了口气,但没想到他接下来就掀开了她身上的波斯毛毯,紧接着又拿过那件裘皮大氅铺在她身下。油黑发亮的裘皮映衬着刘烨雪白的身体,卫律不由看得痴了。 “你好美,真的是太美了。”卫律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刘烨气得浑身血往上涌,雪白的身体顷刻间布满了红晕,她不安地扭动着身体,逃避他火热的视线。 “别动!”卫律声音嘶哑,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抚上她的双腿,“你要是再动的话,我就不能保证等到乌孙凯旋那一天了。” 刘烨心头一惊,连忙停下动作,身体只觉得越来越烫,像是要燃烧了一样。许久,卫律用裘皮大氅包住了她,说道:“不远处有个温泉,我现在带你去洗身子。” “不要,我不要洗。”刘烨不想跟他有多余的接触,当即拒绝他的提议。 “哦?是吗?你当真不愿意洗?”卫律放缓语调,“去往边境的这一路都没有水可以洗身的,好吧,你不去,就待在这儿好了,我自己去。对了,你不要想着能逃走,外面可都是大汉的侍卫,如果你不介意在他们面前裸奔,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卫律说着就要抽走裘皮大氅下车,刘烨连忙伸手拉住他,低声道:“我也去。” 卫律笑了笑,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抱着她下了车,没有带任何侍卫,两人相偎着步入山林。 “你现在仍然是大汉特使的身份,却敢当着大汉侍卫的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将来落下话柄难以翻身吗?”刘烨越想越气,他竟然毫不避讳跟她同乘一辆车,就算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做过,也难保侍卫们会胡思乱想。 “公主大可放心,绝不会有人诋毁你的清誉,再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这些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卫律边笑边摇头,“女人哪,就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既然我能带出来的侍卫,那肯定都是完全效忠于我,值得信赖的人。” “你放肆,他们都是大汉的侍卫,何时要效忠于你?”刘烨气恼,卫律这人不仅奢华虚荣,现在连说谎的本事都比以前高了。 “哼,你不信?”卫律不以为然地勾起嘴角,“在你眼里,我分文不值,在许多人眼里,我却是个很有能耐的人,值得追随的主子。无论我做什么,只要我想,就能做到最好,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曾经我是西域最有势力的马贩子,赚的钱也是最多的,就连匈奴朝廷也要给我几分颜面。” “后来多亏了公主,我卫氏一族落得个勾结乌孙逆臣的罪名,没落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我被赶出西域,却在大汉闯出了一片天。我谎称是大月氏的贵族后裔,被匈奴追杀流落大汉,重操旧业居然赚到了第一桶金,从而有机会结识李延年李大人。李大人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能取得他的信任,就是成功接近皇上的第一步。” 刘烨沉声道:“你故意接近李大人?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诡计?” “阴谋诡计?你看,你又在多想了,我只不过想尽快回到你身边,都是出于一片真心实意啊!”卫律看到雾气氤氲的温泉,加快脚步,将刘烨放下来,开始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 “我为李大人效力,为大汉朝廷效命,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很公平。”卫律一手勾住刘烨的腰,一手迅速地脱衣,“何况我又没有危害他们的利益,也没想过利用手里的兵权祸害汉人,更没有重回匈奴的打算,眼下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卫律从身后抱起刘烨,走进温泉坐下来,撩起温水为刘烨擦身:“我还可以答应你,你随我离开之后,我就不问过去的种种,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从此只爱你一个人。” 刘烨冷笑道:“你这么说,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可是这都是你自说自话罢了。” 卫律收紧手臂,将她圈在怀里,邪笑着咬了下她的耳垂:“女人,别跟我嘴硬,你还不知道我的好,就别急着拒绝。相比你那个乌孙王后,还是跟着我逍遥快活更好。我从没爱上过哪个女人,你确实应该感到荣幸。” “卫律,你闹够了没有,就算你能囚禁我的人,也休想约束我的心,还有,不要动不动就说爱,叫人听着恶心。”刘烨推搡着他坚硬如铁的手臂,没耐性听他说那些肉麻的话。 “你真是个不长记性的女人,我们现在这样,很容易就会出事啊!”卫律在她耳边低低地笑。 刘烨感觉到身后的炙热,随即不敢再动作了,轻声道:“放开我,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自己清楚。虽然我很讨厌你,但至少我相信你是个守信的人,别让我连最后的这点信任都失去了。” “是,我当然记得。”卫律隐忍着皱眉,无奈地叹了声,“我都觉得自己现在很可笑,为了你虚无缥缈的那点信任,我宁愿折磨自己。女人,这都是你欠我的,我对你情深至此,你可不要想着跟我耍花招。” 卫律背对着刘烨,努力平息体内不断翻腾的火焰,刘烨让自己整个人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心却越来越冷。 第九十六章 误中圈套 夜幕下的乌孙边境,军营之中依稀有零星的火光,乍看上去像是将士们都已经歇息了。不过,匈奴再三突袭出其不意的打法令人不敢掉以轻心,虽是深夜,将士们却都没有丝毫睡意,全副武装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乌孙的兵力有限,翁归靡担心长此以往将士们会禁受不住这种负荷,便下令让他们轮流休息,保存实力应对匈奴的冒犯。常惠在边境已经待了半个多月,每当他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止不住思念起爱妻和儿子。但是军人的职责又时刻提醒他,一切当以大局为重,不能为私情影响乌孙的安危。 虽说常惠的心意很坚决,有着跟匈奴决斗到底的信心,但是他这个火爆的脾气实在禁不起长期的精神折磨,要是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早就冲出去跟匈奴骑兵拼个你死我活了,要不然就直接追到匈奴境内去打一场,及早分出个胜负,也总好过日复一日的纠缠。 可是翁归靡坚决不许,身为一国之君,他担心的事情要比常惠多得多,他不仅要衡量双方的实力差距,也要为乌孙国内的情况考量,还得顾及老百姓的生活安危,以及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其他产业。 翁归靡当然相信刘烨已经请书大汉,而驻扎在西域的汉军也会及时调兵前来援助,他不能以一时之气去冒险,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援兵到来,一鼓作气击退匈奴骑兵。 常惠知道翁归靡的想法,也知道无论怎么劝说,他都不会答应自己也搞一回突袭。更不必说带领着乌孙将士们尽数杀到匈奴境内去了。 “常将军……”常惠的副将垂头丧气走进帐篷,脸上满是血迹,身上的盔甲也裂开了,衣裳破破烂烂,看起来很狼狈。他暗淡无光的双眼瞅瞅常惠,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常惠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忍不住上火生气,如今这样耗着,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再看他毫无斗志的那张脸,更觉得窝囊至极。 “常将军,我,我……”副将愁眉苦脸欲哭无泪,忽然单膝下跪,抱着常惠的腿放声大哭,“常将军,都怪我没用,是我害了弟兄们啊,都怪我,你用军法处置我吧……” 常惠挑眉,一脚将他踹开:“你起来给我好好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又怎么害了弟兄们?” 这位乌孙的副将和常惠并肩作战多时,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在他面前也不顾及形象,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傍晚的时候,有一支匈奴骑兵队突然袭击了纳奇部落,抢走了咱们刚发给当地老百姓的粮食,还,还掳走了不少姑娘和妇女。” “什么?这些畜牲,纳奇部落都被他们袭击过三次了,这次居然又来?还敢来抢女人?真是禽兽不如!”常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拍向身边的桌椅,震得木屑纷飞,“他们欺负咱们没人还是咋地,他娘的怎么就这么混账!” 常惠忽然想到什么,指着副将的鼻子痛骂:“今儿个是你负责巡逻,你怎能容许这种事再次发生?纳奇部落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害怕了躲起来不敢跟他们拼命?你这个孬种,他们可都是乌孙的百姓啊!”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副将哭得更大声了,“卑职谨记将军教诲,绝对不敢当逃兵啊!卑职当时就跟匈奴骑兵打起来了,带领着所有的弟兄追着他们打,咱们就算不为老百姓的哭求,也得把无辜的姑娘们救回来呀!” 听到这儿,常惠稍稍平息了几分怒气:“那后来呢?后来怎样?你别只顾着哭啊,哭得像个熊包一样,你给我好好说话,说清楚些!” “是,常将军!”副将抹了把泪水,哽咽道,“都怪卑职无能,中了匈奴人的奸计,原来他们早有埋伏,就是等我们追去,来个瓮中捉鳖!弟兄们为了保护卑职,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让我有机会逃出来,可是,可是他们……” 常惠头冒青筋,抓起副将的衣领质问:“他们怎么了?怎么了?” “除了我,全军被俘!”副将失声痛哭,“一百零六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半数被匈奴骑兵押回去了,生死未卜啊!” “你这个废物!”常惠抬脚踹向他的胸口,一脚把他踢飞出去。 副将咳了几声,艰难地爬起来,拔出腰间的长剑:“卑职自知没有颜面来见将军,只是实在没有能力救出被俘的弟兄们,希望将军能尽快把他们救出来,免得他们被虐待。卑职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是时候去找黄泉路上的弟兄了……” 说着,副将挥剑划向自己的脖颈,打算以死谢罪。常惠随即又是一脚,将他手里的剑踢得远远的,怒斥道:“你不仅是个废物,你还是个懦夫,死要是能解决问题的话,这世上也就没那么多不平事了。弟兄们牺牲了,你死就能救活他们吗?还有那么多弟兄等着你去救,你死了,想把你丢下的烂摊子就交给我啊?” “不,卑职不敢,卑职只是自知有罪,即使是死也不能赎罪!”副将迟疑了,缓缓放下长剑,呆呆地看着常惠,“常将军,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我怎么做才能救出被俘的弟兄们?要是常将军不嫌弃,还愿意留着我这条命,我自然会全力以赴!” “你先起来再说!”常惠烦躁地在帐篷里来回踱步,“你知道那帮畜牲把他们带去哪儿了吗?” “知道,知道,就在匈奴境内的军营,之前抓了不少乌孙的老百姓,都被关在那里。男的当奴隶,女的被……”副将沉痛地摇摇头,“卑职无能,眼睁睁看着老百姓被奴役,却不能豁出性命跟他们大干一场,如今又连累弟兄们也成了俘虏,我,我真是该死……” “你这样埋怨自己有个屁用!”常惠抓起床榻上的头盔戴好,又将佩剑收拾整齐,大踏步往帐外走,“这怎么能怪你,应该怪我这个将军无能,不能保护好下属,也不能为老百姓出口恶气!” “将军,你这是要去哪儿?”副将连忙爬起来追出去,“大王有令,不许我们擅自闯入匈奴境地,现在卑职已经违反了大王的命令,罪不可赦,你把我处置了吧!” “处置你之前,我得让大王先把我处置了!”常惠步履坚定,走向翁归靡的营帐。 “不能啊,将军,这要是再连累到你,我死一百回都不够啊!”副将拉住常惠的衣袖,阻止他去见翁归靡,“要去也该我去领罪,将军哪,你就别再让卑职更内疚了。” “你给我一边儿待着去!”常惠一把甩开他,指着马厩的方向,“去备马,叫上百十个身手好的弟兄,稍后跟我一起去救人。” 副将怔了怔:“可是,大王明明下过令……”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狗屁命令,人命要紧还是命令重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能再忍下去了,这次一定要跟匈奴那帮混账拼出个胜负。我这就去向大王禀报,要是要治罪,就治我一个人的罪!” 常惠昂首阔步走进营帐,副将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咬咬牙,转身往马厩奔去。 翁归靡正在查看粮草征用的记录,看见常惠怒气冲冲的样子,知道他又要抱怨为何迟迟不肯反击了。 “常将军,你带兵打仗多年,应该晓得时机的重要性,眼下不是最佳的时机,贸然出兵只会制造更多的伤亡。”翁归靡先他一步开口,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如果将士们心有不服,你就安抚一下吧,相信再过不久,大汉的援军就能赶到,再多等几天,就几天而已。” “大王,我现在连一个时辰都等不了。”常惠声如洪钟,完全压住翁归靡的气势,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说,“我刚收到消息,匈奴骑兵再次袭击纳奇部落,抢走了粮食和女人不说,还杀害我军的士兵,俘虏了几十人。我现在就得去匈奴的军营把他们救出来,过来跟你说一声,你知道这回事就好,至于你要治罪,就算到我一个人头上,跟其他人无关。” 常惠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跟匈奴拼命了,他来只是通知翁归靡有这回事,而不是要听他的命令。 翁归靡心下一颤,连忙起身追问:“你这么说,是不打算听我的意见了?也不打算服从军令?” “是的,大王你要是怪罪,等我把弟兄们救回来再说吧!”常惠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翁归靡追出来,急道:“常将军,你带兵打仗不是一天两天,这种时候怎么能跟我说气话!是,我知道你一向重视手下的安危,这么多士兵牺牲被俘我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是战争必定会有牺牲,如何保全我们反击的实力才是你需要真正考虑的。匈奴也许收到消息,得知大汉的援军即将赶来,所以他们再也存不住气,多次挑衅,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自乱阵脚逐个击破吗?” “常将军,你现在要是去了,就是中了匈奴的计,但你要是可以忍一时之气,将来必定能为牺牲的弟兄们报仇,为乌孙彻底平定战乱,彻底除去匈奴这个祸害。” 常惠斜眼睨向翁归靡:“说来说去,你还是只为保全乌孙着想,你心里根本就没想过弟兄们的死活。他们是人,不是一头牛一匹马,就算是死了也不值得谁伤心难过,他们都是有爹娘有妻子有孩子的,他们来边境打仗,都是为了保卫乌孙。而你,只会说忍一时之气,忍忍忍,你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 常惠早就看不惯翁归靡的做法,他的耐性也已经到了极限:“大王啊大王,我就真不明白了,乌孙又不是没有足够的兵力,你为什么畏手畏脚。匈奴早已不是当年的匈奴,他们只不过是强弩之末,逞一时威风罢了,想接着往日的声威吓唬你而已。当日我带兵来边境击退匈奴,没有立刻追去消灭他们,只是因为兵力有限。你后来带兵支援,我本想着咱们能打个痛快仗,没想到你这也要考虑,那也要顾全,就拦着我不许我出兵。” “那你带这么多兵过来干吗?就为了给匈奴看看,指望他们知难而退吗?”常惠越说越来气,“亏你现在都成为大王了,胆量还是像以前那么小,你就没想过你为什么会失去公主吗?就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反复拖拉,一点小事你都要反复考虑很久,轮到国家大事,你居然还有心情一拖再拖。说白了你就是为了自己的王位,你这个自私无情的家伙!” 常惠说中了翁归靡的痛处,翁归靡刻意无视心里的伤痛,坚持阻止他的举动:“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去的。你当我是胆小也好怕事也罢,但我既然能带兵来到这里,就没想过无功而返。我是乌孙的王,我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我的百姓,只是现在真的不是好时机。匈奴虽是强弩之末,但他们的骑兵还是不容小觑,难道你就没想过,匈奴有胆量冒犯乌孙,就不会是没把握的。匈奴单于早就对乌孙虎视眈眈,经过漠北之战,他们的实力大不如前,他们急需扩展疆土,吞并乌孙就是最好最快的方式。” “乌孙是我祖父费劲千辛万苦重建起来的,我不能容许在我手上再次失去它。”翁归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何尝不想立即除掉匈奴这个威胁,我何尝不想亲手为百姓将士们报仇,但现在还不能这样做,暂时的容忍是为了最终的胜利。常将军,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不要轻易中了匈奴的圈套,越是紧要关头,我们越不能放松警惕,一定要团结起来才行。” 常惠略微有些动摇,但一想到在敌营中饱受摧残的弟兄们,他就无法平息满腔怒火。 “大王,我不会跟那帮畜牲硬拼,我知道你也忍得很辛苦,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追随我的弟兄们受苦而不作为。放心,我相信我能把他们救出来,我向你保证绝不恋战,不会影响到你的全盘大计。” 常惠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翁归靡怎么劝,都不肯再回头了。 “常将军,本王命令你,立刻回营房,不许出军营一步,否则军法处置!”翁归靡没辙,只能下最后通牒。 常惠顿了顿,冷笑了声:“悉听尊便。” 常惠飞身跃上备好的战马,带领着一百多名精兵呼啸而去。翁归靡急得追了出来,被侍卫们团团围住,不敢让他也去冒险。 “大王,常将军英勇神武,他一定能把被俘的弟兄们救出来。” “是啊,常将军一向很有分寸,他不会乱来的,他只是去救人,又不是跟匈奴打仗。” “大王,保重圣体,莫要动气……” 翁归靡哀叹了声,摇摇头走回帐篷,他握着手里的毛笔,身子不停在颤抖。他真的是太优柔寡断了吗?他是否该下令全军出击,跟匈奴拼个鱼死网破?他早就已经忍不下去了,常惠说的没错,那些被俘的将士们都是为乌孙效命的老百姓,他们不是活该来送死的。 但是,不顾一切后果跟匈奴拼命之后又如何?就算两败俱伤又怎样?这根本就不算是胜利!乌孙这些年来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除去了一个匈奴,还有许多个潜在的威胁,到时候等乌孙再无招架之力,他们就会相继暴露出真面目,无情地践踏乌孙的徒弟,奴役乌孙的百姓! 到头来还是要为大局考虑,为了大部分人的安危着想,他果然是自私无情的人吗?他在意的当真是王位吗?不,不是,他知道他不是!只是作为一个君王,他注定是不被理解的! 匈奴的军营设在匈奴境内的荒僻山区,需要经过一条狭长的山谷才能直达营中,这种地势很容易埋伏,防守起来相当有利。翁归靡也是顾忌这点,唯恐造成大量的伤亡,才不肯主动攻打匈奴。 常惠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么许多,他只想着尽快救回被俘的手下,匈奴人小胜一把,现在估计正在得意,恐怕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再说,以乌孙往日的反应,就算匈奴人骑到他们头上叫嚣,也决计不会有直捣老巢的胆量,更不必说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了。 常惠就是要打一个出其不意,凭什么总被这些匈奴人压着打,他也是时候出口恶气了。 百十名的精兵穿过山谷还是不容易被发觉的,一路上小心翼翼,常惠又有很丰富的经验,带领他们躲过了不少陷阱。不消两个时辰,他们居然顺利地到达了匈奴的军营。 众人信心倍增,胆量也越来越大,常惠下令兵分数路,先去烧了匈奴的粮草引起骚动,紧接着冲进牢房救出被俘的弟兄们,然后在找找被奴役的乌孙百姓。总之,尽量多救一些人回去。 粮草被烧的火光是行动的信号,常惠带着手下的精兵径直奔往重兵把守的牢房,趁着军营中大呼救火陷入纷乱的时机,轻松击退寥寥几名匈奴看守,成功潜入牢房。 出乎意料的是,偌大的牢房空荡荡的,居然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随行的精兵一个个愣了神,常惠顿觉阵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第九十七章 沦为俘虏 为了救出被俘的乌孙将士们,常惠不顾翁归靡再三劝阻,毅然带兵杀进匈奴敌营。常惠征战沙场多年,制敌经验相当丰富,趁着夜幕不容易被人发现,他和百十名精锐的手下居然顺利的潜入了匈奴的军营。 军营里除了站岗放哨的士兵,其余人大部分都睡下了,正如常惠所想,这些猖狂的匈奴人稍微有点占上风,就又开始得意洋洋。他们自以为挫败了乌孙的士气,就算有人心有不平,碍于翁归靡的军令也不敢贸然行动。 可是常惠偏偏不认这个邪,他打仗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怕过,一次次从阎王手里逃脱,总能逃出生天。常惠这次冒险不为别的,只为救出那些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他这么做是个男子汉应该做的事,就算老天爷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相比匈奴军营数万大军,常惠不敢让手下们跟着他一起冒险,而是制定了比较可行的计划。先是派出几名身手麻利的手下烧了匈奴的粮草库,等他们看到熊熊火光,便知道了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走,咱们去救人。”常惠一声令下,众人径直奔向军营后方的牢房,牢房周围的士兵们看到粮草库起火,大部分都跑去救火,剩下的几个看到从天而降的黑压压的乌孙将士,吓得心惊胆战,仗着胆子拿起武器拼杀。 几个不入眼的小角色自然不足以构成威胁,没费多少力气,突袭的乌孙将士们就消除障碍进入了牢房。 漆黑的牢房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将士们蹚着浑水走了进去,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看向两边的木栅栏,焦急地唤道:“喂,乌孙的弟兄们,你们都在这儿吗?” “你们得救了,快起来啊!”有人以为被俘的乌孙的将士都睡着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只能先喊起来。 “动作快点,把牢门撞开……”由于看不到牢里究竟有没有人,有人提议先撞开门再说,“反正都是匈奴抓来的人,不是咱们的弟兄,就是部落里的百姓,能救多少救多少……” “且慢!”常惠嗅到不寻常的气息,这是匈奴军营仅有的一间牢房,按理说所有的俘虏都会被关在这里。刚进来的时候,闻到的那种难闻的气味,正是说明了这里囚禁了不少人,既然是这样,即便是深夜,也不可能如此安静。 常惠去过不少大牢,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每天都有许多人死去,或是在等着死去,不管是白天黑夜,都是见不得光的深渊,每时每刻都能听到哀怨痛苦的呻吟。 但是这里居然如此安静,静得听不到任何呻吟的声音,这种情形太不正常了。叫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圈套。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事先来探一探牢房里有没有人,因为这是所有人都认定的事实,如果没有人,牢房外为何有那么多匈奴士兵看守,谁能想到这座重兵把守的牢房里面是空的。 常惠的心逐渐下沉,颤抖着双手接过身后士兵递来的火把,一步步走进牢房,高高抬起手来,照亮了牢房里的情形。 看清牢房的瞬间,众人哗然,这座牢房竟然空无一人。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谁都没料到会误中圈套。 “常将军……”有人意识到不妙,高声叫起来,示意常惠快走。 只是,现在发现不妙,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常惠还没迈起脚,身后就响起了刀剑相接的刺耳声音,以及将士们的哀嚎,四面八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听起来就像是万马奔腾。常惠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这座牢房摇摇欲坠,将要成为他们葬身的坟墓。 “糟糕,我们中计了,成千上万的匈奴兵正在包围过来……”副将看到外面的情形,倒不是在害怕,只是为更多的弟兄们担心。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却不能连累更多人送命,整件事情因他而起,他非但没能搭救被俘的弟兄,还要拖累这么多的精兵,甚至包括常将军。 “常将军,你快走,我们还能支撑一会儿……”副将高喊一声,扬起长剑杀了出去,“十八年后,咱们兄弟再重逢吧!” 常惠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名副将只身杀入重围,很快就消失在滚滚浪潮中,像一只不堪一击的小船,被暴风雨瞬间吞没。 “常将军,走啊,快走啊,无论如何,你得离开这儿回去见大王……”其余的精兵忍住悲伤,生死关头已经顾不得多想,他们能做的就是保住主帅,只要常惠没事,他们乌孙的将士们就能卷土重来,乌孙就不会损失的太过惨重。 这次突袭大家都有义务承担责任,至于是生是死没人在乎,每一次冒险都料想到会是怎样的结果,但只要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即使他们都送了命,也是值得的。 “常将军,快走吧,我们掩护你到马厩,你一定要冲出去啊……”精兵们齐心协力,谁也不在乎将要葬身何处,他们都有着共同的念头,那就是保护常惠,让他得以平安回到乌孙,继续协助大王。 常惠紧紧咬住唇,被精兵们拉着冲出去,他好恨,恨自己不听劝,恨匈奴人狡猾奸诈,恨天意的愚弄。但说到底,他最恨的还是自己,他从来都以为自己很强大,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但人的好运气迟早都会用光,由不得他任意乱来。 如果这次他也能逃出去,他会更加痛恨自己,而不是庆幸自己的好运还没用完。踩着弟兄们的尸骨逃出生天得以活命,他宁愿不要这条命。一切后果都是他造成的,他早就在翁归靡面前说过,他是要回去等着军法处置的,他怎么能连累大伙儿跟他一起送命,他哪有颜面独自回到乌孙。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他倒是更愿意死在战场,与敌人拼杀至死,而不是死于愧疚,死后也不能原谅自己。 常惠重又燃起了斗志,挥舞着刀剑为身边的弟兄们杀出一条血路,好不容易来到马厩,用力推着其他人上马。 “走,你们快走,回去见了大王,就说常惠已经以死谢罪……”常惠瞪着赤红的双眼,朝身边人大吼大叫,拽着他们的胳膊往马背上推。 “不,常将军,你是我们乌孙的大将军,要走也是你走,有你在,乌孙就有希望。”一心求死的精兵们都不愿意看着常惠去送死,拉扯着要让常惠上马,“常将军,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常夫人和孩子着想啊,你不是成天说,想她们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么,你要是死在这儿,就不怕她们伤心难过?” “是啊,常将军,这又不是你的错,是咱们自愿跟来的,误中圈套谁都没想到,你怎么能惩罚自己。快走吧,没有多少时间了,只要你能逃出去,咱们就能死的安心了。” “我不走!”常惠想到爱妻和儿子有过片刻的犹豫,但他还是不能允许自己做个逃兵,他不要让他的家人以他为耻,他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男人。 “你们再说废话,就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了,好不容易见过敌营长什么样子,难道一个个都守着情报去死吗?”常惠拍打着他们的背,急道,“回去禀报大王,敌营的位置和分布,这是命令!” 能杀出重围来到马厩,为数不多的几名精兵根本没时间多做考虑,他们的伙伴正在相继死去,只为了帮他们争取最后的生机。要是全军覆没,就辜负了已经牺牲的弟兄们的情义。 “快走,他们抓住我不会立刻杀了我,别忘了,我还是有些用处的。”常惠违心地说,只要能劝走他们就好。 “常将军……”精兵们依依不舍上了马,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乌孙,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哪怕是禀报过大王立刻死去,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走吧,大家保重!”常惠猛拍马屁股,送他们离开了这座人间地狱。 常惠恨不能立刻就跟匈奴人同归于尽,但他现在还不能死,还有许多弟兄仍在奋战,要是他死了,他们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常惠想到个主意,决定要试一试,他直奔主帅营房,接连打倒帐外十几名侍卫,将主帅从帐篷里揪出来,两人交手过招,但匈奴的主帅明显不是常惠的对手,几招就败给了他。 “叫他们不要再打了。”常惠揪着主帅的脖子拽到牢房,逼迫他下令。 狼狈的主帅连呼吸都很困难了,只得顺从他的意思,朝手下挥挥手,勉强地说道:“住手,别再打了。” 常惠在人群中寻找他的手下,有幸活下来的乌孙精兵们蹒跚着走过来,一一站到他身后。常惠的信心一点点回来了,他用力勒住匈奴主帅的胸腔,又道:“之前抓来的乌孙士兵在哪里,快把他们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主帅那张脸已经憋到青紫,又朝身边的侍卫点点头,侍卫连忙奔到骑兵们的营房,放出来被俘的乌孙将士。 “让他们走!”常惠大叫一声,拖着主帅走到马厩,扭头对将士们高喊,“上马,快上马!” “常将军,常将军……”将士们不忍心看他牺牲自己,犹豫着都不肯上马。 “快走,都愣着干什么,这是命令,命令!”常惠竭尽全力嘶吼道。 乌孙的将士们连忙爬上马背,在常惠的保护下缓缓离开匈奴军营,匈奴数万骑兵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却又不敢不顾主帅的性命追过去。 常惠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唇边总算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还好,他能在最后关头救出这些将士们,现在就算他立即死去,也没有遗憾了吧! 感觉到常惠的力气不如之前,主帅也能趁机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他冷笑着说道:“原来你就是常惠常大将军,没想到呀没想到,这次的连环套收获很大,居然网到了你这只大鱼,哈哈……” “你少得意,老子我现在就能要你的命!”常惠也冷笑道,“老子敢来闯敌营,就没想过活着离开,等我的人都走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匈奴主帅愣了下,他没想到前来营救的人还有常惠这等大人物,也没想到乌孙的主帅会为了救人甘愿一死。 “你以为跟我同归于尽,就能一了百了吗?”匈奴主帅急中生智,笑道,“你以为放走那些伤兵,我手里就没有筹码了?哼,恐怕你还没收到消息,我们抓到了纳奇部落的首领,据我所知,纳奇部落的首领是乌孙大王的亲戚啊,还有首领的女儿,是你们乌孙阿烈长老的妻子,呦嗬,这渊源可真够深的,单说乌孙大王这层关系,就足够有资格跟我交换了吧!” 常惠当然知道纳奇部落的首领是什么身份,听他说得这么详细,倒不像是骗人的。但也不能轻易相信敌人说的话,没有亲眼见到都不能肯定是不是事实。 “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真他娘的不带种,不威胁老子你能死啊!还说什么抓到纳奇部落的首领,你吓唬谁啊!”常惠这样说,仍是为了多争取一点时间,他要保证获救的乌孙将士平安离开匈奴境地。 “你以为我存心吓唬你?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命在你手上,我会说这种低级的谎话等你拆穿吗?”匈奴主帅拍拍他的手臂,“常将军,不要这么紧张,你看,你要我放人,我也放了,这会儿工夫早就逃出去了,我的手下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一步都没动过,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你也该放开我,让我喘口气吧!” “少跟我来这套,纳奇部落的首领在哪儿,我要见他!”常惠冷叱道,又加重了手腕的力道。 “哎呦呦,好,好,我让你见他,松开一点儿,脖子就要断了。”匈奴主帅无可奈何地再次下令,“把纳奇部落的首领带过来给常将军瞧瞧!” 手下领命前去带人,匈奴主帅在众人面前一而再地丢人,心里自然很不服气,愤愤不平道:“常将军,就算你杀了我,你也别想活命,你何不趁现在讨好我,或许将来我还能对你委以重任。” 常惠仰天大笑:“死,老子不怕!更不屑于跟你狼狈为奸!倒是你这个胆小鬼,不想死的话,现在还得看老子的脸色!” “说的轻松,我就没见过不怕死的人,只是没有活路不得不死,充一回好汉罢了。如果我答应放过你,饶你不死,你还能说得这么无所畏惧?”匈奴主帅冷嘲热讽地说,“听说你已有妻儿,你死了,你就忍心让你妻子守寡,让你的爱儿没了爹?我好歹还是个孤家寡人,现在死了,顶多就是一个人见阎王,不拖累全家。但是你就大大不同了,你死了,那可是让全家人生不如死啊!” 常惠咬紧牙关:“废话少说,老子的女人和孩子都比你带种,就算我不在了,他们也会继续讨伐匈奴,把你们这帮土匪畜牲斩尽杀绝!” “好,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匈奴主帅指着白发苍苍的纳奇部落首领,冷道,“你要是不放了我,我就命人杀他全家,并且连夜剿灭整个纳奇部落。你知道我有这个能耐。” 常惠气道:“呸,你除了会踩着别人的尸骨活命,还会什么!” “不错,这就是我最后的筹码,只要能活下去,我为什么不用。我不像你,动不动就拼死拼活,我这条命金贵得很,还远远没活够呢!”匈奴主帅的耐性已经到了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原本还想拉拢你做个得力助手,谁知道你就是个冥顽不化的木头。不想纳奇部落因你被灭亡,现在快把我放了,不然,就算我死了,我也会让他们跟我陪葬!” 纳奇部落的首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的妻子孩子哭成一团,眼巴巴地望着常惠,指望他能救他们的性命。常惠看着看着于心不忍,终是放了可恶该死的匈奴主帅。 匈奴主帅得意地瞥了眼常惠:“来人哪,请常将军去地牢里坐坐,给本帅看好他,别让他寻短见,我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是何滋味!” 众人立刻涌上来,抢走了他手里的长剑,怀中的匕首,常惠看了眼不停向他磕头的首领一家,放弃了挣扎,被押着走进了地牢。 深夜,冯嫽做了个噩梦,骤然惊醒,梦里她看到常惠失足掉入深渊,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她坐起来,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个梦。 冯嫽再也无法入睡,点燃烛台,再次翻看刘烨写给她的那封信,看了一遍,还没有什么发现,灰心地丢下卷轴,单手撑着下巴苦思冥想。 烛光照着卷轴的背面,那是一只雄鹰展翅高飞的图案,鹰的双翅加重了笔墨,看起来比往常的颜色加深了许多。 冯嫽心弦一动,伸出手指沾点水蹭了蹭鹰的翅膀,竟然蹭下来不少墨汁,这应该是后来又画上去的。冯嫽仔细摸着那双翅膀,拿来小刀细细地切开羊皮表面,果然,在皮子的另一面有用针尖之类的尖锐物戳出来的点点字迹,凑在一起正好是一句话。 难怪刘烨要往雄鹰翅膀上抹上墨汁,目的就是要掩盖这些不易发觉的字迹,也是为了引起冯嫽的注意,还好,她发现得不算太晚。 第九十八章 设身处地 终于收到大宛汉军出征乌孙边境的消息,冯嫽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好消息接踵而来,安息王朝的绮丽公主征求国王的同意之后,派出八千精锐的骑兵,用以抗衡匈奴骑兵对乌孙的威胁。 匈奴骑兵历来称之为是草原上无往不胜的雄鹰,但他们这些“雄鹰”到了以铜墙铁壁之称的安息骑兵面前,也不过就是个掉了毛的老鹰。若不是安息王朝不屑于与西域各国争斗,西域这片草原上的真正霸主早就是安息的囊中之物了。 汉军和安息骑兵相继赶往乌孙,师中对这个结果似乎还不太满意,他在龟兹境内借用民众之口,宣扬龟兹国王与乌孙王后打赌之事,以及后来乌孙王后完胜,龟兹国王保证自己将来会为她做一件事。 如今乌孙被匈奴胁迫,乌孙王后向龟兹国王求援,请求他发兵支援。这个要求纯属天方夜谭,龟兹向来跟匈奴交好,对匈奴朝廷巴结奉承,就算再借龟兹国王几个雄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掉转过头跟匈奴为敌。 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刘烨之所以提出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就是为了让龟兹国王为难,如果他能不去支援匈奴就是万幸了,谁还能指望他真出兵支援乌孙。 龟兹朝廷听说这件事都很震惊,他们没有想到向来威风凛凛的国王居然拿国家大事跟人打赌,如此儿戏也就算了,他居然还输了,输了就输了吧,他居然还妄想赖账。这种毫无诚信可言的一国之君简直就是国之耻辱民之不幸。 国之耻辱民之不幸这些话,早就在民间传开了,更有人揭发出龟兹不仅不帮乌孙王后一把,还暗地里为匈奴输送粮草物资。这个消息一经传开,举国上下更是乱成一锅粥,龟兹王室中人以身为国王骨肉至亲为耻,恨不能跟他立刻脱离关系。 龟兹国王暗中资助匈奴的事情,刘烨早就知道了,但她在信中决计不能这样写,若是直接要求国王中止对匈奴的援助,他一定会觉得被人揭了老底,恼羞成怒变本加厉。而刘烨为乌孙求援的请求合理合理,也是人之常情,虽说颇有强人所难之嫌,但所有人都可以理解,即使龟兹国王婉拒,也能够被人理解,更不会让他颜面尽失丢了尊严。 不过,从龟兹国内传出国王秘密支持匈奴的事,那效果就大不相同了,不仅龟兹的老百姓对王室产生抵触情绪,就连王室中人也要鄙视浑水摸鱼的国王陛下。这样的话,龟兹国王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停止继续支援匈奴的举动。 现在木已成舟,内幕消息是谁散播出来的也就没人追究了,龟兹老百姓都觉得欠乌孙王后一个人情,当龟兹发生洪灾饱受摧残的时候,他们的国王只顾得求神祷告,压根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要不是乌孙王后挺身而出,帮他们疏通洪水重建家园,龟兹如今还不知道是多么落魄的样子。 龟兹国王一直以国库紧张为由,对于国内受灾的地区都很少援助,如今匈奴大肆发兵侵略乌孙,龟兹的国库倒是不紧张了,国王也表现得很大方了,不止一次提供粮草物资援助,简直就是匈奴的走狗。 这种吃里扒外的举动真是人神共愤,龟兹百姓对于王室的反感与日俱增,各地都发起了打倒王室的示威行动。龟兹王室碍于维护国王的颜面,原本竭力为他遮掩真相,违心地帮他说好话,但眼下到了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情维护一个不辨是非不守承诺的君王,为了他得罪了天下人,难保王室还能屹立不摇,谁愿意丢掉现有的荣华富贵呢! 迫于越来越大的压力,龟兹国王终于做出保证,再也不会支援匈奴一分一毫,为了实现自己的诺言,决定发兵封锁匈奴边境,为匈奴和乌孙提供公平的对战机会。 龟兹国王能做出这种保证,已经很不容易了,断绝了匈奴的财路和退路,师中这才满意地回到乌孙。 得知刘烨被卫律挟持,师中和清灵,冯嫽即刻奔往边境,冯嫽负责向翁归靡禀报军情,师中和清灵设法救出刘烨。 他们一行人连夜赶路,终于在靠近边境的山路上发现了卫律的车队,那是大汉军队的马车,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师中率领一支乌孙骑兵包抄,将十余人的卫律车队包围的严严实实,师中按耐不住满腔愤怒,一剑挑开车顶,只见车厢里空空如也。 “他们人呢?”师中揪住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的大汉侍卫,“卫律那家伙把公主带去哪儿了?” 侍卫对卫律宣誓忠诚,但说到底还是个汉人,面对同样来自大汉的长官,反射性地回答道:“特使大人带着公主往山上去了。” “该死!”师中咒骂了声,他们再三小心,还是被卫律先一步逃脱,他自知逃不过乌孙骑兵的包围,索性带着刘烨逃走。 清灵气得踹了马车几脚,忙不迭地往山上奔去,事不宜迟,若是卫律逃出了这座山,他们就休想再找到他了。 师中传令下去,乌孙骑兵们即刻封锁这座山,任何退路都不给卫律留下。他这次一定要亲手抓住卫律,将这个心怀歹念的匈奴人处死。 卫律背着刘烨施展独门绝活轻功,他的武功不是最好的,遇见师中只有落败一条路,但他的轻功还是很有自信的,就算是当初教他的毒蝎子也未必有他逃得快,想当初要不是运气不好,碰见了西域数一数二的图奇棠,他也不至于被逐出去。 图奇棠利用卫律的狡猾,让他去大汉接近朝廷中人,帮助息陵教获得更多情报,从而更有力地掌控大宛和龟兹。不料事过境迁,西域最有势力的教派土崩瓦解,而他这枚棋子却大放异彩,成为了大汉的特使,风光无比的回到故乡。 正因如此,卫律不允许被任何人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他誓死也要捍卫自己的利益,包括他爱上的女人。 卫律顾不得跟刘烨说话,一刻不停越过这座山,远离了师中的追捕,却又迷了路。他在群山之中分辨不出方向,只能攀上另一座山峰,寻找阳光的方向。 兴许是天意,他们所在的山峰脚下,就是翁归靡的军营,整装待发的乌孙士兵,正在等着和大汉援军会合,半空中飘舞着乌孙和大汉的旗帜,渐行渐近。 看到此情此景,卫律不由失笑:“原来,这就是天意。” 刘烨怒视着他,喘息未定:“够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吗?现在就连老天爷都不肯帮你,你还要死守着你的骄傲?” 卫律低下头,唇边扬起一抹苦笑:“是你,是你利用那封信揭穿我的真实身份,对吗?” 刘烨也不打算跟他隐瞒下去:“是我,我在你没留意的情况下,透露出这个秘密。” “你这女人,就算你知道我的过去,但我现在的身份还是大汉特使,大汉朝廷一天没有治我的罪,我就还是拥有实权的特使。你就不怕我收回军令,让你的乌孙被匈奴夷为平地?”卫律咬紧牙关,用力抓住刘烨的肩膀摇晃,大声喊道,“想叫我死心?不,我不死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认输!” “不管你愿不愿意认输,你都无法阻止了,身为大汉公主,我有权利先斩后奏!你骗取大汉朝廷的信任,已是死罪难免,现今又想擅用兵权,更是罪上加罪!” “你威胁我?先斩后奏?好一个先斩后奏?别忘了你还在我手上,就算你有这个权利,也指挥不动一个人听你的命令。”卫律看了眼空荡荡的山峰,冷笑道,“这里只有你和我,你凭什么治我的罪,就算我已经无路可逃,我也可以带着你一起死。” “那就一起死吧!”刘烨无所畏惧地迎向他刀刃般的视线,“如果你愿意放弃与乌孙为敌,我愿意接受所有后果。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有机会收回军令。” “军令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卫律难以置信地问,“你为了乌孙宁愿去死?” “是,我愿意。”刘烨没有半点含糊,澄净的双眸没有丝毫犹豫。 “哈哈……”卫律仰头大笑几声,像是失去了理智,他艰难地转过身看向刘烨,“我就知道我爱上的女人不是普通人,你总是能让我输得心服口服,我自以为已经修炼到百毒不侵的地步,但一遇见你,就只能认输。可是我偏偏就不服输,被你害了一次又一次,险些丢了性命不说,连最后一丝颜面都保不住。” 刘烨紧闭双唇不发一言,卫律忽然靠近她,一手环抱住她的腰,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抗拒不了你的诱惑,冒死也要回来见你,你这女人,你说,你究竟对我施了什么魔咒,我怎么就这样爱你!” “你爱的人是你自己,你根本就不懂怎么去爱别人!”刘烨努力挣脱他的束缚,厉声道,“不要将占有和爱混为一谈,你来见我,是为了找我复仇,你将自私的占有当成爱我的方式。你就是不服气当初输给我,所以你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证明你才是最终的赢家。” “够了,卫律,真的够了,谁输谁赢有那么重要吗?以你的精明,你照样可以过上以前那种逍遥快活的日子,何必跟我纠缠下去?就算不做大汉特使,不做匈奴马贩,你也可以找到你乐意做的事,你喜欢的生活。”刘烨只觉得精疲力竭,无奈地叹道,“在赤谷城,我承认我利用了你,我看不惯你的嚣张跋扈,也必须找个借口除去我的对手。所以,你我成为了敌人。” 卫律仍是在苦笑,指尖划过刘烨冰冷的脸庞,静静听她往下说。 “如果你想要我亲口道歉,我也可以做到,对不起,是我改变了你的人生,让你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但我并不觉得自己赢了你,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我在一次次生死较量中,早已感受不到多余的情绪,只要能活下来,我就还有希望,有希望继续未完成的事情。我不是为自己而活,我是为自己的使命求生,所以,在我完成使命之前,我还不能死,拼尽所有力气都要活着,无论有谁成为我的阻碍,我都要竭尽所能除掉他。” “这就是我的人生,从我来到西域这片草原,就注定了我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但是你不同,至少你还能决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还有重新再来的可能,你还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现在,你明白了吗,相比我来说,你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你早就已经赢了我,你不该再抱怨什么。” 刘烨看着卫律眼中的绝望,柔声道:“你走吧,事到如今我还是会这么说,我并没有要把你逼到绝路上,虽说你有过错,但有一部分也是由我造成的,我只要求你能遵守承诺发兵,如今你做到了,我对你已是别无所求,也不会追究下去。” 卫律保持着跪伏在她面前的动作,双手支撑着地面,深深低下了头,刘烨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你和我不同,你不是别无选择的,现在一切都来得及,不要气馁,你只需要重新开始的勇气!” “没想到你的境遇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卫律沉默许久才道,缓缓抬起头,望着刘烨微微一笑,“听你说了这些,我心里确实舒坦多了,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惨,听起来你好像比我还惨!” 刘烨苦笑道:“现在你心理平衡了吧,没错,我就是比你惨,你会过得比我好,让我羡慕一辈子吧!” 卫律摇摇头:“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我没有把占有和爱混为一谈,也没有把自私的占有当成爱你的方式。如果我还是从前那个卫律,我早就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了,而不是每天守着你,看着你的脸色过活。” 刘烨微微发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卫律脱下身上的长衫递给她:“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刘烨顾不得多想,接过长衫穿好,将自己包裹得很严实,见状,卫律笑了笑:“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真的,这不是讨好奉承也不是甜言蜜语。” “谢谢。”刘烨想要谢谢他没有勉强她做他的女人。 “这声谢谢听着太讽刺,我受不起。”卫律碧蓝的眼眸蒙上一层灰色,“我这样待你,你不恨我么?” 刘烨想了想,认真地摇头:“没有,我没有恨过你。” 卫律更绝望了:“那你当真是没爱过我,你心里根本就不在乎我,不管我对你做过什么,你都不会恨我,是吗?” 刘烨无言,他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她原本就没对他有期望,也没想过两人之间会存在感情这回事,当然也就不会有恨,恨也是源于爱啊! 卫律将刘烨的沉默当成回答,自嘲道:“说来可笑,我自命风流浪子,从来没把女人放在心上,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爱上谁!谁知道到头来我爱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爱我的女人,为了这个女人饱尝不被爱的痛苦。以往那些被我伤害的女人,问我懂不懂心痛的感觉,我都是嗤之以鼻,现在,我才了解这种感觉有多难过。” “这或许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我轻视别人的爱,也活该被人轻视。这样很公平啊,上天真的很公平,不管你是什么人,都逃不过可怕的轮回。” “我送你去军营!”卫律忍住逼至眼眶的泪水,强作欢颜,起身拉住刘烨的手,“走吧,我把你带出来,也要把你好好交到翁归靡手上。” 刘烨看了眼山脚下已经会合的乌孙士兵和大汉军队,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卫律哼了声:“我都答应放你走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你怕我会反悔?” “当然不是,我知道你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刘烨淡然一笑,“我希望你能走出往日的阴影,好好地活下去,开始新的生活,远离这一切不是更好吗!” “谢谢你对我的肯定,让我知道我也是有优点的。”卫律深吸口气,“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好不好,就当我是自寻死路,你无需自责。” “我认为,无谓的牺牲更是毫无意义,你若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那我会觉得把你当成朋友很不值得。”刘烨正色道。 “你把我当成朋友?”卫律喜出望外,“你真的这么想,我在你心里,也算是个不错的人,是吗?” 刘烨笑着点头:“朋友,一路好走,再见!” 卫律无奈地挥挥手:“你的意思是,再也不见吧!” “我们朝反方向走,谁也不许回头,否则就连朋友都做不成。”刘烨转身朝山下走去,卫律也连忙转过身,“能做你的朋友,我还有什么奢求呢,即使再也不见,也没什么遗憾了。” 刘烨以为自己很讨厌卫律,有时候恨不能亲手杀死他,但是现在选择宽恕,心情却是很轻松的。也许之前她不够体谅对方的处境,以至于久久不能释怀,其实换位思考一下,谅解也没有那么困难。 走到半山腰处,刘烨忽然听到军营那边传来号角的声响,循声看去,原来匈奴骑兵再次发动了进攻。 第九十九章 殊死对决 匈奴主帅俘获常惠之后,一度很是得意,正盘算着利用常惠要挟翁归靡就范,不费一兵一卒的前提下拿来几座部落。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回去向朝廷复命,免得在这荒郊野岭吃苦受累。 但未曾想,驻扎在大宛的汉军早已发兵,并且在清晨就赶来跟翁归靡的乌孙大军会合,完全没把常惠失踪这回事放在心上,摆明了要跟匈奴决一死战。这倒是挺出人意料,听说乌孙的大王翁归靡出了名的重情义,优柔寡断就是他的标签,像这种人怎么可能不顾乌孙大将军的安危,说反攻就反攻呢! 据说常惠可是跟着大汉的解忧公主陪嫁过来的,他们共经生死,经历过许多许多考验才有今日。如今解忧公主已是乌孙王后,常惠又身为乌孙大将军,翁归靡就算不顾及常惠的性命,也要为乌孙王后留几分颜面吧。 匈奴主帅百思不得其解,收到边境来报,前来支援的汉军至少上万,他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奔到地牢里试探常惠的意思,指望着从他嘴里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昏暗的地牢不见天日,即使是外面阳光普照,也照不进这座人间地狱。牢门打开,投射进来一束微弱的光线,漫天的尘埃在回旋飞舞,扑鼻而来的腥臭腐败的味道让人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匈奴主帅皱眉,扬起衣袖遮住鼻子,原本他是不可能蹚着满地的浑水去见某个囚犯的,但是眼下情况紧急,他也没有时间再拖延下去,更没有心情坐在外面晒着太阳品着茶水审问犯人。 这一仗匈奴王室势在必得,酝酿多年才得以成功出兵,在这期间秘密训练骑兵队,向周遭的小国家辛苦求得物资援助,朝廷付出的代价难以估计,若不是看在乌孙日益强盛,其他小国眼红妒忌,巴不得匈奴抢占乌孙几个部落,从中分一杯羹的同时,也能削弱乌孙的势力。 只是这些小国不敢公然与乌孙为敌,他们不仅怕越来越强大的乌孙朝廷,也怕乌孙背后的大汉,除非是真的想步上亡国的后尘,想要跟乌孙正面交锋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于是,匈奴当仁不让,接过来这块烫手山芋,匈奴从来就不怕乌孙和大汉,自命是西域真正的霸主。匈奴只是需要时间修生养息,需要大量的物资支持。 匈奴和其他不怀好意的小国达成共识,小国出钱匈奴出力,将来恶名也由匈奴担着。成功的话,得到的好处大家平分,若是失败,所有的后果由匈奴一力承担。这种魄力十足的保证,打消了其他小国的顾虑,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拿出一些钱来,权当是一场赌博,赢了可以收回几倍的筹码,万一输了,也只不过勒紧裤腰带委屈一阵子,反正乌孙报仇也找不到他们头上,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就这样,他们密谋了这场攻占乌孙的战争,西域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汉都想来掺一脚,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被大汉成天惦记着,不如由他们西域人来做合理分配。 以右谷蠡王为首的匈奴当权派,他们之所以敢下这么大得堵住,那一定是有必胜的把握才会这么做,也有足够的理由迫使他们这么做。眼看着乌孙一天天强大起来,如果他们还是坐视不管,任由他发展成为西域的强国,恐怕日后想过问都没资格了。乌孙与大汉结亲,翁归靡对刘烨言听计从,还让她坐上了乌孙王后的宝座,原本是世子之母的左夫人须其格失宠,将来世子能不能登基都是未知之数。 大汉的野心有目共睹,刘烨已然成为乌孙王后,她又怎么可能放手,将乌孙交给须其格的儿子。傻子都知道须其格是匈奴人,只要她的儿子成为了乌孙大王,乌孙成为匈奴的囊中之物也是必然的。 匈奴不能坐等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处心积虑多年,决不能被一个大汉公主从中搅局,也要给一心向着大汉的翁归靡几分颜色瞧瞧。让乌孙所有人都知道,不服从匈奴是什么下场,想要巴结大汉只有死路一条。 匈奴这场战争打得正是时候,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打得乌孙元气大伤都不算完。总之,一定要利用这场战争打击乌孙,至少要让乌孙停止发展的脚步,甚至再后退个几年,留给西域其他国家喘息的机会。 匈奴主帅出身王族,自幼娇生惯养,但他长就一幅高大威猛的样子,学起武功也比其他人更有天赋。于是他被当成主帅培养,现在不过二十岁就被派上了战场。尽管他本身的能力出众,动起真格的来未必就打不过常惠,不过他生性就不是战场猛将的料子,也没有为匈奴捐躯的决心,因为贪生怕死所以不能全力以赴。 常惠杀进来的时候,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仅从气势上,匈奴主帅就输了一大截,打起来必然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大汉与乌孙联合出击,这一仗打起来就困难得多,他已经给右谷蠡王发出消息,抽出一队人马滋扰大宛,给他们造成恐慌。 但这样做还远远不够,他得趁着大汉乌孙两军还没有商议好,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行。他在常惠面前已经丢了面子,决不能再让手下看扁了他。 匈奴主帅冲进地牢,轻蔑的眼神扫过牢房里被俘的乌孙士兵,在侍卫的带领下,找到了常惠。常惠的双臂被高高吊起,双脚浸泡在污水中,他的呼吸很微弱,听说好几天不肯吃东西了,沾满血迹与污渍的碎发贴在他脸上,深深地低下头,完全不似之前那股狂傲的气势。 “哼,常惠啊常惠,这就是你不肯投降本帅的下场。”匈奴主帅一脚踹开牢门,大踏步走进去,指着他的脑袋数落道:“你这家伙不是很威风很厉害的么,几天不见,你怎么成这幅熊包样了!” 常惠没有回声,匈奴主帅更是无所忌惮,揪着他的衣领,扯去他嘴上的布条,拍拍他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喂,你这家伙是不是咽气了,这就是你的骨气啊,宁愿绝食而死也不肯投降?切,你这是愚忠,愚忠大汉和乌孙,本帅告诉你,他们早就把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早就不记得你是谁了,还管你是死是活……” 忽然间,常惠像一头发了疯的雄狮,大吼一声,死死咬住匈奴主帅的手腕,发狠地来回摇头,像是要把他的手生生咬断。 “啊,啊,你这个疯子,我要宰了你……”匈奴主帅疼得惨叫起来,用力踢打着他的肚子,无奈常惠死活都不肯松口,咬得满嘴鲜血,咬到见了白骨。 见状,匈奴主帅身边的两名侍卫拔出刀来就要砍常惠,匈奴主帅匆忙制止,抢过刀拿刀柄猛击常惠的头。接连击打了几十下,常惠的后脑勺鲜血直流,终于松开了嘴。 匈奴主帅甩甩手,看见隐约露出白骨的手腕,恨得咬牙切齿,抬手用刀柄又猛打常惠的脸,边打边骂:“你想死?我偏不成全你,我就要你眼睁睁看着匈奴是怎样打败乌孙的,让你等着与妻儿团聚,哈哈哈……” “把他的嘴给我塞上,他要是再不肯吃饭,就直接往肚子里灌,我就要让他活着,让他亲眼看到我把乌孙大王和王后统统抓来,让他看到他的妻子被人侮辱,他的儿子被活活折磨。”匈奴主帅看着常惠喷火的双眼,心虚地后退几步,冷笑道,“你是不是还在指望翁归靡派兵来救你?呵,少做梦了,他根本就不管你是不是活着,也没想过拿什么来交换你的性命,告诉你吧,大汉的援军已到,翁归靡也要出征了,他一看到援兵就忘了昔日的爱将,看来,在他心目中,你只是一条会咬人的恶犬,没有多余的利用价值,被抓也活该被杀,他是不会兴师动众来救你的。” 匈奴主帅越说越气,常惠却含糊地笑起来,仿佛在笑他的无知,这种不以为然的嚣张态度更刺激了主帅,抬脚踹他的小腹几下,踹得他口吐鲜血。 “笑?趁你还能笑出来的时候,你就笑吧,反正没人会来救你的,你注定是我的俘虏。不过你尽可放心,本帅对你这个俘虏很满意,愿意把你当条狗继续养下去。你也不用得意的太早,乌孙就算和大汉援军会合,也未必就能取胜,你们汉人就是太低估我们匈奴,既然决定挑起这场战争,我们必是有十二分的把握。” 匈奴主帅向常惠炫耀道:“乌孙那些不堪一击的小步兵,本帅从没放在眼里,本帅很喜欢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之所以迟迟没有剿灭乌孙,只不过想多玩一会儿,玩得你们团团转,你看,你就被玩进来了,如果大汉不多事的话,翁归靡也迟早是本帅的俘虏。还有你们那位大汉公主乌孙王后,那可是匈奴朝廷悬赏榜上高居首位的,我也有打算活捉她的,等大鱼上钩,没点耐性怎么行。” “但是大汉援军已到,本帅就有必要改变一下玩法,让他们见识匈奴骑兵的厉害,那些大汉援军吓唬个马匪山贼还差不多,想要跟我匈奴数万骑兵相提并论,他们只是自投死路。你这个废物,你们大王都不打算救你,本帅也没心情跟你磨嘴皮子了,本帅现在就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知道跟匈奴作对的下场。” 匈奴主帅走出牢房,阴笑着回头看了眼常惠:“听闻常夫人很美貌啊,其实本帅对女人没有多少兴趣,但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妨对这位常夫人眷恋一回吧!” 说着,匈奴主帅大笑离去,常惠恨得连连跺脚,原本他是不愿意再活下去面对匈奴人的嘴脸,但他现在又不想这样窝囊地死去,他要活下来,活着跟冯嫽团聚,活着看到匈奴灭亡的那一天。 翁归靡和汉军首领刚刚见面,就收到了匈奴突袭的消息,来不及多做安排,连忙指挥军队迎战。汉军首领虽然不像常惠作战经验丰富,却也没怕过匈奴骑兵,当即表示配合翁归靡杀进匈奴敌营,来个速战速决。 常惠和战士们被俘,翁归靡心里不是不着急的,他同意了汉军首领的提议,他要争取时间把他们全救出来,不管这么做是否太鲁莽,他都铁了心要打垮匈奴的敌营。即使日后又免不了迂回的恶战,此时也不能再犹豫了。 刘烨正往军营里赶,听到不远处吹响的号角,不由怔住,没想到大汉援军刚到,匈奴就发动了袭击。匈奴早有准备与乌孙对决,要不然也不会行动如此迅速。匈奴定是不愿意看到乌孙和大汉真正联合,所以趁现在双方还没有准备充足,就蛮横地打了过来。 翁归靡和汉军首领匆忙迎战,就算不被匈奴打败,也不一定能取得完胜,但是现在真顾不得那么多了,无法取得完胜总比被打败的好。 刘烨加快了脚步,想要来到翁归靡和常惠身边,与他们并肩作战。不料,天边骤然射来阵阵箭雨,不少奔到最前线的士兵应声落地,后来的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进,箭雨一阵比一阵猛烈,有一枝箭划过刘烨的肩膀,径直刺入她身后的树干。 “啊……”刘烨惊呼了声,怔在原地,看着山脚下激烈的战况,只能往乌孙军营后方奔去。 与此同时,匈奴骑兵也在往前逼近,双方陷入混战之中,刘烨不时地望向天空,只见密密麻麻的箭飞过,有的射入树丛中,有的扎进脚边的泥土,还有的划破了她的衣衫臂膀。 刘烨不能停下脚步,她赤着脚在山林中狂奔,脚底被刺出一道道血痕也浑然不觉。这时,那道飞奔而来的身影,在刘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走,往山上走。”卫律去而复返,抱着刘烨重又回到山峰,“现在还不能回去,下面正打得难分难解,太危险了。” 刘烨看着气喘吁吁的卫律,不解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听你的话,打算永远离开这里,跨过这座山,正要往安息那边去,忽然听到这边的号角声。我心想应该是打起来了,但你这会儿工夫还不可能回到乌孙军营,于是我就回来看看。” 卫律低头自责道:“我不该把你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先走呢,我真是该死……” “不,这怪不得你,是我让你走的。”刘烨微笑着摇头,随即又目露担忧,“谁也想不到匈奴这么快就发兵打过来,大王还没有机会跟汉军首领说上几句话,他们匆忙迎战,还是有些勉强了。” “我发誓不是我向匈奴通风报信,卫家和匈奴朝廷早就势不两立了。”卫律认真解释道。 “我知道,匈奴冒犯乌孙多次,边境有不少眼线,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传到主帅那儿去,我们在山上也看到了汉军,他们又怎会看不到。再说,匈奴的军营就在附近,他们时刻准备着与乌孙对决,这么快就打过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刘烨叹了声,“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待在这里等结果。” “你已经做了很多,大家都明白的。”卫律安慰着刘烨,两人坐在山上静静等待。 直到傍晚,终于听不到号角的声音,刘烨远远望着山下,也看不清下面的动静。 “我要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了,有没有分出胜负。”刘烨再也等不下去了,起身就往山下奔去。 “我背你去。”卫律背起刘烨,飞快地往山下狂奔,不一会儿,他们就看见了眼前的惨状。 战场硝烟弥漫尸横遍野惨不忍睹,断成几节的旗杆,血肉模糊的碎肢,浓重作呕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这里就是地狱的景象。 匈奴骑兵、乌孙将士、大汉援军都有伤亡,不远处的乌孙军营寂静得可怕,像是空无一人,刘烨看不出哪方获胜,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乌孙全军覆没,下一步她该怎么办,但有汉军支援,不应该是这种结果,乌孙和大汉的军队不可能被匈奴完全消灭。 “恐怕是转移了战场。”震惊过后,卫律自言自语道。 “是的,一定是这样。”刘烨的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 “我要去军营……”刘烨忍住满心酸楚,踉跄着跑向乌孙军营,她不相信军营里空无一人,无论是否转移了战场,至少翁归靡应该还在。 “好,我陪你去。”卫律背着刘烨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潜入乌孙军营,军营里有几处帐篷亮着灯,刘烨心下一喜,“是大王,一定是大王……” “等一下,我们不能这样贸然冲进去,万一不是他呢!”卫律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帐篷里的人不是翁归靡,而是匈奴的人,他们这样就等于是自投罗网,“如果是乌孙的大王,帐外为何没有侍卫把守,就算大军转移战场,也不可能没人保护一国之君。” 刘烨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帐篷里有没有人走动,等了许久都没见任何动静。 难道帐篷里面没有人?刘烨正这么想着,忽觉身后有道劲风袭来。 第一百章 若有来生 原以为战场上再也没有活着的人了,没想到还有几名乌孙的士兵扛着旗杆回到军营,夜晚的寒风裹着乌孙的旗帜,掀起潮水般的轰响,刘烨回头看到自己人,不由又激动起来,急于向他们打听翁归靡的下落。 “你们有没有见到大王往哪边去了……”刘烨顾不得想太多,推开卫律朝他们奔去,边跑边问道,“大王和常将军在哪儿,有谁知道……” 话音未落,对方忽然停了下来,他们原本是想往亮着灯的帐篷去的,不料半道上竟然遇见了一个衣冠不整的女人。他们自然不认得刘烨是谁,却也不害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只是身处战场,不能辨别是友是敌的情况下,还是避而远之比较好。 刘烨以为他们误会了什么,连忙表明身份:“我是乌孙的王后,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只是想知道大王去了哪里,我要去找他!” “乌孙王后?”几名看不清面容的士兵怔了怔,带头的那个朝后面挥了挥手,蓦然大叫一声,“射箭!” 刘烨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明明是乌孙的士兵,为何要对她射箭?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要是不想枉死在这种地方,就必须得尽快离开。可是,刘烨的双脚就像是钉在地上似的,一步也动弹不了,她看到那几个人拉起长弓,纷纷将箭头瞄准了她,用不了几秒钟,她就会被箭穿心而死。 “烨儿……”跟在刘烨身后的卫律也正在犯糊涂,他也认为对方就是乌孙的士兵,但看到他们向刘烨射箭,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不顾一切地飞身上前,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刘烨。 几乎是同时的,几支箭头径直射向卫律的后背,每一支都准确无误地刺中了他的五脏六腑。卫律却连哼也没哼一声,只是紧紧地抱住刘烨,生怕她会有危险。 “卫律……”刘烨感觉到他的血像喷泉一样流出来,很快就模糊了她的视线,浸湿了她的衣衫,刘烨在他怀里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回抱住身体正趋于冰凉的卫律,不停流淌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迹。 “不要,你为什么要这样……”刘烨仰头看他嘴角浮现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心里更觉酸楚,“你这个傻瓜,我只是你的朋友,你不值得为我死……” 卫律抱着刘烨的身体,想要站起来往前走,摆脱身后士兵的追杀,但他现在就算拼尽全力也很难走动一步,努力过几回不得不放弃。 “走,你快走……”卫律一想到那些士兵要对她不利,就强迫自己离开她的怀抱。 “都怪我不好,是我轻信了他们,我还以为他们是自己人……”刘烨拖着卫律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的,要走我们一起走……” “不行,来不及的,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卫律的身体被扯动了几下,后背的伤口也都裂开了,他终于忍不住闷哼了声,努力着伸出手拭去刘烨脸上的泪痕,“你没有错,你只是太心急了,不过我也没看出来他们是伪装的乌孙士兵,我也以为他们扛着乌孙的棋子就是乌孙人。我们都容易将自己看到的当成事实,但有时候亲眼目睹也未必是真的,就像我看起来十恶不赦,其实我也有一颗向往真情的心……” 说着,卫律轻声笑了起来,随后又开始担忧,用力推着刘烨:“走吧,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你想让我白白牺牲吗,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卫律,你……”刘烨摇摇头,看着渐渐逼近的那些人,懊悔自己之前轻信于人,她拔出卫律腰间的长剑,正准备跟对方拼命的时候,忽然看见帐篷里走出两个人,那两人背着光,看不清楚样貌,却能感觉出是一男一女。 “公主……”原来其中一人是师中,他乍见眼前的情景,失声叫了起来。 刘烨眼前一亮,指着身后的人,连忙叫道:“抓住他们,他们是匈奴人,冒充乌孙的士兵……” 师中看到刘烨身上满是血迹,气愤地胸腔都快爆了,嘶喊着就冲向那几个拿着弓箭伪装成乌孙士兵的家伙。紧跟着他的清灵也没有犹豫,飞奔过来察看刘烨的伤势,本来还以为那些血都是刘烨的,吓得心惊肉跳,近看才知道是卫律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她。 “公主,你,你还好吗?快躺下让我看看……”清灵仍是心有余悸,看到这么多血,任谁都会误以为刘烨身受重伤。 “清灵,你快救救他,一定要救他……”刘烨拉着清灵为卫律救治,希望她能救回生命垂危的朋友。 “卫律?”清灵看了受伤人的模样,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挟持了公主吗?你居然带她来这里?” “清灵,别说了,快救救他吧,他流了很多血……”刘烨焦急道。 清灵看了眼他后背骇人的伤口,怕吓到刘烨,为卫律把脉装装样子,随后摇头道:“对不起,公主,我救不了他。” “你帮他止血啊,清灵,先帮他止血,然后我再派人去找你祖父……”刘烨只想能救回卫律,无论用任何方法她都愿意一试。 清灵苦着脸:“就算是找到我祖父,也没用的,他筋脉尽断,现在只剩一口气了,公主,如果你还有话要说,就抓紧吧!” 刘烨面色苍白,失神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了我,总是有人要牺牲,都为了我……” 卫律拉住刘烨的手,道:“我没事,你叫清灵去帮忙师大人,问清楚那些人的底细,为何要冒充乌孙士兵,还有,大王和常将军的下落。” 刘烨眼中重又蒙上泪水,哽咽道:“对不起,救不了你……” “别这么说……”卫律感觉体内的气息逐渐微弱,他连忙对清灵说道,“你去吧,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清灵看着刘烨伤心的样子,不便多问,眼前的卫律已是垂死之人,已经不足以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不管他是作恶多端的危险分子也好,还是挺身相救成全大义的救命恩人也罢,就让他们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远处的厮杀声渐渐听不清楚了,师中对付那几个家伙绰绰有余,刘烨是完全不用担心的,只是因为她的疏忽,连累卫律送死,她心里始终不能释怀。 “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我没有要你为我送死,为什么你偏偏要这样做……”刘烨哭红了眼睛,懊恼自己,“凡是跟我沾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难道我就是不祥之人吗,我不该和你做朋友的,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卫律躺在她怀里,看着她开始模糊的美丽容颜,笑道:“烨儿,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刘烨点点头,卫律笑得更开心了:“我很庆幸你能把我当成朋友,所以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后悔,能死在你怀里,是上天对我的厚爱。真的,你对我说从此再也不见,我忽然明白了,失去爱的人生比死还可怕。你可能还不相信吧,我是真的爱你,不是占有欲也不是为了证明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如果要说对不起,也该由我来说,我没有遵守诺言,我没有资格做你的朋友,所以,我的死也是应该的。” “你别这么说,你为我死去,怎么能说是应该的呢?”刘烨的泪水滴落在他脸庞上,“我说再也不见,是不希望你被我连累,不希望你再被恩怨纠缠,我这一生没有办法为自己而活,我希望我的朋友们可以好好生活。” “这么说,你已经原谅了我?”卫律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重燃希望之火,追问道,“烨儿,你真的肯原谅我?” 刘烨连忙点头:“是的,我原谅你,我真当你是朋友,所以你不要轻易放弃,你要振作起来……” 卫律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抓紧最后的时间,又问:“临死之前,我很想听你说一声‘你爱我’,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烨儿,如果有来生,你会不会给我爱你的机会?” 刘烨怔怔地望着他,含泪点头,卫律欣喜地笑道:“太好了,我还能寄望来生,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来生,我一定会做个好人,做个配得上你的好人……” 卫律缓缓闭上双眸,那片碧蓝色的海洋永远地消失了。 刘烨抱着卫律越发冰冷的身体,心里难过的无以复加,她刚拥有一位朋友,就永远失去了他,而且还是因为她的缘故。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实在很无奈,她最不想亏欠别人的就是感情,偏偏要亏欠他一辈子了。 来生?如果真有来生,她是不是还要继续亏欠,她欠的情太多太多,即使有来生,她能够还得清吗? 好在卫律是含笑而终,不然,她更无法原谅自己。 “公主,公主……”清灵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和解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眼下更担心的是刘烨的身体,“这儿太冷了,我们进屋吧!” 刘烨木然地点头,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师中见状,上前去抱她,将她怀里的卫律平放在地上。 “师大人,轻一点,别弄痛了他……”看到卫律背后的伤口,刘烨干涸的眼眶又蓄满了泪水。 师中点了点头,轻轻地将卫律放好,抱起刘烨往帐篷里走。 “这么冷的天,他又流了这么多血,一定很痛苦吧!”刘烨不安地说道。 “他走得很安详。”师中安慰道。 “他为了我,承受这么多痛苦,我很过意不去。” “嗯,我知道,公主你向来都是个善良的人,只是,他已经走了,你就让他安心的去吧!” “是啊,让他安心地去吧!来生最好也是再也不见!” 刘烨依偎在师中怀里,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她真想这样就死去,什么都不用想,抛却所有世间的烦恼,一了百了。如果真能这样解脱,也算是上天的厚爱吧! 师中抓获的那几个家伙是匈奴的步兵,他们受伤昏迷过去,醒来之后才发现战场已经转移到匈奴境内。他们想要回去,却又怕被当成逃兵以军法处置,环顾四周没有生气,附近又是乌孙的军营,他们只能扛着乌孙的旗子到处走,就算遇见乌孙兵也能有逃命的机会。 他们徘徊了很久,饿得就快撑不住了,看到乌孙军营的帐篷里有灯光,就仗着胆子想混进去找些吃的东西。没想到半道上出现的女人竟然是乌孙的王后,他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却因此想到了摆脱逃兵罪名的好法子。 杀了这个女人,拿着她的首级回去复命,就说他们为了抓捕乌孙王后才会迟归。如果这女人真的是乌孙的王后,他们不仅不会被治罪,还会领赏,如果她不是,匈奴主帅也未必会下令处死他们,最多就是罚劳役了。 他们想拿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女人为自己抵罪,注定是要遭到报应的,不等天报就一个个下了地狱。师中从他们口中打听到翁归靡和汉军杀进了匈奴的军营,常惠被俘的消息,一时间也有些乱了方寸。 师中杀了这些匈奴兵,他和清灵继续去战场上救乌孙人,忙到天亮,居然也救回了几十名乌孙的将士。虽然他们还想救更多人,但在战场上来回多次,也没有发现还有活着的人了。 得知还有几十名将士们活了下来,军营里没有上战场的老兵和女人们庆幸之余,连忙为他们准备汤饭,尽心照顾这些幸存者。 刘烨昏睡到中午还没有醒,清灵为她把脉确认没有大碍才稍稍松口气,喂她服下一些汤药,走出帐篷向师中报平安。 “公主只是太劳累了,等她睡醒就没事的。”清灵察觉到师中有心事,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师中愁眉不展,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清灵不免着急:“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是乌孙和大汉都败给了匈奴?” “没有,你不要乱说。”师中连忙打断她,“乌孙和汉军联手未必打不过匈奴,再加上还有安息的骑兵助阵,匈奴只怕又要元气大伤。现在还没分出胜负,不过大王已经带兵占领了匈奴军营,相信再过不久,就能收到捷报了。” 清灵随即转忧为喜:“这是好事啊,乌孙和大汉都是好样的,安息也很讲义气,这一仗我们必胜!可是,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啊,你这人,有事没事就爱瞎担心,公主醒来要是看见你这幅样子,还以为咱们战败了呢!” 清灵伸手去揉师中僵硬的脸:“来,笑一个,我都等不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公主了,你别总哭丧着脸行不行!” “别闹了!”师中拍开清灵的手,愁得接连叹气,“我就是怕公主醒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我……” “怎么说?照实说呗,刚才你不是说大王已经占领匈奴军营了么,这明摆着就是咱们打赢了,都把匈奴人赶出老巢了,这还不算赢?公主听到这个好消息,心情也会好一些的。”清灵看他的神情有异,纳闷道,“哎,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对公主说的?” 清灵也感觉到不对劲儿,忙道:“该不会是大王受伤了吧?还是大王有性命之忧?难道他已经……” “大王没事,是常将军他,他被匈奴主帅囚禁在敌营地牢,但是大王带兵占领敌营,却没发现常将军的踪迹。”师中道出实情,忍不住又叹了声,“匈奴主帅已经带兵逃窜,也不知道常将军是死是活,你说我能不担心吗?要不是我必须留下来保护公主,我真恨不能亲自去把他找回来。” “怎么会这样?常将军被俘了?”清灵深感诧异,摇摇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可能啊,常惠他的武功这么强,就算是匈奴主帅也不可能抓到他,他带兵打仗许多年了,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对……” “他是为了救人才会误中圈套,大王占领敌营也是为了救他,但找遍了整座敌营,也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师中恨得捶打自己的胸口,“这家伙就是不听劝,只长年纪不长记性,越是危险的地方他越要闯,他就不能忍一时之气,等大王准备充足再行动吗,这可恶的家伙,你快给我回来,快回来啊!” 清灵拉住他的手,不许他惩罚自己:“你别着急,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不会如此不公,大王一定能把常将军带回来的,行了,咱们别再说了,万一被公主听见,她也会跟着担心的。要知道公主和小嫽姐姐情同姐妹,常将军出了事,她比谁都难过。” 师中松了手:“嗯,我知道了,你去照顾公主,我再让人去打听。” 清灵看着师中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远,心情相当沉重,这场残酷无情的战争,究竟要剥夺多少人的幸福才能终结。 走回帐篷,清灵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跟平常一样,但当她看到床榻上睁开双眼的刘烨,不由惊呼道:“公主,你醒了,你,你都听到了?” 第一百零一章 捷报传来 清灵和师中的谈话,刘烨自然都听到了,常惠被匈奴挟持之事史书上早有记载,只是刘烨以为改变了历史,就能改变他的遭遇,积极撮合他和冯嫽的婚事,让他们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但未曾想,即使她费尽心思改变历史的轨迹,却还是没有能力彻底改变他的命运,他拥有过幸福快乐的生活,最终仍是要遭到命运的劫数,原来一切都要逃不过的。历史上记载,常惠被匈奴俘虏多年之后,侥幸逃出来回到大汉,如果这就是他命中注定避免不了的经历,那么至少刘烨现在可以相信常惠没有性命之忧,将来总有一日他会回来。 清灵看到躺在床上睁开双眼的刘烨,生怕她又受到刺激,连忙跟她解释道:“公主,大王已经派兵去找常将军的下落了,他只是暂时被匈奴主帅挟持,不会有危险的,如今咱们都占领了匈奴的军营,救出常将军也不过是早晚而已,你放心吧,等大军回来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 刘烨勉强地点头:“是的,常将军不会有性命之忧,我相信有一天他会回来。” 闻言,清灵总算松了口气:“是啊,就是说啊,常将军就算不为公主你着想,也等不及回来找小嫽姐姐和他们的宝贝儿子,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及早赶回来的。” “安息骑兵也来了吗?”刘烨想到冯嫽,不由悲从心来,连忙转移了个话题,“我没想到大王居然带兵冲进了匈奴军营,可见这一次他是胜券在握。” “可不是么,大王这人一向小心谨慎,你也知道的啊,没有十二分的胜算他都不会这样做的。这次大汉的援军及时赶来,和乌孙联手好好教训了匈奴那帮匪类,匈奴的主帅自以为提前发兵进攻,阻止大王和汉兵首领商议对策就能取胜,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大王早就把汉军计算进去了,用不着多做商议,只消交代一声人家汉兵首领就心领神会啦!” 清灵说起翁归靡,不由称赞道:“大王登基之后,真的改变很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左贤王了。我原本还以为他又在犹豫怕事,谁知道他心里有数着哪!而且当机立断很有魄力,眼看汉军来了,直接下令突围直捣匈奴老巢,反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有安息骑兵从旁协助,匈奴骑兵简直就是溃不成军了。” 清灵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切,仅凭师中三言两语就想象到战场上的画面,刘烨知道她尽挑好话说无非是想打消自己的顾虑,不必为翁归靡和常惠太过担心。 刘烨双手支撑着床榻起了身:“我想去看看受伤的将士们,还有,卫律的后事办得怎么样了……” “可是公主,你现在身体很虚弱。”清灵上前搀扶她,“你就放心好了,有我和师大人在,你交代的事我们都会办妥的。卫律已经埋葬在山上了,面向着乌孙草原,师大人说,这样算是完成了卫律最后的心愿。” “嗯,公主,我不明白你被他带走的时候,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突然变成好人呢?”清灵对此事深感疑问,明知这么问不太合适,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了,“公主,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刘烨摇摇头,在她的搀扶下走出帐篷:“其实这世上的好人坏人,哪能分得这么清楚,有人做了一辈子的好事,最后因为各种原因一念之差犯下滔天罪孽,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呢?有人做过很多坏事,渐渐地有了反悔之心,想做一些好事弥补自己的过错,你说他这种人当真是十恶不赦吗?有时候,好或坏的标准只是片面的,不同立场的人有不同的感受,获益的那一方,会说他好,相反被祸害的,就会对他深恶痛绝。” “如今你说他好,因为他用自己的性命救了我,但在那之前,你恐怕还恨不能抓到他千刀万剐吧!” 清灵尴尬地咳了几声:“不瞒你说,确实是这样的,当时我和师大人在帐篷里,商量抓到卫律之后,要怎样处死他才解气。要不是天已经黑了,乌孙军营又看上去空无一人,师大人也不会听我的劝,还在各座山上到处找你呢!我就知道公主你能制伏他,不会任由他牵着鼻子走,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会为你牺牲。” 刘烨拍了拍清灵的手背,说道:“选择原谅他的那一刻之前,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我实在厌恶这个人,他骗取了大汉朝廷的信任,拿乌孙的生死开玩笑,禁锢了我的自由。我被他挟持的那几天,每时每刻都想着要除掉他,但是后来,我忽然间想通了,以怨抱怨没完没了,只会加深彼此之间的恨,但要是以德报怨的话,对方自然也会放下心里的恨,那么,这段孽缘才算真正了结。人与人是相互的,他之所以纠缠不休,原来是我也没给他留过退路,将一个人逼到角落里,他怎么可能不想报复呢!” “先放下的那个人未必会输,更不是示弱的表现,尤其是当你占据上风的时候,愿意放过对方给他一条活路,他势必也会放下的,甚至会感激你的宽容。只是,我从没想过要他用那种方式来感激我,这样的话,我又亏欠他的了,而且是一生都没机会偿还的。” 说着,她们已经走近了卫律的坟头,刘烨看着他孤零零躺在山坡上,不由眼眶泛红,哽咽道:“我的朋友,你安心地走吧,不要回头,切记,不要回头,无牵无挂地走吧,好吗?” 清灵挽住刘烨的手,不由也红了眼睛:“你们在最后一刻互相谅解,这是很难得的机缘,有你这位朋友,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也能欣慰了。” 刘烨蹲下来,捧起一把土洒上去:“朋友,我日后可能不会再来看你了,等我们再次相见,也许要等好久,也许很快。我们虽然是朋友,但我宁愿你到时候认不出我,当我是个陌生人。你说过希望还有来生,只是我希望你的来生不会再遇见我。是,我答应过要补偿你,可是应该还有其他的方式。我这么说,不是耍赖呀,希望你明白。我还是那句话,但愿你能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送别了卫律,刘烨和清灵来到军营看望受伤的将士们,他们都受了很重的伤,从头到脚裹着绷带,还有的不幸失去了手臂或双腿。但无论如何,他们活下来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听说乌孙王后来看望伤兵,在灶房忙碌着的老兵和妇人们都跑出来,笑呵呵地看着这位平时难得一见的王后,就连伤兵们也精神抖擞,忍着伤痛唤一声“王后”。 “你们快躺下吧!”刘烨走过去,温柔地说道,“快躺下,不要扯动了伤口。” 伤病们带着一脸憨厚的笑容,重又躺下来,年迈的妇人们涌过来,毕恭毕敬地向她汇报:“王后大人,你尽管放心,咱们会尽心尽力照顾他们的,这些孩子们可都是受苦遭罪了的,都是大命的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能挺过这一关,以后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们。”刘烨点头笑道。 “对,对,就是这么说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乌孙打了胜仗,赶走那些匈奴畜牲,从今往后就该咱们过好日子了是吧!” “当然,我们乌孙会越来越强大的,乌孙的百姓生活也会越来越好。”刘烨看向受伤的将士们,“我向大家承诺,不仅要照顾好你们,还要替那些为乌孙牺牲的将士们照顾好他们的家人。总之,没有人会白白牺牲。” “王后万岁!”将士们激动地高声叫喊,有几个人甚至扯开了伤口,清灵连忙上前为他们重新包扎,“好了,好了,你们不要这么大动作,万一伤得更重,难过的还是公主。” 这时,刘烨看到角落里的一名伤兵,他失去了左手和右腿,靠在帐篷上默默地看着她流眼泪。那样子看起来很无助,不由让人心生同情。 “振作起来,我一定会带你回去见家人的。”刘烨看他浑身上下都是刀伤,不禁也流下泪来,轻轻地拍了下他的右肩膀,“不要难过,最可怕的事已经远去了,活着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那人摇摇头,哭得更难过:“为什么该死的人死不成,不该死的偏偏留不住。王后,你说老天真的是公平的吗?” 刘烨怔了怔,道:“我想,上天自有它的安排,能不能活下来都是天意,活着的人不应该抱怨。” “是啊,我还活着,我不该埋怨老天的,可是老天让我活着,比死还难受啊!因为我该死,我该死……”他说着说着,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摇晃着残破的身体,有几处伤口往外渗出鲜血。 “哎呀,葛唛副将,你又来了,你这样伤口很难愈合的啊!”一名老妇冲过来,拿绷带裹住他的伤口,“知道你不稀罕活着,可是你总要为那些救你回来的弟兄们着想吧,你不是最重视兄弟义气的吗,你要是再一心寻死,你就是对不起他们啊!” “葛唛副将?”刘烨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很是熟悉,不由重复了一遍,“你是葛唛副将?” “是我,就是我,就是我这个该死的人。”葛唛副将哭得五官都变了形,“王后,常将军被匈奴主帅俘虏,都是因为我这个罪人,都是我害了常将军!王后,我求求你了,你快用军法处置我吧,不要给我疗伤,给我这种罪人疗伤不值得……” 刘烨抿了抿唇,忍住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深吸口气,坐在葛唛副将身边:“你冷静点,我知道你是常将军身边的副将,你跟随他也有一些时日了。但是,常将军被俘怨不得你,你不要太自责。” “不,都怨我,怎么能不怨我呢!”葛唛副将剧烈地挣扎着,不让老妇靠近他,“我没有保护好纳奇部落错在其一,误信敌军没有埋伏贸然追进敌营连累兄弟们被俘错在其二,禀报常将军再次杀进敌营中了圈套错在其三,我犯了这么多过错,简直就是罪不可恕,我还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常将军不听大王劝阻,冒险闯进敌营反中圈套,是他没有斟酌周全,不能把过错都推到你身上。”刘烨依然心平气和安慰他,只是她心里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种煎熬了。 常惠出了意外,翁归靡带兵占领敌营都没能找到他,可见他已经被匆忙出逃的匈奴主帅带走,想追回来只怕是难上加难了。如果按照史书上的记载,常惠再次出现是在多年以后,也就是说,常惠和冯嫽得分隔多年才能见面。这些年,冯嫽该怎么过,她得付出多少艰辛才能独自带大他们的孩子。 “葛唛副将,你就别说了,王后都说不怪你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清灵害怕刘烨想起冯嫽又伤心,连忙劝阻道,“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你也已经尽了全力不是吗!常将军为了救出手下擅闯敌营,他早就料到了可能发生的后果,他不会怪任何人,更不会怪你,你现在有幸获救,你应该珍惜得来不易的生命,而不是在你的弟兄们面前说这些厌世的话。” “我,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我没有要影响他们的意思,我只是无法宽恕自己。”葛唛副将低下头,不敢再大声叫嚷,抖动的肩膀诉说着他心里的委屈与不甘。 “可是你们知道吗?常将军用自己的性命救出我们,他当真为了兄弟们不顾一切。而我这个残废的人,却在昏迷间被弟兄们救了出来,我多想用自己的命换回常将军,但我这条贱命不值一文,送给那些畜牲,都没人稀罕看一眼。” 葛唛副将又在抱怨自己失职,刘烨咬着唇,蓦然起身厉声道:“没有人注定是低贱卑微的,如果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才是真的无药可救。常将军身陷敌营,他都没有放弃过,你好歹已经脱离了险境,你有什么资格要放弃呢!” 葛唛愣了下,急道:“王后,你说常将军他,他不会有生命危险是吗?” “是,他不会有事,他一定会回来的。”刘烨坚定的语气给了葛唛信心。 “真的吗?我还以为,还以为……”葛唛喜极而泣,连忙擦去脸上的泪痕,“只要常将军没事,我就还有机会赎罪,王后,我相信你,你说常将军能回来,他就肯定会回来的……” “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常将军回来要是看见你自暴自弃的样子,他会不高兴的。”刘烨放缓了语气,微微扬起嘴角,给他一丝鼓励的笑容,“振作起来,不要让我们失望。” “是,王后,我会振作的,就算我以后不能再上战场,不能再带兵打仗,我也不会放弃。至少我是个乌孙人,我还能为乌孙继续奉献,哪怕是捡马粪我也要一辈子做下去。” 葛唛重燃活下去的信心,其他伤兵也受到了鼓舞,老兵和妇人们纷纷抹泪,为他们的振作深感欣慰。 此时,帐外来报,说是大军凯旋而归完胜匈奴。听到这个喜讯,众人更是开心不已,发出声声欢呼,庆祝这得来不易的胜利。 “公主……”清灵高兴地整个人都在发抖,掀起帐篷的门帘,只见乌孙和大汉,安息的援军正昂首挺胸而来,连忙拉着刘烨跑出去迎接翁归靡,“快,快来迎接大王……” 刘烨心里也很激动,这场战争持续了数月之久,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包括常惠与冯嫽的幸福,取得胜利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意义重大。她等不及要见到翁归靡,也许翁归靡已经找到了常惠,历史不一定不会被改写。 然而,刘烨还没见到翁归靡,却见到了心事重重的师中,她和师中相处多年,他有心事从来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师大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刘烨有种不祥的预感。 “哎,那个,常将军被俘的事,公主已经知道了。”清灵以为师中正在为这事担心,索性直接告诉他,免得他犯愁不知道怎么跟刘烨说。 师中看了眼清灵,心情复杂地看向刘烨:“公主,我要说的不止是这件事,常将军至今下落不明,不知道他被匈奴主帅带走还是已经遭遇不测。” 师中顿了顿,又道:“大王占领敌营之后,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常将军,但是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大王一气之下,又带兵攻下了右谷蠡王的老巢,并且将右谷蠡王生擒,逼得匈奴退兵。” “大王太厉害了,居然生擒右谷蠡王,这样的话,匈奴宣布投降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清灵刚要叫一声好,却留意到师中的表情有些深沉,没有胜利之后的喜悦,他们如今毕竟是夫妻,师中心里有事,她也能有感应。 “师大人,你要说的恐怕还不止这些吧,你,你到底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跟我们说。”清灵受他影响,开始紧张起来。 师中看向故作镇静的刘烨,斟酌着开了口:“大王抓捕右谷蠡王的时候受了伤,现在仍处于昏迷……” 刘烨心下一沉,脚底发软,险些瘫坐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 开枝散叶 乌孙大军占领匈奴军营之后,遍寻常惠不得,翁归靡一鼓作气带兵直接杀进了右谷蠡王的老巢将他生擒。 这个完胜的好消息鼓舞了大汉和安息的援军,将彪悍的匈奴骑兵打得落花流水死伤无数。匈奴先是失去了军营,紧接着右谷蠡王被抓,就连号称以一敌十的骑兵队也几乎全军覆没,匈奴主帅想要东山再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匈奴主帅带走了常惠,无非是想留下保住自己性命的筹码,还想利用常惠引来乌孙更多有分量的筹码,如果能趁机逮到翁归靡或是刘烨那就更值得了。 翁归靡确实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救回常惠,不仅是为了乌孙,也是为了刘烨。他知道常惠对于刘烨来说,不仅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更是朝夕相处的亲人,如果常惠在这场战争中遇难,对刘烨造成的打击是难以估计的。还有冯嫽,作为刘烨的姐妹,她为乌孙忍辱负重,付出的一切也是有目共睹的,他怎么能忍心让这对刚刚收获爱情结晶的夫妻分散,甚至是天人永隔。 乘胜追击之下,匈奴的后援军队也是溃不成军,但匈奴主帅却相当狡猾,仗着自己是王室中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足以抵抗单于的家族势力,他宁愿牺牲手下的将士们,也不肯牺牲自己。不过,要是有可能的话,匈奴主帅也想打个翻身仗,就算匈奴注定是失败的下场,在此之前若能杀了乌孙的君王,或是同样抓来做俘虏,也能给乌孙来个致命的打击,为匈奴挽回一些颜面。 翁归靡得知匈奴主帅逃走的方向,将右谷蠡王交给手下看管,随即带领一支骑兵追了出去,途中却遭到了匈奴主帅的设下的陷阱,坐骑跌入五米深的沟里,将翁归靡甩出数丈远。翁归靡的后脑勺着地,腹腔处插进一支尖锐的竹箭,挣扎许久也没能爬的起来。 见状,匈奴主帅亲自现身去抓捕翁归靡,就在他以为大功告成之时,更多的乌孙骑兵蜂拥而至,如果他执意过去,势必会被对方所擒。匈奴主帅不甘心再次落败,拔出弓箭射向翁归靡,既然无法生擒他,杀掉他也是功劳一件,不料,随后赶来的几名骑兵为他挡下这一箭,匈奴主帅恨得牙痒痒,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 翁归靡险些被他抓住,所幸形势对于匈奴主帅来说很不利,他畏惧翁归靡身后的大批援军,权衡再三只能忍痛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仓皇逃走。 援军及时赶到,翁归靡没有被抓也没有被杀,但他着实也受了重伤,乌孙的将士们用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将他送回乌孙军营。师中看到身受重伤的翁归靡,又得知常惠仍然下落不明,焦急地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即便如此,师中必须向刘烨告知实情,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可能隐瞒太久。 刘烨前往翁归靡的营帐看望他的伤势,清灵和几名大夫交谈后,亲自为他把脉诊治。 “清灵,索朗的伤能控制得住吗?”刘烨为翁归靡换下伤口处沾满血污的绷带,紧张而担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目前来看,尚且没有性命之忧,公主,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找我的祖父,也许他有更好的法子。”清灵紧蹙柳眉,虽说她能暂时保住翁归靡的命,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治好他。 “灵儿,我去找药葫芦,他现在应该和毒蝎子在一起,你留下来照顾大王和公主。”师中为翁归靡的伤势焦急,却也为常惠的下落担心,但是此时他惟有以大局为重,翁归靡是乌孙的国君,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有意外。 “也好,那你快去快回。”清灵交代了句,目送师中忙不迭地奔出营帐,转而安慰起刘烨,“公主,你放心好了,大王他不会有事的。” 刘烨知道清灵在安慰她,勉强地笑着点点头,紧握住翁归靡冰凉的手:“嗯,索朗他不会有事,他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雨,如今乌孙大获全胜,他怎么可能有事呢!” 话虽如此,刘烨心里却没有底,若是翁归靡真有三长两短,她该如何面对今后的局面。 清灵沉默无语,她无法给刘烨一个百分百的保证,短短几天时间,亲眼见过许多流失的生命,对于死亡,她已经渐渐麻木了。 帐外隐隐传来几声哭泣,兴许是乌孙的将士们听说翁归靡的伤很重,昏迷至今还没有醒来,都在为他担心。 天色又暗下来了,每到夜晚都会经历一次次的生离死别,刘烨始终握住翁归靡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他,让他知道回来的路,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公主,我去拿些吃的回来。”清灵和刘烨守在翁归靡过了好几个时辰,没见着他的伤势有好转的迹象,但又不能因此连累刘烨的身子也垮下去。 刘烨没有半点胃口,为了清灵不跟她一起挨饿,忙道:“好,你去吧!” 营帐里只有刘烨和翁归靡,望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刘烨倍感心酸,过去的爱恨纠葛就让他过去吧,她对他虽然没有了昔日爱恋的感觉,却仍当他是知己是亲人。战争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与幸福,她除了心痛无能为力。 刘烨想起了图奇棠跌入悬崖的那一刻,与挚爱分离的痛苦,与亲人永隔的心酸,都是让人难以承受的。她曾为图奇棠祈祷,如果图奇棠能平安活着,她宁愿舍弃自己的爱情,接受命运的安排。现在她同样要为翁归靡祈求上天,如果翁归靡能渡过这一劫,她愿意舍弃自我,只为乌孙和大汉而活。 “索朗……”刘烨轻声唤道,缓缓闭上双眼,任由泪水蔓延,“索朗,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乌孙需要你,百姓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蓦然间,指尖轻颤了下,刘烨连忙睁开眼睛,翁归靡正满眼温柔地望着她,他的身体依然很虚弱,虚弱到难以动弹分毫,就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到极点。但他还是想竭尽所能安慰自己最爱的人,想亲口对她说一声,他回来了。 昏迷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体逐渐冰冷,意识也越飘越远,他随风飘到半空中,很想抛却肉体的痛苦去往那个与世无争的天堂,但是他就像一只风筝,系着风筝的另一端被某个人牢牢攥住,让他想飞也飞不了。 于是,他只好盘旋低回,慢慢地往回走,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到那具充满痛苦的肉身,恰在此时看到了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烨儿,是他的烨儿啊,他今生最爱的人,他答应过她会保护她一生一世,他不可以食言。 他辜负过她一次,决不能再让她伤心失望,他的懦弱与犹豫,已经让他付出过惨重的代价,他失去了她的爱。如果他再次有负于她,她恐怕会恨他一辈子的。 不可以这样,他可以接受她已经不爱他的事实,却不能承受她的恨,就算此生不能做,爱人,最起码他们可以做一对相守终生的知己。他不能离开她,不能撇下她一个人,世间的险恶就由他来面对,他要为她遮风挡雨,任务还没有完成之前,他不能自私的离开她。 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翁归靡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那是生命的力量,股股暖流沿着指尖流入他体内,他又重新恢复了知觉。 可以再次看到她美丽的容颜,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比天堂还要美好。翁归靡庆幸自己回来了,有心爱的人陪伴在身边,他实在是别无所求。 “索朗,你醒了……”刘烨开心地叫道,注视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确定他已经度过这一劫,她的祈祷终于成真了。 翁归靡眨了下眼睛,还没有力气可以开口说话,刘烨激动地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只要你没事就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翁归靡微微扬起嘴角,这正是他想对刘烨说的话,数月未见,刘烨看起来消瘦许多,他不希望她为了自己伤心,他喜欢看到她的笑。 师中并没有找到药葫芦和毒蝎子,他们这对老活宝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再加上为了图奇棠的事争执不休,不知道又在哪里决斗了。好在翁归靡的求生意志很强,在清灵的悉心照料下,身体一天天好转。 匈奴战败全军覆没,右谷蠡王趁人不备自尽,匈奴主帅交出常惠仍是没能逃过惩罚,单于下令处死玩忽职守的主帅,并且向大汉要求,驻扎在西域的汉军全部撤离,不然就会处决常惠。 单于没有利用常惠来换乌孙的部落,而是直接跟大汉交涉,匈奴最忌惮的始终只有大汉。这次输给了乌孙,面子上自觉挂不住,如果再拿常惠的性命换钱财,更会被所有西域人瞧不起。 大汉从西域撤兵是没有可能的,刘烨尽力从中调和,一次次拖延单于的耐心,不停调动西域的汉军迷惑他,为常惠争取生机。 如此反复,又是几个月过去了,翁归靡的身体也康复的差不多了,他舍不得再让刘烨操劳,不顾清灵的劝阻坚持上朝,并且说服清灵不要让刘烨知道,其实他的身体还不能负荷繁重的政务。 冯嫽体恤刘烨辛苦,虽说她是最担心常惠的那个人,却从没有表现出来,相反她常常乐观地安慰刘烨,常惠福大命大,他不会有事。他们母子只需要等待就好,因为他绝对不会撇下他们的。 有了亲人朋友的支持,刘烨就算再辛苦也认为是值得的,翁归靡重又上朝,乌孙上下也恢复了常态,所有的不幸似乎正在远离。 怀有翁归靡骨肉的美人顺利分娩,她产下了一名男婴,成为了刘烨的第三个孩子。翁归靡认同了赵子卿和少夫的身份,分别为他们赐名万年和弟史,刘烨感激他的大度,将美人所生的孩子视为己出,并且亲自为他取名元贵靡。 元贵靡的出生,让须其格有些坐不住了,如今乌孙朝中齐心协力辅佐翁归靡,刘烨这个乌孙国母的声势也是挡也挡不住。虽说万年和弟史都是刘烨疼爱的孩子,但万年血统不纯不足为惧,弟史是个女孩,也不足以成为泥靡的威胁,只是元贵靡血统纯正,对外宣称又是刘烨所生,若是将来他称王,那定是众望所归。 先王逝去多年,匈奴此次战败,威望与实力一落千丈,须其格母子早已不受重视,眼下没有匈奴撑腰,他们的境遇更是难堪。也许多年以后匈奴还能重振声威,支持泥靡继位,但只怕到时候已经无法力挽狂澜,谁也阻止不了翁归靡将王位传给元贵靡。 刘烨和翁归靡日夜为国事忙碌,谁也没有精力在意须其格的感受,须其格越想越觉得泥靡的地位受到威胁,她再也不能坐视不管。 须其格找到元贵靡的亲生母亲,那位不受宠的美人自以为能母凭子贵,凭着这个孩子重获翁归靡的宠幸,但未曾想翁归靡连看都没来看过他,命人将孩子交给王后抚养,从此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被迫与亲生骨肉分离,即使每天锦衣玉食伺候着,做母亲的也不能心安。但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美人,哪有能力跟乌孙王后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她终日以泪洗面,想见孩子又不敢提出请求,生怕惹来王后的忌恨,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王后给你的儿子取名为元贵靡,大王可喜欢这个孩子了,每天都要去王后那儿逗他玩好久。”须其格查看着美人的脸色,故意说道,“这孩子是一天一个样,长得越来越可爱,虎头虎脑精神着呢,不过就是两个月大,乍看上去都像周岁的孩子了。” “那就好,只要王后真心待他就好。”美人满眼的渴望,话到嘴边不得不改口,说一些场面上的话,她也听说过王后和须其格之间的过节,她还没那么笨,轻易中了须其格的圈套。 “咦,看你的样子,难道你把孩子交出去之后,就没再见过他吗?”须其格可不甘心她的挑拨没有任何效果,继续添油加醋,“说起来大王也真是狠心,好歹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怎能说抱走就抱走呢,要你留在身边带大才是人之常情!他这样做,也许是怕将来孩子跟王后生分,但也不能只顾着王后的感受嘛!再说了,就算大王想不到作为母亲的痛苦,王后她也总是个女人呀,没生过至少也带过孩子,没有经历过十月怀胎的煎熬,抱着别人的孩子倒像是自己亲生的一样。” “王后能将孩子视为己出,我已经心满意足。”美人连忙表明立场,生怕须其格误以为她愿意与王后为敌。 “哎呀,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我是过来人,你心里的难处我都懂,谁要是抱走了我的亲生孩子,那我可是要跟他拼命的。”须其格熟络地拍了下美人的肩膀,“行了,你就别再防备我了,告诉你吧,我来就是为了你和孩子能一起相处,你可能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向来是帮里不帮亲,虽然我当王后是妹妹一般亲近,但我也看不惯她生生将你们母子分开的举动。我原本想她既然认了元贵靡做儿子,也就得顾及你这个当娘的,谁知道她连孩子的面也不肯让你见,这样做就太过分了。” 听着听着,美人终于隐藏不了自己的情绪,当着须其格的面落泪:“元贵靡能有王后那么尊贵的母亲是他的造化,跟着我这个卑微的娘亲,他将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看,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是他的亲生母亲,当今大王的女人,哪里算是卑微呢!”须其格凑近她,接着说道,“要知道元贵靡是大王的亲生骨肉,将来封王自不必说,若是这个孩子有天分,继位成国君都是有可能的,你这个当娘的哪能不上心呢,你就没想过为自己的家族争口气吗?”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我又能怎么做呢!”美人哭着摇头,“我想见孩子,我倒不是计较荣华富贵……” “你怎么这样傻,你不计较,人家却计较得很。王后万千宠爱于一身,还不是想霸占着你的孩子巩固自己的地位吗,做人不能太实诚,不然吃亏的是自己!”须其格颇为惋惜地说。 “那我该怎么办呢?”美人可怜兮兮地看向须其格,“我的家族没有什么势力,在朝中更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亲眷,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被部落选中送给大王都是家族的荣光了,我拿什么跟王后争?谁都知道大王心里只有王后,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美人,宠幸我们也只是给部落几分颜面,就算我为大王生下一子,也没有资格去讨要恩宠啊!” “不,你有资格,你当然有资格,你是元贵靡的亲生母亲,这个孩子就是你最有利的武器。”须其格莞尔一笑,“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美人附耳倾听,秀丽的柳眉越蹙越紧,她当真能这么做吗?万一事情暴露,她可有机会全身而退?元贵靡是她的亲生子,她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有可能危害到他的事!但她要是不这样做,他们母子今后恐怕就要变成陌路了吧! 第一百零三章 营救常惠 经历过王权之争,须其格和刘烨尽释前嫌,平日里以姐妹相称,心底里也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但随着乌孙王权的稳定,以及生活的逐步安逸,再加上翁归靡和刘烨这对国王王后尽得人心,须其格的担忧也日益加剧。 她始终惦记着翁归靡曾经答应过军须靡,待泥靡长大成人之后,奉还乌孙国王的宝座。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也不见翁归靡对泥靡格外培养照顾,仿佛任由他们母子自生自灭似的。须其格也安慰过自己,翁归靡如今是一国之君,处理政务都够他忙的了,哪有余力再着重培养泥靡呢,可是泥靡毕竟是未来的国君,甚至说他才是真正的国君,翁归靡只不过是暂代而已,理应以泥靡为重才是啊! 作为母亲,须其格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像自己那样以泥靡为中心,作为小叔的翁归靡也应该像军须靡那样宠爱泥靡才对。但她忽略了一个事实,翁归靡才是当今乌孙的国王,就算他答应过将来要归还王位,也没有义务对他们母子惟命是从。而且,翁归靡就是翁归靡,永远不可能像军须靡对他们母子那样尽心。 须其格每天都在揣测翁归靡和刘烨的心意,猜想他们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是不是不愿意归还王位了,要不然他们总是尽量回避她,也不跟泥靡亲近呢!除非他们心里有鬼,想着要吞占原属于泥靡的一切,所以才会避免不见面,要不是碍于先王的嘱托,巴不得他们母子都从眼皮子底下消失呢! 元贵靡的出生,使得须其格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眼看翁归靡和刘烨都如此宠爱这个孩子,她认定翁归靡有意将王位传给他,让他完全取代泥靡。须其格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心神不宁,她终日如坐针毡,想尽办法要扭转劣势。可是,如今的她既没有匈奴娘家支持,朝中也没有偏袒她的势力,当初因着军须靡的交代的话,相信翁归靡一定会归还王位,她和刘烨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朝中再也没有反对翁归靡的人了。 难道这就是刘烨的目的?她从来就没想过要翁归靡把王位还给泥靡,她拉拢自己,也只是为了利用她给翁归靡当垫脚石!不管是翁归靡还是刘烨,他们都没把泥靡放在眼里,以为他还是个孩子就好欺负,而她这个做娘亲的,原本还能仗着匈奴娘家来威胁一下,现在匈奴败给乌孙,翁归靡气势高涨,还有谁会怕她的威胁? 想来也是,如果翁归靡将王位还给泥靡,刘烨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泥靡体内有一半匈奴人的血,他不会也不可能像翁归靡一样,推行亲汉政策,刘烨这个大汉公主怎能容忍得了。况且,翁归靡将来要是有个万一,按照王室的规矩,刘烨是要改嫁给泥靡的,对于汉族女子来说,这无异于奇耻大辱,想当年细君公主寻死觅活,不肯改嫁军须靡,宁愿求得一死也不愿意自毁名节,后来无奈下嫁郁郁而终。 刘烨和细君不是同一种人,她才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难堪的境地,以她的精明,她一定会及早断绝所有不利的威胁。 须其格食难下咽寝难安眠,凭她现在的力量,要是想让翁归靡回心转意,首先要破坏他和刘烨之间的关系。翁归靡深爱刘烨不假,但他们至今没有自己的孩子,翁归靡宠幸过那几位美人,对于刘烨的眷恋应该也不像从前了,更何况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恐怕对孩子的爱也应该比刘烨多一些吧! 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他会竭尽所能把最好的留给下一代。而女人对一个君王来说,倒不是那么稀罕,送上门来的美人数不胜数,只要他愿意,每天晚上都能拥抱新鲜的女人。 翁归靡之所以对刘烨这般重视,还不是看在她是大汉公主的份儿上,再说刘烨本身也很有能力,不仅在乌孙国内还是整个西域都能吃得开,有这样一位王后辅佐,换了哪位君王对她都要“宠爱”有加吧! 须其格心里那个计划渐渐成形,她的算盘打到了元贵靡的生母头上,自己的孩子被别的女人抢走,要是不恨之入骨肯定是骗人的。元贵靡的生母虽然是个不起眼的美人,但好歹是孩子的生母,如果翁归靡不许刘烨再照顾元贵靡,那就只能将孩子还给生母了。这么一来,她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美人禁不起须其格的攻势,答应听她说说她的计划,但是听起来实在可怕。送走须其格之后,美人左思右想觉得不安,身旁的侍女看出她心事重重,随即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左夫人来看过您,你就好像有心事似的。” 这个侍女她从小就陪在身边的,有什么话也可以直言,美人想了想,才道:“这话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侍女一惊,连忙点头:“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在这后宫之中,我就算死也不能给夫人您捅篓子啊!” “唉,你也别怪我太小心,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被送给大王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自己事事要小心,千万不能留下把柄。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你是我的人,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美人摇摇头,叹道:“你知道吗,左夫人刚才来找我,是要我要回元贵靡亲自抚养,可是这是大王的意思,我怎么能忤逆大王。而且王后也不会把孩子还给我的,就凭我一人之力,哪能跟王后抗衡呢?” 侍女忙道:“难道左夫人要帮您一起要回孩子?不过大王明明有令,要王后抚养他的,您去要回来算什么呢?除非左夫人出面求大王!” “她也是不敢出面直说的,只是答应暗地里帮忙……”美人咬咬唇,欲言又止道,“她跟我说了她想出的法子,但我总觉得,觉得……” “怎样?左夫人想了什么样的法子?有用吗,大王会听吗?” “她要我拿孩子当武器对付王后,设计让乳母吃下寒凉的东西再喂奶,刺激元贵靡生病,然后由我出面,说王后不懂得照顾孩子。”美人说着都觉得心里发寒,“这样真的可行吗?我怎么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孩子是我的心肝宝贝,又怎会是武器呢?” “使不得,使不得,先不说大王会不会答应把孩子还回来,要是孩子受不了吃坏了身体怎么办?”侍女连忙摇头,压低声音道,“夫人,您怎么不想想,左夫人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平白无故来给您出主意呢?别忘了,她以前可是跟王后斗得你死我活的,您应该也听说过啊!” 美人之前只顾着担心元贵靡,现在听侍女这么一说,渐渐地冷静下来。 “左夫人的儿子泥靡是世子,按道理是要继承王位的,但是现在大王有了自己的儿子,她会不会担心大王将来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让元贵靡取代泥靡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侍女一针见血指出须其格的阴险用意,“夫人,她这是找您背黑锅哪,您要是出面跟王后争斗,日后遭殃的就是您了,跟她左夫人没有半点关系。您想,大王会为了您得罪王后吗?” “是了,这样想就能解释得通了。”美人点点头,“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总是想不通。没错,就是这样,左夫人她来找我,是想利用我来着,我可不能上她的当。我的孩子也不会做她的武器,我才没有那么蠢。” “岂有此理,她当我是什么人,竟然来捉弄我,要是我刚才存不住气,跑去找乳娘,我这一辈子就毁在她手里了。”美人越想越气,“不行,我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种女人心肠如此狠毒,就算我不跟她联手,她也会想法子对付我的孩子。” “夫人,您说得对,我认为相信王后,都比相信她可靠。反正咱们是别想着跟王后争宠了,何不为了元贵靡的将来着想。” “幸好找你商量,我才没有自乱阵脚,好了,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去求见王后。” 美人向刘烨一五一十禀明情况,唯恐她不相信,发誓道:“王后,如果贱妾敢有半句欺瞒,一定不得好死。贱妾就算不为大王着想,也得顾全自己的孩子,怎能容忍左夫人用这种卑劣的法子伤害元贵靡。” 望着嘤嘤哭泣的美人,刘烨起身搀扶起她:“我信你,起来说话吧!” 美人委屈地看着刘烨:“王后,我该怎么做才好,我怕左夫人还回来找我的。” “其实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刘烨释然道,“我跟大王提过,元贵靡这么小,还是应该由你来亲自抚养,只是这段日子我们都在为国事繁忙,乳娘那边照顾得也很好,一时就没再提了。” 美人怔了怔:“贱妾,我,真可以亲自抚养元贵靡?” “当然,你是他的亲生母亲,原本就是要由你来抚养的。”刘烨微微一笑,拉着美人的手坐下来,“你不要埋怨大王,出于大局着想,元贵靡名义上是我和大王的孩子,但我知道作为母亲,你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孩子,是我不对,没有为你多考虑。” “不,贱妾不敢……”美人匆忙给刘烨下跪,“贱妾从没埋怨过大王,更不敢与王后争名分,元贵靡有您这位尊贵的母亲,是他的造化。贱妾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贱妾自愿永不再见元贵靡……” “看你,又多想了吧,快起来,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刘烨又把她扶起来,“你不介意孩子在我名下就好,我又怎会防备你跟我争什么。元贵靡就由你和乳娘一起照顾吧,我这就去跟大王禀明。” “那我,我……”美人生怕被翁归靡责备,犹豫着不敢说。 “放心,这是我的意思,与你无关。”刘烨打消了她的顾虑。 美人松了口气,起身谢过刘烨的恩惠,随后又想起什么,忙道:“那么左夫人要是再来找我的话,我该如何是好?” “左夫人的事,也让我去解决吧,她应该不会再去找你了。”刘烨笑了笑,“你不必担心,她不会起疑的。” 美人所担心的事,刘烨都帮她解决了,她感激涕零道:“王后,从今以后,贱妾誓死追随您,绝不会有二心。” 刘烨自然能看得出美人没有祸害后宫的胆量,便放心把元贵靡交给她抚养,在这后宫,与其多个敌人,不如都拉拢成自己人。但她对于须其格的密谋还是感到有些意外,须其格实在不该这样揣测她和翁归靡,她未免小看了他们。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刘烨,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她如何用心,都会有人不领情的。 翁归靡下令,召泥靡入朝参与国事,收到这个消息,须其格喜出望外。原来,翁归靡并没有忘记曾经答应过军须靡的事,他仍然有心传位给泥靡。与此同时,须其格也有些不安,后悔自己存不住气,跑去找美人说了那些话。好在美人也没来找过她,应该是刘烨准许她照顾元贵靡的原因,所以她也不打算再争了。 这样也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幸好刘烨什么都不知道,估计美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搬弄是非。如果刘烨知道的话,早就该来找她问罪了。 须其格侥幸地想,除了那个胆小怕事的美人,刘烨和翁归靡都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元贵靡的出生,带来第一场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后宫恢复了常态,乌孙上下也是一片祥和,翁归靡继续致力于乌孙与大汉的友好往来,刘烨从旁协助,也是不可缺少的好帮手。 但刘烨心里有个心结,那就是常惠,她每天都在想要把常惠救出来。既然已经应验,遭到了这一劫,再把他救出来也就算没有后顾之忧了。刘烨知道冯嫽表面上不说,只怕到了夜里就会独自以泪洗面。 翁归靡受伤的时候,师中走遍各地寻找药葫芦,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没想到没人找他的时候,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众人更没想到的是,药葫芦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哎,小嫽,我这次是为你而来,我要去把你的笨丈夫救出来,你等着我的信儿。”药葫芦嬉笑着说。 刘烨和冯嫽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冯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老葫芦,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知道常惠的下落,你知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大王派人找了几个月,都没能找到常将军。”刘烨也激动地过了头。 “呦嗬,这么说的话,你们是不相信我了?”药葫芦佯作气恼,“不信拉倒,反正那个常将军笨得要死,活该被人囚禁一辈子。” 清灵见状,连忙笑着讨好他:“哪有啊,公主和小嫽姐姐只是太开心了,谁不相信我祖父有这等能耐。望遍整个西域,除了你,谁也没这本事的,就算匈奴人把常将军藏在地底下,你也能掘地三尺找到他。”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太开心了……”冯嫽和刘烨很有眼色的说道。 药葫芦哼了声:“这个嘛,也不算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毒蝎子,毒蝎子也有份的,他可是匈奴人啊,也得让他为了匈奴的无耻负点责任吧!” 师中听说药葫芦带回常惠的消息,兴冲冲的赶来,当即表态:“老葫芦,我跟你一起去救他回来。” 药葫芦扁扁嘴:“不急,不急,我来呢,确实是要找几个帮手的,虽说我这老头子一个人也有本事救他出来,但再怎么说,年纪这么一大把了,真要是碰见打打杀杀的场面,也不好伤筋动骨呦!这些小事,得让你们年轻人来做,我就在后方指挥一下就行啦!” “是,是……”师中连声称是,也不说破他的体力已经应付不来打打杀杀。 “嗯,除了你,还有谁要跟我一起去的?”药葫芦扫向众人,自顾自地说,“小嫽就不用去了,留在这儿照顾孩子要紧,清灵爱去不去,反正我也管不了,还有……” 药葫芦那双小眼睛盯住刘烨:“要不公主也来吧,咱们一起行动都习惯了,少了你,我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儿。” 清灵嗔怪道:“祖父,你说什么呢,公主政务缠身,也是很忙的,我和师大人陪你去还不够吗?” “你又不是公主,你干吗替她回答?”药葫芦瞥了眼清灵,不悦道,“救那个笨将军就不是正经事啦,比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都不如吗?” 刘烨不知道药葫芦为何坚持要她一起去,但她确实愿意走这一趟:“老葫芦,我跟你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你尽管说,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对呀,这才像话嘛!”药葫芦满意地笑了笑,“其他没啥要交代的了,你这边没问题,咱们明儿个就出发。” “好,明天出发!”刘烨等不及要救回常惠,让他们夫妻早日团聚。 第一百零四章 乐观人生 此次再往匈奴,刘烨等人的心情都很复杂,这片土地给他们留下了太多不寻常的记忆,但不管是快乐的悲伤的,从现在开始,大家都要更努力的生活。 药葫芦一向喜欢故作神秘,他只顾着带着众人一直走,也不告诉他们常惠究竟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刘烨相信他不会拿常惠的下落开玩笑,也就不急于问个清楚,随他走下去,总能有个结果。 反观清灵就不像刘烨那么相信自己的祖父了,没过两天就有些存不住气,她一路上追问过多回,都没问出来具体的地点,她开始不耐烦起来,怀疑祖父是不是成心戏弄他们的。 趁着师中和刘烨在商议什么事情,清灵跳下马车,偷偷溜到药葫芦身后,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常将军被关在哪里。” 药葫芦浑身一哆嗦,转过身来瞪着清灵:“臭丫头,你想吓死我么?” 清灵瞥了他一眼:“你又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啦,我只不过拍了你一下,就能把你吓死啊!” 药葫芦指着地上那条迅速滑行的黑色小蛇,忍不住埋怨道:“都怪你,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剧毒蛇,抓回来炼药最合适不过了。要不是你惊动了它,现在我已经抓到它了。哎呀,你这个臭丫头,真是讨厌。” “得了吧你,现在咱别管那蛇有没有毒,你这么多毒药,也不差这一条蛇炼药。”清灵双手交叉于胸前,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真知道常将军的下落,还是故意糊弄我们的呢?” 药葫芦摇摇头,气哼哼地说:“你呀,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我是你祖父,有你这样跟祖父说话的吗?” “行了,祖父,请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这个问题很严肃,你需要老实交代。”清灵回头看了看那辆马车,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公主对于常将军被俘一事有多难过吗?这种事不是开玩笑的啊,你要是敢拿这个欺骗公主,师大人一定不会饶你,就算他是你孙女婿也不讲情面。” “咦,你凭什么说我在骗人,我这不正带着你们过去吗,没见到常将军之前,你胡乱猜测都是不靠谱的。”药葫芦说着说着,不由气恼,“哦,你的意思是,我不知道那个笨将军被关在什么地方,为了哗众取宠,故意说我知道,你,你,你是这意思吧?” “哎呦,我的祖父大人,你先别生气啊,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如果找不到常将军的话,也用不着勉强,没人会怪你的。但你要是带着我们继续兜圈子,直到最后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儿,浪费的这些时间,你要怎么补偿?”清灵还是不太相信他,“要知道公主和师大人都是大忙人,他们的时间宝贵着哪,你不能因为自己一时无聊就想出这么个主意。” “啊呸,我无聊?”药葫芦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你以为我乐意管你们的事啊,还不是看着小嫽姑娘可怜,我才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告诉你们一声。我有那么多重要的事等着我做,我才不会无聊到瞎编这样的借口。” “重要的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你那些瓶瓶罐罐,然后把长久不用的捣碎重做。”清灵对于药葫芦那是相当了解的,看他那张老脸红了红,也不好意思再数落下去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就相信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不过,咱们最好还是快点赶路,免得找到地方,常将军被人转移走了。” “都说女大不中留,嫁了人就胳膊肘子往外拐,一心只顾着婆家人,根本就不把我这个祖父放在眼里了。你说你成亲之后,忙这忙那,就知道跟着师中那小子团团转,也想不起来回家看看,你爹每天都在念叨你,养你这个闺女还不如养一头猪……”药葫芦不停摇头叹息。 清灵正要回嘴,忽然看见师中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连忙朝他跑过去了。药葫芦看她一见着师中就笑容满面的样子,又忍不住叹了几声。 “灵儿,你上车陪公主,我们继续赶路。”师中扶着清灵上车,牵来马匹给药葫芦,“老葫芦,你要是不累的话,我们就接着走吧。” “嗯,我不累。”药葫芦翻身上马,看了看眼前的分岔路,拽了下缰绳往右边走了。 师中上马追向药葫芦,试探着问:“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我带来的这十几个精兵,应该够人手了吧。” “够了,够了,我觉得你一个人都够。”药葫芦还被清灵气得够呛,连师中也懒得搭理。 “据我所知,匈奴主帅被处死之后,他的手下就被单于召回军营,所以我在想,关押常将军的地方是否也在单于的眼皮子底下。要不是这样,为何大王多次派人查找都找不到。” “你想说什么?你也在怀疑我故意糊弄你们的吧?”药葫芦挑了挑眼皮,不悦道,“我没逼着你们跟我走,不相信的话现在回去也不算什么,你和公主都是大忙人,到时候别怪我耽误你们的宝贵时间。我就是不愿意现在告诉你们,那个笨将军究竟关在哪里,你们爱信不信。” “老葫芦,你误会了,不是不信你,公主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也没有。”师中连忙表态,“其实我在想,除了常将军这件事,这次出行,也许还有其他事吧。” 药葫芦收回视线,低着头往前走,师中看在眼里,心里也有数了,不慌不忙地说道:“之前你和毒蝎子在西域各地游走,除了要比试个高下,应该还有别的目的。毒蝎子对明月圣女一片痴心,他不可能离开她太久,而你也为图奇棠的伤势牵挂,没有亲眼看到康复如初的他,你是不会甘心的。” “但你这次回来,却只字未提图奇棠,我想这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你见过他,要么就是你放弃了寻找他。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完全不知道放弃是何物,你认准的事一定会做到,不管过程多么艰难。” 说到这儿,师中顿了顿,药葫芦沉默片刻,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所以说,我最讨厌聪明人了,为什么清灵嫁给你这么久,就没学会你十分之一的聪明劲儿呢!亏了她还是我的孙女,在我身边十几年,她对我的了解还比不上你哩!” 药葫芦抬眼看向师中:“你是真心为公主着想的人,清灵那丫头,永远都比不上你,他心里只有你,你心里……” 药葫芦没再说下去,师中也没有解释,如今清灵是他的妻子,他会爱护她守护她,但是刘烨在他心里的分量却是无人能及的。 “不错,我这次带你们来,不仅是要救出常惠,还想带公主去见图奇棠一面。”药葫芦说出了心里话,“我不想看到公主和图奇棠都为情所伤,我没那么狠心,不管他们以后能不能在一起,见面说清楚总是好的。公主在乌孙忙得昏天暗地,但她心里恐怕还是放不下他,师大人,你说呢?” “是的,公主从来没有放下他,只是碍于乌孙国事繁忙,大王的伤势又刚好,即使她恨不得立刻去见他一面,也不能撇下自己的职责。”师中对刘烨的伤痛感同身受,“老葫芦,真是得多谢你,要不是你借着常将军这事儿,公主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他。” “但我要是一上来就说要带公主去见图奇棠,她也未必会答应的。” “嗯,她会自责,而且她会怕见到他之后,就不想再回去了。”师中认同药葫芦的话,“我不希望公主这样逃避下去,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这么说,你也认为我的做法比较妥当?”药葫芦找到了知音,顿时来了精神,“我这一路上还在担心着呢,生怕自己这样做会引得公主不开心,你们也会不理解我,所以我心里犹犹豫豫的,总是下不定决心。” “并无不妥,你也是为公主考虑,他们今后会如何,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决定。”师中苦笑了声,“只要公主能得到幸福,自私一回又如何呢!” “那,这事儿就交给你啦,你去跟公主说一声呗,要是她不拒绝,咱们就先去找图奇棠。”药葫芦征求师中的意见。 “不用,给她考虑的时间,她也会犹豫的,我希望公主能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意,而不是为了外在的牵绊委屈自己。”师中和药葫芦达成共识,“走吧,我们先去救常惠,回来去找图奇棠,来得及吧?” “来得及,来得及,明月圣女和图奇棠都被毒蝎子看着呢,这老货不敢再骗我了。走,咱们先把常将军救出来再说。” 师中的预料没有错,常惠确实被关押在匈奴单于的眼皮子底下,单于拿他的性命向大汉施压,要求撤出驻扎在西域的汉军。他知道常惠对于大汉来说,或许不算是多么重要的威胁,但对刘烨来说却是不可缺少的。于是,匈奴只要牢牢掌握着常惠的性命,乌孙就不敢对匈奴有企图,更不敢乘胜出击,将匈奴逼到绝境。 刘烨的马车停在距离单于军营比较远的地方,隐匿于寻常百姓之中,清灵和一部分精兵留下来保护她,药葫芦和师中直奔军营重地而去。 “公主,你就尽管放心好了,祖父和师大人这回一定能把常将军救出来,只是我原以为这会很困难,没想到随行的十几个精兵都没用到,都用来保护我们了。”清灵不好意思地说,“我祖父这个人,就是喜欢虚张声势,其实也是,匈奴被乌孙挫败,他们的军营连个正经的主帅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只要找到了关押常将军的地方,我祖父或是毒蝎子,随便哪一个都能救他出来……” 清灵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是啊,他们之中随便哪一个都能救出常将军,我祖父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弯子,来乌孙找我们帮忙呢!我们这些人都跟来了,他也只是挑了两三个精兵走,大部分人都没什么用处。还有公主你,更不需要大老远跑来这一趟的,就连我也是很多余。祖父这么做是想干吗,他做点贡献还不甘心啊,非得拉着我们给他作见证。” “老葫芦找我们来,自然是有用处的。”刘烨心里开始不平静了,“也许救常将军,我们帮不上忙,但其他事,就必须得让我们去做了。” “其他事?其他还有什么事是必须让我们去做的?”清灵在狭小的客栈里来回踱步,越想越烦躁,“算了,我现在没心情想那么多,上天保佑,保佑我祖父,师大人和常将军平安归来,千万别再出什么差错,千万不要……” 刘烨没有多说什么,此时她更担心的是常惠能否获救,身在乌孙草原的冯嫽从他们走后,恐怕分分秒秒都在祈祷一切顺利。他们夫妻分开数月,冯嫽人也消瘦了许多,要不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她只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夜色降临,药葫芦和师中成功潜入了单于的军营,虽说匈奴惨败损失严重,但从整座军营的气势来看,也能看出来昔日的辉煌。 师中和那几名乌孙精兵都没见过单于的军营,这里曾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有去无回的陷阱,即使武功再高强,也不敢轻易擅闯的地方。但要是趁着猛兽受伤喘息的机会,来个偷袭或许还是有胜算的,这也正是老葫芦不肯多带人来的原因。 老葫芦从怀里取出毒蝎子画的地图,对比着找出了关押常惠的地牢,指着羊皮卷上的方位,自言自语道:“老蝎子,你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老葫芦拿着地图给众人看,师中和几名精兵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已经明确地牢所在。老葫芦收起地图,小心翼翼道:“幸好只是救一个人出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勉强派上用场。” 巡逻的哨兵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岗,趁他们交接之时,师中一声令下,众人猫腰奔向地牢。牢房外有几名侍卫看守,药葫芦撒了把迷魂香,一个个相继倒地,没有来得及出手的精兵颇感意外,谁都没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居然如此厉害。 进入牢房,师中点燃了墙壁上的煤油灯,听到不寻常的动静,被关押的犯人俘虏都探出脑袋看个究竟。 “大侠,救救我吧,我不是匈奴人,我只是来匈奴做生意的大宛人……”蒙头垢面的囚犯从栅栏里伸出手,向药葫芦等人求救。 “恩人呀,救命啊,你们是来救我的吧,我是安息王宫的侍卫,你救了我,我们全家都会感激你的……” “亲爹啊,谁救了我谁就是我亲爹,儿子给你磕头了,放我出去,我就叫你一声亲爹……” 所有人都把他们当成是救星,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争取到底。 药葫芦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中央:“嘘,你们都小声点儿,惊动了那些匈奴人,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众人随即点头,满眼期盼地望着药葫芦,药葫芦紧接着问道:“有个乌孙的大将军,就是被那个已经死了的匈奴主帅抓来的将军,刚跟匈奴打过仗,关进来还没有多久,他是不是也关在这儿?你们有谁见过吗?” “是那个大个子汉人吧?特能吃特有力气的汉人将军?”有个囚犯提供了线索。 “特能吃?”药葫芦愣了下,谁被关在这种地方还能大吃特吃的,不过要是常惠的话,一切皆有可能,“嗯,就是他吧。” “恩人,您往里一直走,听说他是重犯,关在铁门里呢,身上还绑着不少铁链,他每天晚上练功的时候,那些铁链子都哗啦哗啦的响。”犯人们说起这个将军,都不停地直摇头。 “他也不管我们要不要睡觉的,当这里只关着他一个人……” “就是,他还经常三更半夜唱歌,那破锣嗓子跟鬼似的,别提多吓人了,他一唱歌我就做恶梦……” “你们赶紧把他带走,这人太自私,压根不在乎咱们这些人的感受,做个阶下囚就够苦的了,还成天被他的魔音摧残……” 不仅特能吃,还有心思练功唱歌?药葫芦的眉头越皱越紧,在他纳闷的时候,师中已经冲进去了,用匕首撬开铁门,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浑身臭味的壮汉,试探地问:“常将军,是你吗?” “师大人?”常惠刚睡着,就听见铁门被撬的声音,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就听见了这声熟悉的呼唤,“师大人,你来啦,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师中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解开他身上的铁链,担心他身体虚弱,正打算要背起他,不料常惠迈开腿就往外冲。 “太好了,我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 常惠一边兴奋大叫,一边抬脚踹开两侧的牢房,将里面的犯人都放出来:“快跑,大家快跑,能跑多远跑多远,都别再抱怨我自私自利了,我可是你们的救星……” “我看还是你先跑吧!”药葫芦从人群中把常惠拉出来,“你这个人,只知道讲义气,要是惊动了那些匈奴人,咱们都逃不出去,我可跟你没完。” “师大人,咱们走。”常惠回头叫了声,随着人潮涌了出去,牢牢地抓住药葫芦的手,“我不会再被关进去的,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连累你,老葫芦,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讲义气会有好报的。” 第一百零五章 柳暗花明 常惠把关在牢房里的狱友都放了出来,匈奴军营听到动静的侍卫们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黑压压的人群,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了,只能遇见一个逮一个。 药葫芦等人趁乱逃走,等他们逃出军营,匈奴的侍卫们还在为了抓捕四处逃窜的囚犯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人留意到常惠已经逃了出去,更不晓得前来营救他的都是哪些人。 狱友之中有幸运的,也像常惠一样逃出了匈奴军营,但也有些不幸的又被押了回去。惊动的侍卫越来越多,想要逃走的难度也越来越高,纷乱的场面渐渐得到控制,有大部分的囚犯被重新关进牢房,极少的一部分也是由于他们本身就熟悉地形,逃走有着有利条件。 望着那些怨声载道的狱友们,常惠只能长叹一声:“能不能逃走,都要看个人造化了,你们以后别再说我自私自利,我可是卯足劲儿帮过你们的。” 师中扯了下常惠的胳膊:“好了,快走吧,趁现在还没人追来。” 药葫芦斜眼瞅着常惠,嘿嘿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个笨家伙学机灵了啊,居然也学会了制造障眼法这一招,不过我看你不是救他们呢,而是让他们更记恨你,他们掩护你逃出来,自己却被抓回去,原本抱着希望能重见天日的,谁知道往后更是暗无天日,还不如从来没有过希望,你这样报复他们,那真是够狠的!” “瞧你说的,我真没有想过要报复谁,不过是给他们机会出来放放风罢了,让他们知道不是没可能离开牢房一步的。你看,其中也有一些人得救了啊,这就叫做各凭本事,为什么有人逃得掉,有人被抓回去,造化不同啊!”常惠摇摇头,朝着牢房的方向深深看了眼,“这地方我算是记住了,有朝一日我要是再回来,一定会把这里夷为平地。” 刘烨和清灵正在为他们祈祷,隐约听见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清灵走过去一看,药葫芦和师中一前一后掩护着某个人正在上楼。那人虽然脏污不堪,看不清楚面容,但看身形气势,仍是能看得出那人就是常惠。 “公主,公主,他们回来了,回来了啊……”清灵激动地语无伦次,指着门外的方向,“常将军,他没事的,他回来了……” 刘烨连忙起身,轻轻地拍了下清灵的肩膀,竭力压抑内心激动:“冷静点儿,不要声张。” 清灵忙不迭地点头,忙用手捂住嘴,紧紧抿着唇,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如果冯嫽也在场,亲眼看到常惠从匈奴的牢房里活着回来,她的心情只怕会更激动。 眼看他们走近,刘烨打开房门迎接他们进来,那几名精兵在门外把守,谨慎地察看四周的情形。 常惠看到刘烨,扑通一声跪下来:“公主,常惠无能,让你担心了。” 刘烨连忙摇头,俯身将他扶起来,看着他消瘦憔悴的面容,哽咽道:“常将军,你回来就好,小嫽姐姐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小嫽……”常惠念着爱妻的名字,眼眶也不禁泛红了,“她,她怎么样?她和孩子还好吗?” “嗯,都好,他们母子都好,如今你回来了就更好了。”刘烨欣慰地微笑道,“能看到你们一家团圆,我心里就算踏实了。” “公主……”师中知道刘烨还有好多话要说,但他现在不得不提醒,“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估计这会儿匈奴人已经发现常将军逃走了,若是封锁都城就不妙了。” “是,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刘烨拭去眼角的泪水,拉着常惠起来,“常将军,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来,你先换身衣服,简单梳洗一下,我们就赶路去了。” 常惠梳洗妥当,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再也不想是刚从牢里逃出来的囚犯。他们一行人随着车队往城门走,眼看着就要顺利离开,忽然看见有上百名匈奴骑兵冲到城门处,要求把守城门的侍卫立即封城。 看到这幅阵势,匈奴的百姓都知道城里出了大事,纷纷如鸟兽散,各回各家,生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车队在人潮里难以前行一步,药葫芦和师中都没料到匈奴军营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师大人,咱们往另一边的城门走吧!”一名精兵看这情形,随即建议道。 师中皱眉:“来不及了,所有城门都会被封锁,现在赶过去也没用。” “那怎么办?”药葫芦看着陌生的街道,有些乱了手脚,“我们总不能再回客栈去吧,想必客栈那边也被人查过了,这城里没有人接应咱们,该往哪儿去呢?” “别着急,不如这样,我带人引开匈奴兵。”师中将车队赶到附近的巷子里,暂时躲避骑兵们搜寻的视线,匆忙中决定道,“老葫芦,常将军和公主就交给你了……” “不妥!”刘烨撩开门帘,否定了师中决意突袭的方法,“我们寡不敌众,最终势必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师大人能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也招架不了多久。而我们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逃出匈奴。与其拿性命冒险,不如静观其变再寻对策。” “是啊,是啊,师大人,你不能冲动。”清灵跳下马车,拉住师中的手不许他去冒险,“我们原本就不打算兴师动众,你要是这样杀出去,就给匈奴人借口冒犯乌孙啊!” “正是此意,师大人,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刘烨也跟着下了车,吩咐随从们舍弃马车,牵着马匹穿过巷子远离那些匈奴骑兵。 “可是……”师中不愿意再让刘烨和常惠遭遇危险,“这样躲下去更不是办法,他们迟早会找到的……” “能拖一时是一时,公主会想到法子的。”清灵紧紧抱住师中的胳膊,唯恐他会想不开冲出去,“这里是匈奴的地盘,我们不能硬碰硬,一定会有其他出路的。” 常惠低下头,自责道:“我真没用,被匈奴人俘虏不说,还连累着你们也被困在这里。” “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没用,大家都知道,但就算是看在小嫽姑娘的面子上,也不能见死不救。你这条命不是你自己的,你得为他们母子活着。再说了,谁又埋怨你了,咱们都是自愿来救你的,你这家伙得负责保护我们才行。”药葫芦故意说气话激起常惠的斗志,“眼下公主都专程为你而来,你要是没有信心带咱们离开这儿,你就是个十足的废人,还不如死在牢里,就当咱们白来救你了。” “祖父……”清灵瞥了眼药葫芦,嗔怪道,“你怎么能这样数落常将军,他也不想连累到大家,发生这种事他才最难过。” 师中牵着马在巷子里游走,耳边听着他们在说话,心里烦乱的不得了,置身于陌生的街道,他不知道有谁可以伸出援助之手。这种孤立无援的滋味,让他觉得毫无着落。 刘烨等人走出很远了,远离了那座重兵把守的城门,巷弄里的普通民房太过狭小也太显眼,不适合他们求助。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直到看见巷子交界处的那户大宅院。 这座宅院看起来比较宽敞,而且经过精心布置,同时却又不显得奢华,应该不是匈奴朝廷中人居住的地方,但是身处于匈奴的都城,不得有一丝懈怠。万一闯进了匈奴大臣的府邸,他们只怕是自投罗网了。 不仅刘烨这么想,其他人也都有此意,到了这种关口,宁愿藏身于污秽之地,也不能被贪图舒适的住处。不然,走错一步,他们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去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常惠不顾别人劝说,大踏步走向正门看个究竟,抬头看见那个模糊不清的门楣,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西域字,他以不灵光的西域语念道,“千,什么,万,什么……这是一户叫千万的人家……” “什么千万?”师中跟过去看了眼,又道:“原来是千娇百媚,常将军,没有万字,你看错了。” “千娇百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取这个奇怪的名字?从没见过谁家的宅院叫这种的。”常惠推了下紧闭的房门,纳闷道。 师中想了想:“也许就是那种可以藏身的污秽之地吧!” “污秽之地?”常惠恍然大悟,尴尬地看了眼刘烨和清灵,压低声音道,“匈奴也有这种地方?可是,可是都没人在啊,大门紧闭着哪!” “到了夜晚,想必就是另一番场景了,不过,眼下匈奴战败,这种场所也不可能像从前那么张扬,低调些是自然的。”师中心生一计,回到刘烨和清灵身边,跟她们商量道,“为了方便行事,请公主换上男装,今晚我们就在这千娇百媚过夜。” “这是什么地方?”清灵不明所以,“要我们换上男装倒是可以理解,不过这么显眼的地方,要是被搜查的话,我们又该怎么办,况且,这座宅子的主人也未必肯收留我们。” 药葫芦的眼睛笑成月牙,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咳咳,这种地方给钱就有人收留啊,就算官兵找来,也能蒙混过去的,最适合咱们藏身了。只不过,只不过,我这辈子真没来过这种地方,没想到头一次就来匈奴逛窑子,真是太刺激了……” “你说,这种地方就是……”清灵气得说不出话,“岂有此理,怎么能让公主在这里栖身,师大人,你和常将军是怎么了,烦什么糊涂啊,再没地方藏身,也不能动这种念头……” “灵儿,你不要大惊小怪,现在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干吗还要挑挑拣拣。人啊,就应该随机应变到哪儿说哪儿,大丈夫能屈能伸,上得起天庭,下得了地狱,这种污秽之地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过得了这关,暂时受点委屈又算啥!”药葫芦仰起头向那座宅院里张望,等不及要进去看看是什么样子了。 “公主,要是你也不认同,那我们就再想法子……”师中示意精兵们继续走下去。 刘烨沉吟片刻,道:“无妨,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天就快黑了,再找下去也未必能找到更合适的去处,就是这儿吧!” 在巷子里换好男装出来,那座宅院已经点起了灯,院子里传来莺莺燕燕的声音,街道上也多了些华衣打扮的男子。 清灵不情不愿地跟着刘烨等人走过去,低声抱怨道:“匈奴人活该被打败,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来喝花酒。” 清灵的埋怨没人理会,经过药葫芦惟妙惟肖的易容,乍看上去,众人都变得像匈奴人一样。随行的精兵再次被震惊,仗着胆子问师中:“师大人,既然这位前辈连易容的本领都会,之前为什么不给咱们易容,好蒙骗那些匈奴骑兵呢!” 师中摇头道:“因为这种易容术只能维持半个时辰,而且只能瞒过普通人,熟悉易容术的人一眼就能识破,我们不能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 “原来如此,只有半个时辰,那咱们待会儿进去以后就不能喝酒了,尽快找个住处歇息就好。”其中一名精兵煞有介事的说。 “我去,你还想着喝花酒?你小心点儿,要是连那些卖笑的女人都糊弄不过去,我们就当做不认识你。”另一名精兵不屑道。 “好了,大家务必当心,走吧!”师中看遍众人的装扮,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一句,“切记,半个时辰过后,易容术就会失去效用。” 众人接连点头,师中和常惠首当其冲大步走向千娇百媚的宅院,药葫芦既好奇又新鲜,跟着他们身后,不好意思地咯咯直笑。那几名精兵也是想笑不敢笑,走几步停一停,等着刘烨和清灵跟上来。 刘烨和清灵看着对方的脸,感觉陌生又怪异,清灵浑身不自在,拉长一张脸气得喷火:“公主,你瞧瞧,你瞧瞧这些男人,不管是老的小的,都恨不能立刻奔进去喝花酒。看哪,师大人和常将军多么悠闲自在,他们以前肯定经常来这种地方,你们长安城喝花酒的地方是不是多了去了?” 没等刘烨应声,清灵继续数落道:“还有我那个不争气的祖父,他成天说自己对女人不感兴趣,平生最怕跟女人纠缠不清,我看他巴不得醉死在温柔乡里。说来简直令人发指,这么大的年纪了,他竟然还像个小伙子一样兴致勃勃,看呀,他还脸红哪,我的老天,他居然还给我脸红?” “再说这几个精兵,他们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一个个屁颠颠地往里面钻,哪里还顾得上我们,早就把你这个乌孙王后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回去以后,你一定要以军法处置他们,现在就要记清楚他们的德行……” 刘烨好笑地劝道:“清灵,你不要动气,我们这是在做戏啊,我向你保证,常将军以前去没去过这种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师大人绝对没去过。“ “当真?”清灵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以前乐府里的美人数不胜数,师大人连看也不看一眼,又怎会在意这些庸脂俗粉。”刘烨看到清灵的怒气逐渐缓和下来,又道,“再说了,就算是乐府里的美人也比不上你的脱俗秀丽,师大人怎么可能有杂念啊!” 清灵羞赧地笑了笑:“让公主见笑了,我,我只是随口说说。” 随着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们步入千娇百媚的院落,略显杂乱的院子仍是能看出以往的繁华景象,院子中央是座两层小楼,东北角有座温泉,周边都是低矮的瓦房。 这里看起来有些眼熟,刘烨等人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迎面而来香味扑鼻的几名女子迎进小楼。 身着薄纱身材丰腴的匈奴女子像条蛇一样,攀附在他们身上,刘烨和清灵都觉得很不自在,就快被那股子劣质的脂粉味呛到窒息。而清灵阻止她们那双不安分的手的同时,还要瞪大双眼盯紧师中,恨不得把趴在师中身上的女人都砍成两截。 师中被清灵盯得脊背发汗,不着痕迹地推开热情的女子,神色从容与常惠举杯对饮。常惠易容过后也是个凶悍的匈奴人,只要他撂下脸,就没有女人敢吃他的豆腐。药葫芦尽量把自己装扮地年轻一些,但这些女人对他仍是不感兴趣,除了有个看起来年龄很大的女人主动往他身边凑过去,年轻女子都弃他而去。 几名精兵被女人们包围,只觉得浑身燥热动弹不得,他们学着师中和常惠的样子,一杯杯往肚子里灌酒,借以转移注意力。 这时,一名穿金戴银的美艳妇人登上酒桌对面的舞台,笑盈盈地说:“千娇百媚承蒙各位大爷厚爱,才能照常打开门做生意,为表谢意,今晚特意请来了名震西域的牡丹仙子……” 话音未落,台下响起阵阵欢呼,妇人笑得前仰后合:“好,好,我也就不啰嗦了,请各位欣赏牡丹仙子的舞蹈吧!” 牡丹仙子?这个名号倒是有几分大汉的韵味,刘烨不禁对舞台上这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生出几分好奇。 第一百零六章 侥幸脱险 千娇百媚原是匈奴都城最有名气的青楼,也曾是匈奴主帅最喜欢流连的风月场所,不管是日进斗金的生意人,还是朝廷中的重臣,都是这里的常客。也许是匈奴战败的原因,这座青楼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每晚开门迎客也只是为了生计。 无论匈奴是否还能在西域重振雄风,这些达官贵人的奢靡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他们可不乐意把辛苦赚来的钱财都带进棺材里,既然国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摧毁,倒不如逍遥快活过好每一天,管他明天是雷电交加还是风和日丽。 青楼的老鸨介绍的这位艳压四方绝代芳华的舞娘牡丹仙子,还没登台就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只见她身着玄色纱裙,更映得肌肤莹白似雪,虽说不似寻常舞娘那般,不是着素白色的薄纱,就是五颜六色的彩衣,这种打扮首先就让人感觉新鲜。而她仿佛天生就适合这种颜色,穿在身上浑身一体,非但不觉得太过压抑沉闷,反而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牡丹仙子舞动着曼妙的身姿,随着乐声和鼓点既有韵律的来回摇曳,她迈着优雅的步伐,如同在林间漫步,忽然又凌空跃起,在半空中回旋。时而轻柔如水,时而急劲似风,当真是有如蛟龙戏水金凤飞舞。 刘烨欣赏她跳舞的同时,也好奇地打量她以薄纱遮面的容颜,隐约可以看到她饱满的额头,和那双低垂着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认识这位牡丹仙子,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但要是回想她所知道的舞技出众的舞娘,好像也没有这般相貌。 客人们几杯酒下肚,都觉得浑身暖融融的,不知不觉动起牡丹仙子的念头,有些仗着自己有财有势,甚至想着待会儿出多少价钱能得到这种难得一见的美人。 “哎,桑罗拉,你过来……” 千娇百媚的老鸨听见有人叫自己,扭头一看原来是位熟客,连忙笑眯眯地小跑过来,坐在熟客身边,为他倒上一杯酒:“哎呦,库伯老爷,您有好多天没过来了,今儿个瞧见您,我这心里别提多舒坦了,您一来,我觉得天都亮堂多了。” 说着,桑罗拉竟然开始抽泣起来,委屈地抿着唇,停顿了片刻才道:“自从出了那回事,我还以为您再也不肯来了呢,可怜我一个女人,为了养活这些姑娘们,死拼活拼也得继续做下去不是么,要不然,总不能让姑娘们流落街头挨饿受冻吧!” 那位身形瘦削,脸长得像鞋拔子的库伯老爷喝下她敬的酒,又主动给她也倒了一杯,安慰道:“看你说的,就凭你们千娇百媚的名声,只要能打开门做生意,再不济也能养活自己。” “是啊,这都多亏了各位大爷肯给咱们一个活命的机会,才没落到餐风露宿的下场。”桑罗拉眼眶泛红,又抽泣道,“可是,我那小主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被流放到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得了,他从一出生就娇生惯养的,何时遭过这份罪啊!还有,主子一家都被连累了,没收家产不说,老爷夫人们也被赶到乡下做苦力去了,那么大的家说散就散,只留下这座千娇百媚。如果连我也支撑不下去了,主子一家更没有个指望,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忘了照顾老爷夫人们,也一定会等到小主子回来。” “你这人就是太重情义,这种话哪能在场面上说?”库伯摇摇头,东张西望环顾四周,“你就不怕被别有用心之人听见,再去告你一状么,你家主子有罪在身,私通敌国那是全家抄斩的罪啊,朝廷没要他们的命,只是没收家产流放边疆,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还能指望什么呢?现在千娇百媚还能留得住,你就该庆幸了,难得你有照顾你家老爷夫人的这份心,守着这份产业还能有个盼头,至于你那个胆大包天的小主子,不提也罢!” 桑罗拉深吸口气,无奈地点点头:“我这小主子,为人是相当精明,可惜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不过好歹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仍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将来有一天,还能再见到他。我不敢说自己有多重情义,念着旧情只因老爷和夫人从没有亏待过咱们,虽然咱们做的是卑贱的营生,但平日里吃穿用都是很好的,对于我这个自幼失去双亲孤苦无依的人来说,很知足了。库伯老爷,今儿这话我只跟您说,以后再也不提了!” “这就对了,有些事藏在心里就好,何必总挂在嘴边呢,像我听了也就算了,真要是被那些心存不轨的人听见,只怕又要搬弄是非。你也知道如今朝廷困难重重,早就看你这不顺眼了,真要是一狠心除掉你们,我们这些人就算能在大臣们面前说上几句话,这一次也救不了你们啦!” “是,是,我全记下了,库伯老爷的恩情我铭记在心,以后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了。”桑罗拉连忙拭去脸上的泪痕,换上脸谱笑容,重为他倒满酒,“不打扰您欣赏舞蹈了,今晚牡丹仙子会跳三支舞,您慢慢看。” 库伯瞅了眼舞台上翩翩起舞的牡丹仙子,一手拈着酒杯,一手摩挲着下巴,邪笑道:“桑罗拉,咱们既然都不是外人,我有话就直说了,许久不来你们千娇百媚,这位牡丹仙子倒是很入眼,晚上就让她来陪我吧,多少钱,你开个价!” 桑罗拉怔了怔,忙不迭地摇头:“库伯老爷,不是我不识抬举,咱们千娇百媚万万得罪不起您啊!这要是换了别人都好说,可是这位牡丹仙子她只卖艺不卖身,之前来到咱们这儿都是说好了的,更何况她今晚只是来表演,明儿个就去别处了,她根本就不是千娇百媚的姑娘,我,我做不了主啊!” 库伯挑眉道:“胡说!你做不了主,谁能做的了主!不过就是个赶场子的舞娘,给她钱还有不陪客的道理?你别急着拒绝,回头去问问她,看她要多少钱才肯陪我,我就在这儿等你回话,去吧!” “这,这……”桑罗拉急得直跺脚,“库伯老爷,我把咱们这儿的头牌叫来陪您,就当是我请您的,这样行吗?” “哼,你以为我稀罕这点过夜钱?你们的头牌我三年前就睡过了,还是我给她开,苞的呢,你忘啦?行了,别磨嘴皮子了,今晚我就要这个牡丹仙子,你去把她找来就行了,往后你们千娇百媚的事,我依然会留心,不然,我也省得揽这趟麻烦!” “唉,好吧,我去试试看,不过牡丹仙子有什么要求我可真说不准,库伯老爷不要怪我才好!” “不会,不会,你尽管去说,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舞娘能有多大的能耐,给她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还能不动心?”库伯信心满满地笑起来,盯着舞台上的牡丹仙子看了又看,恨不得直接把她吞进肚子里去。 桑罗拉愁眉苦脸地走进后台,等着问牡丹仙子的意思,今晚她不赚钱倒没什么,就怕得罪了这些跟朝廷关系好的大商人,万一惹来什么麻烦,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邻桌的酒客听到这番对话,忍不住讨论起来。 “看样子,库伯和老鸨关系不错嘛,连这位卖艺不卖身的舞娘都答应帮他搞来。他们说千娇百媚的主子,是不是那个被抄家的卫氏一族?” 听到这儿,刘烨浑身一僵,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清灵在桌子底下拍拍她的腿,示意她不要表露出异常。刘烨点点头,往后挪动着身子,仔细听他们说话。 “就是卫家啊,还有卫家那个小主子卫律,嘿,卫律这家伙真是精明得很,帮他们家族成为西域最大的马贩子不说,还动起了开青楼的念头。可你别说,他一个大男人,开青楼倒很有本事,搞得姑娘们都服服帖帖的。” “呦,照你这么说,这位老鸨也被他搞得很服帖了?哈哈……” “去你的,老鸨的年纪都能当他娘了,听说老鸨原来在这家千娇百媚做姑娘,后来卫律买到这家青楼,就让她做老鸨了,而且对她还是挺照顾的。好像是卫家老爷子吩咐的吧,应该是卫家老爷子曾经是她的常客。” “哦,原来是这样,卫律那小子还在其他地方开了不少家青楼,赚钱都赚疯了,比做马贩子来钱还容易。” “可不是么,但也埋下了祸根,俗话说树大招风,他这人就是太招摇了,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才会引来这场灾祸。” “就是,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竟然勾结乌孙的乌布吉贩马给大汉,结果东窗事发,引得朝廷震怒,下令抄家,将他驱逐出境。” “所以说啊,该你赚的钱必须得赚,但不该赚的还是不要动心为好。” “来,来,咱们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是风是雨……” 刘烨一杯杯接连饮酒,清灵知道她又想起了救她一命的卫律,忙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想了。” “说起来都是我害了他,虽说他贪心,自命不凡,但要不是我设下圈套给他跳,他们一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怎能这样说呢,当时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啊,而且他那个人猖狂成那样子,就算没有这档子事,迟早也会出事的。他也是经历过那些事,才渐渐变成好人的啊,这不怪你,真不怪你!” “有时候,我也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我说过好人坏人都不是绝对的,是非也没有绝对的。”刘烨苦笑了声,“我以为自己做的事都是正确的,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我不给自己留退路,也没给别人留过退路,我不在乎生死,别人却在乎啊!” “你喝多了,其实刚来到这儿我就觉得眼熟,你看这里的布置跟赤谷城那儿的简直如出一辙。我早该想到这家店也是他开的,不该留下来的。”清灵自责道。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指引吧,他想告诉我什么呢?”刘烨再次看向舞台上的牡丹仙子,“清灵,你觉不觉得这位仙子看着有些眼熟?” 清灵看了看,纳闷道:“眼熟吗?除了你,我没见过有谁跳舞这么好的,难道,她是从大汉来的,以前你见过她?” “不,她不是汉人。”刘烨可以肯定,“她是西域人,一个我认识的西域人。” 这时,院外传来霹雳乓啷敲门的声音,桑罗拉命人去开门,十几名匈奴兵径直冲进来。师中连忙给刘烨等人使眼色,大家神色自若地喝着酒,都没把凶神恶煞的匈奴兵放在眼里。 牡丹仙子仍然舞动着身姿,压根没被这种阵势吓到,桑罗拉满脸赔笑迎过去,塞给为首的匈奴兵一袋钱:“官爷,这么晚了还来巡视啊,咱们这儿没啥动静,都是经常过来的常客,没问题的。” 匈奴兵看也没看钱袋,一把推开桑罗拉,仔细地察看在座的酒客,问道:“少来这一套!其他地方还有人吗?快带我去看看!” “没有啊,今晚来的客人都在这儿了,官爷,小的不敢有半句欺瞒。”桑罗拉低声下气地回答。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你们这些卖笑的,给你们几个钱就能堵住你们的嘴。”为首的匈奴兵挥挥手,示意手下们上楼查个究竟,“给我搜,每个角落都要搜个遍。” 匈奴兵扫了眼台上的牡丹仙子,指着她叫道:“别跳了!” 乐声戛然而止,牡丹仙子置若罔闻,继续挥舞衣袖,匈奴兵气恼地冲上台,拉住她的手臂:“我叫你别跳了,你聋啊!” 拉扯之间,刘烨看到牡丹仙子面纱下的容颜,不由心下一颤。只见牡丹仙子淡淡地瞥了眼匈奴兵,没有挣扎,安静地站在一旁。匈奴兵看她看得有些失神,一时忘了松手,上楼搜遍各个角落的手下回来复命也没留意。 “各位官爷,楼上你们都搜过了吧,没有人对吧,我不会骗你们的。”桑罗拉跑到舞台前,仰头望着那名匈奴兵,“都查过了,楼上没人。” 那匈奴兵尴尬地放开牡丹仙子的手,指着酒桌上的各位酒客,又下令道:“去,盘问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来到匈奴所为何事,随身带着什么东西,有没有往来匈奴的通行书。” 刘烨等人的心渐渐下沉,这样盘问下去,他们迟早会露馅的。席间的酒客都开始不耐烦起来,拍着桌子埋怨道:“岂有此理,咱们是来寻欢作乐的,不是来听你们朝廷的狗乱吠,老子花钱看美人,不是来受窝囊气,走人。” 有几个酒客起身就要离开,匈奴兵厉喝一声:“谁也不许走,谁敢踏出一步,立刻带回军营问罪。” 几个酒客只得转过身,气鼓鼓地质问:“放肆,你们这些废物打仗打不赢,竟敢这样对待你们的衣食父母。要不是咱们拿钱养着你们,只怕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其他酒客也跟着附和道:“太不像话,打败仗还敢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你们不去面壁思过,竟然跑来打扰咱们的雅兴。” “朝廷恐怕是不稀罕咱们每个月上缴的那几箱子钱啦,就连这样的小兵都敢骑在咱们头上耍威风。罢了,咱们以后也别只顾着讨好朝廷,有什么用呢,连街头的平民百姓都不如。” 听到这些达官贵人的抱怨,匈奴兵也不敢猖狂,实话实说道:“今日有名重犯从军营牢房逃脱,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各位大人通融。” “通融个屁!”库伯忽然拍案而起,瞪着为首的匈奴兵斥骂道,“既然是重犯,何以从军营牢房逃脱?分明就是你们看管不力,现在又来求咱们通融!看哪,看哪,咱们上缴的钱养的就是这种废物,连个逃犯都抓不到,还跑来这里丢人现眼!我问你们,哪个逃犯能来到这种地方,跟咱们坐在一起喝酒?你们知不知道一桌酒钱抵得上平民百姓一个月的收入,哪个逃犯从牢房逃走的时候随身带着这么多钱?你们把他抓进去坐牢还发俸禄的吗?” 此言一出,席间哄笑声不断,匈奴兵个个脸红耳赤,都迟疑着不敢上前盘问了。 库伯指着刚才抓住牡丹仙子手腕的匈奴兵痛骂:“你盯着人家仙子,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我看你就是存心借着捉拿逃犯为由,占人家便宜的。咱们为了看仙子一眼,掏出这么多钱来,你一毛不拔就摸到了人家的手,天底下还有这种好差事哪,你可真会为朝廷办事!假公济私!” 心虚的匈奴兵匆忙跳下舞台,带着手下往门外奔去,边跑边解释:“大人们误会了,误会了,不打扰了。” 众人看着匈奴兵跑远,开心地大笑起来,库伯笑眯眯地望着牡丹仙子,说道:“仙子受惊了,不如就让我来安慰你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这就上楼……” 库伯趁乱虏获牡丹仙子放心,其他人都大为不满,正要抗议却见牡丹仙子轻启朱唇道:“谢过大人美意,只是小女子已有心上人,不作他想。” “哦?”库伯讶异地看向其他人,“仙子属意何人?这儿没人比我更大方,更懂得怜香惜玉了啊!” 牡丹仙子莞尔一笑,轻移莲步径直走向刘烨:“不知大人可否接受小女子的爱慕之情?” 第一百零七章 背水一战 众目睽睽之下,牡丹仙子径直走向了刘烨,并且向她表明爱慕之情,坐在一旁的清灵急得差点当场掀桌子,生怕他们的真实身份会被这个舞娘揭穿。 牡丹仙子那双深褐色的水眸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刘烨,刘烨欣然一笑,起身牵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仙子一番盛情,在下岂有不解风月之理。” 牡丹仙子娇羞地抿唇而笑,挽着刘烨的手臂,整个人娇若无骨地靠在刘烨身上,媚眼如丝情意缠绵,瞧得旁人都嫉妒得要死。库伯一杯接一杯给自己灌酒,眼瞅着这对“有情人”在众人面前秀恩爱,气得肚子里的肠子都拧成了一团。 清灵看她们这般深情,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紧张兮兮地看向师中向他求助,这两个人都是女人,她们怎么能在一起风月?师中轻轻地摇头,示意清灵不要轻举妄动,既然刘烨接受了牡丹仙子的示好,应该是心里已有对策。 “哎呦,真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双啊!”桑罗拉见状,连忙拍手高声庆贺起来,故意往满脸铁青的库伯身边凑过去,“库伯老爷,您看哪,牡丹仙子原来早已有心上人了,约莫着这位公子刚来,就被她看入眼了。这可是他们两个的缘分,咱们想管也管不了。” “哼,缘分?大爷我才不信那一套!”库伯从没被人当面拒绝过,尤其是风月场上的女人,但凡是他看上的女人,一个个高兴庆幸都来不及呢,争着抢着钻进他的怀抱,等不及收下他丰厚的赏金。这个牡丹仙子算什么玩意儿,只不过是长得娇美些,身段窈窕些,跳舞的姿势看着妩媚些,她有什么资格拒绝他的示好,而且还是在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自己看上了这个女人。 库伯满嘴酒气,愤愤不平地走向牡丹仙子和刘烨,瞪着西域男子打扮的刘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嘴角越翘越高,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原来仙子喜欢的是这种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库伯绕着她们俩走了一圈,看那刘烨瘦削的小身板,鄙视至极地说,“呵呵,大爷我在西域混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单薄的男子,我都要怀疑这位公子是不是女人假扮的了。” 刘烨面无表情瞥了眼一眼,忽然觉得脸上的胶开始慢慢融化,她不敢多做动作,要不然就要当着众人的面露出原形了。 库伯却当她的沉默是害怕,不敢跟他争辩,有恃无恐地推了推她的肩膀:“瞧瞧,瞧瞧,这样一幅小身板,还好意思出来玩女人啊,我看你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儿吧,这么水灵的牡丹仙子,只能看不能碰,你不是暴殄天物么!” 库伯说着拉扯起刘烨的衣袖:“来,我跟你做个交易,你把仙子让给我,我付给你双倍的价钱,随便你去找几个姑娘快活,怎样?这种差事算得上是天上掉馅饼啊,你总不能糊涂到为了一个舞娘放弃这么好的交易……” 刘烨伸手抚上一侧脸颊,不让库伯看到已经滑落的那层胶皮,牡丹仙子也靠得她更紧,双手抱住她的脖颈,不让库伯靠近。 库伯看牡丹仙子主动投怀送抱,更是生气,说话也是没遮没掩:“仙子啊仙子,你看男人真是没眼光,这种男人根本无法带给你任何快乐,劝你还是乖乖回到我的怀抱,只有我才能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男人!” 师中和清灵趁着众人看热闹的时候,悄悄溜到左右为难的桑罗拉身边,往她手里不停塞钱,请她帮忙解围。 桑罗拉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婉拒:“对不住啊,库伯老爷是咱们这儿的常客,我要是出面去管这回事,他一定得记恨着我。” 清灵顿时拉下了脸,恐吓道:“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们千娇百媚砸个稀巴烂。我告诉你,我家公子要是被那混账冒犯,我立刻就杀了他,别当成是吓唬你的,我说得出做得到。” 桑罗拉心惊胆战地看着满脸肃杀之气的清灵,硬着头皮说:“刚才你也看见了,官爷们还在门口待着呢,你要是在咱们这儿杀了人,你也是逃不掉的。” “不管我能不能逃得掉,我都不会放过那种混账,你要是还想保住自己的饭碗,就给我识相点儿。不然,来日又要流落街头,可别怪我没有事先知会一声。” 桑罗拉还在犹豫,师中不得已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取出一件信物,这本是卫律送给刘烨的,在刘烨昏迷之时,师中怕她睹物思人伤心难过,便收起来放好,事后谎称一同下葬,刘烨也就没再追问了。原以为这件信物再也没有用处,没想到今时今日竟也派上了用场。 方才酒客之间的议论师中也听到了,现在只能指望桑罗拉看在卫律的面子上,给他们提供帮助。 桑罗拉看到师中手里拿着的那块蛟龙玉佩,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夺过来看了又看,确信那是卫律随身携带之物,不由眼眶通红。 “这位大爷,此物怎会在您这儿?”桑罗拉抬眼看向师中,颤抖地问道。 “实不相瞒,这是一位好友相赠,亦是他随身佩戴之物,想必你已经认出来了,我这位好友正是你家小主子卫律。”师中不忍心告诉她卫律已经身亡的消息,但料想她一定会这么问。 果然,桑罗拉追问道:“我家小主子现在何处?他过得还好吗?他可是要回来了?” 师中摇摇头:“他已经离开了西域,去大汉重新开始生活,至于今后会不会回来,那就不得而知了。我想,既然你和他的父母还有来往,还是将此物归还吧,日后也好让老人家有个念想。” “去大汉了?”桑罗拉目露担忧,“大汉那么遥远,这一路上小主子可怎么过啊,他去了大汉又该如何生活,他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现在一个人如何是好?” “放心,他早已不是从前的卫家公子,他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你们不用为他操心。据我所知,他平安抵达了大汉,并且在那里开始做生意,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师中好言安慰道。 “当真?”桑罗拉转忧为喜,笑出了眼泪,“那就好,虽说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但只要他能活得好好的,咱们也就放心了。” 桑罗拉小心翼翼地收好卫律的玉佩,感激道:“恩人哪,多谢您愿意割爱,给老爷夫人还留个念想。” “这是应该的,原本我也不好意思收下此物,毕竟太贵重了,我只是给他提供了马匹和盘缠,他就执意要送给我这块玉佩,他一再坚持,我也不便拒绝。如今能将这玉佩物归原主,我也就安心了。”师中表现得毫无破绽,只因他想起为刘烨舍命的卫律,也是心存感激的。 “多谢,多谢,我家小主子是这样的,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您能在危难之时雪中送炭,他恨不能将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您。”桑罗拉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小主子欠您的恩情,就由我来替他偿还吧!” 桑罗拉咬紧牙关,冒着将来千娇百媚关门的危险,擦干眼泪上前为刘烨解围:“老爷真会说笑,这位公子当然是男儿身了,怎么可能是女人假扮的呢,库伯老爷,我看您今晚上喝多了,不要忘了咱们这儿可是男人们来的青楼,都是男人们来寻欢作乐的,哪有女人来凑这个热闹!人家牡丹仙子看上了这位公子,想必就是欣赏公子儒雅的风采,这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啊!” “你少来管我,不就是稀罕钱么,大爷我有的是。”库伯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钱票,丢在了桑罗拉脸上,“怎么样,这些钱足够堵住你的嘴了吧,你最好劝劝这位牡丹仙子,别总看那小白脸好,想在匈奴的地盘上讨饭吃,就给我学乖点儿。” 桑罗拉弯腰捡起地上的钱票,还给库伯,陪笑道:“老爷您言重了,您是咱们这儿的常客,如果人家仙子愿意,我自当会把人给您送去的。可是仙子她不是千娇百媚的姑娘,您这样真实太为难我了。库伯老爷,有些事情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咱们想在匈奴的地盘上讨饭吃,也不用完全看您的脸色。” “你说什么?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敢胳膊肘子往外拐!你给我滚!以后别指望我再帮你们千娇百媚说好话!”库伯扬手用力将桑罗拉推开,桑罗拉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后腰撞在坚硬的桌子上,疼得她当场就叫起来,“哎呀我的腰,我的腰……” 千娇百媚的姑娘们看到桑罗拉受了伤,接连起身上前搀扶住她,其他的酒客被库伯这么一闹,都没有了喝酒的兴致,纷纷指责他:“库伯,你这样就不对了,君子成人之美,牡丹仙子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位公子也对仙子有意,你怎么能拆散这对有情人呢!” “可不是啊,咱们都是来讨个快活的,这千娇百媚里漂亮的姑娘数不胜数,再加上都调教有方,随便哪一个都能把你伺候得如仙如醉,何必跟一个舞娘较真啊!” “就是,就是,还在大堂里跟桑姐姐推来搡去,成何体统,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桑姐姐都是这儿的老人了,以前可没少照顾你,每回来的美人都先送给你尝鲜,这次的牡丹仙子还不是千娇百媚的姑娘,她不愿意跟你,谁也没法子啊!” 库伯听他们围攻,更是恼羞成怒:“你们都给我一边呆着去,老子喜欢找哪个姑娘还用得着你们指指点点?老子出来玩得时候,你们还都是穿兜裆裤的小屁孩哪!” 酒客之中有人不服气的,当即反驳道:“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都半条腿进棺材的人了,还在这种地方跟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争姑娘,库伯老爷,您是活着不耐烦想早点见阎王,还是存心只为争一口气,指望别人都能夸你一声‘老当益壮’呢!” 话一出口,哄笑声四起,有人跟着帮腔:“‘老当益壮’这四个字形容的真是好,只是关起门来,谁知道他是老虎还是病猫,姑娘拿了赏钱,面子上的功工夫还是要做做的,随便叫个几声响,不明真相的人就被糊弄过去了,完了姑娘还不敢到处乱说,得忙着帮他维护名声。” “哈哈,原来这就是‘老当益壮’的意思啊!受教了,受教了,以前还都被蒙在鼓里的。” “这才叫花钱买快活啊,钱财这种东西,死了又带不走,还不如多买点好名声,自己听着也得意不是。” “你们,你们……”库伯气得跳脚,“你们都给我记着,一个个臭小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敢不把老子放在眼里,看我哪天不把你们的老底都揭出来,都让你们跪地来求我。” “行,行,咱们可都等着哪,库伯老爷您麻利点儿,别等不到那一天,就心不甘情不愿去那世逍遥快活了。” 站在一旁早就看不过眼的药葫芦和常惠,双双挺身而出,一左一右钳制住库伯。药葫芦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还说别人仗着自家有几个钱,我看你才是满身的铜臭味,自以为是什么大爷,还不都是给你几分脸面。你却倒好,给脸不要脸,在这里撒起酒疯来了。” 常惠居高临下朝他头顶哼道:“你这个老不休,不好好待在家里等死,跑来这种地方丢人现眼,我看你死去的爹娘都要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你几句才解气。” “你们又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该不会就是从军营牢房里逃出来的囚犯吧!”库伯憋得脸成酱紫色,说话还是不肯输给别人。 常惠愣了下,药葫芦连忙道:“刚才你说过的,刚逃出来的犯人哪有钱来喝这一桌子的酒,你嫌人家当差的不长脑子,你现在说这话不也是不长脑子吗?” “无知狂妄之流,咱们走着瞧!”库伯气得说不出话,掀翻一张桌子,酒壶杯碟摔得粉碎。他恨恨地瞪着众人,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桑罗拉扶着后腰,艰难地走到刘烨面前:“请公子上楼歇息去吧!” 随后,她又招呼起其他酒客:“大爷们都快去歇息吧,今晚的事真是过意不去,酒钱全免,全免!” “桑姐姐不用客气,酒钱自然是要给的,这都怪库伯那个老匹夫得意忘形,闹出不少笑话出来。无碍,你也快歇着,找人来瞧瞧身子,别落下什么毛病才好。” 酒客们安慰桑罗拉几句,拥着姑娘相继上了楼。桑罗拉被下人们送回房间休息,大堂里剩下刘烨等人和牡丹仙子,清灵没好气地推搡着牡丹仙子:“行了,你快走吧,都因为你惹来这么多麻烦,你别再烦我们了。” 牡丹仙子站直了身子,敛去之前的娇媚神态,微微一笑:“清灵姑娘真是健忘,这么快就不记得小女子了。” 清灵怔了怔,连忙甩头:“你胡说什么呢,我何时见过你这个舞娘,喂,你该不会连我也要勾引吧,你这个狐媚……” 蓦然间,清灵看眼前这位仙子着实眼熟,一把揭开她脸上的面纱,盯着这张熟悉的脸庞发了呆,指着她那双眼睛纳闷道:“只是,只是你的眼睛怎会变成这样?你不是南圣女吗?” 南圣女点点头,向刘烨等人施了个礼:“大家不要怀疑,我这双眼睛稍稍做了几分变化,都是为了行动方便。我确实是你们认识的南圣女,想来公主早就认出我了吧!” 刘烨笑了笑,心想幸亏她知道现代有美瞳这回事,要不然也想不通南圣女的眼珠子怎会变了颜色。看来这南圣女的本事实在不容小觑,连美瞳这么先进的技术都掌握了。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刚才那位库伯老爷估计去找匈奴兵告状去了,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南圣女向四周看了看,领着刘烨等人往后门走去,“这些天我留在都城,算是弄清楚了这里的地形,我们趁夜逃出去,应该也有几分胜算。” “南圣女,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还要以舞娘的身份示人?”刘烨边走边问。 “说来话长,还不都是为了教主。”南圣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刘烨。 刘烨心里一暖:“难道他知道我们在这儿,所以让你来帮我们离开?” 南圣女摇了摇头:“不,他不知道,遇见你们,我也很意外。教主确实叫我来救人,但我要救的不是常将军……” “是不是息陵教的人也被抓起来了?”刘烨不解地问道。 “公主,现在顾不得说这么多,我们还是快走吧!”南圣女拉着刘烨往后院走,经过一座草棚,朝里面轻唤了声,有位年纪挺大的老汉颤巍巍地走出来,看到南圣女连忙叫了声“恩人”。 刘烨等人都很好奇这位老汉的身份,但是眼下也来不及多问,正要打开后门离开,却看见了一排排火把往这里奔来。 “糟糕,匈奴兵来了。”南圣女慌忙关上门,四处张望着不知怎样才好。 “索性跟他们拼了。”清灵攥紧了拳头,“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总不能束手待毙。” “不过……”南圣女担心身边的老汉会受伤,也怕他们寡不敌众,无法全身而退。 刘烨轻叹了声:“看来,只能背水一战了。” 第一百零八章 言外之意 自从匈奴城门被封锁后,刘烨等人就面临着重重危险,虽说侥幸逃脱过官兵的搜查,但在千娇百媚里因为伪装成牡丹仙子的南圣女得罪了当地的地头蛇库伯,就在他们准备逃出去的时候,一对官兵重又回来搜捕。 南圣女连声自责:“是我不好,我只想躲过那个库伯老爷,结果连累了公主。” 刘烨摇摇头安慰道:“这不怪你,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那种人轻薄的,就算你没有主动向我求助,我也会为了你挺身而出的。” “公主……”南圣女感动地声音哽咽,“可惜我现在不能跟他们豁出去杀一场,要不然无论如何我都会掩护你们离开这种地方。” 药葫芦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看了眼南圣女身后的老汉,问了声:“是不是为着他?这位老人家是你什么人?你千方百计都要救他?可你说过是教主吩咐你这么做的!难道是他和教主又关系?” 南圣女为难地看着刘烨,抿着唇一言不发,众人心里虽然都觉得有问题,但也不方便即刻追问,匈奴官兵就在院外,很快就要破门而入,眼下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机,还是等先逃出去再说吧。 “不如这样,咱们几个能打的掩护他们先走,约定好碰头的地方,如果过了时间还没来聚合,就不必等落下的那个人了。” 常惠摩拳擦掌准备跟匈奴官兵大干一场,:“我早就恨不能亲手教训这帮兔崽子了,居然大家都逃不出去,不如就放手一搏吧!谁愿意跟我一起出去!” “我去!”师中来不及多想,加入了常惠那一边。 “还有我!”南圣女将身后的老汉推向药葫芦,“前辈,万一我没来聚合,请您将这位老人家带给毒蝎子,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药葫芦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去吧,不过你们都得回来才行,不得恋战,谁要是逞英雄不回来,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没人会给你们收尸,就当孤魂野鬼去吧!” 师中和常惠,南圣女正要打开门跟匈奴官兵拼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了声“恩人“。 师中回头一看,原来是千娇百媚的老鸨桑罗拉,她由一名小丫头搀扶着,忍着腰部的痛楚踉跄地走向他们,不停朝他们挥手。 “恩人哪,不要去送死,不值得,来,快跟我来,我带你们离开……” 清灵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愿意为了我们跟官兵作对?你也不问问我们究竟是什么人?” 南圣女也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牡丹仙子,事到如今,就算我不说你也全看出来了。你们这家青楼平日里就靠着看官兵的脸色过活,你会为了我们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得罪官兵吗?还是,你想利用我们邀功?” 桑罗拉听到她们的质疑,不气也不恼,只是执着地看着师中:“我不为别的,就为了报答恩人的情意,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只要是恩人的朋友,我都会帮一把的。别说了,咱们快走,我这儿有条地道,从地道走就能安全离开都城。” 刘烨看向师中:“师大人,她是?” “这家青楼的主人原是卫律,而她受过主子一家的恩惠,她看到了卫律的那块蛟龙玉佩。”师中实话实说。 刘烨恍然大悟,原来桑罗拉相信他们是卫律的朋友才肯伸出援手,如果她知道卫律为了救她而死,恐怕就会对她恨之入骨了吧!她很想对桑罗拉说实话,但是现在受到威胁的人不是只有她而已。 “走吧,她不会骗我们的。”刘烨带头跟桑罗拉走,其他人也不好多问什么,一行人走到角落里不起眼的杂物间,桑罗拉推开房门,层层灰尘扑面而来。 桑罗拉挥着衣袖驱散灰尘,示意身边的小丫头推开中间那只硕大的水缸,小丫头推了几下没有动弹,常惠上前双手攥住水缸抱了起来。 “看来你们当真不是普通人,不过,我家小主子结交的朋友从来都不是普通人。”桑罗拉打心底更确认他们跟卫律是有交情的,也更不后悔为了救他们暴露这条逃生的密道。 桑罗拉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支钥匙,一手拿起锁住地板的铜锁,一手拿着钥匙对准钥匙孔。 “砰砰,砰砰……”匈奴官兵用力拍打着院门,“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咱们就撞开了……” 桑罗拉身边的小丫头急得满头大汗,桑罗拉尽量保持镇静,细心试探着打开铜锁。 “给我撞开!”官兵们等不及有人来应门,一下又一下撞击着院门。 众人频频回头看着院门的方向,桑罗拉迟迟打不开铜锁也是心急火燎:“不要紧,一定能打开的,这把锁太久没有动过,才会不太灵光,哎,好了……” 只听啪嗒一声,铜锁被打开了,桑罗拉连忙掀起木板,自己拎着油灯就要先下去。师中随即将她扶起来,接过她手里的油灯,说道:“不用麻烦桑姐姐了,还得麻烦您应付那些官兵,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那也好,若是引起他们怀疑,恐怕就连这条密道也不保险了。”桑罗拉扶着后腰站起来,扶着木板示意大家先进去躲起来,“密道只有一个方向,你们沿着一直走就能离开都城,出口是郊外的山林,连着一座岩洞,出去的时候注意下有没有野兽就行了。” “好,多谢桑姐姐搭救之恩。”师中衷心感谢她的援助,桑罗拉含笑摇头,“用不着感谢我,我只是替小主子完成心愿,一路走好,他日有缘再见!” “大恩不言谢,走了!”常惠跳进密道,试探大概的深度,感觉空气还不算太令人窒息,忙伸出手,“来吧,尽管跳,我接着哪!” 众人陆续跳进密道,师中和刘烨与桑罗拉告别,桑罗拉眼看着院门就要被撞开了,连忙推着他们走:“行了,我知道了,改日有机会再叙,你们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桑姐姐,日后我自会报答。”刘烨留下这句话,心事重重地跳进了密道。 桑罗拉关上地板,重又锁了起来,一时搬不动水缸,便找了些废弃的木箱杂物堆在上面,做完这些才奔向院门,亲自打开门迎接官兵。 还没能来得及走远的众人,有些担心桑罗拉的处境,沿着木板的缝隙向外张望,南圣女不无担心地说道:“要是我们信错了人,这么一来就会被逮个正着。” “是这样不假,但要是没信错,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清灵也道。 桑罗拉打开院门,被横冲直撞的官兵撞倒在地上,领头的官兵指着她叫骂:“为什么这么迟才来应门,是不是收了那帮贼人的钱财,把他们都放走了啊!” 混迹在官兵之中的库伯得意洋洋道:“桑罗拉,还不快回话?” “库伯老爷……”桑罗拉在吓得直打哆嗦的小丫头搀扶下,缓缓爬了起来,“方才您推我那一下子,这腰都直不起来了,请来大夫敷药歇息,听到官爷们来了,连忙更衣起身,无奈这腰实在使不上力气,所以才拖到现在才来应门。” 领头的官兵看了眼库伯:“是你干的好事?” 库伯老脸微红:“我只不过随手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不小心撞上去的,与我何关!” “哼,暂且信你这一回,你要是敢把贼人放走,就把你带回军营问话。”匈奴官兵恶狠狠地说。 “哎呦,官爷哪,留宿的客人都在楼上歇息呢,未留宿的早就跟着库伯老爷一道走了,您让我去哪儿找回来呢!”桑罗拉委屈地抹着泪,“官爷您前脚刚走,库伯老爷就为了牡丹仙子跟客人们争风吃醋,结果好多客人都离开了,我这一晚上损失惨重啊!”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是不是牡丹仙子和那个小白脸都走了?我就看着他们可疑呢,你怎么能放走他们?”库伯气恼地大吼大叫。 “库伯老爷,我都说过多少遍了,牡丹仙子根本就不是咱们这里的姑娘,人家表演完了走还是不走,我哪有权力管啊!至于客人是走是留,那就更由不得我了!”桑罗拉靠近那位跟库伯有矛盾的领头官兵,“如果那些客人真有问题,刚才官爷们来搜查的时候怎么没有问个仔细?却要等人都走了,才又回来盘问?” 领头官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库伯:“还不是因为这位库伯老爷!要不是他横加阻拦,一个可疑人物也别想从咱们眼皮子底下逃走。” “库伯老爷既然阻拦,为何又跑去告状?官爷们哪,你们可得为奴家做主,咱们这儿从来就没有什么囚犯,库伯老爷去告状,都是为了牡丹仙子啊,牡丹仙子不肯屈就,看中了那名俊俏的公子,库伯老爷自觉面子上挂不住,大吵大闹争执不休,结果闹得客人们不欢而散,牡丹仙子和那名公子就是那会儿离开的。” 库伯那张老脸越来越不自在,桑罗拉痛哭道:“我一个女人操持这档子营生多不容易啊,还要被人当成犯人审问,不管是不是咱们的错,这屎盆子都要往咱们头上扣。借着捉拿逃犯为由,其实都是为了一个仙子,得不到人家就记恨我呢……” 领头官兵早先因为牡丹仙子被库伯羞辱,现在听桑罗拉这番哭诉,自知被库伯利用了,掉转过头痛骂库伯:“原来是为了争女人谎报军情,这回我看你才是吃不了兜着走,来人哪,押回军营审问,如果他说不出逃犯的下落,就禀告大将军处置!” “是!”手下的官兵们将库伯押走,库伯这才知道害怕,大哭着求情,“官爷饶命,饶命,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禁得起牢狱里的折腾,我知道错了,放过我这一回吧,我给你们钱,给你们多少都行……” 领头官兵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自以为有钱就能作威作福,这一回偏不饶他,就让他死在牢狱里!” “官爷,官爷……”桑罗拉可怜兮兮地“好心”提醒道,“那位库伯老爷家里有钱得很,而且和朝廷里的大臣们素有往来,您今儿个跟他过不去,恐怕等他出来以后也不会放过您的。虽说库伯老爷出于记恨谎报军情,想要给奴家治罪,不过奴家原本就是贱命一条,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可是您是官爷前途无量,要是因为这点莫须有的罪名耽误了前程,奴家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桑姐姐,起来说话!”领头官兵将桑罗拉扶起来,“你放心,这件事既不会牵连到千娇百媚,也不会连累到我,就算他有朝廷里的大臣撑腰,别忘了我也有大将军这座靠山,他拿这等要紧的军情开玩笑,看哪个大臣敢出面保他!只是出于职责,你这儿我还是要查一查的,免得日后大将军问起来,怪我玩忽职守!” “应该的,应该的,官爷,里面请!”桑罗拉毕恭毕敬领着官兵们上楼搜查盘问,原本就问不出来什么,官兵例行公事之后就告辞了。 看到这一切的南圣女终于放下了心,轻叹道:“都说风月场上的女人最不可信,其实她们又何尝不是最有情有义的人呢!” “刚才还不知道谁说这恐怕是陷阱哩!”清灵笑呵呵地说,挽住南圣女的手臂,“跟你开玩笑的,不许生气哦!” “哪有,都到这时候了,我也没精力顾着生气。”南圣女松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另一件事,她始终不好意思正视刘烨,刘烨自己也有感觉,只是没有说破。 “好了,我们快走吧,只要我们尽快离开这里,桑姐姐才算是真正的安全了。”师中高举着油灯,在前面带路,这条密道虽然狭窄,却也比较通风,不至于年久没人来过,产生有毒害的气体。 “想来卫律对密道颇有研究,当初我和灵儿误中他的圈套,就被他的密道彻底难为住了,怎么样都逃不出去。”师中颇有感慨。 “可不是么,正因为那件事,我才会对师大人一往情深呀,谁叫你那么尽忠尽责,让我轻而易举就爱上你这个好男人。”清灵甜丝丝的夸赞道。 “哎呦,我这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们夫妻成亲这么久了,还说这些肉麻的话,你们不好意思,我都觉得脸红。”药葫芦好笑地说。 “祖父,你脸红并不是因为我说了肉麻话,而是跟那个老妇人亲热的缘故吧!”清灵不甘示弱地回嘴。 “胡,胡说……”药葫芦结结巴巴地狡辩道,“我哪有跟人家亲热,是那个女人硬往我身上靠好不好,我压根就懒得搭理她,我对女人没有任何兴趣。” 药葫芦和清灵你一言我一语斗着嘴,倒也让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一直跟在南圣女身后默不作声的老汉笑了起来:“一听就知道你们祖孙俩感情好得很!” 药葫芦也跟着笑起来:“怎么,你也有个这么能气死人的孙女?” “呵呵,但愿我也能有个孙女,我女儿刚怀上孩子,还没生呢,她呀,也像你孙女儿一样伶牙俐齿,现在嫁了人有了孩子才懂事了些。”老汉提起自己的女儿,语气里满是宠爱。 “哦,你女儿好福气啊,可是,你怎么会被抓到这儿来呢?你犯了什么事?”药葫芦想知道他和南圣女究竟有什么牵扯。 “怪只怪我是个没钱没势的穷苦百姓,这次朝廷打了败仗,又下令征兵,年轻的都进了军营当兵,年纪大的就留作苦力。唉,我女儿心疼我,四处求人救我出去,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还要女儿为我操心,我死在外面不要紧,就怕女儿动了胎气,要是她们母子有个万一,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女婿。”老汉说着忍不住哭起来,“女婿待我女儿是极好的,他们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我可不想这个孩子有个闪失啊!” “女儿孝敬你是应该的,堂堂一个老丈人,哪有害怕女婿的道理。”药葫芦不以为然道。 “你有所不知,我那女婿……” “够了,别再说了。”南圣女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老汉哽咽着嗯了声,擦去泪水不再做声。 众人默默无声又走了许久,直到师中看见桑罗拉告诉他们的那个岩洞。岩洞位于半山腰,站在山坡上可以看见都城的全貌。 “总算离开那个鬼地方了。”药葫芦伸展着四肢,打了个呵欠,抬头看向天边,自顾自地说,“天亮之前应该能赶到地方。” 南圣女带着老汉向刘烨告辞:“公主,我们先行一步。” 清灵不停看着刘烨,不知道她想不想跟南圣女一起走,毕竟南圣女知道图奇棠的下落。 “什么先行后行,一起走吧!”药葫芦朝东北角的方向扬着下巴,“你不也是要往那儿走吗?” 南圣女匆忙制止:“前辈,你还是先送公主回乌孙比较好吧!” “我不,我偏不,我就要跟你一起走,看看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药葫芦执拗地往山下走,不给南圣女解释的机会。 南圣女眼看药葫芦心意已决,又看了眼低头沉思的刘烨,无奈地叹口气,清灵看出她有事隐瞒,追问道:“你平白无故叹什么气,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那就走吧,到地方你们就明白了。” 南圣女跟着药葫芦一同下山,清灵回到刘烨身边,询问她的意思:“公主,我们去哪儿?” 刘烨回头寻找师中的身影,师中朝她点了点头,刘烨深吸口气平静地说:“一起去吧!” 第一百零九章 不如怀念 匈奴与大宛交界处有个小村庄,那里看上去很不显眼,居住的村民也有限,村民们多以编织草藤类的物品为生,物质条件比较匮乏。即便如此,匈奴败仗之后,也没有放过这些与世无争的村民,将绝大多数的男子抓回都城,年轻人被充军,年老的也被当做苦力使唤。 按理说这位老汉和图奇棠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但图奇棠为了他派出南圣女去救援,南圣女对匈奴都城的情形并不了解,只能伪装成舞娘去一些风月场所献艺打听情报,费了不少周折,终于毫发无伤地救回了老汉。 息陵教今非昔比,以往那些发誓效忠的教徒们得知圣坛被毁,圣女护法之中没有就义的也选择了归隐,许多骨干分子都加入了别的帮教,息陵教的教众回乡的回乡,枉死的枉死,就连斯塔拉山的教众也都过起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其他分散在西域各地的教众许久收不到圣坛的消息,也都撒开了。 当南圣女想要暗中拉拢昔日教众的时候才发现,树倒猢狲散,想要重现往日的风光简直难如登天。虽说明月圣女和图奇棠都不在意这些名利得失,但作为曾经的圣坛圣女,实在不忍心看着教主落魄。不过,这正是他们选择的生活方式,旁人是没有办法干涉的,要不是他们自愿如此,即使当日安息朝廷誓将息陵教夷为平地,他们也是有法子东山再起的。 南圣女在斯塔拉上居住多日,时常想起明月圣女和图奇棠,想念他们以前同经风雨的日子,看着身边不再振作的教众们,他们仿佛都从息陵教的影子中脱离了出来,凭靠着明月圣女分给大家的财产,生活倒也算过得无忧无虑。安息朝廷履行了他们的诺言,没有再为难山上一心想过平凡生活的教众,乐于看着他们放下了争强斗胜的心。 可是,南圣女却过不惯这种生活,她对明月圣女和图奇棠的思念越来越深,借着下山寻找失散多年的弟弟的理由,离开了安息,开始在西域各地打探他们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大宛的一处偏僻村庄遇见了毒蝎子和药葫芦,她知道无论明月圣女是落魄还是辉煌,毒蝎子都会不离不弃,找到毒蝎子就等于找到了明月圣女。 果然,毒蝎子带着她见到了明月圣女和图奇棠母子,只是时隔多日,他们都不再像从前,更像是一对普通的母子。尤其是图奇棠的变化很大,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但只要知道他们没有性命之忧,她也就放心了。 药葫芦走后,明月圣女就念叨着要换地方居住,毒蝎子和南圣女都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明月圣女从始至终就对图奇棠和刘烨在一起不太满意,现在图奇棠变成这样,她更不愿意再让刘烨牵扯进他们平静的生活。 南圣女跟随明月圣女母子辗转来到匈奴境地,不遗余力为他们效力,这次来到匈奴见到刘烨等人,她也觉得意外,却也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不管刘烨和图奇棠今后能不能在一起,就算只看在他们往日的情分上,也应该让他们再见一面的。 于是,药葫芦提出同行,南圣女没有阻拦,即便明月圣女会因此训斥她。她希望这样做能对图奇棠有帮助,但凡是对图奇棠有利的,她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会成全她视为亲弟弟的图奇棠。 刘烨等人各怀心事,他们这一行人之中,除了获救的老汉心情最好,其他人都是心事重重。 一个时辰后,天蒙蒙亮了,老汉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家,兴奋地指着前方向众人介绍:“瞧,那里就是咱们的村子,溪水村。” “溪水村?为啥叫这名呢?”药葫芦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道。 老汉精神抖擞笑容满面:“说起这溪水村,那是大有来头的,在数百年前,这一片土地遭到大旱,土地都裂开了口子,村民也都快渴死了,家里养的牛和马也都要撑不住了。有天黄昏,村口来了一位奇装异服双目失明的老人家,他挨个敲门想讨口水喝,可是每家每户自己都喝不上水了,哪有水给不相识的人喝呢!” “不过有个叫溪水的小伙子,眼看这老人家着实可怜,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已死去的父亲,就偷偷地划破自己的手腕,接了满满一碗血给他喝。老人家的眼睛看不见呀,接过碗就咕噜咕噜喝下肚了,也许真是渴极了,连血的味道都没有喝出来。最后,他喝干了小伙子的血,问了小伙子的名字,笑眯眯地走了。” “忽然有人发现,在他走过的地方,裂开口子的土地冒出了涓涓细流,捧起来喝居然是清甜的泉水。这条溪水救了村子里的人和牲畜,也养育了咱们一代代人,为了纪念那个拿自己的血拯救大家的小伙子,咱们这个村子从此就叫做溪水村了。” 药葫芦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么个典故,这小伙子人是不错,能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人少之又少,他是应该被人纪念的。那条溪水就是他当初流的血啊,你们这些后人喝的都是祖先的血。” “哎,你这么说倒是有道理,但听起来咋就觉得不对劲了,这要是河里的水都是血,谁还敢喝呢!”老汉跟药葫芦打趣道。 “我就是打个比方,你又何必较真,我的意思其实就是说你们都是靠祖先养活的,要不是祖先为你们割腕,也就没有你们。”药葫芦嘻嘻哈哈地说。 “你这老兄,我给你讲这个传说,你就当故事听了就是了,怎么可能真有这回事啊!”老汉指着溪水的方向,又道,“你看那条河这么长,哪个人能流这么多血,肯定是以前就有的,不过是人们为溪水村编个由来呗!” “既然是由来,那就是有理可依的,就是以前发生过的事。”药葫芦故意跟他抬杠。 “好,好,我带你去看看,看那条河是原先就有的,还是后来仙人变出来的。”老汉拉着药葫芦的胳膊就往前走,“我家就住在河边,日日夜夜看着这条河,你还给我犟什么啊,你一看就知道了。说我较真,你这老头才惯会较真。” 药葫芦和老汉的吵闹在旁人听来,显得相当荒谬,原本就是不值得争论的传说,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吵的。只是药葫芦向来就是这么无聊的人,也许就是他存心找点事出来,反正他就是怕闲着。 众人追着他们来到那条河,老汉依然拉着药葫芦往自个儿家走:“给你看看我家门前流淌的那条河,还有我闺女,这会儿应该也起来了吧,呵呵,她要是见到我,恐怕要吃惊的。” “那是一定的啊,这么多天没见面,她还在一直为你牵肠挂肚,生怕你在都城受了什么委屈。你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激动才怪,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怀着孩子的女人太激动可不好,那会惊动胎气的。” “哎呦,不能啊,千万不能,动了胎气那可要不得,我跟我女婿发过誓,一定得让我闺女母子平安……”老汉不由迟疑,“我看我还是先别急着回去,免得我闺女见到我动了胎气……” “你这个人别这么磨叽好不好,来都来了,还怕这怕那的。”药葫芦反过来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我倒要看看你的女婿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你怎地就这样怕他。”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并不是怕我女婿,而是……”老汉话没说完,眼瞅着眼前那两个人影很熟悉,揉了揉眼睛,看清楚对方的样子,欢喜地大叫起来:“环儿,环儿,我的闺女……” 背对着刘烨等人的孕妇和另一名男子肩并肩站着,听到这声呼唤,她扶着后腰转过身来,看到老泪纵横的老汉,先是一愣,随即喜极而泣:“爹,爹,你回来了……” 父女二人相拥而泣,老汉还不忘叮嘱道:“别激动,不要哭,惊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这时,那名男子也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药葫芦,药葫芦冷冷地看着他,不屑一顾地扭过头去,宁愿看着那条河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楚那名男子的相貌,但从身形轮廓也能辨别出大概,刘烨怔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师中和清灵也是不知所措,南圣女频频看向刘烨,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图奇棠,你这家伙原来一直躲在这里!”常惠握紧了拳头,咆哮着冲上前去,不顾老汉和环儿的阻止,一把揪住图奇棠的衣领,“你害的我们找的好苦,未曾想你倒是躲在这儿逍遥快活去了,你怎么对得起公主,你怎么对得起她,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图奇棠淡漠地看着常惠,像是从没见过他一样,轻轻扬起衣袖,将常惠震出数步之遥。越过他的头顶,图奇棠看见那位梨花带雨的纤弱女子,她看起来极美又极为伤心,无声的啜泣着,闪烁着泪花的清澈双眸美得令人心悸。 刘烨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一步步走向图奇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陌生的样子。自从那晚他坠崖,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没见面了,她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他,没想到今生还有机会再续前缘。只是前缘能不能再续,她心里没有半分着落,在他性命垂危生死未卜的时候,她曾向上天祈祷,图奇棠若是能平安无事,她愿意失去今生挚爱孤独终老。 刘烨牺牲爱情只求图奇棠平安,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他放弃最珍贵的感情,但为何见到他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又忍不住想渴求更多呢!图奇棠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她不能接受他们从此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使图奇棠已经不再爱她,找到他想要的幸福。 图奇棠的视线胶着在刘烨身上,直到身旁的环儿拉住他,才仓促地移开视线,满眼温柔地望着环儿:“这儿风大,你和爹还是回屋里说话吧!” 爹?图奇棠称呼这个老爹什么?刘烨不由身形一晃,险些瘫坐在地上,当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已经联想到了什么,可是亲耳听见又是另一回事。她方才还在想这一切只是个误会,其中必定有隐情,但是现在,她不能再为自己找借口,她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图奇棠当真不再爱她,并且和别的女人孕育了孩子,是啊,他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过上平静的生活,而她迟迟不能为他实现。他们在一起都是图奇棠在不停地付出,为了她以身犯险不得安宁,哪怕是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如今,这个叫做环儿的女人成为了他孩子的母亲,理所当然的,他的爱都转移到了她身上。环儿,这个幸运又幸福的女人,她为图奇棠实现了梦想,她给了她平静安定的生活,她最有资格陪在他身边。 环儿不无担心地看了眼泪流满面的刘烨,不用问也知道她和图奇棠之间的关系,她表现得相当从容,微笑地应了声好,挽着父亲回屋歇息。这股从容在外人看来,不是平白无故的,若不是她对图奇棠有绝对的信心,断不会这般笃定。 常惠从地上爬起来又冲向图奇棠,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吗?公主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竟敢为了别的女人让她伤心?” “公主?”图奇棠茫然地看向刘烨,“不知公主之前在何处见过在下?怎会引来这场误会?” 常惠怔怔地看着他:“你这家伙胡说什么?你敢说你不认识她?” 刘烨面色惨白,原来图奇棠不是不再爱她,而是根本不再记得她。 图奇棠皱了皱眉,摇摇头:“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位公主。” 清灵傻了眼,冲上前叫道:“荒谬,太荒谬了,图奇棠,睁大你的眼睛瞧瞧,她是谁?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她?” “这位姑娘,我,我真的是……”图奇棠为难地低下了头。 清灵的泪水夺眶而出,推搡着图奇棠:“这怎么可能?你从悬崖跌下去之后,公主终日以泪洗面,可是你竟然忘了她,你还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你不记得我不要紧,但你一定要想起来公主啊,你们曾经那么相爱,你不能这样无情地忘了她……” “清灵,别再说了,不要逼他。”药葫芦走过来拉住激动不已的清灵,“没用的,他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毒蝎子早就说过他清醒之后神志不清,也许你们都没放在心上。后来我跟过来看他,也是这般迷迷糊糊的,问他什么也说不清楚,之所以带公主来,原是指望着他还能想起来什么,现在看来,都怪我多管闲事了。” “祖父,你来找我们的时候怎么不早说,要是早就知道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公主来的,你糊涂啊,你这不是要往公主的伤口上撒盐吗?”清灵哭得伤心。 “不就是个女人么,只要他能想起来公主,身边多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药葫芦气恼地跺脚,“之前明月圣女说这女人是他儿子的,我压根就不相信,谁能想到他这么快就另结新欢,还,还怀上了孩子!” “谁叫你当初不查清楚,冒冒失失就把我们带来,图奇棠都不记得我们了,现在他眼里只有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你要我们来,不是自取其辱吗?”清灵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埋怨着药葫芦,“祖父,你看现在如何是好。” “灵儿,不要再说了。”师中出面制止,朝清灵使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影响刘烨的心情,“我们还是趁早回去吧,毕竟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清灵看着面如死灰的刘烨,心疼道:“不行,没查清楚之前,不能回去,我们不能白白来这一趟,至少,至少要为公主讨回一个公道。” “灵儿!”师中气结,“都到这时候了,胡搅蛮缠有什么用,木已成舟,还能讨回什么公道?” “对,咱不能走,这都什么跟什么,图奇棠这小子就算他真的神志不清,他身边总还有清醒的人吧!毒蝎子呢,还有那个明月圣女,总要找来问个清楚才行,这说不定是一场骗局,故意要让公主伤心的骗局!一定是明月圣女想出来的馊主意!”常惠自说自话,也不理会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南圣女。 “够了,都别说了。”刘烨擦去脸上的泪痕,抬眼注视着图奇棠走向他,仔细地看着他的眉眼,看他的气色好了许多,心里稍感欣慰。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他们,刘烨和图奇棠两两相望,谁也没有先开口。 许久,刘烨淡淡一笑:“你现在幸福吗?” 图奇棠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的,我很幸福。” “那就好,那就好……”刘烨释然道,“祝你和家人永远幸福,我们的出现要是带给你困扰,请你原谅。” “公主客气了,这应该只是一场误会吧!”图奇棠的眼神充满歉意。 “是啊,只是误会,不必放在心上。”刘烨含笑点头,不舍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眼里寻找到任何一丝不舍的表情,可惜她最终还是失望。 “告辞了!”刘烨没有办法多看他一眼,明知道他们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强留只能伤人伤己。 目送刘烨等人走远,图奇棠紧锁双眉闭上双眼,南圣女忽然开了口:“教主,你全都想起来了,是吗?” 第一百一十章 明察秋毫 在这世间最了解图奇棠的人或许不是南圣女,但他的心思却也瞒不过她,看着图奇棠送走刘烨时依依不舍的目光,南圣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毒蝎子告诉我,说你的意识不清醒,甚至把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忘记了,要不是毒蝎子反复告诉你说,明月圣女是你的母亲,你恐怕连她都想不起来。”南圣女心绪烦乱,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原本就不相信你会忘了公主,但看到你身边如今已经有了别的女人,我也不便多说。只是今日看到你们重逢的景象,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你伪装出来的,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公主,你早就全部想起来了,是吗?” 面对南圣女的质问,图奇棠无奈地苦笑了声,满含深情的眼神依然停留在刘烨身上,眼底逐渐涌上百感交集的泪水。 “正因为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更不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回到她身边,我对不住她,我没有颜面要求她重新接受我。烨儿,我怎么可以忘记她?我明明以为就算是我死了,也不可能忘记她的!可是我确实忘记过她,以至于铸成大错,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图奇棠眉头轻颤,缓缓闭上双眼,滚烫的热泪沿着他瘦削的脸庞滑落,很快地浸入衣襟不见影踪。 “教主……”南圣女的心猛然抽紧,上前抓住图奇棠的衣袖,“那又怎样?就算你一时没有想起她,之后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但你现在全都想起来了啊!公主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却把所有的委屈都往自己身上扛,难道你对环儿的情意比对公主还要深?” “我不能这样做……”图奇棠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泪水,当着南圣女的面痛哭失声,“自从我想起烨儿,想起我们曾经共度的美好时光,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太迟了,太迟了……” “不会的,咱们去追上公主,跟她解释清楚,我相信她会体谅你的,我看得出公主对你仍是情深一片,虽说她现在是乌孙的王后,可是在她心里,只有你一人而已。教主,走吧,现在去追还来得及,你要是难以启齿,就让我跟她说,我会说服她接受环儿……”南圣女不忍心看着图奇棠这么难过,拉起他的手臂就要追出去。 “我已经伤害了烨儿,不能再伤害环儿,我今生不能跟最爱的女人相依相守,至少我还能做个负责人的男人。”图奇棠坚持不肯去追刘烨,回头看向河边的那座小屋,“环儿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对她也完全没有记忆,但我不能抛下她不管,我更不能自私到让烨儿来承担我的过失。” “那你宁愿舍弃公主,也要跟这个环儿在一起了?”南圣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原来在你心里,环儿的位置比公主还重要?” “没有,没有人能比烨儿更重要,包括我自己……”图奇棠哀哀地说,有气无力地拭去脸上的泪水,绝望地看向南圣女,“正是因为太在乎了,所以我不能让她受一丝委屈,不能为我们的爱蒙上一丝灰尘,我们拥有那么美好的过去,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那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宝贵回忆,我不能连回忆也失去。你明白吗?” 南圣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图奇棠,鼻头一酸,流下泪来,艰难地点点头。图奇棠勉强地笑了笑:“那就这样吧,没有我,她会活得更好。” “公主会过得很好……”南圣女抽泣道,“但我知道,没有她,你会过得不好。” “不,只要她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图奇棠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已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仿佛有种心灵感应,刘烨走到村口的时候,脚步逐渐停了下来,嗡嗡作响的脑袋疼得要命,图奇棠在她脑海中的形象忽然变得模糊。即使图奇棠忘了她,她也不能不记得他,来之前她还清楚地记得他的眉眼他的笑,为什么见过他之后反而都不记得了。 她所看到的图奇棠究竟是不是图奇棠?为何她感觉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是与她生死相依的爱人,一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怎会长得一模一样,怎会拥有同样的名字? 刘烨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眼睛,她刚才看到的一定不是真的,那只是一场环境,不真实的环境。她的图奇棠绝不是那个冷漠的人,她的图奇棠不会成为别的女人的丈夫。她知道,他会等她来的,无论多久都会等下去,即使她的这种念头本身就很自私很不公平,她也如此坚信。 但是那个陌生的图奇棠,他不仅不记得她,还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他怎么可能是她的图奇棠呢?不会的,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她的图奇棠,一定还在哪里等着她,她只是还没找到他罢了,她也不怕还会等多久,她都愿意等着跟他相见的那一天。 “公主,公主……”清灵察觉到刘烨停了下来,凑近一看,只见她脸上满是泪光,她的眼神无助地可怕,就像是一个失去生命力的人。 “公主,你没事吧?”清灵上前拥住刘烨,想扶着她坐下来歇息一会儿,“来,歇会儿再走吧!” “师大人,拿水来!”清灵夺过师中手里的水袋,凑近刘烨唇边,想让她喝几口平复心情。 刘烨顺从地接过水袋,喝了几口之后,忽然弯下腰呕吐起来。清灵慌忙拍打着她的后背,拿出丝帕给她擦嘴:“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刘烨从石凳上滑坐到地上,双手撑着石凳继续吐,直到吐出了苦涩的胆汁,几近干涸的眼眶重又蓄满了泪水。 “公主,公主……”清灵等人乱做一团,慌忙之中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没事,没事……”刘烨边说边流泪,说着说着继而放声大哭,“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没关系的,没关系……” 清灵无比担忧地看向师中,师中只是摇首叹息,再看药葫芦和常惠也是无计可施。这种时候,也许只能任由她痛哭一场了,这么久以来,刘烨一直把心事深深隐藏,没见过她在谁面前流泪,也没听她倾诉思念之情。情深至此,不提及不代表不思念,不哭闹不代表不神伤,她把那份爱藏于心底,等待与图奇棠重聚的信念支撑她到现在,可是现在她连这个信念都崩塌了,又怎能不崩溃呢! “看公主这样子,我们也不要急着赶路了。”药葫芦东张西望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院落对常惠说,“等公主好些了,就去那儿找我吧,我认识那家人,借宿一晚再走。” 常惠向来不懂得如何安慰人,除了感到难过别无他法,忙道:“好,你去问问人家放不方便,方便的话我们就缓缓再走。” “嗯,看好公主,待会儿直接过去就成,没问题的。”药葫芦倒背着双手直奔那座小院,站在院外跟那位正在扫地的大婶说了几句话,指着常惠等人的方向塞给她一些钱。大婶连忙推托,将钱还给药葫芦,看向她们笑着点头。 药葫芦也跟着点头,紧接着又朝村子里去了。常惠看他既不进院也不回来,心想他八成要去教训图奇棠,悄声跟师中商量:“要不我跟老葫芦一起去吧,他一个人未必能对付得了那家伙,你留在这儿照顾公主,我们去帮公主讨个公道。” 师中随即拉住常惠:“你不要去,老葫芦要怎么做,他自己心里有数,既然没叫上你,就没你的事。” “可是……”常惠的拳头再次攥紧,咬牙道,“我也想教训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原以为他会好好待公主,没想到结果……” “那也不用你去,你要是浑身力气没处使,就去给大婶帮忙呢,收拾个房间给公主休息。”师中推着常惠走,再三警告道,“记住,不要横生枝节,你可不要再给公主惹麻烦。” 常惠沉闷地哼了声:“知道了,知道了。” 师中看着药葫芦往不知名的地方去了,起身去搀扶刘烨:“公主,我们歇会儿再走,跟我来。” 刘烨哭得一塌糊涂,清灵也是哭得双眼红肿,师中为她们擦去泪水,道:“公主,我只给你这一天时间,你要是觉得心里难受,就哭个够。从此以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这幅样子,你的泪水不值得为不心疼你的人而流。过了今晚,你就不再是为爱痴痴守候的烨儿,你是大汉的解忧公主,乌孙的王后。” 清灵嘟着嘴,抽泣道:“你现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你没看见公主很伤心么?” 刘烨失神片刻,点头道:“师大人,你说得对,我不仅是烨儿,我知道的。” 师中总算松了口气,微笑道:“好了,进去歇着,你们饿了一天,想吃点什么,我去拜托大婶。” “都好。”刘烨步入院子,径自走进房间。 清灵仰起头望着师中,动情地抱住了他:“师大人,夫君,我的好夫君,你要答应我,无论何时都不能忘了我。我不是公主也不是王后,没有你,我就真的一无所有,再也没有什么能支撑我活下去。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师中摸摸她的头,眼里充满爱怜,柔声道:“傻瓜,没有你,我何尝不是一无所有。” 清灵能体会到刘烨的伤心,情不自禁向师中深情表白,得到他肯定的答复,随即放下心来:“我去陪公主,你和常将军也歇着吧!” “去吧!”师中微微一笑,看着她进了屋,随后又看向药葫芦消失的地方。 药葫芦不请自来,明月圣女和毒蝎子谁也没觉得意外,毒蝎子看他的脸色很难看,刚要解释几句,明月圣女已经开了口:“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图奇棠已经娶了妻,他们现在还有了孩子。你回去告诉她一声,就此断了念想,安心做她的王后。” “她是谁?”药葫芦逼近明月圣女,冷言冷语道,“猪牛马都有个名字,更何况她也算是你的儿媳妇,我不知道公主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竟然这样容不得她。想方设法把儿子藏起来不说,还处心积虑找来了个大肚婆,你就这么高兴让自己的儿子做别人孩子的父亲?” 明月圣女不耐烦地怒视着药葫芦:“你闹够了没有?图奇棠是我的儿子,我们母子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不需要外人过问。你凭什么侮辱我的孙儿?你怎么就知道那不是图奇棠的亲生骨肉?难道我们的私事还要一五一十向你汇报?” 毒蝎子眼看明月圣女动气,连忙上前解围:“你也够了吧,歪葫芦,这件事儿你要闹到何时为止?公主已经是乌孙的王后,图奇棠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过去的事大家都不要再提了行不行?” “老蝎子,你这个没用的熊包,你只会跟着这个女人屁股后面团团转,你说的话根本就没人信?”药葫芦不屑地瞥了眼毒蝎子,“这女人要你今夜死,你绝对不敢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男人做到你这份儿上真是绝了,你怎么不提着眼皮去上吊呢!别忘了,她心里想的一辈子爱的男人不是你,你就算追到黄泉路上,你也注定是个失败者,你就等着被她利用至死,去阎王殿后悔吧!” “老葫芦,你好自为之,我念及旧情给你几分面子,你不要得寸进尺!”毒蝎子气得头顶直冒青烟。 “怎样,你想杀了我啊,来呀,你们两个一起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有多大的能耐。”药葫芦在气头上,也是口不择言。 南圣女回来看到这一幕,慌忙拉住药葫芦的手,劝道:“前辈,算了吧,木已成舟,由不得你不服气,只能说教主和公主没缘分。” 药葫芦怔了怔,看着这间简陋的瓦屋,形容消瘦的明月圣女,忽然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动气了。曾经风光无限的息陵教圣坛,昔日光彩照人的明月圣女,如今都已经不复存在。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感情亦如是。 “没缘分,唉,缘分这个东西,谁能说得清啊……”药葫芦放下手,低着头叹道。 环儿看着父亲睡下,走到门外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她不知道图奇棠去了哪儿,但她知道他不会离开她。她曾以为自己是最命苦的人,自从遇见了他,她才意识到自己是最幸福的人,虽然这种幸福只不过是偷来的,她也不舍得放手。只是想起那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她不禁在想,自己是否太自私。可是,感情这回事哪有不自私的,她这么做并没有错。 “环儿姑娘……” 环儿回过头,看到师中,想起来他是随那女子一起来的人,不由多了几分防备:“你们不是走了吗?为何又回来了?你想劝我夫君跟她走,对不对?” 师中料到她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正斟酌着如何开口,环儿捂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快步走向他,厉声道:“我和夫君的孩子就快出生了,你休想动别的主意,如果你非要带他走,就踩着我们母子的尸体过去吧!” 师中笑了笑,道:“环儿姑娘不要激动,既然他是你的夫君,你们又有了孩子,他怎么会舍得丢下你。即使我有意劝他回心转意,也是没可能的。” 环儿听他这么说,稍稍放缓了语气:“你明知道是不可能,为何去而复返?” “我家小姐身体不适,暂时不能赶路,我一时闲来无事,四处走走,应该不碍着姑娘吧!”师中摊开双手,无辜道,“方才我只是叫了声姑娘的名字,绝无冒犯之意。” 环儿的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说:“我早就不是姑娘了,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请恕在下冒昧,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所以方才……”师中恭敬地向她施礼。 环儿更觉得害臊:“哪有,哪有,我今年都二十多了,可能是成亲多年刚怀上第一个孩子,才显得年轻些。” “哦?成亲多年,终于怀上孩子真是一件喜事。”师中浅浅一笑,打量着环儿的表情。 “我,我的意思是……”环儿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我和夫君相识多年,最近才成亲,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刚才姑娘怎么说,在下听得很清楚。”师中敛去笑容,正色道,“你口中的夫君,他叫图奇棠,你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吗?他在半年前身受重伤,性命垂危行动不便,再加上双腿有旧疾,想要娶妻生子恐怕很不容易!而你腹中骨肉至少已经有五个月,要强说是他的孩子,未免太过牵强!” 环儿怔住,匆忙又道:“没错,我夫君是受过伤,但他很快就养好身体了,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没必要一一向你说明。” “当然,我对别人的事也不感兴趣,但我要补充一点,图奇棠之前一直在大宛养伤,来到此地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之前也住在大宛。”师中看着她急剧变化的表情,心里已经猜出大概,“或许你也曾遭逢不幸,但不属于自己的幸福终究不属于你,你能留得住他一时,留不住一世,他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图奇棠一度失忆,他和你成亲的事估计也是别人告诉他的,他还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真是他的,如果将来他恢复记忆,知道你一直在骗他,你想他会原谅你吗?” 环儿脸色发白,心虚地后退,不停摇头:“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他是我的夫君,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可惜事实并非尽如人意,谎言终有揭穿的时候,你现在有孕在身,自然希望身旁有人陪伴,但却不是以这种自私的方式。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这次你的父亲能活着回来,也要多亏了图奇棠,他好歹也对你们父女有恩,你就忍心欺骗恩人?”师中步步逼近,不留给她反驳的机会。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要骗他……”环儿心慌意乱,眼泪汪汪地看着师中,“我求求你别再说了,放过我们好吗?” “我只是要你实话实说。”师中停下来,不再逼她,“希望你能面对现实。” 环儿只是哭也不说话,僵持片刻,环儿的父亲满面憔悴出现在师中面前。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时光静好 环儿称自己是图奇棠的妻子,并且为他怀有孩子,师中看出其中端倪去而复返,令环儿放松警惕之后,揭穿了她的谎言。已有五个月大的孩子是骗不了人的,而这个时间本身就值得怀疑,图奇棠半年前坠崖受伤,后来见到毒蝎子的时候,毒蝎子分明说过他的双腿旧疾复发,整个人连动弹一下都很困难,又怎么可能在这期间娶妻生子呢! 眼看谎言再也站不住脚,环儿只是哭别无他法,她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奢求的幸福终究不属于她,师中说出了她心里最害怕的是什么,像图奇棠这么美好的男人别说是她这种怀着身孕的妇人,就连青春正好的千金小姐也会迷恋至极。她原本没有奢望能做他的妻子,但是突如其来的好运降临到她头上,她怎么能抗拒得了。 “环儿,我的环儿……”环儿身后那扇门颤巍巍地推开来,那位面容憔悴的老汉怯怯地出现在师中面前,“这位大人,不要怪我的闺女,不要怪她,这事儿怨不得她……” “爹,你出来做什么?”环儿慌忙站直身子,伸开双手挡住老汉,想要阻止他说下去,“你快进屋歇着,这儿没你的事,我能应付得来……” 看着仍在勉强支撑的女儿,老汉心疼地无以复加,握住女儿的双手,摇头叹道:“闺女啊,不属于咱们的东西,强求也没用啊!不属于你的人,你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他迟早都会走的,长痛不如短痛,趁着你们现在感情还不深,让他早离开你,你也能尽早解脱……” “我不要,爹,我不能让他走,我为什么要让他走,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啊!他是我的人,他不会离开我的,我会对他加倍的好,我有信心跟他好好过一辈子……”环儿痛哭流涕,死死地抱住老汉的胳膊,不许他说出实情。 “环儿,何必呢?你这样苦苦折磨自己又是为何,爹不忍心看你这么终日忐忑不安的活着。” “爹,既然你知道女儿每天活得都很辛苦,为什么要阻止女儿寻找幸福,现在我很幸福,我觉得从前发生的不幸都算不上什么了,我只想跟他在一起,过好每一天。只要能陪着他走完这一生,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但你怎么能陪他走完一生?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他真正的女人来找他了,就算他现在还没认出来她,但他总会想起来的啊!人家才是一对,你只是冒充的,谎称他的妻子这么多天,他对你对我也都是尽心了的,他对咱们家有恩,咱们怎能恩将仇报!环儿呀,你糊涂了,爹知道你舍不得离开他,你盼望着有这么好的夫君,但你不要忘了肚子里的孩子……” “别说了,别说了……”环儿如同受了刺激,双手捂住耳朵大叫起来,“爹你别说了,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别再说了。我说什么都不肯放弃,我不能和他分开,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夫君,我连媳妇茶都敬过了,婆婆已经接受了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爹,你要是还想让女儿活命,就快闭嘴,什么都不要说,让我和他安心地过日子。” 老汉心痛地流泪:“环儿,环儿,你当真是着了迷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是人,不是什么东西,不是你想留就能留得住,你这样只会越陷越深,将来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你这个丫头,你怎么就看不开呢,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你得学会放手不是,他再好,也不属于你,你这样执着苦了自己也苦了孩子……” “不错,我们夫妻连孩子都有了,不管谁想阻止我们在一起,都休想。我会用这个孩子牢牢地拴住他的心,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不在乎他以前爱过哪个女人,只要他现在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只要他今后陪着我们母子就足够了。” “不许,做人不许只想着自己。”老汉提高了嗓门,大声道,“你这一切都是骗回来的,你拥有了这段日子的幸福,就该知足了,做人哪能这么贪心!不管你怎样坚持,我都会告诉他,他并不是我的女婿,我的女婿……” “爹啊……”环儿厉呼一声,急得泪水涟涟,“你再说一句,我就死给你看,我和你的孙子就去跳河……” “孩子,环儿,你不要做傻事……”老汉立刻慌了心神,哀求道,“好,好,爹不说了,你别激动,你要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千万不能惊动了胎气……” 环儿边哭边往河边跑去:“我要去找他,我要告诉他,我有多爱他,我得找婆婆说一声,不能让她听信别人说的话……” “不行,你不能去,危险,那里危险。”老汉匆忙追过去,环儿却执意要从河里趟过去。 这时,久未做声的师中飞身跃至环儿身后,轻轻地点了她后背上的昏睡穴,将她抱起来送回屋里。 “我闺女没事吧,她还怀着孩子……”老汉跟着追进来,忧心忡忡地望着面色苍白的环儿。 师中为环儿把了脉,说道:“放心,她只是情绪比较激动,身子无碍。刚才我点了她的穴道,让她睡一会儿,不会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就好,那就好……”老汉满脸冒着冷汗,喃喃自语道,“我不能再让我闺女和孙子出事,要不然,我就没脸去见我女婿了。” 师中和颜悦色地问道:“老人家,记得我们一同回来的时候,你就在念叨你的女婿,听起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不知道你和你女婿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我……”老汉看了眼昏睡中的环儿,苦着脸道,“我答应我闺女不再多说话,我……” “老人家,其实我也明白,你那么说都是为了你的女儿着想。你有句话说的不错,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她活在幻境之中,不如让她早点认清现实,可惜她不理解你的一片苦心,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自己和孩子好。”师中语重心长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看着相依为命的女儿是非不分,每天活得提心吊胆,任谁看了都会不忍心的。” 师中说中了老汉的心事,他忍不住又流出泪来:“说的是啊,做父母的都盼望着自己的孩子过得好,环儿这孩子实在可怜。她娘生下她没多久就过世了,是我既当爹又当娘把她拉扯大的,她跟着我从小吃了不少苦,我给村子上的人修房子过活,哪能赚得了多少钱,时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好在环儿懂事,她从不在我面前诉苦,宁愿自己忍饥受饿,跑到山上挖野菜吃,也不肯给我找麻烦。” “我们父女受了十几年的苦,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天可怜见,这样的苦日子终于到了头。村里有个聪明能干的小伙子,他看上了我家环儿,两个孩子一来二去彼此情投意合。不瞒你说,他才是我的女婿,他们成亲后,日子虽说不算富裕,却也比从前好了很多,我女婿每天上山打猎,他打猎很在行,是我们村子上最厉害的。可谁知道,谁能想到……” 老汉说着眼眶泛红:“谁能想到老天爷这么狠心,我女婿那天上山,跟村子里的人一起,要去逮那头豹子,原本去了那么多人,不会出事才对。可那豹子受伤之后,就像发了疯一样,只认准了拔剑射它的我女婿,追着他跑进了山里。等其他人追去的时候,豹子死了,我,我的女婿也死了……” 师中惋惜不已:“难怪你总是说,环儿他们母子不能有任何闪失,环儿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女婿最后的希望了。” “是啊,那个孩子一定得好好养大,以慰我女婿在天之灵。”老汉走进另一间小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块牌位,“你看,这才是我女婿,他是上山打猎死的,死了四五个月了。那时候我女儿只知道哭,还曾一度寻死,后来知道自己怀了孩子,才勉强支撑着活下来。但我知道,她思念亡夫,却也渴望被人关怀,渴望有人照顾他们母子。所以说,环儿不是故意要任性,也不是故意要跟你家小姐过不去,你们能不能原谅她?” 看着老汉哀求的眼神,师中连忙点头:“当然,这本来就不怪她的,我们怎么可能为难她呢!老人家,你不要多想,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嗯,是啊,要不是你们来,我还不知道他已经有了爱人。他娘对我们说,他的脑子摔伤了,他原先的妻子也不在了,为免他伤心,要我家环儿声称自己就是他的妻子,还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认作孙儿。”老汉无可奈何地叹道,“其实我也觉得这事太荒谬,可是环儿见到他,就认准了他一样,当即就答应了。我知道她心里孤苦,就算明知道此事不妥,也不好阻止。心想着要是有个人能照顾他们母子,就算名义上是孩子的父亲,我的女婿应该也能放心。” “没过多久,我就被官兵抓走了,我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活着回来,心里庆幸环儿身边还有人照顾。但是我又被救回来了,这一路上我就在想,他如今是我的恩人,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可是,我哪知道你家小姐就是来找他的,而且他们曾经还是一对,我不知道他的母亲为什么说你家小姐已不在了,但我想他要是有一天全想起来了,铁定是要怪我们的。以前不晓得他有女人还好说,现在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他实情,而不是一味隐瞒,继续骗他。” 老汉深吸口气,道:“我想他受过那么重的伤,伤了脑子想不起从前的事已经够可怜了,如果连他的母亲,他身边亲近的人都要骗他,那他岂不是更可怜。我和环儿受过他的恩惠,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我们不能落他埋怨。刚才你也看到了。环儿现在迷了心智,甚至要拿我女婿的孩子绑住他,这么做太不应该,环儿太糊涂了,这孩子始终是我女婿的,不是他的,她忘不掉的也只不过是我女婿罢了,不该抓住救命稻草不放手。” 师中也叹道:“她至今还不能接受那场意外,她原本盼着和夫君幸福一生,未曾想最终却要天人相隔。于是她始终不肯面对现实,将自己的爱转移到别人身上,以为这样就能延续幸福,其实不然,是梦就有清醒的一天。” 听到声声哭泣,老汉和师中不约而同看向躺在床榻上的环儿,不知何时她已经醒了,还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环儿,你醒了吗?”老汉扶着女儿坐起来,心痛道,“孩子,爹没有要夺走你的幸福,只是不忍心看你自己骗自己啊!” 环儿咬着唇,看向老泪纵横的父亲,哽咽道:“爹,我知道的,你一直盼着我过得好,你怎么会舍得让我难过。是女儿不懂事,让你伤心了。” “不,不,环儿,你是天底下最懂事的孩子,是爹没本事,不能让你过好日子。”老汉自责道,“从小就让你跟我一起吃苦,如今还是没能力保护你,都怪爹没本事……” “别这么说,我爹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这么多年,是你撑起了这个家,没有你就不会有我。爹,你就是女儿头顶的一片天,女儿以你为荣。”环儿终于释然了,微笑着含泪道。 “环儿?你不怪爹了?”老汉不敢相信地问。 “女儿岂有怪爹的道理?我现在终于想通了,有时候活下去需要更大的勇气,但为了先走的人,活下来的只能选择坚强。”环儿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嘴角扬起温暖的笑容,“为了夫君,为了这个孩子,我不能再依赖任何人,我会好好活着。我们一家人并没有分开,我们原本就在一起。” 老汉拥着女儿放声大哭:“会的,我们一家人会更好的。” 师中没有打扰他们父女互诉衷肠,许久,环儿擦去泪水看向他,说道:“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你放心,我会让他去见你家小姐,让他们早日和好如初。” “多谢环儿姑娘。”师中发自肺腑道。 环儿羞赧地低下头:“跟你说过的,我早就不是姑娘了。” “哈哈,环儿不好意思了。”老汉笑中带泪,和女儿相互对望,相信他们未来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月已西沉,刘烨望着桌上已经冷掉的饭菜,没有丝毫食欲,她望着窗外,想起了她和图奇棠在山上生活的那段时光。原来,最美好的时光早已成为过去。 后悔吗?不甘吗?刘烨想了想,摇摇头,至少她的祈祷成真,图奇棠活了下来,他在这座偏僻的小村庄可以过上他向往的平静生活,他还娶了妻子有了孩子,他的愿望就是有个孩子,陪着孩子一起长大。他要弥补自己的缺憾,他要用满满的父爱给孩子幸福。 这样不是很好么,图奇棠现在正过着他向往的生活,他的愿望也成真了。只是为什么她会难过,难道就是因为他的梦想不再有她?刘烨苦笑了声,她爱的人回来了,她却永远失去了爱情。 上天看来是公平的,没有人可以要求十全十美,如果要她选择,当初她仍是会坚持用自己的爱情换回他的性命。她自私了很久,她不能让他带着爱离开,她要他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若是他们相爱注定是彼此折磨,那么,她愿意牺牲自己的爱情换他的幸福。他为她牺牲过许多,现在换她来付出,确实很公平。 过了今晚,她不会再流泪,不是因为不值得。他值得,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值得。他过得很好,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哪怕陪着他的人不是她,她也应该心满意足!她知道他有了心爱的妻儿,他在这里幸福的生活,从此以后,她也能够安心,她爱的人得到了幸福,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不知已是何时,窗外隐约传来阵阵笛声,凄美哀怨的笛声飘荡于寂静的夜空,思念如潮水袭来,那是她送给他的玉笛吧!从前听这笛声,只觉得甜蜜开怀,为何今夜听起来却是如此神伤! 刘烨循声走向那条蜿蜒的小溪,远远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泪水又忍不住流下来。 笛声戛然而止,图奇棠转过身,看着月光笼罩的刘烨,只觉得好美,足以令他铭记终生。 “是你。”图奇棠轻声说,缓缓走向刘烨,温柔的目光流连于她眉眼。 刘烨微笑点头,看向他手里的笛子:“很好听,听得出你现在很幸福。” “是的,我现在很幸福。” 他们僵持片刻,图奇棠忧伤地说:“听说我们曾经相识,抱歉,我还是没能想起你。”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刘烨连忙安慰道,“我是一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的故友,很久没见过你,原本是有些担心的,不过现在看你过得很好,我就安心了。” “谢谢,希望你也过得好。”图奇棠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他知道即使心里再不舍,也要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那我再给你吹奏一曲,就当是为你送行。” “好啊……”刘烨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看着他重又背对着她,专心致志地吹着她送他的玉笛。 他们谁也没有说起将来,图奇棠用心地吹奏,刘烨静静地聆听,这样的好时光,以后再也难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来日再相逢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整个溪水村,刘烨一行人踏上回去的路,每个人似乎都有着很深的心事,只是惟有藏在心底。 毒蝎子前来送行,药葫芦生他的气,对他爱理不理。药葫芦认定了他是明月圣女的帮凶,拆散图奇棠和刘烨的黑手之一,若不是他从旁协助秘而不宣,图奇棠又怎会跟一个村姑扯上关系,怎么可能放弃最心爱的女人。毒蝎子和明月圣女联手欺负丧失记忆的图奇棠,这笔账药葫芦可是在心里牢牢记着的。 出乎众人的意料,仅仅是隔了一晚,刘烨已然恢复了常态,她离开的时候看不出有丝毫不舍,仿佛从没为此伤心过。药葫芦和清灵,常惠都以为她是强作欢颜,心疼她的艰苦隐忍,聊一些小笑话逗她开心。 师中一路上没有言语,听着他们谈天说地,也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指望着图奇棠会凭空出现。不过,他既希望图奇棠来,也不希望他来,若是图奇棠没有跟刘烨相守终生的信念,与其拖泥带水伤人伤己,不如一刀两断干净利落。 可是,师中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环儿和她的父亲已经承认他们的夫妻关系是伪装的,环儿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图奇棠的,她甚至还答应会亲口告诉图奇棠真相,撮合他和刘烨在一起。 但昨晚图奇棠在小溪边吹奏笛子,引来了刘烨,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为她送别。难道环儿和她的父亲欺骗了他?还是,图奇棠明知真相如何依然选择放弃? 如果图奇棠决意放弃,他这个外人也不好再过问了吧,如果图奇棠和刘烨之间达成共识,认为分开对他们来说更好,他就算关心也不能过了头。毕竟,这段感情始终是他们两人的事,能不能牵起手走下去,走到多远的地步,那是需要两个人同心协力的。 师中轻轻摇头,他宁愿相信环儿没有欺骗,图奇棠确实知道了真相,或许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之所以没来挽回刘烨,只能说明他不想再继续这段感情。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已做出选择。 至于刘烨,不能与图奇棠朝夕相处,她一定会觉得很失落,误以为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她也必然会伤心。但是刘烨不会为了自己好过,而去勉强图奇棠,只要他的选择,她都会接受。有时候师中也会想,刘烨和图奇棠未必不是好事,作为乌孙王后,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这份使命,她在成全大义还是舍义求爱中苦苦挣扎,这样下去她会很辛苦,若是非要做出一个决断,恐怕她还是会舍弃自己的感情吧! 这段不被看好的感情就此落幕的话,留下遗憾是必然的,但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无异于是解脱,尤其是刘烨,解忧公主和乌孙王后是一体的,她不能摆脱其中任一种身份,即使漫长的人生道路没有心爱的人陪伴,她也照样能够赢得尊重。 在驿站歇息过后,再赶两个时辰的路就能回到乌孙草原了,刘烨临上马车的时候,清灵问她:“公主,今日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你真能放下过去种种,从今以后再也不想他吗?没有为爱情争取到最后一刻,你真的能甘心吗?” 刘烨回头看去,沉吟良久,指尖抚上心房,微微笑道:“这并不是永别,他在我心里,一直都在。” 目送刘烨离去多时,图奇棠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手里拿着那根玉笛,站在鹅卵石上,脚边溪水潺潺流淌,初升的阳光照耀其上,泛起星星点点的金辉。 环儿又一次往窗外看去,看到图奇棠已经站了那么久,还是没有回去的意思,心想肯定是他在牵挂已经远去的爱人。昨日师中迫使她说出心里话之后,她现在的心情着实踏实很多,记得当时明月圣女声称她是图奇棠的妻子,并且为他怀着孩子,图奇棠的表情那般难以置信,也许即使是失去了记忆,也没办法接受一个毫无感觉的女人吧! 即便图奇棠没有完全接受她是他妻子的说法,对他们母子还是相当照顾的,每天清晨都会来看望她,陪她聊天说笑,主动担负起家里的大小活计。只是,他从来不留宿,也没跟她有过亲密的举动,说来也是,原本就是没有任何瓜葛的人,他怎么可能对她有亲近的感觉。 环儿以为就算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她也能重新收获幸福,但是听到师中和父亲的那番话,她才终于明白,自始至终她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她放不下的是死于意外的夫君还有那段美好的日子。图奇棠纵使为人再好,也不能取代夫君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她的夫君已经不在人世,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看她一眼,跟她说一句贴心的话了。而她不能再骗自己,也不能借着别人的温暖来寻求慰藉,她已是有孩子的人了,是个足以担当的母亲,不能再依靠任何人。 没有跟所谓的“婆婆”事先商量,环儿对图奇棠说出了真相,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所有一切都是明月圣女的意思。明月圣女要求她谎称自己是他的妻子,并且怀有他的骨肉,她出于私心答应了这种荒谬的要求。岂不知给图奇棠带来了很深的困扰,还因此让心爱的女人误会。 环儿说完这些,图奇棠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直到晚上也没见他,后来,听到阵阵笛声,她看见刘烨和图奇棠在一起说话,原以为这对有情人言归于好,没想到刘烨最后还是走了。 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环儿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要不是刘烨不肯原谅他,他也不会这么伤心。环儿很想为图奇棠做些事情,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做,事到如今又是否能来得及。 “恩公。”环儿轻轻地走到他身后,自责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我做出那么荒谬的事,说出那样不可饶恕的谎话,恩公和那位小姐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不知道我现在能做些什么,但我很希望你们能和好。” “环儿,不关你的事。”图奇棠背对着他,语气轻得像一阵风。 “怎能不关我的事,没有我,你和你的爱人也不会分开啊!”环儿开始哽咽,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我知道那位小姐已经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没有一起走,我好后悔,我不该那么自私,伤害到恩公……” 图奇棠叹了声,转过身看向眼眶泛红的环儿:“我真的没有怪你,你不必自责,好了,回屋歇着吧,这儿风大。” “都到这时候了,恩公还为我们母子着想。”环儿渐渐止住哭泣,不解道,“可是我想知道,你心里想的人就是那位小姐,你怎么不跟她走?听说她找了你很久,好容易找到你,你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爱一个人,未必就要把她留在身边,即使她不在这里,也还是没有离开过我。”图奇棠眼底温柔的笑意使得环儿稍稍宽心,虽然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她知道,图奇棠没有因为刘烨的离去而太难过,也许他们已经说好了的,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还会相见。 毒蝎子将明月圣女视为自己的命,却也没把药葫芦不当回事,他们这对难兄难弟做了那么多年的对手,也做了许多年的好友,如今两人年纪都不小了,若论情分,还是友情居多。毒蝎子知道药葫芦一心向着刘烨,虽说他也很乐意看到刘烨和图奇棠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他也有他的苦衷,无法向外人道的苦楚。 对于明月圣女来说,息陵教曾经是她的全部,当时的她,即使没有儿子,也是能活下去的。但是现在,息陵教已经不复存在,明月圣女拥有的只有图奇棠这个儿子,他就是她全部的希望,所以她只盼着他能健康平安,不愿意再沾染上是是非非。她在江湖混迹多年,深知其中的深浅,她早已厌了倦了,她明知道图奇棠继续执迷只能是一条不归路,她又怎么忍心看他越陷越深。 强迫他与心爱的女人分开,刚开始的时候他会很痛苦,日子久了,感情自然会变淡的。明月圣女如此坚信,她确信自己为儿子指引的道路才是对的,是对他的将来有好处的。 看到垂头丧气的毒蝎子,明月圣女料想他一定没能得到药葫芦的原谅,随口安慰两句道:“人与人之间也是讲求个缘分的,你有意他无心,这样的朋友没有也罢!” “可是,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毒蝎子仍是无法释怀,“明月,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这件事原本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我们大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我相信只要我们努力,就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明月圣女挑眉道:“你这么说就是在怪我了,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勉强。你去找你的好朋友吧,告诉他图奇棠还爱着他们公主,让他们再来一趟,把图奇棠带走吧!” “明月……”毒蝎子低呼道,“你明知道我不会背叛你,你这样说,不是让我心里更难受吗?” 明月圣女不再言语,沉默片刻才道:“问天,你也认为我有错?不,我不这么想,我好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到底,允许他们在一起。要不是我一时心软,也不会把图奇棠害成那样。” “那是意外,谁都没想到的啊,况且,就算公主不在,新布祖那个坏人也会找来的,他们家族因为围剿息陵教一事与绮丽结怨,他死里逃生,没能耐去找安息朝廷的麻烦,便把这笔账算到你们母子头上。” “够了,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你无非是想说服我同意他们在一起,不再记恨那个女人。”明月圣女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新布祖那家伙是图奇棠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被他打下山崖,还不是因为他以那个女人作要挟吗!再怎么说,这件事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那我问你,你们一起生活的时候,公主对你够不够好?每天一日三餐,都是她为你端水端饭,每晚铺床叠被,也都是她来做。就算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这份情意你也该心领吧!”毒蝎子为刘烨鸣不平道,“不错,要你这个做母亲的亲眼看到儿子坠崖,你或许这一辈子都不能释怀,但你不能只看到她不好的一面,她对你们母子也有好的地方啊!” “就因为这样,我才会心软,我那时还以为我和图奇棠也能过上寻常百姓的生活。但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们本来就不是寻常人,有心放下过去的一切,也是于事无补的。那个女人她更不寻常,她是乌孙大王的女人,现在还是乌孙的王后,你真认为他们在一起能长久吗?” 毒蝎子怔了下,又道:“感情这种东西,谁又能保证天长地久,两情相悦已是难得,奢求永远岂不是笑话。” “你这是狡辩,总之,我不会再让图奇棠和那个女人有来往,趁早撇清楚最好,免得日后纠缠不休惹来灾祸。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感情自然也不会深,最近一些时日会辛苦些,慢慢的就没事了,都会淡忘的。” “淡忘?明月啊,且不说你,就说绮丽吧,她和圣音相处的时间也不算长,但她却痴恋了一生!这是你亲眼所见的吧,痴情人哪里在乎时间长短,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分开以后也绝不会淡忘。你自己说过,图奇棠像你,也是个死心眼儿的人,将来他也会像你一样,在怀念与懊悔中过一生……” “问天!”明月圣女高声叫道,阻止他说下去,“你凭什么诅咒我的儿子?你为何这么狠心?难道图奇棠过得不顺心,你就开心了吗?你口口声声说要照顾我们母子一辈子,你说你会待图奇棠像亲生儿子一般,现在只不过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你就这样咒他,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明月,我何时诅咒他了,我,我只是……”毒蝎子连忙解释道。 “别说了,我明白,我全都明白……”明月圣女垂下眼帘,哀叹道,“说到底,他不是你亲生的,你不可能全心全意待他……” 毒蝎子倒吸口气,愁眉苦脸道:“你看你这说到哪儿了,我和你们母子一起生活这些天,你哪里看我苛待他了?明月,我对你的一片苦心,难道你至今都看不清?” “可是你没有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明月圣女抬眼看他,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明艳的双眸满是泪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图奇棠而已,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求他平平安安的,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也算奢求吗?你怪我狠心拆散他们,是,我承认,我的心肠是比别人狠毒,但只要能保护我的儿子,我愿意做得更狠更绝。他们在一起不合适啊,图奇棠迟早都会有麻烦的,你真的想不明白?为了求图奇棠留在我身边,我想尽了所有办法,不惜抛下身为母亲的尊严。” “问天,我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你知道吗?我是个将死之人!要不是这样,我万万留不住他啊!为了他,我连最后的自尊都不要了,难道连你也要看轻我?我是他的母亲,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求他不要走,难道我就不值得同情吗?” 毒蝎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泪水汹涌的明月圣女,艰难地问道:“你说什么?你,你怎会是……胡说,你的日子还长着,等我死了,你也不会有事的……”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年为了救圣音,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我为他试毒试解药,要不是靠这一身内力,我早就不在了。之前为图奇棠输送内力,我勉强还剩半条命,你们以为我狠心不救自己的孩子,其实是我救不起。救了他,我就必须放弃息陵教。从那以后,你可曾见过我动过内力?我只剩一副空架子了。” 毒蝎子心痛至极,上前抱住明月圣女:“别慌,别怕,我能治好你的,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没用的……”明月圣女摇了摇头,“我体内的毒早已深及五脏六腑,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不想别人看轻了我,以为一个女人就不能统领息陵教。后来,我就更不想说了,我不想关心我的人为我担心,但这一次,为了留住他,我把我最后的秘密都说出来了,求他同情求他施舍,我都做到这份上了,我怎么能回头呢!” 毒蝎子紧紧拥住她:“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我竟然没有察觉到你一直在饱受折磨。放心,我一定能救你,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你有事。” 南圣女看到屋里这一幕,看了眼身边的图奇棠,颤声道:“这就是你放弃公主的理由?” 图奇棠怜惜地望着痛哭的明月圣女,低低地说:“我想,烨儿她会体谅我的。” “如果毒蝎子医好了圣女,你和公主以后还会在一起吧?”南圣女追问道。 “以后,不知道这个以后要过多久,但无论多久,我都会等着那一天。”图奇棠低头看着手里的笛子,唇边漾起一抹苦涩的笑。 第一百一十三章 崭新开始 十年后 又是一年春来时,乌孙的草原上绿波荡漾,健硕的骏马自由自在地奔驰,洁白的羊儿如同一片片草原,点缀着一望无际的碧海。 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牧民们在各家的蒙古包挂上彩幔,为他们红红火火的生活添上几许喜庆,年轻的姑娘们穿着精致崭新的衣裙,戴着最喜爱的首饰,兴奋娇羞的目光追随着马背上一道道矫健的身影。 踏青大会充满着欢声笑语,这些笑声陪伴着草原上的人们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共同见证了乌孙在西域的飞速发展。身为百姓,最庆幸的莫过于能追随一位明君,在这位明君的带领下收获丰收和喜悦,然而乌孙的百姓更幸运,他们还有一位体恤民众视民如子的王后。 乌孙王后自从来到这片草原,带来的不仅是先进的技术,还带来了世人称颂的美德。她不愧为乌孙的一国之母,她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尽心尽力照顾着她的子民。每逢部落有灾情报来,第一个奔赴前线的定然是她,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王室的矜贵与傲慢。 王后从来不畏艰苦,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凡事亲力亲为,她的心与百姓紧紧相依,与各族牧民并肩作战;王后积极推广的农业与纺织业,这些年来的发展也是有目共睹的,多少百姓从中得到丰收的快乐;王后还扩展了乌孙与大汉,大宛,康居,塔里木城邦诸国的通商之路,为乌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王后的脚步遍及西域各地,与西域各国都结下了良好和睦的关系。 在翁归靡与刘烨的努力下,乌孙走上了真正富强的道路,他们虽然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在百姓和牧民的心目中,他们却是无人可以取代的国之君主。 “巴里坤,巴里坤,快乐的时光如流水,谁人能够永留世间,草原的牧民们热爱生活,他们都是老实人,谁要是欺负他们,老天爷都会打抱不平……” “巴里坤,巴里坤的山呦,你是如此高大如此巍峨,你是乌孙人追逐的目标,他们勤恳他们热情,轻浮的人快快离开,稳重的人你就登上高山吧……” 嘹亮的歌声仿佛从天边传来,牧民们纷纷站起来,翘首看向那位驾驭乌孙宝马的年轻人,只见他面容俊朗,身材高大,黝黑的皮肤泛着健康青春的光芒,他一边高声吟唱,一边策马奔腾,竟也听不出有半点儿喘息。 一曲未完,他已经变换了几十种御马的招数,引得围观的人们连声尖叫,无不是兴奋欢喜,为这位草原上的健将送上欢呼与掌声。 忽然间,这位健将调转马头,往踏青大会上的观赏席奔去,就在人们以为马儿会惊扰了国王和王后的圣驾,他却凌空跃起,如同长了一双翅膀,从马背上飞向半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降落在圣驾面前,双脚并拢毫无闪失。 “儿臣万年拜见父王母后,祝父王母后洪福齐天恩泽绵延,祝我乌孙盛世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翁归靡笑着点头:“好,好,万年你这段时日的御马术又精进了不少,是不是有高人指点啊!” “是啊,多亏了常将军指点,不然儿臣岂敢在踏青大会上献丑!”万年将功劳都推给了常惠,感谢他平日里的悉心教导。 常惠一听,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万年文武双全,十二岁起就带兵上战场,至今已经有七八个年头啦!万年是乌孙名副其实的有功之臣,连我也要甘拜下风啊!” “常将军,你就是太谦虚了,这些年一点儿都没变。”刘烨微微一笑,说道,“当年边境有马匪滋扰,万年才只不过十二岁,他为了让大王和我安心,坚持要去边境镇压。幸亏有常将军你跟着他,教会了很多经验和本领,所以说,万年有今天,是万万离不开你的。” 常惠脸一红,哈哈大笑起来:“那我就当仁不让啦!” 冯嫽好笑地摇摇头:“王后,你这么说,不是又要让他骄傲么,他确实教过万年不少东西,但是他这几年都没有带兵去过前线了。乌孙的安定平和,万年功劳最大,这些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是不是啊!” 冯嫽看向身边的长老大臣,他们随即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大王和王后教导有方,万年将军维护乌孙功不可没,常将军作为师长也是名至实归。” 今时不同往日,这些长老大臣所说的话并不是奉承讨好,如今乌孙的境况越来越好,已然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强国。翁归靡和刘烨的努力与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谁若是再有二心那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 刘烨笑道:“好了,大家不要夸来夸去了,今日是乌孙的踏青大会,席间还有不少西域各国的贵客。万年,你先去跟他们敬酒吧!” 万年陪同西域各国的王储欣赏这场盛会,精彩的节目继续上演,看过美丽的姑娘们跳着热情的舞蹈,众人又忍不住送上热烈的掌声。 眼看万年这回又在踏青大会上出尽风头,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的须其格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为了出席这场盛会,她穿戴上最好的衣服的饰品,但是依然没人注意到她,反观衣着简朴的刘烨,仅仅是在头上簪花一朵,也有人夸赞她明艳动人青春依旧。 可笑,刘烨也不是年轻的女人了,这些年来又没有为翁归靡诞下子嗣,只不过是三天两头去各个部落里跑一趟,其他国家来人商量要事,她也去作陪说几句罢了,为什么这些功劳都要算到她一个人头上。如果她有统治国家的能力与实力,还要大王来做什么。 不管是乌孙这帮趋炎附势的人,还是西域各国那些刻意讨好之人,都将刘烨神化了,他们还不是看在翁归靡的面子上,知道翁归靡最宠爱的女人就是她,才对她另眼相看百般奉承么! 须其格与刘烨交好了一段时间,随着元贵靡的出生,她们的关系又回到原点。刘烨自然是没把她放在心上的,也没有因为自己做了王后就冷待她,只是须其格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心里难以平衡,羡慕嫉妒刘烨赢得大臣和百姓的称赞,心里又忌惮着万年和元贵靡兄弟,生怕他们抢走了泥靡的风头,日后取而代之。 也许她须其格没本事,不是刘烨的对手,但好在她有个好儿子,她的泥靡精明机灵,也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的人才,虽说不像万年这几年这么风光,但好歹是出身正统,若论才智能力,并不比万年逊色多少。最为关键的是,万年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就算他再厉害再能干,就算他能一鼓作气灭掉匈奴,他也绝无可能继承大统。 谁不知道万年是翁归靡和刘烨收养的儿子,他的原名叫赵子卿,大汉的农学家赵胜的儿子,赵胜死于十年前的那场战乱,刘烨出于内疚将他认作养子。万年虽然有翁归靡赐名,也成为了乌孙的大将军,但他说到底都是个汉人,如果说将来刘烨有意让他取代泥靡,首先就过不了乌孙长老大臣这一关。 须其格想到这儿,心里稍微平静了些,是的,她根本就不必在意,她也无须在意什么。万年和泥靡不存在可比性,他也比不过泥靡,之所以处处表现,还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吃白饭的。他至多是乌孙有用的一个人才,却绝对称不上是未来的君王。 万年在踏青大会上出风头争面子,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刘烨了,说来也是,她没法给大王生养后代,能有个这么出色的样子也能赚回几分颜面。可是,她须其格不会让她得意很久,她须其格的儿子也不是个摆设。 “咚,咚……” 洪亮的鼓声传来,众人的吸引力又集中在草原上,只见有一位赤着上身的年轻人,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双脚在摆成梅花桩的大鼓上来回撞击。他的刀枪舞得极好,华美之中透露着强韧,他的步伐灵动自如,像是在云中漫步,说不出的潇洒快意。 阳光笼罩着他,散发出金色的光晕,而他踩着韵律十足的鼓点,在金辉中潇洒来去,让人不得不心生向往。 “啊,原来是世子,怪不得有这么好的身手。”有位大臣认出那年轻人就是泥靡,不禁开口称赞起来。 “泥靡世子说起来也很出色啊,虽说不曾带兵打仗,但要是真有那一天,说不定比万年将军也不逊色呢!”长老之中也有格外青睐泥靡的,他们或许不曾看重须其格这位匈奴公主,但对于先王亲立的世子哪有不尊重的道理。毕竟是正统的王室血脉,况且先王有令在先,他日翁归靡是要将王位还给世子的。对于未来的君王,多些讨好总是应该的。 “就是说呀,每年的踏青大会,世子不是亲自御马就是表演歌舞骑射各种技艺,论实力确实不输于万年将军。”刚才夸奖了一番万年,现在也该轮到泥靡了,大臣们见风使舵的本事一直是比本身政绩更出众的,尤其是在这种场合。 翁归靡看了眼刘烨,又看向须其格:“左夫人抚养的好,世子这般出色,都是左夫人的功劳。” 须其格心花怒放,泥靡的精彩表现赢来了关注,也为她这个做母亲的带来了荣耀:“大王的夸奖,臣妾愧不敢当,臣妾既不像王后腹有诗书,也没有常将军那么能干的亲信,靡儿能有这番表现,全都靠他自己啊!大王若是要夸的话,只有靡儿才能受得起。” “这是自然,世子的努力本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翁归靡听出须其格话中有话,也知道她向来针对刘烨,便也就不多说了,“大会结束之后,本王定会好好奖赏世子。” “多谢大王!其实靡儿能有万年一半本事,臣妾就心满意足了。”须其格连忙谢恩,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刘烨,心想你有一个万年在手也不过如此,再怎么争也休想跟世子比高下。 刘烨看到她眼里的敌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姐姐说笑了,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之人,跟万年又有什么好比的。万年只不过为乌孙效力,一起为世子的将来铺好道路,他日世子继位,如不嫌弃,万年还要继续辅佐呢!” “妹妹这么说,实在太抬举靡儿了,他怎受得起万年将军的辅佐,又怎么会嫌弃呢,如果万年将军不觉得屈就,甘愿为靡儿效力,那肯定是求之不得啊!” “万年能为乌孙效力,才是他的福气。”刘烨没有直说万年为泥靡效力,只是笼统说为乌孙,这叫须其格听起来又不舒服了,不过碍于多位贵客在场,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把这一肚子的气好好记着,将来一并还给这个狡猾的女人。 踏青大会完美落幕,翁归靡给泥靡的赏赐果然是最多的,同时也当着众人的面赞美了须其格几句,为他们母子给足了面子。如此这般,就算须其格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也不好再发作了。 翁归靡和刘烨送各国王族回去休息,须其格和泥靡也回到了蒙古包,看着这些赏赐,须其格总算笑了出来:“靡儿啊,你今天的表现真是太好了,就连你王叔也是赞不绝口的。对了,你没看见王后脸上那股子酸劲儿,她还跟娘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说白了还不是替那个万年叫屈。谁叫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她没有为大王诞下子嗣,只是凭着恩宠混到现今的地位,她以为靠着那个养子就能翻身,做梦去吧!” 泥靡对翁归靡的赏赐毫无感觉,他拿着汗巾,擦拭着身上的汗珠,听母亲又开始抱怨个没完,不由皱起了那双好看的眉眼。 “娘,别说了,你当着王叔的面跟王后过不去,即使王叔嘴上不说,心里也要埋怨你的。”泥靡不悦道。 “行了,娘知道了。”须其格拿起一串金光闪闪的珠链套在脖颈上,开心地转了个圈,“这回大王赏赐的东西真不赖,比往年的都要好呢!” “你身上那串链子原本是王叔赏给王后的,是王后要王叔送给你。”泥靡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须其格不高兴起来,拿下珠链甩在床榻上,随后又去捡起来,“管它是要赏给谁的呢,现在给了我就是我的,刘烨那个女人真是狡猾得很,她给我这点小恩小惠,我可是不放在眼里的。再说了,她也不是故意要便宜我,她只是在你王叔面前做做样子,装回好人罢了。哼,你王叔私下里赏给她的宝贝不知道有多少,又怎会舍不得这点东西。总之,娘是决计不能看她和万年得意,万年在朝廷里的威望越来越高,年纪轻轻的就做上了大将军,以后那还得了。” “你不要把万年的事当真,万年他再能干,也就是做个大将军了。刚才你也听见了,常将军说万年十二岁起就去前线打仗,维护乌孙的和平,这么大的功绩,王叔封他做大将军也不为过,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的。”泥靡缓缓穿上外衣,系好衣带,拿起帽子戴在头上,“日后我称王之时,还是会让他继续做他的大将军,乌孙有个能镇得住场面的大将军,没什么不好的。” 须其格望着泥靡英俊的脸庞,由衷地赞叹道:“对,靡儿你说得对,万年他再想争,也争不到属于你的王位,他只配做你的下人,任你差遣。是了,娘早该这么想,你迟早是他的王,让他暂且得意又有什么要紧。” “娘你明白就好,王叔虽然经常夸奖万年,但当着乌孙长老大臣的面,他也不敢胡来,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要顺带着夸我几句。”泥靡撩起门帘,看向那片披红黛绿的草原,“为了将来能成为草原之王,就必然要有容人的度量。” 须其格笑着点头:“是,是,是,靡儿你从小就知道为将来打算,不仅学会了汉语,学习大汉的技艺,还向乌孙的勇士们拜师练武。虽然说万年有刘烨教他学识,有常将军教他本领,你也不比他差。在娘的心目中,你才是真正的草原之王。” “什么叫不比他差!”泥靡不耐烦地扫了眼须其格,“娘,我看你以后还是少在人前开口说话,你知不知道说多错多的意思,现在王叔和王后已经很不喜欢你,你偏偏要说些讨厌的话惹他们心烦,你这样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 “难道你不清楚,乌孙能有今天,确实是王叔和王后的功劳。等我继位之后,他们打下来的江山都会成为我的。王后说得没错,都是他们给我的将来铺好道路,既然乌孙早晚都会到我手中,你就不能为了我隐忍,也学着讨他们的欢心吗?父王走得早,他离开的时候,乌孙是什么景象,看来你全都忘了,如果那时我继位,现今我们母子早就被驱逐或是身首异处了。” 须其格怔住了,她见惯了泥靡跟她发脾气,有时候也挺怕他的,但都不像此时此刻那么畏惧。 “嗯,我记住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以后会尽量少说话的。” 泥靡轻哼了声,转而又看那片辽阔的草原:“我当然是真正的草原之王,我一定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事成双 踏青大会过后,翁归靡和刘烨继续款待来自各国的贵客,众多贵客之中,地位最尊贵的当属莎车国国王,其次就是龟兹国王子,其余国家派来的虽不是在位的王储,却也都是王室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万年在踏青大会上赢得了诸多称赞,他的妹妹弟史也忍不住要献艺了,她打扮成舞娘的模样,在贵客面前跳了一曲自己编的舞蹈,融合了大汉的柔美与西域的热情,引得众人目不暇接连连叫好。 舞完一曲,弟史揭下面纱,微微喘息着来到刘烨面前,羞涩地唤了声:“母后。” “原来这位就是弟史公主,听说她的舞蹈都是王后亲传,怪不得如此美轮美奂。”贵客之中有人当场夸赞道。 “弟史公主不仅才艺出众,相貌也堪称西域第一美人,方才那舞姿美得简直难以形容,就像是天庭的仙子。”众人亲眼目睹弟史的美貌,发自肺腑地赞叹。 刘烨看着弟史有几分神似细君公主的样貌,微微笑道:“诸位实在是过誉了,弟史还只是个孩子,哪里称得上第一美人。” “称得起,称得起。”龟兹王子举杯敬翁归靡和刘烨,嘴巴如同抹蜜似的,“如果王后肯将第一美人的称号让给弟史公主,那她就一定称得起。” “绛宾王子真会说笑。”刘烨握住弟史纤细的小手,留意到绛宾的眼神胶着在弟史身上,心想这位来自龟兹的王子定是被她的美貌吸引。 虽说最近几年龟兹和乌孙的关系比从前改善许多,但刘烨还是对那位“不务正业”的龟兹国王心存芥蒂,眼前这位龟兹王子,过不了几年就会继承王位,估计也会和他的父王一样,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这不是刘烨的偏见,只是看绛宾的言谈举止就能设想到的,绛宾好像对任何事都不上心,除了吃喝玩乐享受人生,也没有什么见解。 就算绛宾对弟史有意,刘烨也不打算顺水推舟,不求上进的君王治理不好自己的国家,也不懂得如何好好珍爱一个女人。即使是绛宾愿意娶弟史做王后,刘烨也不能轻易答应。 “只是实话实说,当真没有说笑。”绛宾爽朗地笑起来,也不急于纠缠弟史,又举杯敬起了身边的莎车国王和其他贵客。 弟史如今已是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她虽然不够成熟老练,却也能看得出对方的心意。这位龟兹王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就是二十多岁,但他体态略胖,身形也很高大,壮实得就像是草原上随处可见的牧民。这种体型在王室之中也不少见,通常他们都是会舞刀弄剑或是擅于骑射的。而且这种人还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脾气都比较火爆,动不动就会骂人甚至是出手打人。 龟兹是艺术的国都,以往看到的几位特使都是文质彬彬的,但未曾想他们的王子竟然是这般模样。弟史这么想,倒不是对牧民武夫之类的人有偏见,而是她相对于体型健壮的男子,更中意清逸俊朗的,比如说万年。 弟史和万年以兄妹相称已有十年,她心里清楚他们今生今世只能做一对兄妹,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早已没把万年当成兄长,而是将他视为自己的保护者,并且偷偷地喜欢他。 万年成为了乌孙的大将军,练就一身好本领,但他终究是汉人,再怎样强化训练,也变不成西域人的模样。他强壮的体魄非但不显得过于粗蛮,反而越发增添了男性的魅力。弟史不敢想他们能从兄妹成为爱侣,只是盼望着今后能找到个像他一样的男子。 “母后,弟史想要回去换身衣裳,先告退了。”弟史找个借口等不及离开这里,绛宾时不时地看向她,她浑身都不自在。 “好,你去休息吧。”刘烨与她相处多年,自然知道她心里怎么想,连忙答应了。 绛宾的视线追随着翩然离去的弟史,若不是此时此刻还有这么多人在周围,他真想上前拦住她,向她表明心意。他是龟兹未来的君王,这些年来国王和王后给他介绍过不少年轻貌美出身高贵的女子,但他都看不入眼。作为龟兹王子,他是绝对不会缺少女人的,要找一个身份匹配的妻子也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相信只要他点头,不知道多少女人就主动投怀送抱。 不过,绛宾觉得要想找到一位情投意合的终生伴侣,那是万万不能马虎的,也不能有丝毫屈就。他理想中的伴侣无论出身是否高贵,技艺是否出众,首先是要能让他动心,让他有一种非她不可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起来容易,但在现实中却从未出现过,但是今日,绛宾着实找到了这种感觉。见到弟史第一眼,他就知道他已经找到了,只想拥抱这个女人,跟她相依相守直到永久,为了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王位。 目送弟史离开,绛宾也下定了决心,他无论如何都要娶她做妻子,待宴会结束,他就要向乌孙国王和王后求亲。 终于熬到宴会结束,却见身旁的莎车国国王向乌孙国王和王后进贡了一件大汉的瓷器,并且邀请他们一起赏评。绛宾和其他宾客只能先走一步,众人纷纷猜想莎车国国王的真实用意是什么。 大家都知道莎车国国王要求乌孙国王和王后赏评那件瓷器不是最终目的,翁归靡和刘烨当然也想到了,他们不急着开口,只是专心致志地品评着瓷器,像是没有猜到对方的心意。 “国王,王后……”莎车国国王眼看其他人都走远了,凑近说道,“这件来自大汉的瓷器是否上品?当做礼物不知道会不会太寒酸。” “这件瓷器确属上品,即使是在大汉,除了皇宫里能见得到,普通人也是无缘得见的。”刘烨肯定了瓷器的价值。 莎车国国王喜出望外:“既然连王后都这样说,本王也就无须担心了。这瓷器本是莎车国一位郡王送给本王做寿礼的,国王和王后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吧!” 翁归靡连忙推脱:“使不得,这太贵重了,您不用见外,有话尽管直说吧,若是能帮得上的,本王一定尽全力。” 翁归靡打开天窗说亮话,莎车国国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实不相瞒,莎车国民众敬仰大汉声威已久,也想学到各种先进的技艺,过上富裕的生活。不敢跟乌孙相比,只求能改变现状。” 刘烨点点头,当初莎车国国王亲自前来,就料到他是有事相求的,她没有开口,听他继续说道:“本王今日前来,一来要向国王和王后表明真心,结为盟国,二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国王陛下但说无妨!”翁归靡鼓励道。 莎车国国王斟酌片刻,说道:“方才看到万年大将军的英姿,不由想起本王年轻的时候,无奈岁月不饶人,转眼几十年过去,本王也已是迟暮之人。只是本王始终有桩心事放不下,那就是多年来膝下一直没有子嗣,一想到当年费劲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江山,今后不知要有谁来继承,本王就寝食难安啊!” “所以,本王提出这个不情之请,将莎车国的王位传给万年大将军,由他来继承莎车国的一切。” 翁归靡和刘烨相视了眼,不由为莎车国国王的决定震惊,虽说他没有亲生的子嗣,却也不至于要其他国家的人来继承王位,他这样说无非是要让他们进一步确信他的真诚。 刘烨将瓷器放回木盒,轻轻地推到莎车国国王面前,笑道:“陛下有意与乌孙结盟,亦是乌孙的荣幸,陛下欣赏万年已是他的荣光,又岂敢觊觎王位。” 莎车国国王愣了下,忙道:“王后误会了,本王绝非刻意奉承,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啊!不错,本王还有兄弟,不一定要找毫无血缘的人来继承王位,但是本王心里清楚得很,那些兄弟和他们的后代都没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他们缺乏能力也没有高瞻远瞩的抱负,他们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本王怎能放心将王位相传?” “自古以来,一国之君只会传位给骨血至亲,但本王不这么想,无论是谁,只要他有治理好国家的能力,能带领莎车国走向富强,那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君王。本王属意万年大将军,并非为了讨乌孙欢心,借机与乌孙拉近关系,而是当真看中了万年大将军是一位国君之才。如若没有这种确信,本王又怎会放心把莎车国的未来交给他呢!” 莎车国国王字字发自内心,刘烨听得出他是当真的,但她依然有顾虑:“陛下,您的心意我们了解,不过,即便万年将来继位,也是会引来诸多质疑的,我想,这样做不太合适。” “王后,你心里怎么想,本王清楚。你放心,如果你们答应的话,本王会为万年大将军排除一切障碍,保证他将来毫无后顾之忧。其实,本王又何尝不希望亲眷之中有能继位之人,只是他们太不争气,要是把莎车国交到他们手中,早晚都是要亡国的。但是万年大将军不同,他是文武全才,莎车国交给他,本王相信他能做出一番功绩。” 莎车国国王的话说的很明确了,但事关重大,立刻回复他也不妥,翁归靡表态道:“可否容我们考虑一下?” “当然,当然,你们是万年大将军的父王母后,当然是要好好考虑的。况且他又是乌孙的大将军,有保家卫国的重任,本王答应你们,不会让他即刻就去莎车国,你们若是应允,等本王归西之,再由万年大将军来继位也不迟。” “好,我们考虑过后,尽快给你答复。” 送走了莎车国国王,翁归靡想征询刘烨的意见:“王后,这件事你怎么看,让万年去继承莎车国,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刘烨想了想,说道:“大王,我知道你心里在顾忌什么,但我认为国王刚才那番话说的在情在理,对他来说,如何延续莎车国的将来是至关重要的,让万年继承他的王位,不仅能得到乌孙更有力的支持,也足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国,所以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反之对乌孙而言,多了一个盟国也绝不是坏事,将来若是匈奴再犯乌孙,也能得到更多的援助。万年继承莎车国的王位,不管是对莎车还是乌孙,都是有好处的。” “那你的意思是,就是答应他了?”翁归靡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啊,就是不知道万年他愿不愿意。” “嗯,现在就要看万年的意愿了,大王,不如我先去问问万年,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再回复莎车国王位,要是他只想留在乌孙,我们也别勉强。” “对,就这么办,千万不能勉强了万年,万年从小就在乌孙,这么多年已经有了感情,这片草原就是他的家。” 刘烨打算去找万年,问清楚他的意愿,她和翁归靡刚走出蒙古包,就见着迟迟没有离去的龟兹王子绛宾。 绛宾等到他们,随即眉开眼笑,上前就单膝下跪:“国王,王后,请答应绛宾的不情之请!” 又是一个不情之请!只是刘烨很快就想到了他要求的是什么,翁归靡连忙搀扶起他,说道:“绛宾王子有何事起来再说!” 绛宾开心地大声道:“是,请国王和王后江弟史公主许配给我,我在此发誓,日后定当好好待她,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将来我若继位,王后之位非她莫属,并且向国王和王后保证,后宫之中除了王后,再无她人。” 这样的保证听起来倒是挺动心的,翁归靡明白绛宾将来未必会是一位杰出的国君,但是要与龟兹结亲,就等于又结了一位盟友,乌孙在西域的地位也会越来越稳固。翁归靡想的是乌孙的将来,却也仍是要为弟史的幸福着想,没有当即回答,而是看向刘烨。 刘烨向绛宾回了个礼,从容道:“绛宾王子,婚姻大事需要从长计议,王子贸然求亲,可曾征求过龟兹国王和王后的意见?” 绛宾怔了怔:“这是我的婚事,为什么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刘烨淡然笑道:“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寻常人家都不能马虎,何况你是未来的君王。如今绛宾和弟史还都没有婚配,不必急于一时的。” “不,我不能再等下去,万一等我回国,又有别人来求亲怎么办?我这一去一回,只怕要耗费不少时日,我怕夜长梦多。” 绛宾认真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刘烨又道:“弟史是乌孙的公主,她的婚事不能草率行事,绛宾王子,如果你真的重视弟史,也不希望怠慢了她吧!弟史的终生大事,不能凭三言两语就做决定,请王子先回去禀告龟兹国王王后,征得他们同意再说。” “我,我当然是重视弟史公主的。”绛宾一时无话可说,“那我听王后的话,回去禀告父王母后,王后能否应承绛宾,在此期间不将弟史许配他人?” “在绛宾王子回来之前,不将弟史许配他人又有何难。”刘烨微微笑道。 “好,好,我现在就回去,我会尽快赶回来的……”绛宾兴奋地过了头,顾不得向翁归靡和刘烨行李,飞快地跑回自己的蒙古包。 翁归靡见状,摇了摇头:“绛宾还是太冒失了,身为王子,哪有自己来求亲的道理。王后,你不该这么轻易就答应他,还不知道弟史愿不愿意嫁给他呢!” “大王,我只是答应他,在他回来之前,不将弟史许配他人,又没有答应将弟史许配给他。”刘烨轻叹了声,“万年和弟史,这两个孩子,从小都受过不少苦,我不能只考虑乌孙而忽略他们的感受。” “是啊,一切就交给王后处理吧,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绛宾回到蒙古包收拾好行李,吩咐随从们备马,等不及要见到父王和母后,但在临走之前,他想再见一见弟史,向她告别。思念着心上人,他就舍不得离开这里了,即使是片刻分离,他也觉得那是难耐的折磨。 打听到弟史公主的住处,绛宾不许随从跟着,自己跑去见她。远远地看到那座蒙古包,边走边想如何请求见她一面,刚要绕到门帘前面,却见刘烨走了过来,匆忙之间躲了起来不敢露面,他怕刘烨嫌他冒失,不肯再将弟史许配给他。 弟史看到刘烨和冯嫽一起来了,高兴地上前来拉她们的手:“母后,姨娘,你们来了啊!” 冯嫽看着出落得越发水灵的弟史,连连点头笑道:“听说弟史刚才在贵客面前跳了一支舞,就赢得了西域第一美人的称号,依我看哪,倒是实至名归。” “哎呀,姨娘又取笑弟史。”弟史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背过身去。 冯嫽打趣道:“都是快成亲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弟史一怔,连忙回头问道:“成亲?谁要成亲?姨娘,你说谁要成亲?” 冯嫽看向刘烨,刘烨说道:“刚才龟兹国的绛宾王子来求亲了,他要娶你为妻。” “绛宾王子?”弟史脸色泛白,不敢确定地问,“就是那个向父王和母后敬酒的壮汉?” “嗯,就是他。”刘烨肯定道。 “什么?是他?”弟史咬着唇,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瘫坐在床榻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远忧近虑 莎车国国王向翁归靡和刘烨请求,想要万年做他的王位继承人,紧接着龟兹王子绛宾又向他们求亲,执意要娶弟史为妻。 这两件事看着好事成双,却不知是福是祸,翁归靡首先想到的是如此一来便可与莎车国和龟兹国结盟,巩固乌孙自身的势力。但要是考虑到儿女的感受,他就不能当即下定决心。 刘烨看出来弟史对于这位龟兹王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于是和冯嫽一起去找她商量,若是弟史坚持不同意这门婚事,她是绝对不会勉强的。相比乌孙今后的发展,儿女的幸福是她最在意的。 果不其然,听说绛宾向父王和母后求亲,弟史不知所措,顿时慌了心神,连连后退,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 “弟史,你不要慌,也不要怕,你母后只是来征询你的意见,又没有逼迫你嫁给不喜欢的人,凡事都有商量,你要是不答应,没人会勉强你。”冯嫽看她神色惊慌,心想她以为刘烨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 “母后……”弟史确实以为翁归靡和刘烨已经答应绛宾了,冯嫽这几句话让她重新看到希望,“母后,你和父王还没答应他,是吗?” 刘烨微微一笑,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轻抚着她耳边的长发,柔声道:“傻孩子,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母后和父王怎么会擅自做主。” 闻言,弟史松了口气,感激地红了眼眶:“母后,谢谢你,谢谢你和父王,刚才我还以为,还以为……” “自家人哪里要这般见外!”刘烨拥她入怀,拍拍她僵硬的后背,“只是你早晚都要嫁人的,母后还没问过你,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 弟史的脑海中浮现出万年的潇洒身姿,但她随即又摇了摇头:“什么样的男子女儿都不喜欢,女儿只想陪伴着母后和父王。” 刘烨心里一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无论是在现代还是穿越之后,每当母亲说起类似的话,她都会否认自己想嫁人,不过,当时的她,心里也没有中意的人,也想不到日后会遇到谁。今日听到弟史也这样说,她不由思绪万千,如果每个人都能预知到将来会遇到的那个人,也许就不会有相逢的惊喜与分离的忧伤了吧! “母后也不舍得你走呢,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人之常情,人生必经的历程。弟史,虽然你在父王和母后眼里永远是个孩子,但你正一天天长大,有些事得需要你亲自经历过才懂的。再说了,父母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你总是要找个情投意合的伴侣才好。” 弟史仔细听她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母后希望女儿向您一样,找到一位父王那么好的伴侣是吗!嗯,草原上的人们都在说,父王和母后的感情最好了,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是上天眷顾的一对!” 刘烨眼里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弟史将来一定会过得比母后幸福,终生伴侣若是不能两情相悦,何来的幸福呢!” 弟史眨了眨眼睛:“母后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冯嫽可乐两声,连忙岔开话题:“你母后的意思就是,夫妻两情相悦才能幸福一生,就比如说你吧,人家绛宾王子喜欢你,可是你偏偏不喜欢人家,这就不算是两情相悦了。” “那我不喜欢他,也不是我故意的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有什么办法?”弟史的心思又回到这件事上,委屈地嘟起小嘴。 “咦,说起来你只不过见了人家一面而已,怎么就不喜欢呢,绛宾王子对你可是情有独钟,向你父王和母后求亲的时候,说了许多感人的话,他还发誓要对你好一辈子。”冯嫽继续逗她。 弟史羞红了脸,摇摇头:“什么嘛,谁要他对我好,我又不稀罕。我最不喜欢那些看起来好吃懒做的人了,管他是王子还是谁的,我统统不喜欢。”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能说人家好吃懒做啊!” “谁说不是,你看他腰宽体胖,满脸横肉,说话轻佻,举止轻浮,这种人不是好吃懒做又是什么?而且他还出身王族,丝毫都不在乎自己的修养,即使他将来不是始乱终弃的人,跟他在一起,生活也会无比枯燥。” 冯嫽听弟史说的头头是道,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你认为什么样的人能带给你幸福?” “至少,不能长得那么胖,相貌是否英俊倒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有才华,一个人只要有才华,不管他长得怎么样,看起来都是给人感觉很好的。还有,他最好有保家卫国的本领,作为一个男人,如果连保护自己心爱的东西都做不到,岂不是很窝囊吗?另外,他不仅是受人推崇的勇士,对待心爱的女子也能柔情之至……”弟史说着说着,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哦,原来你喜欢刚柔并济的男子,还要有学识有才能,既有运筹帷幄的本领,又有温柔如水的情意。呵呵,我们弟史果然是长大了,看男人的眼光也是很好的。”冯嫽看她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心里有些好奇,“等一下,难不成你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 “没有,没有,我没说过我有意中人……”弟史生怕被刘烨和冯嫽察觉到她的秘密,跳起来夺门而出,“我去喂小羊了……” 弟史匆匆离开,没留意到躲在一旁黯然神伤的龟兹王子绛宾,绛宾原来满怀希望想要回去禀告父母再来求亲,临行之前思念弟史,特意来跟她告别。不料,没机会告别不说,还意外地听到了这段对话。 得知弟史不喜欢自己,甚至是讨厌自己,绛宾别提多难过了。好不容易遇见一位心动的女子,却被对方厌恶,嫌弃他没有才能,是个披着王室华丽外衣实则腹中空空的草包。 绛宾对爱情是个很执着的人,他不想借父母之手向乌孙施压,勉强得到不喜欢他的女人。只是,他怎样才能忘记她,怎样才能让她回心转意?绛宾想不出答案,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样做才好,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明天。 没有开始的恋情,以他单方面的失恋告终,对他来说,也许称不上恋,但他宁愿这样以为。 冯嫽陪同刘烨回去的路上,想起弟史说过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公主,方才弟史形容的那个人,我怎么觉得很像万年呢?” “万年?”刘烨深藏于心的担忧又重现眼前,“不会吧,他们兄妹俩的感情是很好,但也不至于发展成爱慕!” “不要忘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弟史那时都记事了,她知道万年不是她的亲哥哥,就算是心生爱慕也不出奇。万年文武全才出类拔萃,草原上的姑娘都喜欢他,弟史跟万年朝夕相处,更容易生出感情。”冯嫽忧虑重重,“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得趁早断了她的念头才行。” “小嫽姐姐……”刘烨停下脚步,面带忧愁看向冯嫽,“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他们兄妹之间有种异样的情愫,只是我不能确定,也不愿意这么想。弟史毕竟还小,她不知道分轻重,更何况她从小就被万年保护,打心底里就很依赖他,这种依赖可以是出自亲情,也可以是……” “不会的,就算弟史分不清是亲情还是别的,万年也应该懂得分寸。”刘烨打消了那个荒唐的念头,“我相信万年不会也有这种心意,只要万年不回应,时间久了,弟史自然就会放弃的。” “这倒未必。”冯嫽不认同刘烨的话,“公主,你知道吗,每次万年出征,弟史都会瞅着机会找常惠打听情况,以前我也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她特意来找常惠,而不去问你和大王,正是因为她害怕被你们看出端倪。” 刘烨皱了皱眉:“他们小时候感情就很好,我都以为那是兄妹之情,那时候赵大人刚过世,万年在西域又没有亲人,我便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兄妹了。这几年,我也没有格外留意弟史的心事,没想到现在竟然变成了这样。” “公主,这又不怪你,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像弟史这种年纪的女孩子,谁心里没有仰慕的英雄呢!也许是对万年的依赖占多数吧,她这么小,哪里懂真正的爱情。”冯嫽安慰道,“就算弟史有那份情意,一个人也长久不了,日后多看着点就是了。” 刘烨没有多说什么,傍晚的时候拎着亲手做的牛肉面给万年送去,万年正在翻看着羊皮卷,闻到牛肉面的香气,就知道是刘烨做的。 “母后,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万年连忙接过食盒,搀扶着刘烨走进蒙古包。 刘烨看着俊朗的万年,笑道:“你这次从边境回来,我们母子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好了,你快吃吧,吃完我们再聊天。” 万年低头闻着香喷喷的面,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好香,我开动啦!” “慢点吃,不着急。”刘烨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赵大人平时喜欢给两个孩子做面条,万年和弟史都很喜欢吃。万年成为乌孙大将军之后,很少有时间回来,驻守边境也没有人做大汉的面食给他吃。所以,每次万年回到草原,刘烨都会亲自下厨,做几样他怀念的家乡美食。 “母后,我吃完了……”万年擦擦嘴,看向满怀心事的刘烨,直截了当地说道,“母后来找儿臣,是不是有事要说,并非单纯聊天吧!” 刘烨点点头:“是啊,母后有心事,现在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了。万年哪,今日莎车国国王向你父王提出一个请求,他打算让你来继承莎车国的王位。” 万年愣了下,他对莎车国国王并不熟悉,也想不起之前打过什么交道,怎会就被选为继承人了。 “父王答应了吗?” “没有,你父王的意思是,尊重你的决定,你要是不愿意……” “我愿意!”万年坦然道,“母后,我愿意接受莎车国国王的请求,继承王位。” “万年,母后知道你想报答我们,但未必就是用这种方式,你现在保卫乌孙的安稳,我和你父王已经很感激了,又怎舍得把你送去莎车国,让你时刻处于权势斗争之中?”刘烨道出自己的担忧,“虽说莎车国国王看中你的才能,心甘情愿将王位传给你,但是莎车国的王室肯定有人不服,势必会处处针对你。” “母后,我知道,就算是这样,我也愿意去试一试。”万年神色自若道,“如今乌孙的境况比前些年安稳许多,况且又有驻扎在大宛的汉军相助,儿臣早就在打算该怎么做才能更好的维护乌孙在西域的地位。莎车国虽不是强国,但它的地理条件比较有利,要是将来发展起来,再与乌孙联手,也能对匈奴造成威胁。” “那你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吗?母后真不希望你只为乌孙着想。”刘烨看他这么懂事,心疼得不得了,“王室纷争比你带兵打仗还要困难复杂,你孤身一人对抗整个王室,这不是件容易事啊,比你父王当年要难多了。” 万年莞尔一笑:“没有母后和父王,就没有儿臣,儿臣这么做,不止是为了乌孙的安定,也是为了自己尽孝,母后难道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吗?” 刘烨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既然你坚持,母后就不多说了。但你要记住,父王和母后永远是你的后盾。” “嗯,有父王和母后支持,无论儿臣在哪儿都是信心百倍的。”万年停顿了下,又道,“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万年,你说吧,我们母子之间用不着生分。” “儿臣离开之后,恐怕很难再回到父王和母后身边,儿臣希望母后能多培养元贵靡,为他的将来早作打算。”万年说完这句话,连忙给刘烨单膝下跪,“儿臣自知有罪,不该过问王族之事,但是母后您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而今父王大权在握民心所向,何必还要在意须其格母子,泥靡表面上温和谦逊,但他为人心狠手辣,儿臣担心,担心……” 刘烨扶他起来,欣慰地笑道:“母后知道你担心什么,只是,你父王答应先王在先,将来要泥靡继承乌孙王位。若是出尔反尔,只怕会落人口实。我和你父王都没什么好在意的,只盼着你们兄妹几个能过得好。至于母后的将来,就不用你操心了,母后心里已有打算。” “母后有何打算?倘若泥靡继位,他不会再奉行父王的亲汉政策,他会掉转过头与匈奴交好。这么一来,母后多年来的心血不就是付诸东流了吗?” “话虽如此,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乌孙和十几年前变化很大,泥靡即使有意摆脱大汉只怕也是力不足啊!大汉的声威足以震慑西域,乌孙朝中的长老大臣绝大多数都支持你父王的亲汉政策,仅凭一个泥靡,还不足以撼动大汉在西域的影响力。” 万年沉吟片刻,终于释然:“也许是儿臣多虑了,母后定然是想的更周到。” 莎车国国王将王位传给万年的消息散播开来,最高兴的人就数须其格了,她等不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的宝贝儿子泥靡。 “靡儿,靡儿,娘刚听说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万年那小子就要滚出乌孙了,哈哈,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再也不能成为你的威胁,娘还想着怎么拔掉这颗眼中钉,原来老天早就安排好啦。” 泥靡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头也不抬地说:“他本来就不是我的威胁,反倒是现在,他居然也有了筹码。” 须其格不解地问道:“你这话从何说起?他不再是乌孙的大将军了,跑去那个鸟不拉屎的莎车国能有什么作为!就算他当上国王,还比不过乌孙的一个部落首领呢!” “但他拥有整个莎车国,他是万人之上的国王,日后我称王,他也能跟我平起平坐。”泥靡斜眼瞥向须其格。 “这,这……”须其格讪讪地笑,“话是这么说,但他怎么能跟你比呀,小小的一个莎车国,哪里能与西域强国乌孙相比。” “十年前的乌孙,也差点儿被匈奴吞并。”泥靡放下长剑,转过身来面向他高兴太早的娘亲,“万年从不是我的威胁,正因为他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会痛快答应继承莎车国的王位。他想跟我抗衡,这条路还算勉强可行。娘,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吗?能威胁到我的人,只有元贵靡。” “元贵靡?”须其格更是如坠五里雾,“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他更没法跟你争啊!” “他是王叔的孩子,他也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泥靡提醒道。 须其格无言以对,她防备万年多时,没想到到头来防错了人。万年走了,还有元贵靡,完全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元贵靡。现在整片草原都是翁归靡的,他和刘烨声势正盛,她这个失去靠山的匈奴公主,拿什么跟他们较量?翁归靡看似没有忘记当年的承诺,但谁能保证他没有私心,他要是决心传位给元贵靡,谁又有能耐阻止?谁能告诉她,她们母子如何才能夺回乌孙王位! 第一百一十六章 梦里芳踪 万年即将离开乌孙的消息一传出来,立刻引起了诸多议论,朝中大臣们认为翁归靡和刘烨此举不妥,更直言莎车国国王以王位作为诱饵,将这位年轻有为的大将军占为己有。 有一些长老们则认为翁归靡的决定没有错,万年虽说对乌孙很重要,也的确是一位相当出色的带兵打仗的重要人物,但他的才能不止如此,他完全具备称王的能力,况且,万年成为莎车国的国王,对乌孙也是有益处的。 双方争论多时没能分出胜负,毕竟翁归靡和刘烨已经决定这样做了,万年本人也答应陪同老国王回去,先熟悉莎车国的情况,为将来继位打好基础。眼看一切已成定局,渐渐地也就没人再争了。 冯嫽建议刘烨尽快给弟史物色个好婆家,免得她为了万年朝思暮想,耽误了终生大事。只是刘烨那边还没有动静,弟史就已经等不及了。 “小嫽姨娘……”弟史的出现倒不是那么出乎意料,冯嫽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如今草原上流传最广的就是万年的消息,关心他的人肯定是要按耐不住的。 “怎么,你找小嫽姨娘有什么事,干吗这样吞吞吐吐的?”冯嫽也不当面说破,耐心等她自己开口。 “我,我……”弟史不好意思去找刘烨问个清楚,更不敢直接去问万年,思量再三只好来向冯嫽求助“我想跟小嫽姨娘打听一件事,但是在我说出来之前,我要恳请姨娘别把这事告诉父王和母后。” “好,你先说来听听。”冯嫽知道她说的事定与万年有关,不告诉刘烨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要看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而定。如果只是弟史一时想不开,说说心事也就罢了,要是她真动了什么不得了的念头,不通知刘烨怎么行呢。 “万年哥哥要跟莎车国国王回去,还要继位称王,这事是真的吗?”弟史满怀忧愁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冯嫽,希望她能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冯嫽不想骗她:“是的,千真万确。” “可是,万年哥哥是咱们乌孙的大将军,他怎么能舍弃乌孙去莎车国?”弟史从冯嫽口中得到证实,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他这么一走,岂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要是做了莎车国的国王,就得在那里待上一辈子啊!” “是啊,不仅要在那里待上一辈子,还会在那儿娶妻生子。”冯嫽试探着说道,仔细观察弟史神情的变化。 弟史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幽幽地说:“万年哥哥也会和父王一样,在后宫里养几个部落进贡的美人吗?” “嗯,应该会吧,他是一国之君,后宫里有几位美人再寻常不过了。”冯嫽看到这里,已经确定弟史对万年有不一般的感情,叹了一声,安慰道,“弟史,万年是你哥哥,即使你们小时候感情再好,关系再亲密,也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但我不是他的亲妹妹。”弟史抬起头,美丽的双眸蓄满泪水,“我和他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难道只因为当初母后安排我们做兄妹?姨娘,你也知道的啊,我们不是亲兄妹!” “是,我知道,可是你们现在是兄妹,身为王族,凡事都要格外留心,不能被外人当做笑柄。你们要是牵扯到一起,那成什么体统,多难听的话都会有人说的。弟史,你能忍受别人的流言蜚语吗?”冯嫽推心置腹地劝慰道,“当时那种情形你或许还记得,万年他刚失去父亲,乌孙朝中动荡不安,你的母后为了保护你们,只能这样做。” “我没有怪母后的意思,我也明白,她都是为了我们着想。”弟史抽泣道,“可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男人,我不想今后稀里糊涂的嫁给别人。所以我也不想让万年哥哥去莎车国,我只想他留在乌孙,留在我的身边,哪怕我这一生都不嫁人也没关系,我只要做他的妹妹就好。” 冯嫽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你这是太依赖他了,你从小到大都和万年在一起,你们在最困难的时候互相安慰。你母后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是万年陪伴着你。万年的父亲过世之后,你们兄妹就更亲近了。你们两个形影不离,你不想跟他分开,姨娘也能理解。孩子,你明白吗,其实这不是爱情,等你再长大些就懂了。” “不,我不是依赖,我就是喜欢他,我喜欢万年哥哥,想嫁给他的那种喜欢。”弟史执拗地咬着唇,委屈的泪水簌簌落下,“姨娘,我相信我对万年哥哥的感情,丝毫不亚于你对常将军的,你能理解我的心吗?” 冯嫽鼻头泛酸,忍不住红了眼睛:“可是孩子,你的心意,万年他了解吗?他愿意为了你,留在乌孙吗?如果这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而他自始至终只是将你当做妹妹,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将来娶妻生子?” “无所谓,万年哥哥他不了解也无所谓。我说过我只要能做他的妹妹就好,就算他以后娶妻生子,也会疼爱我这个妹妹的,我和他还是可以在一起。我只是希望他不要走,不要离我那么远。” 弟史的固执令冯嫽动容,她长叹了声:“傻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你不懂得爱啊!爱一个人,有时候是自私的,想要自私的占有他,让他只属于你一个人。你现在可以说无所谓,但等你真的看到他和别人相依相守甜蜜的样子,你就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心里有苦说不出,却还要强颜欢笑,你将是世上最痛苦的人。” “怎么会呢?我喜欢万年哥哥,我每天看着他,高兴都来不及了,何来的痛苦?”弟史似懂非懂地问。 “没有爱,就不会有痛苦,反之亦然。因为你在乎,所以才会格外的敏感,你的情绪也很容易被他牵动,你知道吗,弟史,一个男人对他的妻子,比对他的妹妹要好得多。万年娶妻之后,他对你的疼爱会转移到妻子身上,对你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体贴细致。即使他还有余力顾及到你的感受,对你像从前那么好,但这种好跟对爱人的好是不一样的。”冯嫽细心劝说,希望能说服弟史放弃这段无望的爱。 弟史沉默良久才道:“姨娘,我好像听懂了,万年哥哥只当我是妹妹的话,他对我就只有亲情,不管我们在不在一起,亲情都是永远存在的。但我要是他的爱人,他就必须跟我在一起,也会对我有爱的感觉。” 冯嫽点点头:“大致就是这意思了,弟史,如果你只想做他的妹妹,这原本就不算愿望,因为你本身就是,不管万年今后去了哪儿,你们的关系也不会改变。但要是想变成爱人,那就不能只看你一个人的意愿,而是要万年也有心回应才行,爱恋是双方的,彼此互相吸引发展的感情才能长久。” 弟史的小脸渐渐苍白:“万年哥哥要是对我没有爱意,他是不会跟我在一起的,他迟早会陪着另一个女人,跟别的女人度过一生,他会忘了我这个妹妹。” “当然,爱是不能勉强的,可是弟史,你是他的妹妹,他断然不会忘了你的,你们之间有亲情维系,他不会离开你的,你们始终在一起啊!这样想的话,你是否能想通?” “我……”弟史望着冯嫽,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回去再想想,小嫽姨娘,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你可不可以别告诉我母后?” 冯嫽微笑着点头:“好的,我不告诉她,弟史,今后你有心事,尽管来找姨娘倾诉,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千万不要藏在心里。” “嗯,能说出来我心里舒坦多了……”弟史抱住冯嫽,下巴在她肩上磨蹭着,“姨娘,我是不是错得很离谱,我竟然爱上了万年哥哥。” “不会,爱上一个人是件美好的事,但有时候,把这份爱当成怀念也是很甜蜜的。”冯嫽轻拍她的背,“好孩子,姨娘知道你一向聪明懂事,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弟史从蒙古包走出来,依然是满腹心事,一想到万年即将离开她,她心里就像被上万只蚂蚁啃咬一般难受。 “对不起,小嫽姨娘,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没办法将这份爱当成怀念,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万年哥哥离开。” 弟史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奔向万年的住处,偌大的蒙古包空无一人,听侍从说他去练武了。弟史留在蒙古包等他回来,看着四周简单的摆设,显得格外冷清寂寥,万年喜欢简朴的生活,父王和母后赏赐给他的东西都被他转赠别人,除了床榻上铺着的那张油黑发亮的毛皮,整座蒙古包里没有一样气派的物件。 坐在床榻上,弟史来回抚摸着柔软的毛皮,想着万年每天晚上睡在上面,心里就涌起了丝丝甜蜜。怎样才能跟万年永远在一起呢?是不是要变成他的爱人才可以?她不想再做他的妹妹,他要成为他的爱人,哪怕是没有名分她也愿意! 夜幕降临,万年仍然没有回来,弟史心里焦灼不安,生怕他已经跟莎车国的国王走了。要不是床头还挂着他的佩剑与弓箭,她真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夜晚的草原寒意丛生,哪怕是在蒙古包里也觉得浑身都冷,以往这个时候,弟史都睡下了,可是为了等万年,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困。 弟史脱下鞋子,躺在温暖的毛皮上,渐渐地,她的身体暖和了起来,她仗着胆子睡上万年的枕头,深深地呼吸着他的味道,那是她钟爱的味道。弟史忽然萌生了一种念头,不让万年离开她的念头。 万年陪莎车国国王和其他贵客饮酒到深夜,拉拢西域各国的势力,为他日后登上王位做铺垫。老国王没想到万年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交际应酬也有两把刷子,不由对他更为欣赏,待贵客离席,又拉着他喝了几杯,对他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要他一定要继承他的王位。 回到住处的时候,万年才意识到自己喝多了,头晕脑胀脚步虚浮,自从上战场之后,他还没有这么失态过,也许是被老国王的诚意感动了吧!再加上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家,可以让他卸除防备,彻底地放松一回。 “大将军,您回来了。”值夜的侍从听说弟史公主之前来找过万年,扶着他进蒙古包之前,老实地禀告道,“早些时候,公主来找过您,她说要等您回来,不知道还在不在,要不要属下去通知一声?” “弟史?”万年无奈地摇头笑道,“都这时候了,她怎么可能还在?她有没有说找我何事?” “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听说公主来找过大将军。” “嗯,罢了,明儿个我再去找她吧。”万年推开侍从,“我这就歇下了,不用服侍。” 万年踉跄地步入蒙古包,借着月光打量着周遭,在这宁静的夜晚,他想见的人只有她而已。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他们既然做了兄妹,就不能再有非分之想,父王和母后对他有恩,他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 弟史,他可爱的妹妹,也是他最初的爱恋,她是他的宝贝,捧在手心呵护的宝贝。他要竭尽所能守护她,直到她找到终生的归宿。也许以后他会有妻子有孩子,但弟史仍会是他心中的挚爱。 兄妹之情,男女之爱,他不能妄想兼得,能做她的兄长已经是他的福分,他怎么能奢求太多。不久之后,他就会离开乌孙,听说龟兹王子也向父王母后求了亲,弟史若是嫁到龟兹想必也会很幸福的,像他们的母后那样,成为龟兹的王后,为夫君深爱为百姓拥护。 是啊,这才是弟史应得的荣耀,完美如弟史,她理应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 万年甩甩头,他不是早就明白这些么,怎么今晚又感伤了起来,怪不得有人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将他往日的愁绪都勾出来。算了,不要再想那么多,明日醒来这又不过是一场梦。 万年一头倒在床榻上,枕着柔软的毛皮合上双眼,身体周围都觉得热,想来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烦躁地解开闷热的衣襟,将衣物丢在地上,转了个身抱住那香软的娇躯,呼吸着那熟悉的芬芳,心里有些纳闷,沉重的眼皮却已是抬不起来了。 “弟史,弟史……”也许这就是梦吧,弟史时常会来他的梦中,留下她的气息,也惟有在梦里,他们才能无拘无束地说笑,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弟史刚刚睡着,就听见了蒙古包外的说话声响,她蜷缩在床榻一角,屏息凝神等待万年的靠近。万年身上满是酒气,原来他又去应酬了,是不是就快离开了,前来送行的人特别多?弟史想到这儿,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也不禁有些埋怨,他就这么想走吗,恨不能明天就离开乌孙,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草原上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走了,他却迟迟不来见她,就当是告别也该来见她一面吧! 心里有了埋怨,弟史的眼眶不由自主又泛红了,要不是她在这儿一直等,也没法子见到他。万年啊万年,为什么你心里只想着国家大事,却忘记了望眼欲穿盼你回头的妹妹! 万年躺在她身边,弟史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温热的气息如浪涛袭来,她朝思暮想的万年就在眼前。看着他褪去衣物露出健硕的胸膛,弟史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喉咙来了,她双手掩着面颊,却烫得手心也要烧了起来。 弟史怔怔地望着万年转过身抱住她,她不敢呼吸,不敢惊动他,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唯恐他会呵斥她不知廉耻。 然而,弟史正在提心吊胆的时候,忽然听见他深情地唤了声她的名字。此时,弟史心里感动至极,原来他心里也是有她的,他从来忘记过她,即使他们聚少离多,他也时常牵挂她。 是否万年也像她一样,对她不仅有亲情,也有爱情?她不觉得她的爱恋是一厢情愿,她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她知道他也在爱着她。他们是相爱的,只是碍于彼此的身份没有表白。万年为了报答父王和母后的恩情,他可以牺牲所有,哪怕是自己的爱情。 是这样吗?万年?弟史满含泪水的双眸凝望着万年的睡颜,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他英俊的脸庞,想要问一声他是否也爱着她。 万年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黑暗中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弟史,他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正迷惘间,却见弟史覆身上来,用力吻住他的唇。 弟史的吻很生涩,却也是拼了全力,她使出浑身解数要燃起万年的热情。万年当真是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这个吻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无法抗拒,但这都是不可能的,弟史不可能睡在他身边,也不可能主动吻他。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他又何必要醒来,他只能在梦中拥抱心爱的女人,就让他在梦里放纵一回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流水无情 多年前的乌孙形势极为混乱,经历过那场保卫战,耗空了不少储备的物资,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唯恐乌孙从此一蹶不振,担心匈奴之后还会有敌国来袭。幸好刘烨可以调动大宛驻扎的汉军,还能请求安息朝廷予以支援,即使是在遭受重创的情况之下,也没有敌国趁乱偷袭。 虽说保住了乌孙的安定,只是举国上下都已经是苟延残喘,百姓的生活异常艰苦,朝里的各派势力动荡不安。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刘烨将万年和弟史认作她和翁归靡的孩子,原本是想让他们在庇护下平安成长,没想到却也成为了他们身上无法挣脱的枷锁。 弟史对万年的情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厚,就连刘烨和冯嫽都能看出来她心里有意中人,冯嫽听她拒绝龟兹王子绛宾的那番话,怀疑她的意中人就是万年。刘烨为此也颇为担心,不由联想到她对万年的依赖,会不会是男女之情。好在万年的言语之中没有半分对弟史的留恋,果断答应随莎车国国王回去继位,才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但是万年即将离去的消息触动了弟史,她的隐忍终于爆发,大胆留宿在万年的蒙古包里,想要成为他的女人,两人从此再不分开。 万年与莎车国国王喝多了酒,醉醺醺地栽倒在床榻上,半梦半醒之间好像看到了弟史,还没意识到这究竟是不是梦,就被她热情的吻冲昏了头脑。万年对于弟史的情意,多年来只是深深埋藏在心底,他不像弟史那么单纯那么感性,他知道他们如今的身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不然只会落下话柄遭人耻笑,不仅连累到弟史的清誉,也辜负了翁归靡和刘烨对他的期待。 万年选择将这段感情当做怀念,此生与弟史还是做回兄妹,不再与她有进一步的发展。答应去莎车国继位,除了是要报答翁归靡和刘烨的养育之恩,逃避弟史的感情也是原因之一。 没想到在离开之前,他又一次梦到了弟史,而且这一次的弟史热情似火,简直要将他焚烧殆尽。万年是个克制力极强的人,从前即使是在梦里,他也不允许自己和弟史太过亲近,每当情不自禁梦到她的时候,他都会在潜意识里强迫自己醒来认清现实。但是现在,他不想再强迫自己,他就要离开这片草原,永远地离开她了,也许从今以后他都不会再梦到她。 他们分隔这么远,弟史渐渐地就会把他遗忘,也不会再来到他梦中了吧!就当这次是他们的离别,让他能在梦里拥抱她一回,他会记得她的温存,这个美梦将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弟史从没和异性如此亲近过,她笨拙地献出自己的初吻,极尽所能讨他的欢心。察觉到他的胸膛越来越滚烫,交缠在她腰间的双臂也越来越坚硬,弟史的心砰砰狂跳,快到让她的呼吸也紊乱了许多。 体内那股莫名的激动,逐渐取代了她的紧张与不安,她被他紧紧拥抱着,就像是融入了他的身体,她开始渴望得到更多,她渴求这种真正在一起的感觉。原来,这才是与他相爱,这是作为兄妹永远不可能做的事。是的,她不要做他的妹妹,她要与他相爱。 弟史主动解开身上的衣襟,拉着万年的手探入她的怀中,他的掌心像是有一团火,所及之处将她也点燃,她娇弱的身躯不停地颤抖,那是一种兴奋至极的喜悦,明明呼吸都几乎不存在,心跳也近乎停止,却仍是有想要呐喊的冲动。在生与死的交界,她感觉不到恐惧,如果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在他怀里死去,她也会毫不犹豫奔赴死地。 “万年哥哥……”弟史情动之时,难耐地呻吟了声,他们疯狂地拥吻,用这种方式诉说隐忍多年的感情。 万年正埋首于她胸口,那声飘渺的“万年哥哥”像是远在天边,却又近在耳边。他猛地停下动作,迫使自己清醒过来,待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整个人如坠冰窖。 深夜无眠的人不止是满怀心事的,还有懵懂无知的孩童,十岁大的孩子身体不舒服,又不知道怎样向父母诉说,只能委屈地哭着。 冯嫽看着脸颊通红的儿子,听他断断续续的哭声,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耐心询问他:“小宝,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小宝满眼含泪点点头,冯嫽又问:“是肚子疼吗?” 常惠连忙伸手去揉小宝的肚子:“是不是这儿不舒服?” “不,不是……”小宝双手抱头,在冯嫽怀里挣扎,“我疼,我头疼……” “头疼?”常惠傻了眼,“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头疼?难道他成天也想心事?” “这怎么就忽然头疼了?”冯嫽从没见过小宝哭成这样,听他说头疼,心里也更慌乱了。 “不行,我这就去把清灵找来。”常惠跳下床穿鞋,冯嫽一把拉住他,“都这么晚了,清灵和师大人想必都睡下了,我看还是等天亮之后再去吧!” 常惠甩开她:“那怎么行,孩子生病能等吗?要是等出了事,我看你这个当娘的非得哭死不可!师中是我哥儿们,找他媳妇帮点忙天经地义,就算老葫芦在这儿,也不会说不帮的。” 冯嫽抱着小宝跟着下了床:“那你快去快回,我也不知道小宝这是怎么了,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好得很,极少看他哭闹。” 常惠顾不得跟她多说什么,掀开门帘就往外奔去,回头交代了声:“外面风大,别冻着孩子,在屋里等。” 冯嫽拿件外衣包住小宝,在屋里来回踱步,没过多久,常惠把师中和清灵都叫来了。 清灵给孩子把过脉,纳闷地摇摇头:“没什么毛病的啊!” 常惠瞪着眼,指向仍在低声哭泣的小宝:“咋没毛病?你再仔细瞧瞧,小宝刚才直喊头疼,头疼能是小事吗?” “你别急啊,你跟清灵嚷嚷什么!”冯嫽呵斥了声,唯恐清灵生气。 清灵笑着摇头:“没事的,小嫽姐姐,常将军这也是担心小宝。不过,我看这孩子确实没病,师大人,不如你也来瞧瞧。” 师中走过去为孩子把脉,也没发觉脉象有异样,便轻声问道:“小宝,你说头疼,到底是哪边疼呢?” 师中摸了摸他的脑袋,反复问道:“这边,还是这边?” 小宝的手捂住耳根子才停下来:“这儿,这儿疼……” “这里疼?”师中愣了下,拿开他的小手看了又看,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掰开他的嘴巴,看到那颗蛀齿才松了口气。 “小宝不是头疼,是牙疼。”师中解开了谜底,“你们不用担心,小孩子换牙的时候大多有这毛病,不碍事的。” 冯嫽和常惠面面相觑,纷纷长舒口气:“原来是牙疼,我们还以为真是头疼,看小宝不停地哭,担心的不得了。” 清灵笑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了命,小宝哭成这样就是因为疼得受不了,没事的,先止疼就好了。” “对了,你前些天不是给弟史的侍女配了些治牙疼的药粉么,还有多余的吗?”师中说着就要回去拿来,“你放在哪儿了,我去取。” “糟糕,没有多余的了,弟史那个侍女说是很有效果,又来拿了一次,我就全给她了。”清灵听到小宝的哭声于心不忍,起身走出去,“我去找她要一些,她那儿应该还有剩,等明天我再多配一些。” 等清灵给小宝敷上药粉止住牙疼,都已经是大半夜了,冯嫽感激道:“师大人,灵儿,你们快回去休息吧,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客气什么,都是自己的孩子嘛!”清灵摸摸小宝饱满的可爱脸颊,自言自语道,“我要是也能生个这么讨喜的孩子该有多好。” 师中和清灵成亲之后多年无子,师中倒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清灵常常自责,遗憾自己没能为夫君生下一儿半女。 同为女人,冯嫽知道她又在触景伤情,忙上前安慰道:“你一定也会有孩子的,只是你和孩子的缘分还没到……” 忽然,清灵拉住了冯嫽的衣袖,悄声道:“弟史好像出事了。” “什么?”冯嫽和她眼神交汇,点了下头,将孩子递给常惠,“我陪灵儿说会儿话。” 常惠和师中以为冯嫽去安慰清灵,就没有跟出去,让她们两个女人说些知心话。 “灵儿,你那话什么意思?弟史出啥事了?”冯嫽等不及追问道。 清灵皱眉道:“刚才我去找弟史的侍女拿药,听她说弟史整晚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儿,那个侍女急得团团转,正要去向公主通报呢!” “当真?”冯嫽想了想,急道,“我见过弟史,她来找过我……” “她找你做什么?你看出来哪里不对劲儿了吗?” “我……”冯嫽答应过弟史为她保密,但到了现在,她也顾不得这么多,“她来找我诉说心事,她暗自喜欢万年已久,知道他要去莎车国,舍不得跟他分开。我劝了她好多,我看她好像已经想通了。” “你怎么不事先跟公主说一声,弟史这种年纪的小女孩最容易做傻事。”清灵跺了跺脚,“前几天龟兹王子来求亲,弟史不是拒绝了么,该不会是怕他再来,离家出走了吧!” 冯嫽连忙摇头:“不会的,万年还在,弟史哪里都不会去。可能,可能她……” “她和万年私奔?”清灵惊呼出声。 “不会,就算她有这种念头,万年也不可能答应。”冯嫽当即否定。 “那可不好说,弟史要是以死相逼的话,万年怎会不心软,他们虽是兄妹,感情却比兄妹深厚得多。”清灵耐不住性子,转身往万年的住处奔去,“我先去看看他那儿有什么动静。” “好,那我去找公主。如果他们真打算要私奔,现在阻止应该还来得及。”冯嫽掉转过头直奔刘烨的住处。 清灵看到万年帐外的侍卫正在打瞌睡,绕到蒙古包后面附耳聆听,竟然听到了男女暧昧呻吟的声音。清灵不由红了脸,随即又心惊肉跳,这里是万年的住处,他和女人做那种事也没人管,但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要是失踪的弟史那就出大事了。 正踌躇间,清灵看到了刘烨和冯嫽匆匆赶来,她来不及多想,向她们大致说明里面的情况。 “公主,我还不敢肯定里面的人是不是万年,也不能确定他在做什么,但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还是小心处理的好。” 冯嫽无比担忧地打量着刘烨的脸色,刘烨表面上虽是相当镇静,但她心里只怕也是翻江倒海。 “我知道了。”刘烨走向那座蒙古包,唤醒了那名打瞌睡的侍从,将他打发走,“你回去睡,今晚这里不需要看守了。” 侍从稀里糊涂地挠挠耳朵,见着刘烨也忘了行礼,梦游似的跑回侍从的营帐。 “公主,我和灵儿在外面守着,你一个人进去吧!”冯嫽避免场面尴尬,索性和清灵留在外面。 刘烨点了下头,走到门帘前面,隐约听到了声声低吟,她突然不敢面对这一切,脑子里闪过许多种可能性。如果弟史和万年已经发生关系,她该如何收场?难道一定没有解决的方法吗?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她要守护的人,即使他们做出荒唐的事,她也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 “万年,万年,母后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当务之急是要掩盖这个秘密,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万年刚把弟史推开,就听见了刘烨的呼唤,他整个人顿时懵了,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弟史,他回想起自己对她做过的事,虽然他们只差那一步,却也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弟史怔怔地看着帐外的身影,心里的恐惧被熊熊燃烧的爱火占据,她用力抱住万年:“我去跟母后说清楚,我要跟你在一起,如果她不答应,我就求到她答应为止……” “不,这不关你的事!”万年转过头不看她,缓缓掰开她的手,“你什么都不要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万年披上外衣下了床,步履沉重地走出去,看到刘烨就给她跪了下来,深深地低下头:“母后,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万年愿意以死谢罪……” “不要……”弟史哭喊着冲出来,刘烨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挡了回去,回头对万年说,“你也进来。” 弟史跪在地上哭泣,双手抱住刘烨的腿:“母后,不怪万年哥哥,是我自愿的,我躲在他床上,等他回来,趁他喝醉了意识不清醒,想要成为他的女人……母后,我这辈子只想跟他在一起,不管是为奴为婢,我都不后悔……” “别说了,弟史!”万年连忙向刘烨求情,“这不关弟史的事,是我混账,是我该死,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母后,请您以军法处置,赐我一死吧!” 刘烨看着这双儿女,他们情投意合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原本就不是亲兄妹,她又何必用这层枷锁束缚他们。她深知相爱的人无法厮守的痛苦,她怎么忍心让他们重蹈覆辙。 “你们都起来吧!”刘烨轻声道,含泪看向弟史,“你愿意为了万年付出所有?哪怕是从今以后再也回不到这片草原?” 弟史不明所以地点头:“无论怎样都好,我不要跟万年哥哥分开。” 刘烨又看向万年:“那你呢,你能向母后保证,好好待弟史一辈子吗?万年,你不要自责,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的,母后不会不通情理。就让弟史跟你一起去莎车国吧,远离这片草原,没有人会阻止你们了。” 弟史喜出望外:“母后,你答应了?你答应我们在一起了?好,我愿意去莎车国,我不求任何名分,为了万年哥哥,我什么都愿意……” “我不同意!”万年沉声道,“母后,我不能带弟史一起走,如果弟史跟我走,我会害了她一生!趁现在大错没有铸成,我决不能一错再错!” 刘烨没有料到万年会拒绝:“你是不是担心母后会遭人质疑,万年,你不要凡事只为母后着想,其实,你和弟史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不,母后,我是为自己着想,我不能带给弟史一生的幸福,所以才不能带她走。” 弟史的泪水汹涌奔腾,刘烨只得又问:“万年,你喜欢弟史吗?难道你不想跟她在一起?” “我只当弟史是妹妹,我不想跟她一起。”万年斩钉截铁地说,看也不看泪流满面的弟史。 “万年哥哥,你刚才抱我抱得那么紧,莫非都是我的错觉?”弟史不敢相信他的感情是假的,不甘心地问道。 “弟史,我只是喝多了而已,男人可以拥抱任何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如果我清楚知道那是你的话,我不会碰你一下的。”万年早已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不可能的,你如果不爱我,你怎么会对我那样亲密?你不是那么随便的男人,你不会抱不喜欢的女人……”弟史不停地抹着泪,哀哀地说。 “我就是那样的男人,驻守边境多年,寂寞的时候我会随便拥抱不认识的女人,哪怕她是出卖身体的女人。”万年冷冷地看着弟史,“现在你都明白了吧,你这样做毫无意义。” “万年哥哥……”弟史泪如雨下拼命摇头,忽觉一阵晕眩,瘫倒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又生变故 刘烨有意成全万年和弟史,但没想到万年坚决不肯,宁愿让弟史恨自己无情,也不接受刘烨的一番好意。 弟史为此大受打击,接连几天躲在自己的蒙古包里,不管身边的侍女怎么劝,仍是不吃不喝也不愿意见人。弟史不能理解万年为何拒绝她,她始终认定他也是爱她的,那晚他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根本不像他嘴上说的那样。 渐渐地,弟史将万年的背叛归罪于刘烨,要不是她答应了莎车国国王的请求,万年又怎么会执意去那种鬼地方。要不是她从小就灌输万年成大事的思想,他又怎会为了乌孙一次次牺牲自己的幸福。 刘烨来看望弟史几次,弟史都将她拒之门外,即使是冯嫽和清灵要来看望也都被挡回去了。她们都是刘烨的亲信,她们说的话都是从刘烨的角度出发,没有一个是从心里为她着想的。她不高兴听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她不愿意让她们干涉她的感情。 “公主,常夫人求见。”侍女硬着头皮前来通报。 “不见,不见,都不见……”弟史烦躁地转个身,在被子里叫喊道。 “可是,她……”侍女看着不等回复就闯进来的冯嫽,为难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公主呀,常夫人她,就在您眼前了……” 弟史猛地掀开被子,不情不愿地瞪着冯嫽,想起那晚刘烨兴师问罪的场面,不由怒火中烧:“小嫽姨娘,是你告诉母后的对吗?要不然为何我刚找过你,母后她就找来了?是你,一定是你出卖了我,你明明答应过我,我们说的话不告诉别人,可是你为了讨好母后就出卖我!” 侍女听到这番质问,心虚地看了眼冯嫽,连忙跪下来向弟史解释:“公主息怒,那天晚上奴婢见您迟迟未归,担心您发生了意外,正好遇见师夫人来拿药,就把您彻夜未归的事告诉了师夫人。” 弟史咬住唇,愤愤不平地移开视线,握紧拳头用力捶了下床褥:“那就是师夫人去告的状,是她,我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她凭什么那样对我!” “其实,就算师夫人没有去找王后,奴婢也打算去的,公主不见踪影,临走的时候也没留句话,奴婢不敢不报啊!”侍女浑身都在发抖,生怕弟史一气之下把她撵出草原。 “是你!”弟史恼怒地瞪着侍女,抓起枕头就往她身上砸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本公主平时对你还不够好么,何时亏待了你这个白眼狼,你居然在背后捅我一刀,给我难堪……” “够了!”冯嫽一把抢过枕头丢在地上,拉起侍女推她出去,“这儿没你的事,错也不在你,我跟弟史好好谈谈,别让人来打扰。” “是,常夫人!”侍女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到帐外去看守。 冯嫽回头看向垂头丧气的弟史,叹息着摇摇头:“孩子,你怎么能将过错都推在你母后身上?那晚若不是你母后,你可知道现在会是什么场面?你和万年幸亏没有铸成大错,你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而觉得遗憾是吗?” “不错,我觉得非常遗憾!”弟史抬头直视着冯嫽,一字一句道,“我好后悔我没有及早下定决心,没有早一点成为万年哥哥的女人,如果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他就不会离开我,母后也不会因此怪他,他也不用去莎车国那种地方。” 冯嫽微微愣住,她只知道弟史对万年的感情很执着,却不晓得她心里对刘烨的偏见这么深。 “弟史,不管怎么说,你的母后保全了你和万年的声誉。如果你还记得你母后说过的话,你又有什么资格怪她呢!虽然我没有亲耳听到,但以我对你母后的了解,她必然没有为难你们,甚至允许你们将错就错,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比我更清楚。” “将错就错?她还不是为了她王后的颜面?她不就是怕我们的丑事传出去吗?”弟史依然不改口。 “不对,她若是为了王后的颜面,她就不会答应万年带你走,她会逼着你嫁给龟兹王子。那才是为了王室应该做的事。可是,你的母后从来没有勉强你做任何事,尤其是婚姻大事。” 冯嫽眼看弟史快要支撑不住的样子,心疼地上前拥着她:“孩子,感情的事向来不能勉强,也许万年对你也是有情的,但他志不在此。你明白吗?有的男人没有爱情也能过得很充实,他们向往的不是朝夕相处的爱恋,而是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权力。万年就是这种人,他十二岁带兵上前线,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如今他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地位,他怎么能轻易放弃?成为莎车国的国王确实是他的决定,你父王和母后都没有勉强过他,虽然有莎车国作为盟国,对乌孙是相当有利的,但是你们的父王和母后不会利用儿女达成愿望。” “弟史,你忘记了吗,当你还很小的时候,你的父王母后就很疼爱你,即使他们那时还只是你的叔父和姨娘。他们的境遇都不算好,都在为了将来努力奋斗,经历过多少风雨你是不会明白的,但就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他们仍是把你保护的很好,没有让你受过一丝委屈。” “小嫽姨娘知道你心情很不好,没能得到心爱的人回应,也会感觉到深深的挫败。其实你完全不用这么想,无论你做过多么荒唐的事,你的母后都不会怪你,她会无条件的包容你。” 冯嫽的话使得弟史大为感动,她确实埋怨过刘烨和万年,只是怎么恨都恨不起来。 “好孩子,别再怪你母后了,好吗?”冯嫽摸摸她的头,柔声安慰道。 “我是在怪自己!”弟史抱着冯嫽放声痛哭,“姨娘,我都是在怪自己,我怎么就那样不争气,我知道母后对我寄望很高,但我却让她失望。我恨这样的自己,我宁愿什么都没发生过,母后看到那么可怜又可悲的我,她会很伤心很失望的……” “不会的,你的母后会伤心,她却不会对你失望。”冯嫽拍着弟史的背,在她耳边轻声说,“只要你能过得好,你母后就安心了。乖孩子,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吃点东西吧!” “可是,万年哥哥也会瞧不起我,在他心里,我跟那些出卖身体的下作女人没有分别。”弟史最介怀的还是万年的那番话。 “怎么会呢,你是他珍惜爱护的妹妹,他怎会把你视作出卖身体的女人。”冯嫽想起长安城里倚楼卖笑的女人,心酸道,“曾经我见过那些女人,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光鲜亮丽,靠着男人的垂爱过活。在许多人眼中,她们是下作的女人,但我不这样认为。” 弟史渐渐止住抽泣,不解地问道:“她们为了几个钱就能出卖自己,不就是很下作么!” 冯嫽微微一笑,说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父母亲人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有的孩子自幼失去双亲,没人疼爱,只能在街上流浪。有好心人施舍一点吃的,他们就不会挨饿。只是好心人不是每天都有,饿肚子的时候就去跟猫狗抢吃的,饿昏了头哪怕是跟人抢也不含糊,被人追打的滋味不好受呢,没人同情偷东西的小孩,他们不管你是饿了还是饿了,偷他们的东西就是十恶不赦的。” “流浪的孩子多半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被坏人利用做了小偷盗匪,就是冻死街头。还有的被有钱人家收为奴婢,进了窑子做卖笑的女人,一辈子做牛做马,被人瞧不起。当然也有个别的遇见了真正的好人,把他们带回去当成儿女抚养。” 弟史眨眨眼睛:“小嫽姨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长安城里如今还有这样的孩子吗?” “应该还有吧!”冯嫽无奈地摇摇头,“我们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世间所有的疾苦。我和哥哥被人收养过上了好日子,我们是被老天爷庇佑的孩子,不过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姨娘你这么说,难道你也做过流浪的孩子?”弟史还没听她说过自己的往事。 冯嫽点点头:“我和哥哥从小失去双亲,村子里又遭逢洪灾,不出来讨饭吃早就饿死了。我们流浪多时,饥一顿饱一顿,还时常挨打,后来哥哥要去有钱人家做奴婢,攒些吃的养活我,但我却差点被人抓进窑子里。要不是遇见了恩公,我可能也会成为出卖身体的女人。没人生来就是下作的,很多时候都是为了生存被逼的啊。” “原来还有这么多可怜的人。”弟史后悔自己说过的话,“我不该歧视那些女人,她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她们也不甘愿这样的活着。小嫽姨娘,还好你遇见了恩公,救了你和哥哥。” “我的恩公就是你母后的父亲,是他救了我和哥哥的命,也改变了我们的人生。”冯嫽拉住弟史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相比这么多可怜的孩子,你实在很幸运,若不是你父王母后极力保护,或许你真会被送到某个偏僻的部落,这些你可能都不记得了。” 弟史怔住了,童年不愉快的往事,她着实都不记得了,但是冯嫽这么一说却提醒了她,伤心地哭起来。 “是的,我现在过得太幸福,都把从前的不幸忘记了。母后来到草原之前,天上的母后早就离开了我,只有乳娘陪着我。就连亲生父王都不来看我,其他人更是讨厌我,因为我体内有一半汉人的血,不是真正的草原人。” “算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弟史,你现在是大姑娘了,你应该学会懂事,而不是让你的母后伤心。” “嗯,我知道错了,姨娘,我不会再让母后难过。”弟史擦去眼泪,穿好衣物和鞋子就往外跑,“我要去见母后,向她认错。” 刘烨看到面黄肌瘦的弟史,心疼地当即流下眼泪,弟史扑进她怀里:“母后,对不起,我不该生你的气,都是我的错……” “好孩子,你没事就好,你能想通就好……” 母女俩冰释前嫌,刘烨亲自喂她吃了很多东西,弟史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是多么无忧无虑的岁月,她在亲人的疼爱中快乐的成长。 “王后,龟兹特使求见。” 弟史怔住了,恐慌地看向刘烨:“母后,一定是那个绛宾王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没事,你不要怕,你先躲在屏风后面,母后来应付他。”刘烨打定主意,不管龟兹方面如何施压,她都不会应允把弟史嫁过去。 果然,龟兹特使正是为此事而来,还带来了龟兹国王的手谕,刘烨看过之后,面无表情地说:“国王陛下邀请弟史参加绛宾王子的生辰宴会,本宫深感荣幸,不过还是烦请特使回去复命,弟史公主身体不适,不能赴约。本宫为此深表歉意,定会派人送上生辰贺礼当面道歉。” 龟兹特使料到她会拒绝,语气不悦道:“实不相瞒,绛宾王子回国之后,思念弟史公主茶不思饭不想,现今更是卧床不起。国王和王后焦虑不已,只求弟史公主能去亲自安慰,难道连这个小小的请求,贵国都不能应允吗?” “如果一声安慰就能让绛宾王子恢复康健,那么弟史就不是公主而是神医了。若是平时,弟史亲自去趟龟兹实属应该,只是目前身体还没康复,实在不适宜远行。相信国王和王后都是明白事理之人,不会强人所难。” “你,你们……”龟兹特使才不相信弟史生病这个借口,却又不能当面跟刘烨争吵,怏怏告退。 打发走龟兹特使,弟史惴惴不安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望着刘烨问道:“我以后该怎么办?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次是绛宾王子的生辰,下次不知道又是什么理由,我们总不能一次次推托吧!” “这倒是,他们之所以没有直接来下聘,应该也是不想,操之过急,先来个试探,然后再做打算。”刘烨皱了皱眉,“看来,绛宾王子对你志在必得,一时半会儿不会死心。” “不要,我不要嫁给那个草包。”弟史跪下来连连摇头,“母后,你帮帮我,我不愿意嫁给他啊,母后,我答应你,不再去缠着万年哥哥,我就是不想嫁人……” “好,好,母后会想办法的。”刘烨扶她起来,“你先不要着急,你不愿意嫁给绛宾王子,没人会强迫你。” “但是,龟兹国王要是心生怨恨,对咱们乌孙不利的话,我不就成了罪人了吗?”弟史忧心忡忡。 刘烨笑了笑:“放心,母后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乌孙不会为了你的婚事受人威逼。弟史,你先回去休息吧!” 没过几天,刘烨想出了一个妥善的好办法,既能断绝绛宾王子的念头,也不至于使得两国交恶,那就是送弟史去大汉。 弟史以学习乐曲的名义去大汉,一来一回也要耗上数年,如果在大汉遇见个称心的人,再求皇帝赐婚风光出嫁,就算没有合适的人选,在此期间绛宾王子定然也会死心,另寻他人做妻子了。 刘烨提出这个想法,翁归靡起初反对,担心弟史禁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后来转念一想,弟史前往大汉,也能为乌孙和大汉的良好发展起到促进作用,就不再反对了。 弟史虽说心里难舍万年,但这是她逃避龟兹王子最好的办法,没有多想就答应了。稳妥起见,常惠和冯嫽负责护送弟史。 启程之前,弟史想找万年告别,但她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去。虽说半个月过去了,她总觉得那晚的事就发生在昨天,她怕万年不肯原谅她。 弟史盛装打扮上了马车,常惠和冯嫽随行护送,翁归靡和刘烨一直送到边境还舍不得回去。 “王后,至今我还记得你刚来草原的那一幕,那天清晨,你踩着朝霞翩然而至,前来迎亲的我顿时就傻了眼,还以为看见了仙女下凡。”翁归靡骑着马,体贴地牵住刘烨那匹马的缰绳。 刘烨与他相视一眼,笑了笑:“那时候我可没看见大王,只觉得草原上好多的人,陌生的长相让我有些不安,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那现在呢,谁是谁能分清楚了吗?”翁归靡笑呵呵地抚摸着马鬃,深情地看了她一眼。 刘烨低下头,沉默片刻才道:“我宁愿还是分不清楚。” 翁归靡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有丝毫遗忘,而他也不该奢求太多,她在他身边,他已经很满足,不该贪心才对。 送走弟史不过几个时辰,刘烨从睡梦中被惊醒,帐外的侍从禀告常惠求见。 “快请!”刘烨披上外衣走出去,心想常惠为什么半路折回来,会不会是弟史又反悔了。 常惠见着刘烨,连忙跪了下来,两道眉毛拧成了一团:“常惠无能,请王后治罪!” “常将军,此话怎讲,起来说话!”刘烨上前搀扶常惠,常惠愧疚道,“弟史公主遭人挟持,下落不明!” “你说什么?”刘烨身形一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弟史被人挟持?”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舍放手 莎车国国王已经为万年安排好了一切,万年接到老国王的书信,正准备出发前往莎车国,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远赴大汉学习乐曲技艺的弟史在半道上被不明人物挟持。 万年拿着老国王的书信来见翁归靡,恰好刘烨也在,翁归靡还没来得及听刘烨说话,看到万年手中的信,忙问道:“是否老国王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回禀父王,确实如此,国王陛下希望我这几天就能过去,不知道父王和母后意下如何?” “嗯,早些过去看看也好,虽说老国王亲自为你保驾护航,能省去不少麻烦事,但今后既然你是一国之君,就得让朝廷里的那帮人对你口服心服才行。还有那些王室中人,他们表面上对老国王言听计从,骨子里只怕是恨透你了,你以后得事事留意处处小心才行,毕竟,老国王只能保护你一时罢了。”翁归靡想起万年将要面对的处境,就忍不住替他担心。 “是,儿臣谨遵父王教诲。”万年看向神色慌张的刘烨,想听到她的训示,却又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儿。 “王后……”翁归靡也在纳闷,这种时候刘烨不是应该说些什么,交代万年几句的么,她怎么看起来有心事似的。 刘烨这才回过神来,看看翁归靡和万年,不想影响万年的心情,却又不得不说出实话:“方才常将军来报,弟史在乌孙与大宛交界处被人挟持了。” “什么?被挟持了?从常将军眼皮子底下挟持的?”翁归靡难以置信地追问,“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连乌孙的公主都敢抢?快去派人到大宛搜一搜,不对,还有匈奴的马匪,那些马匪胆大包天无恶不作,乌孙与匈奴是宿敌,或许他们要利用公主威逼乌孙就范……” 万年心下一颤,顾不得规矩礼仪跳了起来:“不,不会是匈奴的马匪。” 翁归靡和刘烨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 “乌孙与大宛交界处有汉军把守,父王和母后要是不相信,可以再去问常将军。匈奴的马匪虽然胆大包天,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即使是乌孙的公主也敢抢的,但他们就算有胆量也没机会。马匪向来最怕汉军,况且弟史还有常将军护送,他们公然抢人,就不怕连匪窝都被剿灭么!” “不错,那一带理应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想到弟史恰恰就是在那儿出了事。”刘烨经过万年提醒,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判断力,“匈奴马匪即使有这种打算,也得耐着性子等到他们离开了大宛的势力范围,何必要等不及在汉军的监视下动手呢!” 翁归靡急得来回踱步:“总之,不管是什么人,都必须尽快找到公主,事关公主清誉不容有失。” “是,大王!”刘烨欠了欠身,“大王莫要动气,臣妾即刻派人去找弟史,一有消息就来禀报。” 翁归靡咳了几声,挥了挥手:“快去,快去,一定要把弟史给找回来!” 刘烨嘴上答应翁归靡,心里却没有半分着落,西域这般辽阔,该从哪儿开始找呢!对方既然有本事当着常惠的面抢走弟史,那绝对不是一般人,更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如今乌孙已然是西域最有实力的强国,难免成为其他国家的眼中钉。 “母后,你可想到了挟持弟史的会是什么人?”万年追出来问道,“儿臣认为不会是匈奴马匪,却也不能完全肯定……” “你说得没错,匈奴马匪有贼心没贼胆,他们不敢同时跟汉军和常将军作对。现在的马匪早已不同从前,换做十年前,我倒是不敢说。” “那究竟是什么人敢在那种地方动手?难道就不怕乌孙和大宛联手对付他吗?”万年急得满头大汗,“不行,我在这儿瞎想也没用,我还是带一路人马过去看看,或许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万年,你先别着急赶去,你小嫽姨娘还在大宛没回来,如果有发现她会及时通知我的。”刘烨深吸口气,看到他手里的那封信,又道,“你收拾一下,如期赶去莎车国吧!” “可是眼下弟史下落不明,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去莎车国,我得先找到她在说。”万年连忙摇头,“父王说得对,事关弟史清誉,找到弟史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我晚几天再去也没关系的。” “不可以,万年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第一次在莎车国露面,老国王必然会隆重欢迎,你在这种时候出了任何纰漏都会遭人诟病,且不说给老国王脸上抹灰,对你的将来也极为不利。” 刘烨这样说,万年也不得不从长计议,但是要他若无其事去莎车国,他也是做不到的。 “儿臣还有几天时间,儿臣向母后保证准时出现在莎车国,但在此之前,请母后恩准儿臣先去找弟史。” 刘烨迟疑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吧,常将军也正要过去,你跟他一起去,带上随行的侍从,不管有没有找到弟史,到时候直接就去莎车国吧!” “儿臣遵命!”此时万年心里满满的都是弟史,他后悔自己没有跟弟史告别,弟史离开的那天,他一直躲在远处看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发觉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眶。 刘烨那晚提出要他带弟史一起去莎车国,万年不是不心动的,但他不能只想着自己的感受,而不顾刘烨和弟史的将来。刘烨身为乌孙的王后,左夫人早就想找出把柄对付她了,如果弟史和他在一起的事情暴露,刘烨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况且,在乌孙的民众看来,他和弟史就是兄妹,兄妹就要顾及伦理,否则就是为世人所不齿。 明知道他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他又何必为了一时的快乐,连累他最在意的人呢!弟史是乌孙公主,她的未来一片阳光,如果背上乱,伦的罪名,日后哪还有翻身的机会!若是他们放下各自的身份,隐匿天涯或许不至于被人指责,但这样做无异于不忠不孝,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国家。 万年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做不忠不孝之人,他还要好好报答翁归靡和刘烨的养育之恩,也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他要竭尽所能为大汉与西域交好尽一份力。虽说他的能力有限,但是只要他能做到,他就会拼尽全力。 与常惠奔向乌孙与大宛的交界处,冯嫽早已等候多时,看到万年,冯嫽虽然诧异却也能理解,忙不迭地告诉他们她的发现。 “原来那几天龟兹国特使来过,他们前来给大宛国王送礼之名,在大宛逗留了多日。两国之间的来往原本很正常,但怪就怪在,弟史被挟持的当天,龟兹特使就离开了大宛,而且几乎是同一个时辰。” “龟兹特使?”常惠猛地拍了下大腿,“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是这帮兔崽子呢,前些时日龟兹特使来过乌孙,听说是要请弟史参加绛宾王子的生辰宴会,但被王后当场拒绝了。” “难道他们遭拒之后,就动起了挟持的念头?”万年不解道,“但是弟史这次去大汉的行踪是保密的啊,小嫽姨娘不是说龟兹特使已经在大宛逗留多日了么?” “那又怎样,就算龟兹特使事先不知道咱们王后有这种安排,但从咱们来到大宛,他们肯定就知道了。”常惠越想越气,“他奶奶的龟兹那帮小子也敢在老子的眼皮子底下抓人,老子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所以,常将军的意思是,龟兹特使挟持弟史的举动是临时起意?”万年长叹了声,“这些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连乌孙的公主都敢挟持,要是没有龟兹国王的授意,谁能相信?” “可不是么,出了这种大事,弄不好会引起两国纷争,龟兹国王的做法太不妥了。”冯嫽想起一个可疑之处,“常将军,你记不记得,那伙人的功夫很高啊,不像是军营里的人,难不成龟兹国王把他们的大将军也派来了?” “不可能啊,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国王亲自下令,他们的大将军也赶不来。”常惠也产生了疑虑,“普通的特使身边会安排武功高强的侍卫吗?” 正在纠结的时候,冯嫽的手下又来禀报:“常夫人,大宛王宫的探子来报,与龟兹特使同行的还有绛宾王子。” “原来是他做的,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了。”冯嫽松了口气,“绛宾王子身边自然是要跟着武功高强的侍卫,他是未来的龟兹国王啊!他们临时起意也不怕难以向国王交代,一切由王子承担责任,其他人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常惠气得咬牙切齿:“好一个绛宾王子,咱们公主不答应他求亲,他就来抢的,他们龟兹国何时变成马匪窝了。” 万年咬着唇,急道:“我这就去龟兹国救出弟史。” “等一下,事关两国今后的往来,我们不能擅自做主。”冯嫽匆忙阻止万年,“我派人先通报王后一声,然后再想想应该怎么做。” “姨娘,等不及了,绛宾王子觊觎弟史已久,如今让他得手,他要是对弟史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怎么办?他是龟兹国未来的国君,趁势提出迎娶弟史,相信父王和母后也不能过多追究,为免造成不好的影响,只能答应这门亲事。但是这么一来,最委屈的人就是弟史啊!”万年不肯多等一秒钟,自告奋勇道,“我自己去救弟史,不成功便成仁,就当我为国就义了吧!” “你小子给我回来!”常惠抓住他的后衣领,强行拽回来,“你一个人去,就是存心送死的吧!弟史已经被挟持一晚上了,要是发生什么事也早就发生了,你现在去有用吗?能解决什么问题?” “但也有可能还没发生,弟史正在等我去救她。”万年坚持要走,跟常惠推搡起来,“常将军,师父,你就放我走吧!” “不行,你出了事,我同样担待不起,你还要去莎车国继位,你那边也是耽误不得的。”常惠大声提醒他,“你不要忘了,你就要成为莎车国的国王了,你怎么可以单枪匹马去龟兹国闹事?” “我,我……”万年涨红了脸,瞪着双眼无力反驳,愤恨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真没用,我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史受辱……” 冯嫽走上前来拍拍常惠的手:“放开万年,我有话跟他说。” 常惠哼了声,大步走出去,冯嫽看着垂头丧气的万年,柔声劝解:“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当时你为了自己的使命,放弃弟史,现在就不该后悔,也不该埋怨自己。” “但弟史始终是我的妹妹,哪怕是出于哥哥的立场,也不能让她遭遇这种委屈。”万年低吼出声,握紧的拳头直冒青筋,“绛宾那个该死的,他没资格这样对待弟史,勉强一个女人就范,他不算是个男人。” “是,他这样做的确不对,也没人会原谅他,但他是龟兹国的王子,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乌孙和龟兹因此树敌,损失最大的还是咱们乌孙啊!如果绛宾迫使弟史就范,并且向乌孙求亲,你说大王和王后能不答应吗?不为今后两国的相处,只为维护弟史的颜面,他们也只能这样做!” “弟史不喜欢他,嫁给他不会幸福!”万年据理力争。 “那么,能让弟史幸福的人,可以放下一切娶她吗?”冯嫽反问道,万年无言以对。 冯嫽继续说道:“弟史迟早是要嫁人的,她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嫁给谁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既然如此,嫁给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能看得出来,绛宾王子非常喜欢弟史,他冒着两国交恶的危险挟持弟史,也是情深所致。这样的男人,即使弟史没有办法喜欢上他,却也能过上舒适自在的生活。” “万年,不要怪姨娘太现实,但这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你不可能为了她放弃所有,她也不会因此走上厄运。我们不能只看眼下发生的事,必须要往长远来看,你也想弟史将来能拥有属于她的幸福,但幸福不仅是跟心爱的人相依相守,他日她成为龟兹王后,享尽荣华富贵,有个关爱她的夫君,听话的孩子,这样的人生对哪个女人来说都是幸福的。” 万年默然,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有没有错,但他现在只觉心如刀绞,他确实希望弟史能过上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但为什么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就难以接受了呢!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他当真可以放下所有带着弟史浪迹天涯吗?他口口声声说为了刘烨和弟史的将来着想,其实何尝不是为了他自己,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能力,他不是靠着养父母的庇护才能过活! 即使他反悔,甘愿舍弃所有带走弟史,他们今后就一定能拥有幸福吗?他习惯于做个发号施令的大将军,她从小就是身娇肉贵的公主,他们能适应突然转变的生活吗?他无法想象自己成天扛着锄头种地干活,他也不能容忍弟史为了生计操劳奔波。这样的爱情延续下去,势必要失去往日的光彩,甚至他们会互相埋怨互相记恨,直到最后耗尽所有情意。 “万年,姨娘希望你们都好,才会劝你放手,可能你现在不能理解,总有一天你会认同姨娘说的话。”冯嫽心疼地看着低头不语的万年。 万年抬起头,眼里的不甘逐渐消逝:“我能理解,小嫽姨娘你说的话,我都明白。” “万年……”冯嫽心有不忍,“委屈你了,好孩子,还有弟史也受委屈了,我对不起你们……” “不,是我对不起弟史,因为这是我的选择。”万年留下这句话,拖着的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开了冯嫽的视线。 弟史被蒙着双眼丢在马车里,颠簸多时才停下来,她呜咽着挣扎着,用力碰撞着车厢,希望有人听到动静救她出去。昨天傍晚发生的事如同一场噩梦,她甚至还没看清楚对方的样子,就被挟持了来,只能听见身后常惠的怒骂和冯嫽的叫声。 她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她只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她一次次用身体撞击着车厢,哪怕没有人听见她的呼救,她仍是用嘶哑的声音哭喊。此时,她格外想念父王和母后,还有她的万年哥哥。 “万年哥哥……”弟史多次呼唤着心上人,她相信万年一定会来救她,万年在她心目中是无所不能的神,他能突破万难赶来救她。 弟史放弃了挣扎,她得留着力气活下去,不然,等到万年来救她的时候,也许她已经死了。她不要死,她对这世界还有太多留恋,她不能做万年的爱人,她还可以做他的妹妹,和他一起直到地老天荒,等他们都老去的时候,就没有人再反对了吧!她有耐心等下去,等到他们都时日不多了,能在一起过几天就算几天也是好的。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弟史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车帘,她要亲眼看到挟持她的人,她要牢牢记住对方的样子,将来要万年帮她报仇。 “弟史公主,你还好吗?”对方用刀鞘掀起帘子,随着那声温和的问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庞。 第一百二十章 费尽心思 温暖舒适的毡房正中,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香炉,袅袅上升的青烟送来阵阵异香。坐在榻上的弟史隐约想起来清灵说过,有一种香闻起来很陶醉,其实是害人于无形的毒,有的致人晕眩,有的使人精神错乱,还有的具有催情奇效。 弟史想到这儿,慌乱地摇了摇头,方才竟然第一眼没能认出那个挟持她的男子。短短半个月没见,他就像变了个人,不过即使他的外貌变化很大,言行举止却是很难在短期内改变的。 不错,挟持她的人就是绛宾王子,他整个人消瘦了许多,就像是缩水了两圈,身形显得越发高大,只是不再像牧民那样粗壮,看起来竟也有几分颀长的感觉。他瘦下来以后,轮廓也随之清晰不少,原来走路都颤悠悠的双下巴消失无踪,露出了能与女子比俏丽的尖下巴。 还有他的眉眼也像变戏法似的,拉长拉宽了许多,鼻子甚至也挺拔起来,总之,绛宾王子比从前好看多了,足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但即使他是美男子又如何呢,充其量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俊秀的外表掩盖不了他浮华的本质,他还是个腹中空空一无是处的家伙。 弟史愤恨地咬着唇,跳起来奔向门外,毫无例外的,她又一次被那些凶巴巴的侍卫挡了回来,并且要她老老实实等王子来看她。 “笑话,他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老老实实等他来看我?”弟史破口大骂,与那些壮实的侍卫打起来,“你们要是还想活命的话,就快把我放出去,告诉你们,父王和母后不会放过龟兹的,还有我的万年哥哥,他是乌孙的大将军,只要他一来,你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侍卫们被她打得愁眉苦脸,偏偏绛宾王子有令不得亏待她,那就是要他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任由弟史这样发疯下去,谁也受不了,无奈上头有命令,想要反抗也是有心无力。 “弟史公主,咱们都是些不懂事的粗人,哪里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其中一个年纪略长的侍卫首先向她示弱,装作很谦卑的模样跟她道歉,“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值得您发这么大的脾气,您哪,有话就等着跟绛宾王子说吧!” “去你的,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畜牲,胆敢囚禁本公主,简直罪不可恕!你们挟持本公主就是共犯,一个也别想脱罪!”弟史猛然想起什么,威逼利诱道,“常将军和万年哥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你们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不如趁现在主动放了我,到时候我还会考虑为你们求情,不然,你们休怪我赶尽杀绝!” “得了吧,公主殿下,咱们尊重你不跟你一般见识,那还不是看在绛宾王子的面子上。你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还拿这一套吓唬小孩子的话来唬人,别忘了,这里是龟兹的地盘,你们的常将军没那么容易找来的。”又一个挨打无处发泄的侍卫嘲讽地说道。 “我是乌孙的公主,竟然就被你们这样绑了来,我的父王母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向龟兹国王问罪。如果这件事闹大,除了绛宾王子,你们谁也别想活命。你们也不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本公主有意放一条活路都不领情,好吧,你们就等着被问嘴吧,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有没有王子的身份可以保命!” 几个小侍卫确实被唬住了,本来挟持公主就有一些担惊受怕,不过好在有绛宾王子做他们的靠山,出了事也能有绛宾王子来扛着。但是眼下事情是越闹越大,这个弟史公主明显也不是好招惹的,万一酿成大祸,绛宾王子仗着有国王撑腰,他肯定是能自保的,但要是拿他们这些人当替罪羊,出了事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呢! 刚才那个年长的侍卫看出手下的担忧,摆摆手轻声道:“不就是个小丫头么,有啥好怕的,出了事还有咱们绛宾王子在呢,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大不了上头责怪下来,咱们都回老家去,不干这种差事岂不更好。嗨,咱们这种没地位没靠山的小人物一穷二白,丢哪儿都能活,想那些没用的干吗!” “不错,不错,有啥好害怕的吗,这都是绛宾王子搞出来的麻烦,就算乌孙国王要来闹事,也找不到咱们头上,他只知道绛宾王子,认识咱们是谁啊!打狗还要看主人哪,咱们国王就只能干看着吗?” “哈哈,你当自己是狗啊,你是狗,咱们可不是啊!快快快,咱们跟他快划清界限,做个小百姓就够苦的了,他还要去做狗呢!” “去你娘的,随口说说的还当真了,我是狗,你又是什么,你跟我都是一样的……” 侍卫们乱作一团,没人再把弟史当回事,弟史白发了一顿脾气,怏怏地回到毡房,听他们在外面互相取笑,心里烦乱地不得了。不过,闻到这种香气,她的心情又渐渐地缓和下来。 忽然,外面安静下来,紧接着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弟史坐正了身子,生怕是绛宾王子回来了。 “奇怪,我为什么要怕他呢,明明是他犯了错啊!他应该觉得心虚,觉得对不起我才对!”弟史给自己打气,转念一想又不由泄气,“可是他已经把我抢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即使对我做更过分的事,现在也没人能过问,再说他是龟兹的王子,难道父王母后真能为了我向龟兹宣战吗?” 弟史苦着脸低下头,喃喃自语道:“不会的,父王和母后不会为了我大动干戈,没有人比乌孙的安定更重要,别说是被挟持,就算是被杀害,他们也不会让乌孙再起战火。绛宾王子只不过是想得到我罢了,等他得逞了,应该就能放了我吧!” “万年哥哥……”弟史此时非常后悔,“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把自己交给你呢,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难道在你心里,我连给你暖床的资格都没有吗?呜呜……”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前后走进来四名侍女,她们恭恭敬敬向弟史行礼问安,像是没看见她在哭一样。 弟史讶异地抬起头,看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很讲究,应该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比之前那些粗俗的侍卫不知道好出多少倍。即便如此,弟史心里仍是高兴不起来,绛宾找来这些侍女服侍她,难道他打算把她长期囚禁在这里?即使得逞之后还不肯放过她? “呜呜……”弟史趴在桌上放声大哭,想离开这儿看来是没指望了,那个草包不仅要得到她的人,还妄想得到她的心,他凭什么这样待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侍女们都不见了。弟史抽泣着走出去,那几个侍卫也没了踪影。夜幕降临,放眼望去蒙上月光的草地散发出点点银辉,不远处的那条小河潺潺流淌,伴随着山林中鸟儿的啼叫,像是置身于世外桃源。 弟史以为这是绛宾的圈套,可是她等了半天也没见他现身,侍卫和侍女都离开了,这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弟史丝毫不觉得害怕,她甚至在想,也许父王和母后已经查出来是绛宾挟持了她,向龟兹朝廷施压,绛宾只能匆匆放她走。或者常将军和万年哥哥找来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把绛宾也抓住了,迫使他放了她。 弟史迈开脚步走向那条小河,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她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才行。走着走着,她看到河边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堆满了大饼烤肉水果等各种食物,心想这可能是侍卫们留下来的,本来打算不屑一顾的,不过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要想回到乌孙,路上总要带点吃的吧,弟史随手拿了两块饼,闻着烤肉的香味,又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她拿了颗果子吃起来,没想到非但不能转移注意力,反而越来越饿。终于,弟史坐在草地上,抓起烤肉吃起来,直到再也吃不下了,才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起身继续赶路。 这时,身后传来鼓点的声响,头顶亮起了无数盏火把,弟史怔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回头,又听见了古琴的曲子,她整个人不知所措,瞬间推翻了之前的猜想。她僵硬地回过头,只见那几名侍女打鼓的打鼓,弹琴的弹琴,还有人穿着鲜艳的舞衣在她面前起舞。 弟史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一颗心逐渐下沉,直到看见绛宾吹奏着笛子缓缓走来,她简直想要一头栽进河里。父王和母后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常将军和万年哥哥也压根没来找她,她还是被绛宾囚禁的俘虏。这个可恶的绛宾,让她以为自己重获自由,却又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 他究竟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躲在一旁看她欣喜的样子,只怕他在偷笑吧!看她狼吞虎咽吃下那么多东西,他笑得东倒西歪了吧!看她被他的设计目瞪口呆,他心里正得意吧! “别跳了,别跳了……”弟史双手捂着耳朵,向山林里奔去,她要逃出这个鬼地方,她要逃出绛宾的魔爪,哪怕是死在林子里,也绝不回到那座牢笼。 绛宾扬起手,鼓点和琴声戛然而止,侍女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王子殿下……”侍女们下意识地去追弟史,不料绛宾大喝一声,“站住,你们都给我候在这儿。” 绛宾说着就朝弟史的背影奔去,他们远离了火把的光亮,林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弟史公主,弟史公主……”绛宾开始着急,他怕弟史一气之下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有座悬崖,再往前走会有危险的……” “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去跳崖!” 听到弟史的声音,绛宾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好,好,我不过去,你也不要再往前走,我们都不再走动一步,好吗?” “你先站住不要动!”弟史指着绛宾高声道,“我看见你还在走,你不守信用!” 绛宾知道她能看见他,值得停下来:“我没有再走了,我已经停下来了,弟史公主,你也不要动。” “要你管我,你是我什么人,我又算什么东西。”弟史恨恨地骂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偏要跟我过不去,我就要去大汉了,你却在半道上把我挟持来,你就不怕我父王母后找你算账吗?你们龟兹有什么了不起,难道就不怕我们乌孙的大将军吗?” “我怕,我当然怕!”绛宾循声面向弟史,微微一笑,说道,“乌孙是西域第一强国,我们龟兹实在不敢跟乌孙作对,真要是因为我鲁莽的举动引起两国的战争,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你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还不肯放我走?”弟史以为他后悔了,忙道,“你现在放我走,我答应你,一定会说服父王和母后不予追究,就当作没发生过这种事。” “但我没有后悔,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做。”绛宾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自豪,“男子汉大丈夫,做过的事就要有担当,我不会把责任推给别人,乌孙国王要是怪罪下来,我会认罪的,绝不会连累到龟兹的子民。” “你这个草包,糊涂虫!”弟史气得昏了头,“你究竟要做什么,你成心跟我过不去是吧,我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 “不,你很好,你那么完美,你何错之有?”绛宾笑眯眯地说,“只是我太喜欢你了,我没有办法不想你,即使我回到龟兹以后生了场大病,每天食难下咽寝那安眠,我还是不受控制地思念你。” “疯了,你真是有病,你我只是见过一面,我又没有跟你说过话,也没有答应过你什么,你何必这样呢!”弟史试着劝服他,“你是堂堂的龟兹王子,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虽然是个公主,却也有很多缺点的,其实你不知道,比我出色的公主多了去了,你要是见识过她们的才艺和学识,你根本就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我不管其他公主都是怎样的,我只喜欢你。”绛宾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长相,所以我趁着生病的时候,故意不吃不喝,我告诉自己,如果不能变成你喜欢的模样,我还不如去死。”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弟史愣了下,随即追问道。 “我想我要说声抱歉,那天我去向你告别,走到蒙古包的时候看见了王后,于是我躲起来,准备等她离开再见你,不料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弟史公主,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只是你们的话题谈到我,我就忍不住听下去了。”绛宾向她老实交代。 “什么?你这个人怎么这般卑鄙?你居然偷听我和母后说话?”弟史忍不住冲出来,握紧拳头捶打着绛宾的胸膛,“你真混账,你不仅是个没用的草包,你还是个偷偷摸摸的败类!” 绛宾上前一步,抓住弟史的双手:“是,我混账,我是草包是败类,在你眼里我一无是处。但是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成为你的骄傲,我会努力学习充实自己,刚才你也看见了,我学会了吹笛子,我见过你跳舞的时候,有人吹奏这种乐器,回来我就学了,生病的时候也没延误。” “那又怎么样,就算你能变成我喜欢的模样,你还是粗俗的草包,你能学会表面的东西,却掌握不了实质,画虎不成反类犬,你明白吗?你永远都成为不了我的骄傲!”弟史高昂起头,轻蔑地瞥着他,“我不会喜欢你的,永远不会,你不要白费心思,你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无非就是想占我的便宜,好啊,我让你得逞,但你要答应我,得逞之后就放了我,休想继续霸占我!” “你说什么啊,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做我的王后!”绛宾气恼地叫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以为我只想霸占你的身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你是我心爱的女人,我怎能那样对你?” “难道不是吗?不然,你为什么挟持我?你这样做不就是为了强占我,让我从此嫁不出去,败坏我的名声吗?”弟史努力挣扎着,又踢又踹,“我才不怕名声好不好的,就算你占了我的身子,我的心也不会属于你,谁稀罕做你的王后!” “因为你就要去大汉了啊,你敢说你去大汉不是为了避开我吗,你还没有给我机会好好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我不这样做,你能留下来吗?”绛宾苦苦哀求,“你不要再拒绝我,行吗?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不好,我才不要给你机会,也没这个必要,不管你把我留下来多久,我都不会喜欢你的。”弟史斩钉截铁地说,“想娶我为妻,你做梦去吧,我就是死也不要嫁给你,你不配!” 绛宾绝望地看着她深恶痛绝的样子,咬紧牙关,拦腰抱起她就往毡房冲去:“你会改变主意的,你一定会……” 弟史用力捶打着他的脸,失声哭道:“万年哥哥救我,救我,万年哥哥,你在哪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莎车兵变 绛宾王子虽然被迷恋冲昏了头,将弟史强行掳来龟兹,却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一来他是真心喜欢她,为了两人的将来着想也不能逞一时之快,二来身为龟兹王子,他还是要顾及两国之间的关系。 在乌孙发现弟史的下落之前,绛宾满心希望弟史会被他打动,从心底里喜欢上他,愿意嫁给他为妻。于是绛宾每天都来看她,为她吹奏笛子,给她找来名家的卷轴欣赏,总之变换着花样讨她开心。 不过,弟史对他仍然是爱理不理的,就像是他们前世有仇一样,弟史不仅恨透了他,还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一个人若是爱得如此自私卑微,还有什么值得尊重,像他这种人得不到爱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又何必顾及他的感受。 常惠和冯嫽将弟史的下落禀告给刘烨,刘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先给龟兹王后写一封信,希望对方能以人母的立场为弟史和绛宾考虑,说服绛宾放弃逼迫弟史的念头。万年顺利抵达莎车国,老国王确实为他安排好了一切,盛大的欢迎仪式引来了诸多瞩目,当众宣布他是王位继承人也没有响起反对的声音,可见老国王并没有虚言。 翁归靡受邀前往莎车国参加万年的登基盛典,如果在这种时候跟龟兹撕破脸,恐怕很难收场。况且,龟兹国王和王后护子心切,倘若逼急了他们,只怕是又要惹来一场恶斗。 好在不久之后,刘烨收到了龟兹王后的回信,龟兹王后表示愿意尽力劝服绛宾王子,同时向刘烨保证,在弟史点头答应之前,绛宾绝不会对她做出非分之事。得到龟兹王后的连番保证吗,刘烨总算放下心来,只待万年坐稳了王位,翁归靡回来以后,再决定如何处理弟史和绛宾的事。 登基盛典圆满落幕,刘烨虽然没有亲临现场,收到喜报仍是格外高兴,算算翁归靡再过几天就回来了,她打算亲自前往龟兹找绛宾好好谈谈。 “王后,不好了,不好了……”清灵边叫嚷着边冲了进来,神色慌张道,“元贵靡这小家伙跟牧民的孩子打起来了,还把人家的头打破了,侍卫们怎么拉都拉不住他,你快去看看吧!” 刘烨微微皱眉,连忙起身跟清灵奔了出去,纳闷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元儿向来很听话,怎就跟人家打起来了呢!” “谁知道呢,不过都是小孩子,打架也很正常,只是那些侍卫不敢劝也不敢拉,唯恐弄伤了他。”清灵指着牧民们经常聚集的地方,“喏,就是那儿了,为了什么起争执我也不清楚,幸好大人们没有怪他……” “你看见他跟别人打架,也不把他直接带回来。”刘烨听到孩子们的叫声,忍不住埋怨了声,“侍卫们不敢拉,你还不敢吗?” 清灵瞅瞅她:“元贵靡那小家伙的脾气可大着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他平时闷不吭声的,发起狠来就像一头倔牛,谁能拉得回来!再说了,我当时正带着常将军的孩子,总不能抱着孩子去劝架吧!” “我看这小子是欠收拾了,对他真是太溺爱了。”刘烨看见元贵靡骑在那孩子身上,挥舞着小拳头来回打人家的脸,气得快步冲上前去,一把拎起元贵靡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拽起来。 元贵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高高扬起拳头,还不服输地挥打着,嘴里叫嚷着:“打死你,打死你,谁叫你胡说……” “够了,快住手!”刘烨大喝一声,元贵靡终于清醒过来,缩着脑袋回头看她,怯懦地唤了声,“母后……” 刘烨放他下来,俯身将那个被打倒在地上的孩子,拍去他身上的尘土,仔细查看他脸上的伤势。孩子的父母见状,慌忙向刘烨下跪:“王后,不碍事的,不碍事的,我家的孩子皮糙肉厚,打几下没事的……” “你们都起来吧!”刘烨摇摇头,轻声叹道,“千万别这么说,都是爹娘养大的孩子,哪个不是自家的宝贝,哪里能禁得起打,我先跟你们说声对不住了,都怪我没有教好孩子。” 孩子的父母急得来回摆手:“受不起,受不起啊,王后您别这么说,都是小孩子,打架斗嘴很正常,能有啥大事啊!不用问也知道,我家这野小子一定出言不逊得罪了小王子,不然,小王子也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没错,准是我家野小子的错,王后您要恕罪啊!” “言重了,孩子们打闹而已,哪能当真,多谢你们的宽容。灵儿,你带人把孩子送回去,给他看看哪儿受了伤。”刘烨送走受伤的孩子和孩子的父母,转过身来看着低着头的元贵靡。 元贵靡自己也受了伤,但他不敢以此辩解,刘烨看他的眼角有大片的淤青,不由心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跟别人打架?” “我,我……”元贵靡盯着脚尖,不安地绞着手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的,一生气就顾不得了……” 刘烨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话尽管对母后说,母后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元贵靡瞬间红了眼眶,撅起小嘴委屈道:“他说我不是母后的孩子,他说我的生母是卑贱的女人,我不配做父王和母后的孩子……” 刘烨怔了怔,心想这种事怎会传到宫外,还从一个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看来此事已经是人尽皆知。 “不要听别人怎么说,你当然是父王和母后的孩子。”刘烨将元贵靡拥入怀中,柔声安慰道。 元贵靡在她怀里大哭起来,一双小手不停地抹着泪:“母后,我真是你的孩子吗?是不是你从别处捡来的呢?” 刘烨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轻声笑道:“小傻瓜,你要不是母后的孩子,像你这么调皮,母后早就不要你了。” “不要,母后不能不要我……”元贵靡伸手抱紧刘烨,小脑袋使劲儿往她怀里钻,“元儿不要和母后分开……” “好,那以后你要听母后的话,别再跟人家打架,母后和父王都喜欢听话的孩子。” “嗯,嗯,我听话,再也不打架了。” 刘烨已经哄好了元贵靡,心里正想着究竟是谁到处散播流言,只见元贵靡的生母慌慌张张地赶过来。 这位美人以乳娘的身份一直陪着元贵靡,她这些年来安分守己,不像是会跟刘烨作对的人。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她越来越难忍受自己的孩子成天叫别人母后吧! “王后!”惊慌失措的美人匆匆下跪,盯着元贵靡脸上的伤,泪珠在眼里打转,“天哪,小王子的脸,这,这是谁打的,好狠的心……” “起来说话!”刘烨脸色一沉,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奴婢,奴婢听说小王子跟人打起来了,一时情急就赶过来看看,没想到小王子伤得这么重,王后,是谁打的啊?”美人忍不住又流下眼泪。 “乳娘,元儿没事的。”元贵靡跑过去搂住美人的脖子,笑眯眯地说,“元儿答应母后,以后再也不跟别人打架了,都是元儿不好。” 看着如此乖巧懂事的元贵靡,美人心里更难过了:“嗯,小王子知道错了就好,走,乳娘带你回去。” “等一下!”刘烨叫住她,追问道,“你听谁说王子跟人家打架?问也不问就赶过来,难道还怕有人欺负他么!” 美人身子一顿,不得已应了声:“是左夫人身边的侍女,王后,我知错了,我不该一着急就乱了分寸。” 刘烨沉默不语,美人生怕她想多了,随即解释道:“奴婢不是担心王后处罚小王子,奴婢只是怕小王子打不过人家……” “行了,我知道了。”刘烨挥下手,示意她把元贵靡带走,紧接着又说了声,“孩子已经长大了,赏罚若是不分明,长大以后就会不辨是非。” “是,奴婢记住了。”美人抽抽搭搭点着头,牵着元贵靡的手走回了他的住处。 刘烨看向须其格居住的蒙古包,顿觉心中无名火起,显而易见,散播流言的人就是她,她就见不得后宫安宁,好不容易消停一阵子,就得想着整出点事来。 须其格对着铜镜打扮自己,想起元贵靡和牧民的孩子打成一团的狼狈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堂堂一个小王子,从小就这么没教养,将来怎能担当大任。再说,本来就不是多么尊贵的出身,拿什么跟泥靡争呢!他那个没出息的生母,身份卑贱也就算了,连点维护自己孩子的勇气胆量都没有,被刘烨压制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反抗过,真是给当母亲的丢人! “左夫人,王后驾到!”须其格的侍女慌忙通报,“就快到了,左夫人准备接驾吗?” “急什么,等一会儿又不会死人!”须其格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抬手整理一下发髻,不以为然地哼了声,起身走出蒙古包。她倒要看看刘烨来干吗,难道还想兴师问罪不成?刘烨又没抓个现行,凭什么来找她的麻烦!嘴长在她脸上,她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谁能阻止她说话的自由!况且她也没说谎啊,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霸占别人生的孩子,还不许人家说实话啊!她就是要替小人物打抱不平,人家不敢说的话,她就要昭告天下! “呦,今儿个什么风把妹妹吹来了啊!”须其格一脸谄媚的笑,亲热地挽住刘烨的手臂,拉着她进屋,“快,进来坐坐,你这个大忙人成天不见人影,总算想起来我这个无所事事的姐姐了,咱们姐俩好好说会儿话,中午就留在我这儿吃饭,我可不会轻易放你走的呀!” “对了,妹妹,你前几日送走弟史,决定得未免太匆促了吧,弟史这孩子也没来跟我道别,真是的,这一走不知道得几年呢,几年都见不着一面,我一定会想她的呀!要知道她从小那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哩,也算是她半个娘亲了吧,不过弟史只认你跟你亲,你还记得吗,你刚来没几天她就追着你姨娘,姨娘的叫,我那时候还是她名义上的娘亲,都不见她跟我这般亲近,说实话,我当时还有点吃你的醋呢!哈哈,还是弟史有远见哪,你们才是有缘的母女!”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说起来弟史也是大姑娘了,妹妹,你把她送那么远,她的婚事如何是好啊?难不成你想给她说门大汉的婆家?也对,大汉与乌孙交好多年,是该亲上加亲多件喜事了,就是不知道你相中了谁家的公子呢?你这些年都在乌孙,恐怕对大汉那边的情形生疏了吧,咱们要找婆家,就得给弟史找个好的,至少要衬得起她公主的身份!” 刘烨只是微笑,看不出来她心里在想什么,须其格只能不停地说话,借此掩饰内心的慌张。须其格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左夫人了,她如今的地位和刘烨根本没得比,她就算再厌恶刘烨,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充其量只敢在背地里挑拨,给她惹点麻烦。 看着须其格端茶送水忙里忙外,那样子看起来真像是一个温柔娴淑的好姐姐,可是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刘烨心里清楚得很。 “妹妹,这是我亲手调配的奶茶,尝尝看啊,我加了不少奶酪,味道挺好的,靡儿可喜欢啦!”须其格端着热腾腾的奶茶,双手递到刘烨唇边。 刘烨看也没看,只是注视着满脸笑意的须其格,须其格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却又不敢声张,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一直陪着笑脸。 “等大王从莎车国回来,就筹备让泥靡继位吧!”刘烨突然开口道,“可能大臣们会觉得仓促了些,不过没关系,趁着大王身子骨还硬朗,可以辅佐泥靡一段时日。” 须其格闻言,心里大喜,忍住抽搐的嘴角,装作不解的样子:“是啊,我也觉得仓促了些,其实也不用这么急的,再过一两年也可以啊!” 刘烨看她虚伪的表情,恶心得直想吐:“再过一两年,只怕有人早已等不及了。” 须其格心虚,转过身放下碗,趁机移开视线:“哎呦,谁这么心急,等不及让泥靡继位呢,现在大王的身体好得很,这么早就退位,岂不是可惜了!” “因为有人生怕大王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担心日后元贵靡会取代泥靡,你说她能不着急吗?”刘烨继续盯着她。 “咳咳,妹妹你说谁呢,大王行事光明磊落,谁敢这样胡思乱想,不就是诋毁大王的品格么!”须其格觉得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 “既然明知道大王行事磊落,不会违背先王的遗愿,你为什么还要针对元贵靡,连个十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刘烨拍案而起先发制人。 “我又没有对他怎样,我没有叫人去打他啊!”须其格刚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刘烨看她尴尬的神色,嘲讽地笑了笑:“好了,今儿个我来就是跟姐姐说一声,泥靡想要继位随时都可以,乌孙的王位原本就是他的,没有人要夺走。姐姐就等着做一国之母吧,别再闲来无事跟个孩子过不去。” 刘烨说完转身就走,须其格愣了会儿,追出去狡辩道:“我没有找人说元贵靡的坏话,我也没对别人说他的生母不是你……” 须其格说多错多,刘烨懒得听她啰嗦,疾步走向自己的住处,半路被泥靡追上,不得不停下来听他说话。 “十年之内,我不会继位,还请王后转告王叔,泥靡只愿跟随王叔左右,未做他想。”泥靡毕恭毕敬道,看不出半点儿虚伪的神情。 刘烨的心逐渐下沉,她知道泥靡精明而不外露,将来必定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但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也有这样深的城府。泥靡比他的母亲须其格实在是厉害多了,刘烨不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起来,万年说得没错,泥靡是她最大的障碍。 “我会转告你的心意,不过泥靡,你始终是乌孙的王位继承人,你王叔早晚都会传位给你的。况且你在朝中也有些日子了,你的能力有目共睹,没有人会不服气。” “能得到王后的青睐,泥靡荣幸之至,只是泥靡自知能力有限,尚不能担当起重任,辛苦王叔继续操劳,实在不孝。” 刘烨知道再说下去他也不会改口,既然是有备而来的,无论她怎样试探,他也不会暴露分毫。 须其格虎视眈眈,泥靡步步为营,这对母子都不是能让人省心的。刘烨盘算着等翁归靡回来,他们是该为将来打算一番了。 午后,刘烨和清灵陪元贵靡和小宝一起玩耍,忽然有侍卫来报。 “禀告王后,莎车国兵变,大王请求王后派兵支援。” 刘烨怔住了,急道:“大王呢,大王怎么样了?” “大王协同随行已经离开莎车国国都,正在赶回乌孙的路上。”侍卫如实禀报。 “大将军一起回来了吗?”刘烨紧张地追问。 “属下不知。” “万年,万年……”刘烨身子一软,被清灵扶住,她只觉得浑身渐渐没了力气,思绪也开始纷乱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雪上加霜 莎车国突发兵变,起因源于老国王将王位传给来自乌孙的万年,碍于国王声威不敢发作的王侯们原本就心里不服气,再加上匈奴贵族趁机挑拨,很容易就燃起了反抗之火。 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匈奴逐渐恢复元气,但在此期间,乌孙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超乎匈奴王室的想象。若是还想像从前那样,轻而易举就拿下乌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而且还会赔上数十年的心血。 匈奴蠢蠢欲动之时,恰好让他们捕捉到了一线生机,莎车国的老国王不顾兄弟们的阻止,坚持要让万年来继承王位。万年是什么人,乌孙的大将军啊,让一个外人来做莎车国的国王,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不过老国王心意已决,任谁都劝服不了,就像是得了失心疯,被万年完全洗脑了一样! 莎车国的王侯贵族当然不肯让乌孙的大将军来做他们的国王,这样几乎就是明摆着的,莎车国早晚都要成为乌孙的囊中物。以乌孙目前的实力来看,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到时候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老国王着实是糊涂了,他也不想想乌孙的国王和王后都是什么角色,他们要是没有好处可捞,怎么可能把自己国家的大将军拱手相让?他们定是打好了如意算盘,先派万年来坐稳国王的位置,再等老国王两腿一伸归天那天,这样的话,莎车就顺理成章成为了乌孙的附属国。 乌孙那些诡计多端的家伙不知道给老国王灌了多少迷魂汤,让他认准了万年才是有能力带领莎车国走向富强的明君。他心甘情愿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双手奉上送给别人,只怕等他死后也不能瞑目了。但是老国王糊涂,还有人是头脑清醒的,他们这些王侯也都是有功之臣,老国王没资格代替他们决定一切。 虽然心里有诸多不满,但都拗不过固执己见的老国王,莎车国的王侯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天都不得安生。此时,与王侯们素有往来的匈奴贵族对症下药挑拨离间,更是撩拨得他们热血沸腾。 终于熬到新王登基这一天,老国王再也没权利约束他们,若是等万年坐稳了王位再动手,恐怕今后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莎车国的王侯当晚就发动了兵变,将老国王软禁起来,连前来赴宴的其他国家的王族都不放过。幸好万年早已发现不对劲儿,提前送走了翁归靡,才让翁归靡免于此难。不然,翁归靡要是落到那帮王侯手中,再被他们送给匈奴的贵族,后果真可谓不堪设想。 老国王手里的兵权统统交给了万年,虽然万年初来乍到,对莎车国的情况还不太了解,但他带兵打仗多年,依然是战场上的高手。相比莎车国那些眼高手低的王侯,万年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全胜。 即便如此,翁归靡还是为万年担心不已,半道上就派人去找刘烨请求支援,刘烨不明真相,也跟着忧虑重重,当即派出常惠前往莎车国。但未曾想,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发,就收到了万年将莎车国的叛贼击败的消息。 经历过这番折腾,翁归靡和刘烨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莎车国的王族只怕还要有类似的举动,他们不会服气万年来做国王,除非他们都被拔根而起,才能永绝后患。但这对于莎车国当前的情形是可不能的,王侯的势力渗入莎车国的每个角落,要想将他们连根拔起,至少也要数年的时间。 “王后,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答应老国王让万年继位,这个决定是不是错的。万年是乌孙的大将军,他本该留在乌孙过几天安生的日子,而我却把他送到莎车国以身犯险。”翁归靡见到刘烨,顿觉感慨万千,“当初我只想着两国结盟,对乌孙来说是有利的,没想到给万年带来了这么多麻烦。我真是个自私的父亲,无能的国君。” “大王,不要自责,我们同意万年继位,也是禁不住老国王的请求,虽说我们并没有吞并莎车国的打算,但确实是疏忽了。莎车国的那些王侯不会把我们往好处想,再加上匈奴人在一旁挑唆,闹出这种事也不稀奇。”刘烨连忙安慰道。 “不,都是我太大意,事先没有查清楚莎车国的王侯与匈奴贵族有来往,一味的相信老国王的许诺,把万年推上了绝路。”翁归靡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不行,这样下去,万年会扛不住的,我得让他回来才行,不做那个莎车国的国王还不行么!” 刘烨上前搀扶住翁归靡:“大王,万年现在已经是莎车国的国王,岂能说回来就回来呢,当初你也答应了此事,又怎能儿戏?依我所见,匈奴贵族从旁挑唆,也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但是眼下万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收服了叛贼,其他王侯一时之间不敢再犯,匈奴人也不会贸然打没有把握的仗。” 翁归靡琢磨着她的话,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不错,匈奴人向来都是这一套,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们才不会冒险,这十年来,匈奴总算能缓过一口气了,在这时候跟乌孙作对,他们也要掂量掂量。” “是啊,匈奴人只是利用莎车国的王侯试探一下而已,如果万年不敌,他们就落井下石,反之万年全胜,他们就只能退而观望了。毕竟,万年出事,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而且大宛还有大汉的驻军,若是真打起来,大汉也会派兵来支援的,趁这个机会彻底剿灭匈奴。”刘烨拍拍翁归靡的后背,“大王放心,匈奴要是再动乌孙的主意,我们就来个赶尽杀绝,索性协助大汉收服他们。” 翁归靡的语气缓和了许多:“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了结才是,收服匈奴是大汉的夙愿,除掉这个威胁,西域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不能再退让了,我们也是时候反击了。” “嗯,大王,与其再三忍让不如放手一搏,况且若论胜算,还是我们更胜一筹。”刘烨为翁归靡打气道。 翁归靡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刘烨,眼底涌现出丝丝柔情:“王后,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要是没有你陪在我身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切。” 刘烨微微一笑:“大王英明,臣妾不敢居功,有幸协助大王成为名垂青史的明君,是臣妾最大的福气。” 翁归靡动容道:“真是难为你了,你为了尽到自己的职责,守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为了乌孙为了名义上的夫君,你付出了太多太多。” “大王,不要这么说。”刘烨心里百感交集,她想起了心底的那个人,丝丝哀伤顿时涌了上来。 “其实,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翁归靡拉住刘烨的手,直视着她的双眼,“我知道你心里忘不了他,我却自私的把你留在身边,越是贪恋你的好,就越舍不得放手,明知道你的心早已不在我这里,我还是不甘心地想要挽回。” “烨儿,我可以叫你一声烨儿吗?”翁归靡深情地凝望着她,“我好想跟你回到从前,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刘烨勉强笑道:“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索朗,即使我们做不成爱人,我们还可以做亲人。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在我心里也是无可取代的,我有时候当你是兄长,有时候又当成知己,你是我的亲人呀,就算我能离开自己爱的人,也不可能离开亲人。索朗,这样不好吗?” 翁归靡难掩眼中的失望,但他随即又欣慰地笑了:“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王后……”翁归靡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最近我总在想泥靡继位一事,如果泥靡成为了乌孙的国王,他会怎样对待你们,我很担心。” “大王有什么想法,不如说来听听。”刘烨也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如今他开了头,倒是容易多了。 “你看,万年刚登基,就出了这种事,看似突然,其实不然,矛盾隐藏得越久,爆发出来的威力就越大。莎车国的王侯口服心不服,稍加挑拨就敢谋逆作乱。再看我们乌孙,泥靡母子表面上对你服服帖帖,实际上他们心里也是不服气啊!当初我在危难之时暂代国王之位,那是因为先王也看不到乌孙的将来,唯恐他们母子没人照顾,才把王位给我的。” 翁归靡苦笑道:“这些我都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先王的为人没人比我更清楚,要不是逼不得已,他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险。他用这个险招保住了乌孙和泥靡母子,到头来还是要我为他卖命。可是我不在乎,为了你,为了我要守护的人,明知道我就是他们的挡箭牌,还是义无返顾做了乌孙的国王。” “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这个了,我一向优柔寡断,为此断送了我的爱情,但我总算还能尽一己之力挽救,弥补我之前的过错。乌孙能有今日,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王后,常将军,师大人,冯嫽等等太多人的奉献与牺牲,我们共同撑起了乌孙的这片天,不就是为了要换回安定的生活吗?如果我们的努力只能换来这十几年的安宁,我想我就算是死也不能甘心。” “大王是在担心将来泥靡继位,会对我们不利吗?”刘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难道不会吗?”翁归靡忧心忡忡道,“原本我还是不担心的,我以为只要我们没有害人之心,别人自然也会宽容以待。但事实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们忍让,就能要求别人也宽容。泥靡母子忍了这么多年,他们提心吊胆王位是否不保,时刻提放着我有异心啊!” “这倒是实情,臣妾也能看得出来。”刘烨淡然道,“况且以大王当今的声势,就算弃之不顾,也没人会有异议。先王留下来的烂摊子,变成了西域的金摇篮,这功绩是大王的,大家有目共睹啊!即使大王藏有异心也是人之常情,甚至将乌孙的将来交给自己的儿子也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翁归靡还是有些担心,“别人不会说我背弃承诺吗?我明明答应了先王,岂能出尔反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莎车国国王宁愿将王位传给万年,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人继承,不就是为了莎车国的将来么!他这样做才是真正为了国家和百姓着想!大王在位多年,推行的是亲汉政策,也正是这种决策促进了乌孙的发展,但是泥靡继位之后,必定背道而驰,他不会甘愿借助大汉的势力,因为他身体里流淌着匈奴人的血。这是不容更改的事实,也是残酷无情的现实。” “王后所言确实有道理,不过,先王遗愿让泥靡继位,我要是擅自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朝中的大臣们也会指责我吧!” “臣妾倒认为恰恰相反,刚才我说过,乌孙的发展得益于大王的决策,朝中大臣乃至百姓如今生活富足,谁愿意再过回从前那种漂泊不定的日子。泥靡继位,他势必不会沿袭大王的亲汉政策,乌孙又将变成动荡不安的局势,但要是由大王的儿子继位,那情况就大不同了,乌孙不仅可以延续目前的好形势,还能发展的更好。” “既然大王放弃之前的诺言,都是为了乌孙的将来,为了百姓着想,朝中大臣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谁又会指责大王背弃承诺,大家庆幸都来不及啊!” 翁归靡沉默多时,仔细回想刘烨说的每一句话,时而摇头,时而叹气,忽然握拳捶了下桌子:“可是泥靡眼巴巴等着继位,他怎么可能再等下去,等到我把他一点点排挤出局,等到我将元贵靡扶持起来?” 刘烨随即应道:“大王什么都不用做,大王只需继续坐在你的王位上,泥靡母子已经等不及了,须其格趁大王不在之时,四处散播元贵靡不是臣妾亲生的流言,想要贬损元贵靡的出身,一步步除掉他对泥靡造成的威胁。泥靡生怕须其格的举动会引起我们的防备,特意向我表明忠心,声言十年之内都不继位。” 翁归靡大惊:“他们母子当真这样做?元贵靡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须其格居然连他都不放过?连这种卑鄙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泥靡声称十年之内不继位什么意思,他以为我当初临危受命就是为了奢求这王位?我赖着这王位舍不得松手?” “大王莫动气,须其格暗中作乱,泥靡以退为进,他们母子的野心昭然若揭。”刘烨从容劝道,“大王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们现在稳操胜券,用不着跟他们计较,只要大局稳定,再过几年之后,他们母子只能自认输家。” 翁归靡点了点头:“之前我一直谨记先王的遗言,从没想过要跟泥靡母子争什么,也没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取代泥靡继位。我们为了乌孙鞠躬尽瘁,可是他们母子非但不记得我们的好,反而以为我们别有用心,提前防备起来了。罢了,罢了,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又有什么好怕,若是在世的时候都保护不了自己的亲人,身后名是好是坏还有什么干系!王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亏你提醒的及时,我以后得多留条退路。” “大王,你不会怪我多事吧!”刘烨看他为难的样子,又道。 翁归靡摇头笑道:“怎么会呢,我不知道泥靡母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会早防备的。谁不为自己多做打算,我也一样,我有你,有儿女,我不得不为你们考虑,他日我若是先走一步,也不至于走得不安心哪!” 刘烨红了眼眶:“大王,你怎么说这种话,你说过,要陪臣妾一起慢慢变老,眼下还不过是壮年,怎就想到那么远的事了。” “是我失言,王后莫怪。”翁归靡笑呵呵地哄着刘烨,“好,好,我们一起变老,有机会的话,我们带着几个孩子,再去看月亮湾的日出。” 刘烨破涕为笑:“大王,以后可不许乱说话了,走吧,去用餐了,我这几天可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我也是啊!”翁归靡指着自己的肚子,挤眉弄眼好笑道,“装满了心事,哪里还能吃得下饭。” 莎车国的兵变暂时告一段落,只是各地三不五时仍有异动,万年不敢放松分毫,刚一上任就马不停蹄四处围剿叛贼。老国王在朝中看管着不安分的王侯大臣们,坚决要跟这些叛贼逆党斗争到底。 匈奴贵族眼看莎车国王侯谋反不成,自然也不敢要求匈奴王室派兵支援,再也不顾及所谓的朋友道义,就算王侯们来多次相求,照样按兵不动。 刘烨决定派兵帮助万年彻底剿灭叛贼余党,常惠主动请缨,不料,即将动身之前,收到了大汉的密报。 “汉武皇帝驾崩!” 突如其来的噩耗使得刘烨不知所措,汉武帝驾崩,必定会引起巨大的动荡。匈奴要是收到消息,恐怕会等不及发动侵略。这种局势之下,无异于雪上加霜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风云又起 汉武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西域,乌孙朝中又涌起了不安的情绪,这些年来乌孙的发展离不开大汉的援助,如今新帝不知能否撑起局面,有没有能力震慑异敌,大汉还会不会像从前那般繁荣,一切尚且不得而知。 与此同时,匈奴终于按耐不住多年的骚动,频频向乌孙边境施压,多番闹事滋扰,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若是从前有万年在,他早就带兵打过去了,无奈现今只能为了动荡不安的莎车国奔波,无暇顾及乌孙的战况。 常惠早已去了边境,面对匈奴的威胁,再加上大汉局面不稳,乌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边境战况告急,翁归靡再次亲自出兵,刘烨也只得再次执掌国印,一夜之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王后,您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奴婢服侍您休息好吗?”刘烨身边的侍女看着面容憔悴的主子,担心的不得了。 刘烨疲惫地挥挥手:“不碍事的,我还不困,你去歇着吧,有事我再叫你。” “可是,您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身子恐怕熬不住的啊,要不,您先吃了这碗粥,这是师大人嘱咐我为您熬的。”侍女又把快要冷掉的粥往刘烨面前推了推,“哎呀,不好,粥已经冷了,我再去热一热吧……” “不用了,你就放这儿好了,下去吧,我还有好多奏章要看。”刘烨单手支撑着额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盯着羊皮卷上芝麻绿豆大的小字。 “那好吧,奴婢退下。”侍女忧心忡忡地走出了蒙古包,冲着冯嫽摇摇头,“对不起,常夫人,我没能劝动王后,她还是不肯休息。” “好了,我知道了。”冯嫽早已劝过刘烨多次,只是刘烨一直不听劝,她特意叮嘱侍女好生照顾,谁知道侍女也是无计可施。 冯嫽掀开门帘走进去,看着短短数日就瘦了一圈的刘烨,心疼地无法形容:“王后啊,你这样拼命是不行的,眼下局势这么不稳,你可不能先把自己的身子搞垮了啊!” 刘烨头也不抬地说:“小嫽姐姐,你也不用再来劝我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没事的。” “你还不如我清楚哪!”冯嫽坐在她身边,拿起碟子上的糕点递到她唇边,“你忙起来的时候,不分白天黑夜,吃饭睡觉都不正常,这样下去的话,铁打的人都扛不住。我的公主,我的烨儿,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了我们这些人着想吧!我看着你辛苦操劳,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叫我心里怎么想。” “小嫽姐姐,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刘烨无奈地笑了笑,从堆成小山的羊皮卷中抬起了头,“如果没有你,我才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这几年来,你帮我分担了不少事,几乎走遍了整个西域,一忙起来也是昏天暗地,丈夫孩子都顾不上了。我知道常将军为此没少埋怨,都是我连累你了。” “他敢!”冯嫽杏眼一瞪,随即又笑起来:“烨儿,你看你就是想太多,常将军自打成亲之后,对我都是极好的,有了小宝呢,那就更不必说了。当年他被匈奴人囚禁,小宝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孩,那段日子才叫难过。” “我知道,可是你就是苦撑着,从不在我面前叫一声苦,你心里难过,我也不好受啊!”刘烨顺从地吃起冯嫽递给她的饼,不由自主想起当年的种种。 “嗯,那件事过去这么久,我才能当个没事人一样跟你聊聊,不瞒你说,我当时真以为他再也回不来了。每天晚上,小宝哭闹的时候,我也跟着一起哭,我们娘儿俩时常哭湿了被褥。后来,我才渐渐想通,哭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冯嫽神色如常的说道,再提那段伤心往事已经完全不介怀了,“动荡的年代,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生死,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爷的恩赐。不是只有我才不幸,别人失去亲人能坚强的活下去,我为什么不能!再说,我的夫君为了国家牺牲,并不是件不幸的事啊!” “你决定去匈奴救他,我实在太感激,感激的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你贵为乌孙王后,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将军冒这么大的险,但我知道不管我怎么阻止,你都会去的。因为在你心里,常将军不仅是得力助手,也是你的同伴你的亲人。你为我们不惜一切,却没有为自己好好打算。烨儿,我觉得你真是付出太多太多。” 冯嫽长叹了声:“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了,我们一家子为了乌孙拼命也是值得的,生死有命,好在我们还有信仰,只要信仰还在,无论做什么,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无所谓。” “我没什么的,我真的无所谓,但我看到身边的人都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我就于心不忍。小嫽姐姐,原本我还想帮万年一把,可是现在分身乏术,让他一个人在那种陌生的地方与不怀好意的王侯们较量,我真的好后悔。” “这怎么能怪你,谁也猜不到汉武皇帝会在这种时候驾崩。”冯嫽无奈道,“也许就是天意吧,让我们面对现实,乌孙与匈奴的对决不能再往后拖了。” “嗯,幸好弟史不在这里,相比乌孙,龟兹安全多了。不过,不知道这傻孩子又会有什么惊人的举动,她不喜欢绛宾王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心意,而她钟爱的万年又是这种境遇,我真怕她会跑去找万年。”刘烨无力地摇头,“但是最可悲的是,我连阻止她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每天想着边境作战的乌孙将士,与你分离多日的常将军,还有身体大不如前的大王,我有时候真恨不能什么都不要想,就这样永远地睡过去。” “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烨儿,你不要着急,大王和常将军对付匈奴人有他们的法子,不会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十年前的那场战乱匈奴输得一塌糊涂,十年后也一样。咱们还是会把那帮匈奴盗匪赶走的,胜利始终是属于咱们。” 冯嫽为刘烨打气,刘烨当然清楚,她勉强地笑了笑:“好了,小嫽姐姐,我这就睡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对了,这样才是我的烨儿。”冯嫽放宽了心,正打算离开,却见清灵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小嫽姐姐,你在这儿啊,王后,王后……” 清灵跑到刘烨面前,为难地开了口:“老贤王的病再次发作,恐怕是熬不到明天了,你看怎么办呢,要不要通知大王一声?” “老贤王……”刘烨脸色刷白,怔仲片刻才道,“我先去看看再说……” 冯嫽和清灵陪同刘烨赶往老贤王的住处,自从翁归靡登基,老贤王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好在有清灵为他治疗,勉强可以延续性命。老贤王会有这么一天,不管是翁归靡还是刘烨都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如今翁归靡在边境打仗,怎么能把这种消息告诉他呢! 听到那几声虚弱的咳嗽,刘烨不禁加快了脚步,看到躺在床榻上瘦的不成形的老贤王,忍不住眼眶涌满了热泪。 “咳咳……咳咳……”老贤王剧烈地咳嗽起来,身旁的侍卫连忙把他搀扶起来,端起桌上的汤药喂他服下。 “不用了,不用再给我熬药了,浪费,都浪费了……”老贤王不肯再喝药了,无力地推开侍卫。 “不喝药怎么行呢!”刘烨上前接过药碗,递到老贤王唇边,“您多少喝一点吧,这药都是清灵精心调配的,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老贤王努力睁大双眼,看清楚来人是刘烨之后,咧开嘴笑起来:“你来了,我心里就敞亮了,我知道不用再熬下去了,我终于走到头了。” 清灵连忙解释:“王后只是来看望您而已,您的身体没有大碍的。” “我知道,我明白,师夫人,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活够本了,可惜老天爷迟迟不肯收,现在能得到解脱,对我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啊!你们都不要难过,应该替我高兴才对,我这样熬着过活并不轻松,每天生不如死的,那才是真难过呢!” “咳咳……”老贤王喝了口汤药,示意侍卫扶他坐起来,“都这么晚了,师夫人还去请王后过来,难道不是为了见我最后一面么!” “不是的,您不要多想。”清灵急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无碍,无碍,我真的不怕死。”老贤王笑呵呵地说,“师夫人,你对我有恩啊,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报答你,就让我的儿子替我偿还吧!我可能等不到他回来了,待他回来的时候,王后记得转告他一声,让他好好报答师夫人。” “我会的,不过您也不要放弃,大王他在边境打仗,心里时刻牵挂着您的,您一定要等他回来。”刘烨安慰道。 “我看我是有心无力啊,王后,你能在我就要上路的时候赶来看我一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会的,您不会有事的,我这就派人去禀告大王,大王会尽快赶来,您有话就等大王回来再说……” “不用,真不用这么做。”老贤王匆忙阻止道,“王后啊,千万不要为了我的事惊动他,边境的战况不容有失,你要是派人告诉他我等着他回来,他一定会分心的。他要是分了心,将士们也会不安的,军心不稳就会打败仗。我已经拖累了你们这么多年,我不能在这种时候拖他的后腿。” “不过,大王他也是想赶回来的啊!他怎能不想再见您一面!”刘烨说着,又忍不住流下眼泪。 “所以更不能让他知道,王后,等他打胜仗回来再告诉他也一样的,还不至于太伤心呢!”老贤王笑了笑,看向泪流满面的刘烨,“我以为你还在记恨我,没想到是我太小心眼了,索朗他有眼光啊,连我都要佩服他了。他能娶到你做王后,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我这个老糊涂,曾经还想拆散你们,你当真不怪我吗?” 刘烨连忙摇头:“我从来没有怪过您,当初要不是您默许索朗来提醒我早做防备,也许我早就不在人世了。说起来您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没有报答,您得给我机会才是。” “呵呵,你帮了索朗这么多,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算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好不好,我可不想走得不安生啊!”老贤王想笑一笑安慰她,不料却又接连吐了几口血。 清灵急得又是扎针又是点穴,刘烨和冯嫽在一旁急切地询问病情,折腾了好一会儿,清灵将老贤王平放在床榻上,无可奈何地对刘烨说:“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王后,来,快来我身边……”老贤王朝刘烨伸手,“我,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刘烨蹲在床榻旁,握住了老贤王的手:“我在,我在。” “嗯,王后,我走了之后,你不要急着告诉索朗,也不要急着把我下葬,免得消息传了出去影响他的心情。还有,你要提醒索朗,防备须其格母子,我怕他们将来得势会对你和孩子们不利。” “泥靡这孩子从小生性桀骜,长大以后却突然收敛了性子,我知道他不是能受得了委屈的人,将来他一定会连本带利都讨回来的。须其格这女人愚蠢无知心狠手辣,有她在泥靡耳边挑唆,肯定没有好事,你和须其格结怨已深,元贵靡又是索朗最疼爱的孩子,泥靡若想坐稳王位,就必须除掉元贵靡,你也不例外,因为你就是索朗的左右手。 “咳咳……”老贤王坚持着最后一口气,急忙说道,“如果将来乌孙有变,王后,元贵靡就是你对抗他们母子的武器,索朗宅心仁厚做事犹豫不决,他要是下不了狠心,就由你来,你一定得撑起局面,万万不可落得任人鱼肉的下场。” 刘烨心里感动,老贤王的担忧也正是她的烦恼,老贤王即将离开人世,宁愿不见自己的儿子一面,也要为他们的将来打算。 “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刘烨点头应允。 “好,这就好,你知道了就好,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他们母子都拿你没有办法。这样的话,索朗和孩子们就安全了,你们夫妻就安生了,你们一家人要好好生活。为了乌孙,为了祖先,为了这片草原,你们都得好好的……” 老贤王的声音越来越低,刘烨感觉到他的手逐渐失去温度,轻轻唤了几声,老贤王已经毫无反应了。 服侍老贤王的侍卫跪倒在地上哭泣,刘烨忍住泪水,说道:“秘不发丧。” 边境战况没有任何好转,驻扎在大宛的汉军却不停向乌孙求援,原来大汉已经暂停了物资输送,大宛苦苦支撑汉军的庞大支出也是诸多怨言。刘烨受到求援,当即决定资助汉军,毕竟一大部分的汉军还在边境协助乌孙作战。 但是刘烨的决定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满,上朝的时候有大臣提出:“王后,我朝开放国库供养汉军确实不太合适,就算大汉方面暂时有困难,也轮不到咱们来多管闲事啊!不是还有大宛在么,大宛受了大汉这么多年的恩惠,如今让他们替大汉养着那些汉军,难道还好意思推脱吗!” “不过此次对抗匈奴,驻扎在大宛的汉军几乎尽数出动,要是没有汉军的援助,大王和常将军会吃力得多。只要能击败匈奴,多花些军饷也是应该的。”刘烨解释道。 “但谁知道这场仗还要打多久,眼下局势混乱,我朝自顾不暇,哪能毫无节制的发放军饷,还要帮大汉供养那么多汉军。其实,边境未必就需要那么多汉军,可以先撤回来一部分,等大王真正需要的时候再调去也不迟啊!” “若是匈奴趁机进攻,撤回来的汉军要想回去只怕就来不及了,又有谁能担待得起责任!” “这个嘛……”持反对意见的大臣无言以对,见状,泥靡说道,“我支持王后的决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决不能因小失大。汉军为了乌孙效力,于情于理,这笔费用都是省不得的。” 泥靡都站出来拥护刘烨,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刘烨心里清楚,泥靡表面上是支持她的,其实也将连带的责任推给了她。乌孙完胜还好说,如若不然,亏空国库的重任就得由她一个人扛。 好容易稳定了朝中不安的情绪,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刘烨刚把大批的物资送到前线送给汉军,就收到了翁归靡负伤的消息。 翁归靡被连夜送回来,经过路途颠簸,他的伤势更严重了。他在一次突袭中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伤了筋骨,虽然及时进行了包扎救治,但因他有旧疾在身,身体状况顿时一落千丈。 翁归靡伤重不起对于刘烨来说又是致命的打击,清灵卯足全力为他诊治,师中也去赤谷城请药葫芦。随着乌孙的形势渐趋恶劣,朝中势力也分散开来,有人相信刘烨有能力化险为夷,也有人转而支持泥靡,开始筹划组建新政权。 第一百二十四章 依依惜别 匈奴经过十年的蛰伏静待时机卷土重来,恰逢汉武皇帝驾崩,大汉局势不稳,乌孙大将军万年又被困于莎车国。正所谓内忧外患层出不穷,而这一切还不是最糟糕的,翁归靡前往边境与常惠并肩作战,不料发生意外从马背上摔下来,因着有旧疾在身,整个人很快就垮下来了。 翁归靡被护送回草原休养,朝中的长老大臣们收到风声谁都不敢掉以轻心,纷纷筹划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虽说乌孙能有今天全亏了翁归靡的亲汉政策,但是如今大汉自身难保,将来能否延续汉武帝的辉煌不得而知,匈奴虎视眈眈地盯着乌孙这块肥肉,看这架势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 匈奴和乌孙结怨已深,以往乌孙仗着有大汉这座靠山,匈奴才不敢贸然进攻,但是眼下局势大变,匈奴也逐渐恢复了元气,俗话说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是匈奴真卯足了劲打过来,乌孙恐怕也指望不上大汉的援助了。 若论兵力,乌孙或许能跟匈奴稍作抗衡,但要是比作战经验凶狠程度,乌孙的将士们绝对不是匈奴骑兵的对手。尤其是失去了大汉这座靠山,翁归靡的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在这样下去的话,乌孙的局面才真正堪忧。 不少大臣想起了先王的遗言,翁归靡退位之后,是要由泥靡来继位的。也就是说泥靡才是将来的草原之王,看翁归靡的身体状况,退位的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刘烨不顾众臣反对,坚持将国库的物资送给驻扎在西域的汉军,任由她这样下去,乌孙的损失就会越来越大。 这场仗迟迟分不出胜负,只怕送出去的物资统统打水漂了,等匈奴将乌孙占领的时候才意识到是白费的,那才真是追悔莫及。翁归靡重病不起,朝中大权由刘烨执掌,若是想要剥夺她的权力,惟一的办法就是另拥新王。 见风使舵的人只能有福同享,不会有难同当,谁能让他过上好日子,谁就是他的王,眼看着翁归靡大势已去,这些心思活跃的人也就顾不得掩饰自己的企图了。 当然,也有一些忠于翁归靡和刘烨的臣子,他们只认饮水思源的道理,相信乌孙度过这个难关之后,仍然会是前景大好。他们不同意在这种时候另拥新王,怀疑泥靡有治理好乌孙的能力。 渐渐地,朝中势力分为两派,一派继续支持翁归靡和刘烨,一派转而投奔泥靡的新政权。泥靡起初向刘烨表明忠心,确实是怕引起她的防备,不利于将来他继位,但他没想到连老天爷都在帮他,种种迹象宣告属于他的时代已经到来,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权衡一番利弊之后,泥靡决定趁势夺权。 泥靡夺权,最高兴的人就是须其格了,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得望眼欲穿。之前泥靡总是说不到火候,现在终于到了火候,叫她怎能不开心呢!大汉那边自顾不暇,万年被困在莎车国回不来,常惠在边境苦苦应付匈奴兵,翁归靡半死不活回来养伤,如今的刘烨只是空有王权,身边根本没有得力的人,反而是泥靡名正言顺众望所归,这样的刘烨拿什么跟泥靡争啊! 不过,这些还不足以成为泥靡登基的理由,也不代表泥靡称王的道路上就没有了阻碍,翁归靡要是执意跟泥靡作对,那还是很麻烦的。未免夜长梦多,须其格决定亲自出马,为泥靡铺平道路。 病来如山倒,从昏迷中醒来的翁归靡艰难地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景象,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可是,乌孙的将士们还在前线浴血奋战,他怎么能回来休养,就算是死,也要跟将士们在一起才可以,他不能首先做个逃兵。 “大王,左夫人求见!”侍卫禁不住须其格的再三纠缠,看到翁归靡醒来了,试探着请示道。 “哦,左夫人……”翁归靡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异常沙哑,“她有什么要紧事吗,我想见一见王后,你去请王后来见我。” “可是,左夫人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她说见不到大王就不会走的。”侍卫为难地说道。 “好吧,让她进来。”翁归靡无奈地应了声。 须其格冲进蒙古包,看着床榻上脸色蜡黄的翁归靡,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军须靡临终时的情景。伤感一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快慰,当初他们母子孤立无援,先王便将王位传给翁归靡,让翁归靡暂时保管泥靡的王位,谁曾想他做国王做上瘾了,竟然不打算将王位归还,甚至还想着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报应啊报应,他翁归靡终于也有今天,谁叫他动了私心,只顾着听刘烨那女人的话,将他们母子视为仇敌。 “左夫人,你来了……”翁归靡的双臂支撑着床榻坐起来,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了眼表情复杂的须其格。 须其格连忙收回思绪,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欠身行礼:“臣妾拜见大王,不知大王最近身体可好?” “嗯,好多了。”翁归靡不用问也知道须其格找他所为何事,只是他担心泥靡继位的话,会对刘烨和元贵靡不利,他得事先跟刘烨商量好再说。原以为自己还能支撑几年,没想到这么快就熬不住了。看来,他还是拗不过天意,老天要他履行承诺,让他把王位还给泥靡。 “大王,你去边境之前,身子骨还硬朗着哪,怎么数月不见,就成了这幅模样!”须其格伤感地说,装腔作势地拿出丝帕擦着眼角,“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这样,我就想起了先王病重的时候,他那个人曾经多么健壮,真正的草原之王啊!但就算是王,也不能跟老天斗,我就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子一天天垮下去,直到他撒手人寰,抛下我们母子。” 须其格说着,走到翁归靡面前,坐在床榻边:“大王你知道吗?先王归西之时,臣妾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要不是还有泥靡,我真想随他一起去了。我知道,在这世上,除了先王,没人会珍惜我对我好。可是为了我和先王的骨肉,我就算是咬着牙死撑下来,也不能当真寻死呀!” “你说的是,先王希望你们母子过得好好的,你要是想不开的话,先王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翁归靡勉强应付着,视线瞟向帐外,他现在很想看到刘烨。 “大王,你看什么呢?”须其格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摇摇头道,“你是不是觉得面对我很辛苦,等不及有个人来解救你?” 翁归靡有些不悦道:“本王身体不适,左夫人先回去吧!” “大王,你我做了这么多年挂名夫妻,为何你要对我如此冷淡?”须其格置若罔闻,一幅很受伤的样子,“我知道在你心里,永远只有王后一人,为了王后,你可以不认元贵靡的亲生母亲,为了王后,你可以把整个乌孙都交给她,为了王后,你还可以做个背信弃义之徒。” “放肆!”翁归靡用了拍了下床榻,怒喝道,“左夫人,休得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须其格瞪着眼睛,站起来居高临下指着翁归靡叫嚣,“难道不是吗?我说错了吗?你不顾先王的遗愿,想要霸占属于泥靡的王位,这是事实吧!你敢说你从没动过这种念头?” “本王何时传位给泥靡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来教本王该怎么做!”翁归靡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倒是左夫人你先发制人这招使得好,连一个十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草木皆兵宁枉勿纵。” “这,这都是你们逼的!”须其格恼羞成怒道,“这么多年你对我们母子视而不见,培养万年做你的心腹,却从来不想着提拔泥靡,别忘了泥靡才是乌孙的王,他万年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汉人罢了,连西域人都不是!” “万年去了莎车国,你表面上装装样子让泥靡入朝,实际上根本没有给他什么权力。你一有事就把国印交给刘烨,她一个女人懂什么,她能为乌孙做什么?” “左夫人!”翁归靡大声斥道,“你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你一直与王后作对,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她,但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害人害己。你自己清楚得很,当初先王为何要让我来继位,还不是为了保全你们母子,乌孙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们母子毫发无伤过得很好,你从前那样苛待王后,王后仍是与你尽释前嫌,对你多番礼让。但你始终是小人之心,总以为别人都在算计你,处处跟你为敌。” “王后她一个女人为了乌孙鞠躬尽瘁,她为乌孙的付出有目共睹,你呢,这些年来你又做了什么,除了在背后道人是非,你还会些什么?咳咳……咳咳……”翁归靡激动地叫喊道,“本王和王后即使想过要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孩子,那也是被你逼的,你不记得我们的付出也就算了,还想方设法把我们逼上绝路,你为什么就不能将心比心,为我们考虑一下。” “看哪,你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了。”须其格像是抓到了重要的把柄,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你欺骗先王博得他的信任,无非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你从来就没想过归还王位,这就是你的真实心意。好卑鄙的人,你居然反咬一口,说是我把你们逼的,说我不能将心比心。” “好,我们别再争论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谁也不能理解对方。”翁归靡扬起手阻止她说下去,“我可以将王位传给泥靡,我和王后压根就不稀罕这个王位,但是我有条件,我要你和泥靡保证,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许为难王后和我的三个孩子,左夫人,你能不能给我找个保证?如果你能,我会毫不犹豫推举泥靡为王!当然,我还要泥靡给我保证!” 须其格怔了怔:“你真愿意传位给泥靡?” “如果你们能保证我家人日后的安定,我自然愿意,我答应过先王将来由泥靡继位,若不是你诋毁元贵靡,意图对他不利,我早就这样做了。”翁归靡直视着须其格的双眼,“怎样,你能保证吗?你能代替泥靡一起保证吗?” “这……”须其格迟疑了,她知道自己就算是装也要装得像样才对,但她也知道泥靡继位之后,绝对不会放过刘烨和元贵靡,他们始终是他最大的威胁。 看出须其格的迟疑,翁归靡苦笑了声:“你连装腔作势都装不出来,可见,你们的真实心意又是怎样!左夫人,我和王后辛辛苦苦治理乌孙,不求别的,只求日后无忧,可是你和泥靡心胸狭窄,偏偏不肯放过我们!你让我如何甘心将王位传给时刻算计我们的人!” “不,不是这样的,我才不是装腔作势,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须其格匆忙辩解,“你凭什么说我和靡儿心胸狭窄,要说心胸狭窄,你也该说是刘烨才对,那个女人成天就是心眼儿多,要论算计,谁都比不上她。” “够了,你没资格这样说她,你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翁归靡气道。 “是啊,是啊,我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她是你的心肝宝贝,我算什么,我只是你堂兄留下来的累赘。”须其格气得脸色铁青,忽然想起什么,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大王,你的这个好王后呦,她背着你做了多少好事你知道吗?哼,你当她是个宝,人家只当你是根草,连带着你的老爹都不值一文。” “住嘴,你这泼妇,连老贤王都不放过。咳咳……” “呵呵,别激动嘛,你还没听我说完呢!”须其格得意道,“我保证我这回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大王,你听好了,我把你那位好王后做的好事一五一十说给你听。老贤王病危之时,她怕你收到消息没心思打仗,就不许人去通报,老贤王临终之时,她还是一瞒再瞒,明知道老爷子想见儿子最后一面,仍是狠心不让你们见面。最后老贤王死了,她干脆来个秘不发丧……” 看到翁归靡急剧变化的神情,须其格笑得更开怀了:“没错,老贤王早已经归西了,你还以为他留着那口气能等到你回来吗?你那个好王后真是狠心,让老爷子走得那么不甘心,不过,她这样做,也是乌孙着想嘛!唉,我倒是想了,如果早把你叫回来的话,也许你也不会受伤,既能安稳的继续做大王,又能见到老爷子最后一面。啧啧,王后真好,真是好啊!只要她还是王后,其他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出去,你给我出去!”翁归靡指着门口怒吼道。 “知道,我知道,你不叫我走,我也不想待在这儿了。”须其格哼了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难不成你还真要把王位传给那个十岁的小毛孩,做梦吧你,眼下朝中大臣多数拥护泥靡称王,就凭你那个王后已经难以挽回局势。你要是不想落个背信弃义的骂名,最好不要动歪念头,否则老天不仅要惩罚你,还要惩罚你的后代,奉劝你给后代子孙积点德吧!” “滚,你给我滚……”翁归靡用尽力气大叫,不由又咳起来。 须其格扭着屁股走出蒙古包,恰好与刘烨撞个满怀,她的脸色顿时变得不自在,却又不想向刘烨示弱,高昂着头走开了。 刘烨心呼不妙,连忙奔进去,只见翁归靡趴在床头不停咳嗽,地上还有几片血迹。 “大王……”刘烨泪盈于睫,冲上前抱住翁归靡,“大王,不要动气,千万不要动气,保重身体要紧,不值得跟那种人生气。” 翁归靡看到刘烨,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虚弱地笑了笑:“王后,你来了啊!” 刘烨拿丝帕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心疼地皱起眉头:“大王,你先躺下,我这就把清灵叫来,师大人去请老葫芦了,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眼看刘烨要走,翁归靡连忙拉住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好,好,我不走,大王,你别着急,慢点说……”刘烨搀扶着坐不稳的翁归靡,看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泪水夺眶而出。 “不要哭,烨儿,不要哭……”翁归靡想为她拭去泪水,无奈他实在使不出一丝力气,“烨儿,我最怕看见你哭,你一哭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大王,我没有哭。”刘烨转过身擦干泪水,给他一个微笑,“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翁归靡笑着点头:“对,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哭,我的王后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女子。” 刘烨连连点头,翁归靡叹了声,又道:“我真是没用,没有办法保护你一生一世,烨儿,我走之后,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大王,你不要这么说,你没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一起去月亮湾看日出。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起去……” “对不起,王后,我答应你的事总是做不到,这一次恐怕也要让你失望了。”翁归靡眼里满是愧疚,“希望你能原谅我,我这一生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如果能得到你的原谅,我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大王,明明是我亏欠你更多,我有什么资格原谅你呢!快别说这些了,清灵和老葫芦他们就快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不行了,我撑不下去了,王后,你陪陪我,陪我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好不好……”翁归靡依偎在刘烨怀里,心满意足地说,“上天待我终是不薄,我能在最心爱的女人怀里合上双眼,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事。” “不,索朗,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刘烨抱得他紧紧的,哀求道,“不要离开我,索朗,你不要放弃,你想想元儿,元儿每天都在盼着你和他一起玩小木马……还有老贤王,他还盼着你带着胜利的喜讯去看他……”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翁归靡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也快要睁不开了,“可是烨儿,我可能等不到胜利的喜讯了,乌孙这次渡过难关的话,你要记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和爹……元儿,就拜托你了,乌孙,也拜托你了,无论将来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支持你,支持你……” “索朗,索朗……”刘烨轻声唤道,泪眼模糊地望着合上双眼的翁归靡,再也听不到他的回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狂王登基 翁归靡驾崩,使得乌孙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匈奴的威胁日益加剧,大汉的援助也遥遥无期。若是任由劣势延续下去,乌孙很快就要陷入国破家亡的境地。 转而拥护泥靡称王的长老大臣们纷纷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君,时时刻刻向刘烨施压,他们不仅在民众之间散播亡国论,还试图拉拢支持刘烨的臣民。刘烨及时为了乌孙付出很多很多,翁归靡在位期间,她这个王后也是相当称职,但无论如何,说到底她还是个汉人。 乌孙的政权当然要由乌孙人来执掌,怎能完全交给一个汉人?这不是明摆着要把乌孙送给大汉么!每一个有血性的乌孙人都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们需要乌孙的王,需要真正的乌孙人来称王! 此一时彼一时,翁归靡时期已然成为过去,刘烨虽是有能力的王后,但决不能让汉女来掌权。泥靡继位的呼声越来越高,即使没有翁归靡亲自授意,眼下看来也不那么重要了。 须其格将先王的遗书拿出来,昭告世人翁归靡只不过是替泥靡暂时保管王位,将来传位一定要传给泥靡,如今翁归靡突然驾崩,没来得及下旨传位,但有先王的遗诏即是铁证。 翁归靡下葬不过十天,泥靡就在朝中大多数的支持声中宣布称王。其他人即使心里不服,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只因自从翁归靡逝世,王后刘烨就迟迟没有露面,仿佛是默认了须其格和泥靡的说法,也接受了泥靡成为新王。 泥靡上位之后,当即断绝了乌孙与大汉的往来,收回所有运往大宛支援汉军的物资。他的这一举措深得那些斤斤计较之人的欢心,他们只想着今后大汉不再是靠山,不记得从前得到过多少大汉的好处。 正像遗忘大汉曾经施过的恩惠一样,刘烨的付出与努力也随着翁归靡的去世化为云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王后,我们现在怎么办才好?”清灵眼巴巴看着日益消瘦的刘烨,轻声问道。 “灵儿,在这节骨眼上,着急也是没法子的。”冯嫽阻止清灵追问,“我最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跟大汉方面取得联系,我们要想挽回这种局面,没有大汉的支持是不可能的。” 师中沉默良久,说道:“我打算回大汉一趟,亲自面圣说明乌孙的境遇,希望能得到朝廷的支持改变现状。” “不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泥靡和那帮子逆臣越来越不像话,他们也不想想乌孙能有今天是谁的功劳。”冯嫽说起那些忘恩负义之人,就恨不能亲手了结他们。 “可是此去路途遥远,就算快马加鞭,一去一回也得一年半载,泥靡已经称王,整个乌孙都是他的了。只是他还有些忌惮常将军和师大人,常将军在边境,师大人你要是去了大汉,泥靡趁机欺负王后的话,我和小嫽姐姐招架不来啊!”清灵愁眉苦脸道,“师大人,我看你还是想个别的法子吧!” “师大人,灵儿,我看这个法子可行。”冯嫽想了想,当即表态,“就让我去大汉面圣吧,师大人留下来保护王后,相信泥靡不敢乱来。” “小嫽姐姐,你要去大汉?你一个人去?不行,不行,常将军知道了会杀了我们的。我宁愿让师大人走这一遭,也不能让你自己去冒险啊!”清灵连连摇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刘烨,“王后,你倒是也说句话啊,小嫽姐姐要去大汉,这是行不通的吧!” 刘烨依然不为所动,冯嫽见状只是叹息:“好了,就这样决定吧!我们这些人一直以来都靠王后保护,现在也是时候为王后做些事了。” “但你自己去还是不行呀,小嫽姐姐,你不怕常将军担心,也得为了小宝着想,他还这么小,哪能离开娘亲。”清灵扯了扯师中的胳膊,“师大人,你劝劝小嫽姐姐,要不还是你去吧,你一定要当心啊!” 师中拍了拍清灵的手背:“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不可以,师大人,你得留下来照顾王后,灵儿说的没错,万一泥靡为难王后,我们两个女人都没有能力保护她。实在不行,你还能带着王后去边境找常惠,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冯嫽否决了师中的主意,“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大汉就让我去吧!” “哎呀,师大人去不合适,小嫽姐姐你去更不合适啊!如果泥靡那小子敢对王后不利,我就跟他拼了,总之,我豁出这条命,都不会让王后有危险的。”清灵急得跳脚,“小嫽姐姐,你就别再坚持了,就让师大人去。” “灵儿,你得考虑现实情况,不要意气用事……” “小嫽姐姐,你才要为自己多着想,不要去逞英雄……” “吵什么吵,不嫌烦吗?”药葫芦拎着酒壶晃晃悠悠走进来,抬眼看向闷不做声的刘烨,摇摇头,“去大汉求援这个计划,我看行,不过,就算要去,师大人也是去不得的。” 师中站了起来:“老葫芦,你就别来添乱了。” “不,我不是来给你们添乱的,我是有话直说。”药葫芦抹了抹嘴角,指着刘烨说道,“眼下是王后最艰难的时期,身边得留个可靠能帮得上忙的人才行,师大人要头脑有头脑,要武功有武功,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祖父你这样说,该不会是打算代替师大人去大汉吧?”清灵急忙问道。 “我去不是不行,但我就怕等见到了皇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岂不是白走一遭?”药葫芦摊开双手,无奈地叹气,“我是个老头子了,平时说话都说不清楚,聊聊怎么制毒还能聊出个头绪,要是让我说清楚王后目前的处境,那可真是难为我了。” “你不去,又不许师大人去,那还是要小嫽姐姐去吗?” “嗯,那就是小嫽去吧!” 冯嫽连忙点头:“好,就这样定了,谁都不要多说什么了。” “小嫽啊,你不要担心,老头子我陪你一起去,虽说没有多大用处,护送你平安回来还是有把握的。”药葫芦随手丢下酒壶,提高嗓门道,“总算找到一件正经事做了,不然我会被活活闷死的。” 师中知道药葫芦没能赶得及为翁归靡医治,始终觉得是件很遗憾的事,不过翁归靡走得突然,连刘烨都没料到,药葫芦也是有心无力了。 而翁归靡过世,对刘烨的打击也是致命的,她时常自责没有在他生前好好待他,甚至连老贤王最后一面也没让他见到,她觉得自己有愧于他。 “走吧,我们让王后自个儿安静一下。”药葫芦带着师中和清灵离开,冯嫽想到自己即将远赴大汉,便留下来跟她告别。 “王后,我就要去大汉了,你放心,我会把你在乌孙的遭遇完完整整告诉新帝。”冯嫽看着双眼失神的刘烨,心酸道,“王后,大王已经不在了,你得振作起来才行啊,你这样子,大王他走也走得不安心。” 冯嫽在刘烨面前伤心哭泣,刘烨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哀哀地说:“你也认为我这是自暴自弃吧!不错,我确实没有力气再争什么了,索朗走了,我至今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是老天跟我开的玩笑吗?索朗明明还很年轻,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对不起他,是我连累了他啊,他原本就不想做这个国王,他只想与世无争地过一生。可是为了我,他抗下了这幅重担,他有多么辛苦,我很清楚,但他没有一句怨言,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他还是为我着想,为我牵挂。” “那么我呢?我为了索朗又能做什么呢?”刘烨说着已是泪流满面,“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没用,我连索朗惟一的骨肉都保护不了,我辜负了他的期望。也许,我能做的就是随他而去,免除泥靡的后患,这样的话,才能保全元儿。” 冯嫽愣了下:“元儿?元贵靡他怎么了?他不是在乳娘那儿么?王后,难道泥靡用元贵靡作为威胁,迫使你支持他称王?” 冯嫽稍加联想,进一步确认道:“是了,一定是这样的,原本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支持你和元贵靡的,但是你迟迟没有回应,他们也只好接受泥靡。王后,你怎么不早说啊,如果泥靡当真这么过分,我们绝不会让他登基的。” “不可以,我不能拿元儿的性命做赌注!”刘烨绝望地看向冯嫽,“你知道吗,索朗去世当晚,泥靡就把元儿囚禁起来,至今我都不知道元儿的下落。须其格告诉我,只要我等泥靡坐稳了王位,就能见到元儿。” “岂有此理,他们母子居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冯嫽恼怒道,“我这就去派人把常惠叫回来,不把泥靡从王位上拉下来誓不罢休。” 刘烨连忙拉住冯嫽:“不能这么做,索朗和老贤王还等着我告诉他乌孙大获全胜的好消息,我们不能拿乌孙的命运要挟泥靡。” “可是元贵靡呢,他被泥靡那小子囚禁了啊!” “那也不行,放心,泥靡他还不敢对元儿怎样,因为他只是要用元儿胁迫我而已,我甘愿放弃权力,接受他成为新王,这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就算他能放过元贵靡,但恐怕也是一时的,泥靡和须其格都是得寸进尺的人,他们会一再胁迫,直到你失去招架之力。”冯嫽用力握了下刘烨的手,“总之,你要忍耐,不要放弃斗志,等我回来,我会带来好消息的。” “小嫽姐姐,你也要小心。” “嗯,没事的,老葫芦陪我一起去。” 冯嫽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带上刘烨的手谕,当天就和药葫芦动身前往大汉。与此同时,泥靡的眼线也把这个消息及时上报。 刘烨心里明白,如果她彻底放弃,那么最终她就只能认输,她和翁归靡多年来的心血也会付诸东流。但她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泥靡登基,看着须其格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由于她的疏忽,没有防备泥靡,才会让元贵靡遭到这一劫。为了翁归靡,就算是牺牲性命,她也得保住元贵靡。 “王后,王后……” 来人是元贵靡的亲生母亲,她不停地东张西望,心惊胆战溜进刘烨的蒙古包,忙不迭地向她下跪:“王后,求求你,求求你想办法救小王子……” “起来!”刘烨示意侍女搀扶她起身,又指了指身旁的座椅,“过来坐吧!” 昔日部落送给翁归靡的美人,如今早已不复往日的风采,短短几天不见,她看起来憔悴多了。 “元儿他不会有危险,你不用太过担心。”刘烨有气无力地安慰道,“我心里有数的,只要有我在,就没人敢对他不利。” 美人泪眼汪汪,咬着唇点了点头,眼看刘烨这些日子也憔悴了不少,稍微松了口气:“王后,我知道你对小王子是全心全意的,你对我也是恩重如山。当初大王不许我亲近小王子,你就让我以乳娘的身份陪伴小王子左右。” “也许别人会替我叫屈,但我真不觉得自己委屈,小王子有你这位母后才是她的造化。而我虽然不能跟他以母子相称,但他却没有离开过我,让我没有失去儿子的遗憾。” “这都是王后的恩情,我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能让我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每天能看到他,抱抱他,我就心满意足了。谁对我们母子好,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她,但谁要想对我的孩子不利,我变成厉鬼也要跟她斗下去。” 刘烨附和道:“你的心情我了解,小王子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做母亲的为了孩子就算是死也甘之如饴。虽说我没有经历过你的辛苦,但是元儿在我心目中,也是自己的孩子。元儿是大王惟一的血脉,我会拼尽全力保全他的。” “我知道,我知道,奴婢从来没有怀疑过王后的真心。可是王后,你就甘愿被左夫人母子压制吗?他们用小王子迫使你就范,你真以为他们达成目的就能收手吗?” “我不能肯定他们是否能收手,但我现在只能这么做,元儿还小,他禁不起惊吓,只要元儿平安回来,我只能选择相信他们。”刘烨疲惫不堪地看了眼美人,“我答应你,就算我随大王去了,也会把元儿好好的交给你。” 美人随即摇头:“王后,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大王突然辞世,你接受不了这种打击,你和大王感情深厚,你想追随他也是情理之中。但是你刚才也说了,小王子是大王惟一的血脉,大王最后的牵挂就是小王子的一生。奴婢没用,斗不过他们母子,但往后你不同,你有能力跟他们斗下去。你能保住小王子一时,那将来怎么办?你也不在的话,小王子还能依靠谁呢?” “大王既然将小王子托付给你,那是要你照顾他一生一世的啊,奴婢这么说是很自私,但请王后从长计议,不要中了他们母子的奸计。”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想起来索朗临终时的样子,我就觉得心里好难过。”刘烨忍不住当着她的面落泪,“我总觉得对不起他,我应该阻止他去边境才对,当时没能阻止,后来我还有机会补救,老贤王病重的时候,我也没派人通知他回来。怪我,都怪我,索朗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才会旧疾复发伤了元气。” 美人忽然又给刘烨跪下来,抓住她的裙裾,仰起头盯着她的双眼,低声道:“王后,大王骤然去世,都是左夫人搞的鬼。” 刘烨浑身一颤:“你,你说什么?” 美人狠下心,又道:“那段日子,乌孙动荡不安,左夫人经常来找奴婢和小王子的麻烦,她诱哄我带着小王子逃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我也就格外留意她的动静,生怕她趁人不备对我们母子不利。” “大王驾崩那天,我看到她进了大王的蒙古包,怕她说我的坏话,就跑过去偷听他们说话。后来,我听到,听到……” 刘烨一颗心猛然揪紧:“你听到了什么?” “奴婢听到,左夫人多次诋毁王后和大王,她骂大王背信弃义,她还对大王说,老贤王临终时最想见他,但是王后不许,老贤王去世又秘不发丧。左夫人说完这些话,我就听见大王咳嗽得很厉害,然后,左夫人离开,王后你就来了,当时我没想到大王会被她气死,还怕她发现我偷听他们说话,于是我就回去了。”美人抽泣着,“哪曾想大王不久后就归西了,我真该当场把那个罪魁祸首揪出来,事后小王子失踪,我就更不敢说了,王后,大王去世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是被左夫人活活气死的啊!” “对了王后,我还听说……” 话音未落,泥靡带着十几名侍卫冲进来,拔剑指向那美人,怒道:“贱人,你竟敢在我母后汤药里下毒,你该死!” “没有,我没有……”美人趴在地上,拼命摆手,“王后救我,救我,我没有害人,我只是听到泥靡他说要立你为后……” 银光闪过,美人哼也没哼一声,瘫软在地上血流成河。泥靡收起剑,冷冷地看着刘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也不用我多说,给你三天时间,你准备做本王的王后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含怨受辱 泥靡要立刘烨为后,是他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无论须其格如何反对,他都不肯改变心意。只是在他宣布消息之前,发现有人偷听了去,仔细查过才知道那人就是元贵靡的亲生母亲。 正要找那美人兴师问罪,偏又听说了冯嫽远赴大汉的密报,翁归靡去世,刘烨失去了靠山,再加上乌孙朝中形势不稳,她也只得去求大汉的帮助,借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刘烨身为乌孙王后多年,若是得到大汉方面的支持,她确实有实力跟他抗衡,但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既然她依然不死心,还是想要掌握政权,索性就如她所愿,让她成为自己的王后,将她的势力也归为自己所有。 泥靡登基之前百般隐忍,唯恐被翁归靡和刘烨看出他的本性,但自从称王以来,他张狂的个性就越发突显。他的愿望已经成真,目的也达到了,没有必要在谁面前继续伪装,他要做的是他自己,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他都不会改变。 元贵靡的生母将偷听来的话告诉刘烨,让刘烨得以早做防备,原本泥靡就是要给刘烨来个出其不意,这样一来,计划就全被打乱了。泥靡暴怒之下斩杀了美人,向刘烨发出最后通告,为免夜长梦多,决定三日后就迎娶她。 “靡儿,你是不是疯了,你这么年轻英俊,又是草原之王,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你怎就偏偏要娶那个老女人?”须其格还是不死心,得知泥靡去见过刘烨,连忙赶来劝说儿子,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母后,我说过,立后一事你不要过问,谁最适合做我的王后,我自己心里清楚。”泥靡擦拭着随身携带的佩剑,反复地擦着沾染血迹的剑刃,寒冷的银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双漂亮的眼眸藏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深邃。 “是,娘知道你看中那老女人的能力才干,她要是做了你的王后,确实能像协助你王叔那样辅佐你。可是靡儿,以你的本事也照样能治理好乌孙,何必需要她来帮忙呢?再说了,她是你父王和王叔的女人,你这样做太荒谬了。”须其格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意想不到的儿媳妇,她和刘烨斗了十几年,实在不想继续跟她纠缠下去。 “靡儿啊,你再考虑下不行吗,你真要娶她做王后么,你要是担心大汉方面,完全可以像你父王那样,请求大汉赐婚,娶一个年龄相仿的公主……” 泥靡打断她的话:“当初父王依照王族惯例,娶了祖父的女人,母后你怎么不反对呢?我这样做,朝中大臣乃至百姓都没有人提出异议,你有什么立场阻止?” 须其格没话反驳,苦着脸道:“靡儿,就算是为了娘着想,你知道我和她处不来的,我跟她就是死对头啊,你不要再跟那老女人有牵扯了,她现在的地位一落千丈,根本不足为惧。” 泥靡面无表情地瞥了眼须其格:“说完了吗,说完你就回去吧,我还有奏章要看,没空儿听你唠叨。” “唠叨?你嫌我唠叨?”须其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抢过泥靡的剑丢在地上,尖声道,“你给我想清楚,你到底为什么非娶那老女人不可,你今儿个不给我说明白了,我是不会走的。不要忘了,她欺压我们母子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把她从枝头上打下来,你还偏要再把她捧上去。难道我们母子从前受过的屈辱你都不记得了?难道你辛苦得到的权力还要分给别人?娘一定要警告你,那老女人不是简单的角色,你要是让她做王后,早晚有一天她会反过来对付你,再次成为你的对手!” “那又怎样?”泥靡走到书案前坐下,翻开奏章看了两眼,随后又甩到一旁,不悦地抬眼看她,“我就是要给她权力,就是要她做我的王后,我不是父王也不是王叔,不会被她那些伎俩蒙骗。她之前如何对我,以后我就如何待她,既然她是最有威胁的对手,那就把她留在身边好了,看她能使出什么手段。”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用牺牲这么大啊,把她安置在后宫,随便给个名分,犯不着给她面子让她还做王后。”须其格铁了心要说服泥靡,“或者,干脆让她做个侍妾,你想想呀,她以前是高高在上的王后,如今只能做一个后辈的侍妾,这才是真正的羞辱,我看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如果她打心底里没觉得是羞辱,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让她躲在后宫里不见人,恐怕她求之不得。而我偏要她像从前一样,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人尽可夫,让那些称赞她和王叔感情深厚的人们瞧瞧,她是个多么薄情寡义的贱人。王叔下葬没几天,她就等不及转投侄儿的怀抱,母后,你不觉得摧毁她辛苦创建起来的名声,比毁了她这个人更解恨吗!” 须其格迟疑了下:“哦,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你这样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我还是觉得让她做王后,太便宜了她,太委屈你了,靡儿。”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立她为后,既能安抚大汉,也能排除异己,一举两得的好事我为什么不做。反正女人对我而言,也都是千篇一律,不如找个后顾无忧的。”泥靡眼看须其格的情绪缓和了些,继而又道,“虽然她是王后,乌孙最有权势的女人却是母后,母后有时间想些不必要的事,不如花点心思琢磨日后如何调教不懂规矩的儿媳。” 泥靡心意已决,须其格知道多说无用,转念想想他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况且后辈继承先辈的女人,在西域来说也不是有违伦常的事,反而对于王室,还是巩固王权的好办法。泥靡说的没错,刘烨她就算仍是王后,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威风了,按规矩她得叫她一声母后才是,也就是说,她就是那个受气媳妇儿。 须其格想到这儿,心情总算好多了,一切已成定局,她还是顺其自然吧,以后三天两头有机会修理不懂事的儿媳,那日子想必也是很欢乐的。 “泥靡要立你为后?”清灵不敢相信地摇头,“他们母子不是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么,泥靡有这想法,须其格也会竭力反对啊,这怎么可能呢?” 刘烨愁眉不展:“他不能除掉我,就把我留在他身边慢慢折磨,这么一来,原先支持我的臣民也会心生动摇,他们会以为我只是贪恋王后的宝座,从前对大王的情意都是假的。” “好歹毒啊,泥靡这小子他也太损了吧!”清灵急得咬牙,“师大人,怎么办呢,我们不如去投奔常将军,或是万年吧,再不济的话,我们去龟兹也会有人收留的。” 师中当即摇头:“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走,王后要是一走了之,以后想回来就绝无可能了。冯嫽已经去大汉请求援助,在此之前我们哪儿都不能去。泥靡打着他的如意算盘,我们不妨就来个顺水推舟,有个王后的头衔总比没有的好,至于将来如何筹谋,总是有好处的。” 清灵看看师中,又看看刘烨:“你们是不是在秘密筹划什么事?连我也瞒着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果能成功,我们就能摆脱这种困境,若是不然,也只能再想办法。”师中不打算将实情全盘托出,清灵也不追问,“算了,就算告诉我,我也未必能帮得上忙,我现在只是担心,泥靡会不会苛待王后。” 刘烨勉强地笑道:“不用为我担心,泥靡他只是要借机羞辱我罢了,我不放在心上,他又能怎样。而且他和须其格都恨我,我又比他大许多,他自然也不会对我‘恩宠’,我就更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说来也是,不过王后,我和师大人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不能让那小子胡来。”清灵握紧了拳头,恨声道。 “无妨,名义夫妻而已,我能应付得来。”刘烨看着床榻上的嫁衣,心底的酸楚渐渐涌上来,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为何还要如此伤感呢! 成亲当晚,草原上人声鼎沸歌舞欢腾,泥靡避免节外生枝,谢绝了其他国家的访客,只是与乌孙各部落的百姓共同庆祝。 须其格看着盛装打扮的刘烨,每看一眼厌恶就多一分,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十几年过去了,这老女人居然还是那么美艳动人,相比来到草原的第一晚也不逊色。当时她当众跳了一支舞,迷得军须靡找不着北,要不是她谎称泥靡病重,只怕军须靡当晚就留在她那儿了。 这个天生的狐媚子,没能成功迷惑住军须靡,就转而勾引翁归靡,没想到竟也让她勾到手了。翁归靡生性恬淡,对王位向来没有奢求,但就是为了实现这个女人的野心,他积极建功树立威望,成为呼声最高的草原之王。 好在王位又回到泥靡这儿了,他们母子多年来的隐忍也终于有了回报。泥靡说立她为后是为了折磨她,可是须其格仍是感到不安,这老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她狐媚的本事更是了得,虽说年纪也不小了,但这一幅娇艳如花的容颜,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呢? 须其格接连喝了几杯,心里越发烦躁不安,格外留意着泥靡的表情,还好,他依然是那幅冰山脸,和刘烨看上去就是貌合神离的夫妻。不错,泥靡平日里就对女人不感兴趣,也没见他为了女人的事多费神,他决定娶刘烨为妻不过是为了报复,绝不掺杂着男女之事。这场婚宴说白了就是做做样子,让乌孙的臣民们看清楚刘烨的真面目,让众人都亲眼目睹她是如何转投侄儿的怀抱。 恐怕大部分人都会想,刘烨生怕失去王后的宝座,所以借用大汉的余威向泥靡施压,非要做他的王后。这种女人哪来的真情,她和翁归靡的恩爱都是装出来的,现在她又把目标转移到泥靡身上,总之,谁能给她权势地位,谁就能得到她的恩爱。 其实刘烨本人就是如此吧,即使泥靡没有立后的念头,估计她也会想方设法勾引他的。须其格冷哼了声,刘烨,你趁现在就尽情享受臣民的膜拜吧,从今以后,我们母子必定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泥靡和刘烨被众人送入喜帐,师中和清灵在不远处观望,清灵恨不能冲进去痛揍泥靡一顿。 “气死人了,那小子真会折磨人,王后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今晚大家都不会散去,相信泥靡不敢怎样,我们静观其变吧!” 在师中的安抚下,清灵渐渐平息了怒气,他们和臣民们一起坐在篝火旁,视线时刻不离那座喜帐。 刘烨坐在床榻上,双眸低垂不发一言,泥靡端来两杯酒,递给她一杯:“王后,我们按照汉人的规矩,喝杯合卺酒吧!” 刘烨微微一笑,嘲讽道:“你已在众人面前做足了戏,何必多此一举!” “做戏?呵呵,随你怎么想……”泥靡固执地将酒杯递到她手里,沉声道,“你不是要我尽快放了元贵靡么,识相的话就给我喝。” 刘烨抿了抿唇,接过酒杯和他对饮,两人喝完合卺酒,泥靡坐在她身旁,狭长的双眸放肆地扫遍她全身。 察觉到他的注视,刘烨不着痕迹地转过身,只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 看着刘烨柔美的侧颜,泥靡不以为意轻声笑道:“记得你来到草原的第一天,父王牵着你的手在牧民面前来回走着,他的脸上满是自豪,乌孙又娶了一位大汉的公主,他理应感到自豪。但我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开心,因为你确实是个美人,令所有男人都会动心的美人。” “父王对你动了心,却仍是将你冷落,这都是我母后的功劳。相信你也不稀罕能得到他的宠幸,你也要为此感谢我母后吧!后来,你和王叔情投意合,为了你,王叔甘愿与乌布吉家族作对,狠心抛弃了青梅竹马的爱人。不过你们的爱情也没有持续很久,我想应该是你不择手段除掉乌布吉家族,王叔他看不过去,对你有了不满。” 刘烨的后背逐渐僵硬,只听泥靡继续说道:“你和王叔的感情出现了裂缝,你对未来感到茫然,于是借着走访西域各国逃避王叔。但你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王叔不在你身边,好在还有个安息王子……” “你想说什么?”刘烨怒斥道,“泥靡,你想尽办法羞辱我,现在你做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没有资格评论他们。” 泥靡看着刘烨生气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怎么,我说到重点了吧,果然正如我想的那样,安息王子才是你的软肋。王叔和你做了多年夫妻,也挽回不了你的心,你心里想的人始终是那个该死的安息王子。” “我还记得他赏我的那鞭子,当时我就明白告诉你们了,只要他打不死我,将来我就会双倍奉还。”泥靡靠近刘烨,伸手撩起她颈后的长发,放在唇边轻吻了下,“你是他心爱的女人,可是他没有福气拥有你,过了今晚,他会知道你成为了我的女人,哈哈,想起来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想笑。” “住手!”刘烨将泥靡推开,厉声呵斥,“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和安息王子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你也休得无礼。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安息王子也好,江湖盗匪也罢,管他是什么人呢!你过去有过多少男人我不在乎,我只知道现在你是我的女人。”泥靡有恃无恐,欺身将刘烨压在身下,“你我是夫妻,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得反抗。你披上这身嫁衣的时候,就该想到将会发生的事,你该不会单纯地以为,我会像父王那样,把你当成是摆设吧!” 刘烨心里慌乱起来,竭力想要推开他,无奈他就像千斤巨石纹丝不动。见状,泥靡嘲笑道:“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你也休想再给我一巴掌,王后啊,有笔账我还没跟你清算呢,你是惟一打过我的人,难道你忘了吗?” 说着,泥靡俯身吻上刘烨的唇,刘烨慌乱之余用力咬他,泥靡只是笑也不气恼,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一手飞快地解开她的衣服。 “不要,你不能这么做……”刘烨真正意识到危险,她推搡着他,挣扎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快给我住手……” “这是你欠我的,女人,谁叫你惹怒了我呢,从你打我那巴掌起,我就在等这一天,我要你完全臣服于我。”泥靡说话的时候已经褪去了她的衣物,让她完全暴露在他眼前,他忍不住轻叹了声,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 “灵儿,师大人……”刘烨大声疾呼,泥靡连忙俯身吻住她的唇,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想元贵靡死的话,你最好乖乖的接受惩罚,你敢跟我作对,我就立刻杀了他,就像杀掉他的亲生母亲那样,我说得出做得到。” 刘烨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任由泪水滑落,任由泥靡放肆地宣泄。 第一百二十七章 腹背受敌 乌孙和匈奴再起战火,大汉的形势不复明朗,整个西域都因此受到了影响,除了一直保持中立的龟兹国和默默无闻的小国家,勉强能在这场波动中维持原状。 绛宾王子对弟史公主礼让有加,虽说仍然不敢把她接回宫中,却也是尊重她的意愿。他答应过弟史,弟史同意嫁给他之前,他不会擅做主张再去求亲,勉强她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 弟史并非铁石心肠,绛宾将她强行挟持来的举动确实令人厌恶,后来他竭力讨好也于事无补。但是随着两个人越来越熟悉,她发现绛宾不是一无是处,甚至也是有许多优点的。 譬如,绛宾的学识不高,但他懂得谦让,对待下人不像大多数的王族非打即骂,遇到是非他会先查清楚来龙去脉,然后再行处罚,免得有人受到冤屈。绛宾不像汉人那样文质彬彬,但他性格耿直,绝非西域人的火爆脾气,而是直来直往从不拐弯抹角。 绛宾知道弟史喜欢博学多才的男人,他为了让弟史刮目相看,刻苦学习各种技艺,没想到他天赋极高,短短数月已经能掌握好几种乐器,还会做出比较有韵律的诗赋。 这些弟史全都看在眼里,原先心底对他的怨恨也渐渐消散了,她的年纪不大,阅历也不丰厚,但她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真的很在乎她。记得母后和小嫽姨娘说过,对于王室的女人来说,能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夫君就是最幸运的事。弟史开始动摇了,眼前这个男人对她应该是真心的,并且他也很尊重她,要是嫁给了他,今后的日子未必就不好过。况且,他是龟兹未来的国王,他有能力帮助自己。 入夜,绛宾又带来几名舞娘为弟史解闷,陪弟史说些身边发生的趣事。弟史面带微笑仔细聆听,绛宾顿觉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他们美好的未来。 “绛宾王子,我想为你弹奏一曲,不如先请她们离开吧!”弟史委婉地说道。 绛宾心头一喜,原来弟史是要跟他单独相处,连忙将舞娘们散去,喜滋滋地看着弟史为他抚琴。只是,琴声异常凄然,令人不忍听闻,绛宾的眉头越皱越深,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 “弟史公主,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为何弹奏出来的曲子这般令人神伤。或者,是我怠慢了你,让你觉得受到了委屈,如果是我的不对,你一定要告诉我才是。” 闻言,弟史悠悠道来:“绛宾王子,你以礼相待,处处以我为先,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这是一首思乡曲,是母后教我的,也是我天上的母后经常弹奏的一首曲子。从前,我不能理解曲中的含义,总觉得它太过哀怨,所以闲来无事才弹一下,不过,最近几日,我好像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义,每当弹起这首曲子,眼前就能看见那片熟悉的草原,还有我的父王和母后,万年哥哥。” 绛宾垂下眼眸,他犹豫着该不该将翁归靡去世的消息告诉她,他的母后不许他这样做,因为弟史万一知道的话,必定会吵闹着回乌孙。而乌孙此时战火连连,泥靡上位之后作风狠辣,刘烨都束手无策,弟史这时候回去恐怕凶多吉少。 “弟史公主,我知道错了,当初不顾你的意愿挟持你来,我的做法太自私太无耻。我已经后悔了,也想过送你回去,可是,我,我实在对不起你,现在,现在我还不能送你走……”绛宾为难地说道。 “不,绛宾王子,我不打算回去了。”弟史抬眼看他,清澄的眼眸不含一丝埋怨,“我是个女儿家,迟早都要离开父母离开那片草原,只是我还有心事未了,若能除却这桩心事,我就能安心寻个一生的依靠。” 绛宾思索着她话中含义,心里骤然亮堂起来,忙道:“弟史公主有什么心事,如果我能做得到,我一定去做。” 弟史起身走向绛宾,恭敬地朝他行礼:“弟史请求绛宾王子助我王兄万年一臂之力,摆脱莎车逆贼重返乌孙协助母后。” “这……”绛宾大惊失色,“万年大将军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弟史公主,你还知道什么?” “莎车国王侯不满新王登基,四处发动叛变,匈奴趁机危害乌孙,以致我父王旧疾复发骤然离世……”弟史眼里布满泪花,哽咽道,“母后被泥靡胁迫,成为他的王后备受欺凌,国难当头,家人饱受屈辱,叫我怎能无动于衷?乌孙出了这么大的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我好恨自己是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我不能保家卫国,杀掉仇敌,只能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绛宾猜想一定是侍卫们闲聊的时候,弟史听到的吧,不过是谁传出来的都无关紧要了,这种事原本就瞒不了多久,弟史早晚都会知道。 “弟史公主,乌孙遭此劫难,我心里也很难过,你的父王和母后都是好人,你的王兄也是出类拔萃的大将军。他们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可是,我不能让你回去乌孙,你不是泥靡的对手,我也不是……”绛宾垂头丧气道,“我求过父王和母后,请求他们支援乌孙,但有些事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莎车国的战乱看起来是王侯们不满新王登基,其实是有匈奴人从中挑拨。而没过多久,匈奴就对乌孙发起了侵略,泥靡紧接着趁乱继位,这些事串联起来就不难想通了……” 弟史泪眼涟涟,抽泣道:“你这是说,都是匈奴人背后搞鬼?煽动莎车国的王侯对付我王兄,再将乌孙击破?” 绛宾点点头:“汉武皇帝驾崩促使了匈奴的这些举动,失去大汉的支持,匈奴才会有恃无恐地对付乌孙。我们龟兹向来不擅于打仗,父王和母后不管我怎么求,都不肯去冒险,他们不敢得罪匈奴,其实我也不敢。” “我很没用,我努力地改变自己,结果我还是很没用,我活该被你憎恨,我不该奢望还能得到你的心……”绛宾双手抱头,痛苦万分地说道。 弟史的眼泪哗哗流淌,得知翁归靡去世的消息,她哭了几个晚上,以为自己的泪水都流干了,没想到亲耳听到乌孙的境遇还是心如刀绞。 “绛宾王子,你不要这么说,我早就不恨你了,乌孙发生这场劫难,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龟兹不敢与匈奴对抗,这也是人之常情,你现在只不过是个王子,你不能违抗父王和母后的旨意,我能理解的。”弟史紧紧抓住绛宾这颗救命稻草,苦苦哀求道,“我不需要你们龟兹为了乌孙出面对抗匈奴,但有一件事,你能做得到,你一定能做得到……” “我,我还能做什么?”绛宾对自己很失望,“匈奴人太可恶,但我却不敢跟他们作对……” “不要,不要你去对付匈奴人。绛宾王子,你把我王兄救出来好不好,万年哥哥他在莎车国,被那些乱臣贼子困住无法脱身,若是有他在的话,我的母后就有机会翻身。万年哥哥骁勇善战,他还很了解泥靡,不管是匈奴人还是泥靡,让我王兄去对付他们……”弟史情急之下,给绛宾跪了下来,“求求你,救出我的万年哥哥,他知道怎么对付匈奴人,他一定能帮助我母后重获自由……” 绛宾连忙把弟史搀扶起来:“你起来,你快起来,有话好说……” “绛宾王子,我求你了,你救出我万年哥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弟史生怕他拒绝,主动地抱住他,“我把一切都交给你,我的性命,我的未来,统统都给你,我愿意没有名分跟着你,做你的侍妾我也心甘情愿,求你了,求你救救我的王兄……” 绛宾咬紧牙关,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救出万年,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失望。他不敢与匈奴作对,弟史也没有强人所难,若是连弟史的这个要求也拒绝的话,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弟史以为他要拒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投入他的怀抱:“绛宾王子,我会好好服侍你的,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天,你就是我的主子……” “弟史公主……”绛宾扶着她的双肩,拉开他们的距离,“你无需这样,我答应你,我去救你的王兄。” “真的?”弟史喜出望外,激动地大哭起来,“绛宾王子,你真愿意为了我去救他?” “是的,我愿意。”绛宾重重地点头,“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救出万年大将军,如果我失败,我也不回来了。” “我……”听到绛宾的保证,弟史感动地无法言语,只是不停摇头,她不能为了自己让绛宾送命,即使她恨不能用自己的命与万年交换。但是绛宾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他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怎能让他豁出性命。 绛宾知道她为自己担心,微笑道:“放心,我会救出他的,也会格外珍惜自己的命,这一次,我决不会让你失望。” “嗯,嗯……”弟史频频点头,羞红着脸握了下绛宾的手,“保重,你一定要回来。” 去莎车国救出万年,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为免引起两国争端,绛宾不能以龟兹的名义去救人。他瞒着龟兹国王和王后,带领一支精锐的军队从莎车国边境潜入。根据探子打听来的情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万年的所在。 莎车国的王侯们虽然没有本事将万年置之死地,却有能耐让他不得安宁,三天两头在四处闹事,等到万年赶去镇压,又匆匆撤退。然后蛰伏数日重施故技,若是万年露出丝毫破绽,他们就会紧咬不放。 经历过多日的苦战,万年手下的将士们已是筋疲力尽,他们本就不是死心塌地追随万年,这样一来就更容易分心了。万年说到底是个汉人,又是来自乌孙朝廷的大将军,他的死活与他们莎车人又有何关?他们至于为了他拼命吗?为了一个汉人,莎车人自相残杀,将士们已经厌倦了这种王权斗争。 于是,万年节节败退,被逼到了绝境,他也知道军心不振,却也未能找到解决的良策。只是莎车国的老国王对他充满信心,他要是认输的话,岂不是辜负了老国王的期待,况且,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落败以后回乌孙,他还有何颜面立足?如果不能挺过这个难关,他宁愿一死也不愿回头。 又一场昏天暗地的恶战,万年手下的将士们比对方多出两倍,却只是勉强支撑,双方对峙多时也没能分出胜负。万年明白他们不想与自己人厮杀,却又碍于国王的命令,只好硬着头皮迎战。这样的将士绝对不会打胜仗,他们只是等待时机,等待对方擒住他们的国王,然后宣告结束战争。 “报,陛下,我军招架不住敌军火轮攻势,又被迫撤退两里地…… “报,军中粮草不足,伤员相继不治……” “报,周围村庄的百姓放火焚烧我军马圈……” 万年面如死灰,将书案上的奏章全部挥落一地,冲着侍卫们叫道:“退下,你们都给我退下……” 眼下不仅是军心不振,连不明事理的百姓都怨恨他,怨恨他这个外人带来的战乱。 “陛下……”身后响起颤巍巍的声音。 “滚出去……”万年转身气恼地咆哮道,“本王让你们退下,都退下……” “万年大将军好大的脾气!” 万年看着被几名陌生人挟持的侍卫,正在纳闷,却见一名面容清秀的男子撩起帘幔走了进来。 “你是谁?”万年皱眉道。 男子微微一笑:“龟兹国的绛宾,前来求见万年大将军。” “绛宾?绛宾王子?”万年挑了挑眉,随手拔出长剑直指绛宾的咽喉,“该死的,你将弟史挟持去龟兹,竟还有脸来见我。” 那几名身穿夜行衣的陌生人随即丢开侍卫,拔剑指向万年,形成对峙的局面。绛宾挥挥手,示意随从放下武器,上前一步,抱拳道:“绛宾无意冒犯,请将军莫要动气,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万年根本不相信他:“我看你是趁火打劫,想要除掉我这个祸害,不然,等我平息了内乱,一定不会放过你。” “绛宾受弟史公主所托,前来搭救大将军。”绛宾被误会也不气恼,敛去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乌孙发生巨变,难道大将军闻所未闻吗?” 万年愣了下:“你说什么?乌孙巨变?究竟怎么回事?” 绛宾轻叹了声:“你果然还不知道,莎车国刚起内乱,汉武皇帝驾崩,匈奴趁势围攻乌孙,翁归靡大王不慎落马伤重不治,王后改嫁泥靡。” 万年怔怔地瞪着绛宾,好半晌才怒吼道:“胡说,胡说八道!不可能的,父王他是马上健将,怎么可能不慎落马!母后,母后她有臣民的支持,怎会委身泥靡!你胡说,你骗我……” 绛宾早就料到万年不会轻易相信他,连忙拿出弟史的亲笔书信:“这封信是弟史公主所写,相信你能分辨得出她的字迹。” 万年一把抢过那封书信,逐字逐句地读起来,这确实是弟史的字迹,但她写的每一句话都不像是真实的,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父王去世,母后改嫁,即使是死他也不能接受。 “不可能的,我不相信,这是阴谋,你一定也被匈奴人收买了,你不就是想看着我死吗?好啊,我就让你如愿,不过我死之前,也不会放过你们挑拨离间之人!”万年挥舞着手中的剑,发疯似的大喊大叫。 “大将军,我和弟史所言句句属实,你不要再逃避现实了。”绛宾急忙说道,“我带人找到这儿来很不容易,我答应过弟史,要把你救出去,你的母后还等着你援助,我们谁都不能死在这里。” “弟史……母后……”万年眼眶泛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父王,父王……” “如今乌孙由泥靡掌权,大汉方面的局势又不明朗,王后的处境着实堪忧,我不能做主发兵支援,只能尽我所能把你救走,希望你能为弟史好好保护王后。”绛宾急切地拉住万年的手腕,“快跟我走吧,我带来的人并不多,万一被发现想走都走不掉了。” “可是,我怎能一走了之,我至少要给老国王一个交代!”万年心慌意乱,他不得不留住性命重回乌孙。 “来找你之前,我见过老国王,请原谅我擅做主张,万年大将军,我打算制造你死亡的假象,暂时解除莎车国的危机。将莎车国的政权再次交回老国王手里,这样一来,那些王侯就没有了谋反的借口,也能保住莎车国的安定。这次要不是匈奴大肆发兵,王侯们落井下石,你也不会被逼到绝境。等到乌孙得到大汉支援击退匈奴,恢复往日的地位,到那时候就没人敢跟你做对了。” 万年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我没能赢得军心,理应一死。从此以后,我便是父王的影子,保护母后和乌孙。”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爱与折磨 为了保住翁归靡惟一的血脉,为了保住元贵靡,刘烨做出了一次又一次让步。泥靡虽说已将元贵靡放了出来,但仍是动辄就拿他的性命作为要挟。 不管刘烨如何反抗,只要他想,那就一定有法子让她就范。元贵靡被泥靡的人软禁,就连刘烨也不能接近分毫,泥靡若是心情好,或许还能允许他们母子见面,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还会动手打元贵靡,故意惹得刘烨生气。 清灵眼看刘烨受辱,却又无计可施,她知道元贵靡就是刘烨的命,刘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的人,既然无法当面劝说泥靡,就只能从旁侧击了。清灵指使宫女当着须其格的面,大肆宣扬泥靡如何如何宠爱刘烨,继而刺激须其格敏感的神经,这招果然奏效,须其格向来跟刘烨水火不相容,当初泥靡声称为了报复才会立她为后,如今她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王后。 自从成亲之后,泥靡几乎每晚都在刘烨的住处,即使边境战况告急的时候也是如此。回想翁归靡在世之时,他和刘烨几乎从不同房,这样的反差实在太强烈了。泥靡登基之前,好像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有些部落送来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也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赏给手下。 且不说刘烨的年纪比他大出十几岁,她还曾是他父王和王叔的女人,又跟他们母子争斗这么多年,对于这样的死对头,泥靡非但不折磨冷落她,反而对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须其格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泥靡就像是对这个老女人发了疯着了魔,他就像是从很久之前就等着这一天。 须其格深知刘烨对男人的吸引力,但她宁愿死也不能接受她的儿子也受蛊惑,泥靡为了刘烨神魂颠倒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也是决计无法容忍的。就算泥靡借用这种方式羞辱也不可以。 “靡儿,这些天你都忙些什么呢,母后都很少看见你呀!”须其格拎着一篮子刚做好的肉饼,满脸笑容步入泥靡的蒙古包。 泥靡头也没抬:“嗯,放哪儿吧,有空我再吃。” 须其格当即拉长了脸,泥靡从小最爱吃她亲手做的肉饼,尤其是刚做好的热腾腾的肉饼,泥靡都能一口气吃下好几块,边吃边夸香的不得了。 “哎呀,这又不是乳酪,肉饼放冷了不好吃的。”须其格忍住心里的怒气,依然笑眯眯地走到泥靡身边,将手里的篮子放在他眼前,“来,靡儿,趁热吃吧……” “拿走,拿走……”泥靡烦躁地推开篮子,把压在下面的卷轴抽出来,不耐烦地瞪了须其格一眼,“母后,你没看见桌子上堆满了卷轴吗,这都是我还没来得及批阅的,你看你把这儿弄得一团糟。” 须其格委屈得不得了:“靡儿啊,母后心疼你几天没休息了,每次来看你的时候你都在忙,今儿个我特意做了你爱吃的肉饼,可是你却……” 眼看须其格眨巴着眼睛就要哭出来,泥靡稍微放缓了语气,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饼:“好,我吃就是了,母后,以后你不要自己下厨了,有时间就好好休息吧!” 须其格转而笑了笑:“没事的,母后现在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哪能从早到晚都休息呢,靡儿你才是辛苦得很,你才是最应该好好休息的。你这孩子嘴巴刁,那些厨子做的东西什么水准母后也清楚,但你平日里太忙,也顾不得挑剔吃的,母后只好亲自打理你的饮食起居……” “不用了,我说不用就不用……”泥靡三下五除二吃掉肉饼,挥了挥手,“母后,你先走吧,我没空陪你说话,总之,以后你不要再送吃的来了,我真的不需要。” “靡儿啊!”须其格抱着篮子,不甘心地盯着泥靡忙于批阅奏章的侧面,想了想又道,“晚上你还是在这儿歇息吗?你想吃点什么?我做好叫人送来!” “晚上我去王后那儿,自会有人做好吃的送过去,母后你就歇下吧!”泥靡应付了事。 “王后?今晚又去王后那儿?”须其格的声线不由自主提高了几度,“泥靡,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王后,她是咱们母子的死对头,她是你利用大汉的棋子,你怎么能对她动真格的呢?” 泥靡哼了声:“母后,你不要听那些爱嚼舌根的人胡说八道,我当然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王后,我也从没对她动过真格的,我这么做都是在折磨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折磨?让她一个老女人每晚都被大王宠幸也叫折磨?”须其格气恼地丢下篮子,大声叫嚷道,“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成亲当晚你们就睡在了一起,从那之后,你不管多忙都会去她那儿过夜,这些我都知道。你还偏要跟我狡辩,说人家都是胡说八道,你要想折磨她,折磨元贵靡就是最好的方法,可你倒好,凡事亲体力行,你这是折磨她,还是折磨你自己呢,还是你根本就被她迷住了,打着报复的幌子跟她亲近。” 泥靡恼怒地拍着桌子:“母后,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被她迷住,难道你不知道,折磨一个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羞辱她的身体吗?” “是,我不知道还有这种法子,我只知道现在后宫每个人都在说你和王后如何恩爱,说你如何迷恋王后,说那老女人魅力非凡,连一个比她小那么多的大王都为她意乱情迷。”须其格怒气冲冲地叫嚷着,指着泥靡的鼻子骂道,“我很了解你们这些男人,你们只要见着好看的女人,就得占为己有,肆意玩弄,直到玩腻了才会一脚踹开。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报复她,说到底你跟那些臭男人一样,你还不是看她有几分姿色,把她当成玩物吗!要是我早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立她为后!” 泥靡起身怒视着须其格:“就算我存心玩弄她又怎样,她是我的女人,谁能管得了!” “你,你终于承认了……看哪,这才是你的心里话,你看上哪个女人不好,非要看上那个心肠歹毒的老女人……”须其格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跺脚,“好,就算你看上她了,你为何非要让她成为王后,把她收在后宫照样可以玩弄,你知道这其中区别有多大吗,日后她要是坏了你的孩子,你这个做大王的,还能不许王后要孩子?” “我不会让她怀上我的孩子!”泥靡叫得更大声,“她怀上了我也不会让她生下来,这样你放心了吧!” 须其格愣了下:“可是,可是,你早晚得要个孩子啊,你不许她给你生,那你找谁生?难道你要你的孩子生来就卑微吗,除了王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都不够尊贵,难道你不知道……” “这些事以后再说!”泥靡推搡着须其格,“我现在刚坐上王位,哪有心思考虑日后子嗣的事,我会给母后一个满意的交代,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靡儿啊,靡儿,你可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你让她做了王后,就不能让她生下你的孩子,不然咱们就对付不了她了……”须其格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道。 这句话萦绕在泥靡耳边,他失神地看着奏章上密密麻麻的字,叹道:“不是我不让她生我的孩子,是她不愿意生吧!” “王后,王后,这药你不能再喝了……”清灵看着刘烨面无表情喝下那碗浓稠的药汁,心疼道,“喝多了对女人的身体没好处的,寒性太大了……” “灵儿,记住,每天这个时候,你都要把药端来。”刘烨说完重又躺在床榻上,背过身去也不看她。 清灵难过地低下头:“王后,你心里难受我知道,可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这岂不是趁了他们母子的心意!” 刘烨纹丝不动,清灵压低声音,又道:“这几天我和师大人商量过了,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我们去投奔常将军,到了边境泥靡那小子就没办法了。” 刘烨还是不为所动,清灵努力想了想:“我们可以带上元贵靡一起走啊,王后你最担心的人就是他了,我们一起走还不行吗?” “灵儿……”刘烨无力地叹了声,“一起走又如何?日后想要回来就不可能了,即使有大汉的支持也不可能了。” “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泥靡他这样对你,你唯恐避之不及啊!”清灵不能理解她说的话。 “我不能将乌孙的未来拱手相让,我不能让索朗死不瞑目,我要把属于我和索朗的一切讨回来。”刘烨缓缓坐起来,看向不明所以的清灵,“现在我已经是这样子了,我再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元儿是索朗的骨肉,他有资格继承大统,而不是遭人迫害一生窘困。还有我努力多年维系大汉与乌孙的往来,也不能前功尽弃,我不会让泥靡继续猖狂下去。” “但是你太委屈了……”清灵忧心忡忡。 “不碍事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认输。”刘烨苦笑道,“离开玉门关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这一天,对于大汉的女子来说,我遭遇的一切,确实比死还要难过,当年细君姐姐郁郁而终,她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我不会步上她的后尘,我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死有什么困难,一眨眼的工夫就能了结,活着才是最艰难的。” “那你想出什么法子对付他了吗?小嫽姐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再说,大汉那边究竟什么情形谁也说不准,万一,万一等小嫽姐姐回来,仍是没有好消息怎么办?难道你还要忍受下去?”清灵说着又要哭出来了,“王后遭受的痛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现在虽然不是时候,但我心里已经有了个主意,灵儿,你说得对,这样忍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不能把希望都寄托于大汉,如果得不到大汉的支持,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靠自己?王后,你是不是有把握不靠大汉也能摆脱泥靡?” 刘烨沉思半晌,才道:“如果计划可行,应该可以。对了,师大人要是回来了,就让他来见我。” “好的,他昨儿半夜走的,临走的时候说今晚能回来,不过我问他去哪儿他也不肯说,王后,是不是跟你的计划有关?” “这个以后再说,灵儿,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保护你们,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清灵为刘烨调配避孕的药汁,可是刘烨每天都要服用,这样下去她的身体肯定支撑不住。其实这种药用不着每天都喝,只是刘烨不放心,生怕自己会怀上泥靡的孩子。清灵劝说不了,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垮下去,不得已只能将补药和避孕药交替给她喝。 没到傍晚的时候,师中就回来了,清灵连忙让他去见刘烨,他们不知道在密谋何时,一直谈到夜深,师中才趁着泥靡来到之前离开。 泥靡听了须其格说那些话,心情不是很好,再看刘烨依然板着冷面孔,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你也喝一杯!”泥靡端起酒杯递给刘烨,刘烨转过身,懒得搭理他。 泥靡的胸膛剧烈起伏,一手钳住刘烨的下巴,一手拿着酒壶往她嘴里灌:“我叫你喝你就喝,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都是你自找的。” 刘烨被迫喝下半壶酒,挣扎之间泼出来的酒水流的满地都是,她的衣衫也都湿透了。泥靡看着浸湿的衣物紧贴着她玲珑的曲线,忽然大笑起来,命人又拿来几壶酒,尽数泼在她身上。 “住手,不要这样……”刘烨连忙躲闪,她从头到脚都被酒淋湿了,泥靡却像是乐于看到她狼狈的样子,笑得更开怀了。 蓦然,泥靡不再笑,他盯着紧裹着刘烨身体的衣裙,喉头发出阵阵难耐的呻吟。这女人真的很美,即使是到了这种年纪,也比那些年轻女子更有魅力。他嘴上说讨厌她憎恨她,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早就被她吸引了。 从何时开始记不清了,以往看她坐在父王身边,清纯脱俗就像一株天山雪莲,后来她又坐在了王叔身旁,少了几分稚气,却增添了几分美艳。每次看见她,他都忍不住为了她的美丽赞叹,直到他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意。 爱慕她的美貌,仰慕她的才能,但他又打心底里畏惧她的手腕,这个叫人又爱又恨的女人,居然有一天成为了他的女人。泥靡有时候会想,成为草原之王最大的好处就是如此吧! 他渴望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小时候父王送给他一匹天马,他很喜欢,但那匹马不认他这个主人,三番四次把他摔下来。后来,他就用鞭子活活打死了它,这样的话,就没人能成为它的主人。 如今他爱慕这个女人,占有了她的身体,但她心里却没有他的位置。不要紧,她恨他怨他都不要紧,只要她是属于他的。他会让她明白,谁才是她真正的主人。 泥靡一把扯下她的衣裙,在她发出惊呼的同时,将衣裙撕成碎片,然后他用布条一层一层蒙住了她的双眼。 刘烨知道又一轮折磨开始了,她紧紧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泥靡就是要让她哀求,但她偏不,她才不要用自己的软弱取悦敌人。 泥靡拦腰抱起她,将她丢向舒适宽敞的床榻,慢条斯理地将她们的手脚分开捆绑在床柱子上,让她呈大字型暴露在他眼前。 刘烨别过头,即使是蒙上了双眼,她也不愿意接受他的注视。许久,泥靡没有进一步动作,刘烨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她宁愿泥靡及早施暴,她能得以及早解脱,总好过在恐惧中等待噩梦降临。 终于,泥靡的双手在她身上展开了侵略,他渐渐熟悉了她的身体,清楚怎样才能更好的折磨她。他以羞辱她为乐,这也是他解除一天疲乏最好的方式,用尽各种手段,挑战她精神的底线,身体的极限,看着她在他的挑拨下隐忍痛苦,他就能得到极大的满足。为此,他更加不遗余力,想方设法地将她逼至绝境,满意地看着她脸上浮现出痛苦至极的神色。 等折磨够了她,他再释放自己的痛苦,看她也得到了纾解,便对她说些不堪入耳的话,让她恨不能羞愤至死。 日复一日,泥靡甚至爱上了这种折磨,每次醒来都在等待夜晚降临,等待与她爱恨纠缠。 大宛王族来访,随行的还有驻扎在大宛的汉军首领,即使他再不乐意应付汉军首领,碍于大汉的声威,也不得不做出让步,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提出要求,求见乌孙王后。泥靡不得已让刘烨出面作陪,心里却是一万个不高兴,只盼着尽快送走这些瘟神,别再来打搅他们的生活。 原以为刘烨这些日子受尽折磨,自觉没有颜面才对,不料她得知有机会出席宴会,倒是打起了百倍的精神。 泥靡看她为了不相干的人打扮,嫉恨得不得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方便发作,怪声怪气地数落着酒不好菜不香。 这时,汉军首领起身向刘烨敬酒,说道:“王后,微臣收到大汉密报,不知能否单独说上几句。” 刘烨欣然应允,泥靡却不许了:“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本王的面说?” 汉军首领看了眼陪同的长老大臣,为难道:“事关大汉机密,恐怕……” “你们都退下吧,本王与王后有要事商议。”泥靡遣散了席间的闲杂人等,仅剩下他们三人,“怎样,现在有话尽管直说吧!” “恭敬不如从命!”汉军首领与刘烨相视一眼,毕恭毕敬走上前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刺杀狂王 听说大汉驻军统领要来,清灵以为师中会陪同刘烨出席这场宴会,没想到宴会就快结束了,师中还是没打算前去。 “师大人,难道你不知道汉军统领来求见么,大宛王族也一起来的,他们既然来了,就一定会见王后一面再走,泥靡那家伙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当众跟他们作对。”清灵心想着还要给刘烨调配补药,就急着想把师中打发走,“去吧,去吧,这种大场面,没有你怎么行,你也得借机跟汉军统领或大宛王族拉近点关系,方便日后常联系嘛!” 师中莞尔一笑:“不急,现在还不是我出手的时候。”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人家都走了,你再去送行啊!”清灵笑了笑,寻思着待会儿如何找个借口去配药,毕竟这是刘烨的秘密,况且事关那回事,肯定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灵儿,我叫你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还有小宝,都交给我手下的侍卫了吧!”师中突然问道。 “当然啦,你交代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没好好办过,小宝今儿个一早就送去给侍卫们看着了,别看他们都是大男人,照顾孩子还是挺在行的呢!起初我不太放心让他们看管小宝,不过我在那儿看了会儿,呵呵,简直比乳娘还称职!”清灵对于师中向来言听计从,常年追随他,也习惯了不问缘由。 “嗯,那就好,待会儿我离开这儿的时候,你就去找他们,跟他们一起走。”师中掀开门帘,看向举办宴会的地方。 “一起走?我跟他们去哪儿?”清灵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了,起身拉住师中的衣袖,“你呢,你又要去做什么?为什么搞得神秘兮兮的?” “放心,没什么的,我们只是暂时要离开这片草原了。”师中说起这句话,不由有些感叹,“至于今后何时回来,我也说不准,但这是目前我们最好的选择。” “哦,我明白了,这就是王后和你密谋的事情?师大人,你们究竟要做多么危险的事,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又不是吃白饭的,我也能帮你的啊,不管是去打架还是救人,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清灵委屈道,“原来你和王后都没把我当成自己人,你们商量什么事都不让我知道,我在你们心目中,就那么不可靠吗?” 师中连忙摇头,双手覆上她的肩膀:“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们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不过此事确实有危险,我和王后都不想牵连更多的人,而且你还要照顾两个孩子,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冒险。” “两个孩子?”清灵不解道,“我现在不就是照顾宝儿么,还有谁家的孩子?” “元贵靡,世子元贵靡!”师中终于坦诚相告,“待会儿我会救出世子,之后你就带着他和宝儿一起走,等我和王后解决了那个麻烦,我们会追上你的。” “你要把元贵靡带走?带去哪儿呢?等一等,世子?他什么时候成世子了?”清灵感到事关重大,一时之间难以保持冷静,“师大人,你和王后是不是要出招对付那家伙了?你们……啊,我知道了,汉军统领是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的,你们要……” 清灵想到了他们将要做的事,自责道:“都怪我不好,之前我没有跟王后商量,擅自做主下毒毒害泥靡,不料被他发现了,最后还要王后替我揽下这个过错,受尽了屈辱。”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这也怨不得你,泥靡从小在王宫长大,他最在意下毒之类的事,早就有所防备。不是信得过的人也接近不了他,他这人疑心重,稍有怀疑就会追根究底,这种法子是行不通的。” “都是因为我,王后才受尽折磨,好在这种日子总算到头了……” 师中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清灵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只是心情还很激动,用力握紧了师中的手:“你们千万要小心啊,我会保护好世子和宝儿,不过万一没有成功的话,你们不能恋战。” “知道了,王后早已想好退路,不会跟他硬来。”师中拍拍清灵的肩膀,“好了,我该走了,你去找我的侍卫,什么东西都不要带,就像平时散步一样。” “嗯,我明白。”清灵深吸口气,目送着师中离开,不停祈祷,“师大人,王后,你们无论如何不能有事,我等你们,等你们……” 汉军统领要求和刘烨单独说几句,泥靡一听不乐意了,他遣散了宴席上的长老大臣,甚至连侍卫也都打发走了。他要表现出极大的诚意,才能让汉军统领卸下心防,告诉他大汉那边的真实情况。 身边没有侍卫虽然不太安全,但他面对的敌手只有汉军统领一人,就算对方当真不怀好意,以他一身的武功也能应付得来。 泥靡瞥了眼不动声色的刘烨,心想她一向诡计多端,这回即使别有用心,只怕也不能如愿。帐外乃至整片草原都是他的人,据他所知,常惠仍然在边境与匈奴兵抗衡,也就是说,刘烨能指使的人只有师中。但师中不是武将,他的手下也是屈指可数,如果他们想要跟草原之王为敌,那可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打量着眼前的汉军统领,看起来也是个练家子,不过那又怎样,区区一个统领,武功就算再高,也休想以一敌万哪!泥靡的数万精兵分布在草原各地,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来向他通报,汉军统领此次前来,不过带了十几名手下,难道也想趁机从他手里带走王后?不可能的,再来几千个汉兵也是不可能的!况且大宛的汉军营也没剩下多少将士了,大宛也不敢公然与乌孙作对。 刘烨已然是失势的王后,她只不过是他泥靡的玩物罢了,一个沦为玩物的女人,还有谁会拼尽全力赌上国家命运来救她呢!汉军统领,大宛王族,他们哪一个都不是傻子,谁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乌孙虽然战祸连连,却仍是西域的强国,要想让这场战争停止,非得他泥靡出面才行,刘烨早已失去了利用价值,她也只配给他暖床。 “统领大人,现在方便说了吧!”泥靡丢给刘烨一个不自量力的眼神,警告她如果汉军统领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汉军统领神色从容,恭敬地走向前去,从怀中取出一封卷轴:“回禀大王,王后,这就是大汉的密函。” 泥靡看到卷轴上的大汉国印,想看清楚那是先帝还是新帝的,他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那个国印,未曾想汉军统领从卷轴中忽然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泥靡下意识想要躲闪,以他的功力也能躲过对方的袭击,不料刘烨朝他挥了下手,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眼睛也火辣辣的疼。 “贱人……”泥靡怒骂了声,双手掩住颜面,踉跄地向旁边躲闪,摩挲着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指向汉军统领,咬牙道,“你们休想活着逃走,本王早就料到你们不怀好意,早已在周围布置了精锐的心腹……” “别给他机会呼救……”刘烨一脚踹开挡在汉军统领面前的案几,示意他尽快除掉泥靡。 汉军统领飞身跃向泥靡,泥靡拿起身边的东西就砸,等他的双眼稍微能适应了,勉强用剑跟他对打。泥靡虽说眼睛看不清楚,功力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汉军统领想要速战速决也没有那么容易。 眼看他们打得难解难分,刘烨只怕帐外的侍卫听到动静杀进来,到时候她和统领都难以脱身。 刘烨四处打量了下,拿起桌上的铁制烛台,加入了他们的混战。泥靡看她的架势,那是非要置他于死地,愤恨地怒视着她,凌厉的眼神像利刃一般,能将她千刀万剐。 刘烨根本不怕他的恐吓,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她就没想过退缩。刘烨趁着汉军统领纠缠泥靡的时候,瞅准时机扬起烛台用力击打他的头部。鲜血顺着泥靡的脸颊流淌,泥靡发出了困兽般的嚎叫,接连几下猛攻,竟然将汉军统领击退出去。 汉军统领一个不防备跌倒在地上,额头撞在案几的棱角上,一时之间有些晕眩。泥靡大喝一声乘胜追击,上前接连猛踹他几脚,扬起手中长剑就要刺穿他的胸膛。 “住手!”刘烨冲过去,从背后抱住泥靡,冲汉军统领叫道,“走,你快走,不要管我……” “王后……”汉军统领捂着额头,狼狈地爬起来,愧疚地看向刘烨,“微臣无能,只愿以死力保王后……” “够了,够了,你去找师大人会合,别管我,你们一定要离开这里!”刘烨声嘶力竭,刺杀失败,她不能连累师中等人也丧命,“走啊,你快走啊,这是命令!” 汉军统领迟疑了下,跺了跺脚匆忙逃离,泥靡没有着急去追,转过身看着刘烨,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嘲讽地冷笑道:“贱人,你胆敢串通外人来刺杀我?” 刘烨的眸子里满是轻蔑,微微扬起嘴角:“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能让你活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王,你也该做个决断了。” “想死?”泥靡哼了声,猛地将她甩了出去,随后上前一手揪住她的头发拽她起来,一手来回打她巴掌,气急败坏地怒吼道,“你这贱人,你想死,我偏不让你称心如意,我要折磨得你生不如死!贱人,贱人……” 泥靡边骂边打,刘烨的嘴角流下丝丝鲜血,她忍着痛不发出声音,也不向他讨饶。这种备受欺凌的日子她早就受够了,今日刺杀泥靡不成,那也那就是她的死期到了。只要师中顺利救出泥靡,照着他们的计划进行下去,她就算死也能瞑目。 刘烨被他打得险些昏了过去,泥靡拿起桌上的酒壶泼下去,刘烨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睁开双眼木然地看着他。 “你别给我装死,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泥靡狞笑着指向帐外,“你以为那个汉军统领能逃出去吗?休想!我保证他不能活着回到大宛!还有你处心积虑都要保全的那个混小子,元贵靡,我第一个就要他死!” 刘烨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泥靡不可能知道她和师中的计划,她不能露出马脚让他识破。 “你有种刺杀我,可见你已经不担心元贵靡那小子了。”泥靡得意道,“你可知道我将所有人遣散之前,对我的随身侍卫下了什么样的指示吗?告诉你吧,我增派了人手,就算你的师大人想借着汉军统领刺杀我的时候救走元贵靡,他也不可能成功。” 泥靡满意地看着刘烨脸上紧张的神色,又道:“所以,你最终还是失败了,你的那些卑劣的伎俩我早就领教过了,你还妄想着瞒天过海以卵击石,可笑,实在可笑!大宛王族无缘无故来求见我,还带来了汉军统领,他们一来就异口同声要求见你,你当我是傻瓜吗,你真以为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刘烨面如死灰,元贵靡抓住她的衣襟来回摇晃:“你说话啊,你倒是给我说句话啊,你不是最怕元贵靡那小子死在我手里么,你怎么不求我了?” 泥靡冷笑了声,扳起刘烨的下巴,迫使她看他:“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如今整个乌孙都是我泥靡的天下,包括你这个贱人!你能活到现在,全靠我的施舍,元贵靡也是一样,我留着他也是看在你的份儿上,你把我服侍得好,我就能让他多活几天。可你倒好,不懂得感恩也就算了,还反过来咬我一口。” “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刘烨厌恶透了他,也不想听他的谩骂。 “哦?你真这么笃定,你的师大人能救走元贵靡吗?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泥靡抱起她走出去,一直走到他的蒙古包,随手召来几个侍卫,吩咐道,“去,带元贵靡来见我。” 刘烨咬住唇,她不相信泥靡刚才所说的话,不相信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意,不相信他能从师中手上夺回元贵靡。 但是不久之后,刘烨再一次落入了绝望的泥沼,她亲眼看见五花大绑的元贵靡哭着来见她。 “母后,母后,救我……”元贵靡受到惊吓大声哭喊,刘烨心如针扎,想也没想转而哀求泥靡,“大王,求你放过他吧,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要杀就杀我,他是你王叔的骨肉,你不能对不起你王叔……” 泥靡挥挥手,侍卫们将元贵靡带走,渐行渐远的哭声折磨着刘烨几近崩溃的神经。泥靡抑制不住得意的笑,朝刘烨勾勾手指:“过来,作为一个女人,如何取悦男人,不用我教你吧!” 刘烨含泪点头,一步步艰难地走向他,跪在他脚下:“求你了,求你放过元儿,我愿意受尽酷刑,就让我一命换一命……” “我叫你取悦我,不是要你的命。”泥靡气恼地咆哮,蹲下来直视着她,“说,你是我的女人。” 刘烨抿着唇不开口,泥靡的双手钳住她的脖颈,重复了遍:“快说,不然,我立刻杀了元贵靡!” “我,我……”刘烨不得已开了口,声音呜咽,“我是你的女人……” “声音大一点,我听不见!”泥靡拍了下她的脸颊。 “我是你的女人,我是你的女人,我是你的女人……”刘烨使出全力嘶喊几声,虚弱地仰躺过去,泥靡连忙抱住她,满意地点点头,“你给我记住了,你是我的,而我是你的主人,除了服从我取悦我,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要懂得知恩图报。” 泥靡抱起刘烨丢在床上,看她全然放弃了挣扎,心里的郁闷终于烟消云散,坐在她身边,指尖划过她的每一寸肌肤:“你还要记住,你的命是我的,你什么时候死,得由我说了算。在我允许你死之前,你要是自行了断,那就等着元贵靡去陪你吧!” 刘烨麻木地听他说话,这一回,她真正感受到了心死的滋味,她的性命都不属于自己了,她还能更悲惨一些吗?从前无论经历过怎样的伤痛,她都能咬牙挺过去,告诉自己坚强的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但这一刻,她看不到任何希望,连死都变成了奢望!从今以后,她只能像一具行尸走肉地活着,被这个发了疯的男人操控折磨! 这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而她渐渐地,对这种恐惧也会麻木,她会变得对任何事都失去知觉。也许等到那一天,不用死,也能得到解脱了吧! 泥靡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好了,折腾这么久你也该累了,睡会儿吧,等我处理完琐碎的事情再来看你。” 刘烨忽然拉住他的手:“答应我,放过师大人他们。” “你的要求太多了,我已经答应你放过元贵靡,你还要得寸进尺,让我连你的人也全都放过。”泥靡摇摇头,“可惜你这条命没那么金贵,不够多换几条命,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泥靡,我恨你!”刘烨趴在床头,冲着他的背影怒吼。 泥靡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唇边扬起浅浅的笑意:“那就恨个够吧,反正你也不会爱我。” 第一百三十章 天降奇兵 刘烨和师中筹谋多日的刺杀行动以汉军统领的失败告终,心思缜密的泥靡事先看出异样,派人提前防备,师中不仅没能按照原先计划救出元贵靡,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烨被泥靡羞辱。 若不是为了将来着想,师中早已冲出去与泥靡拼个你死我活了,不过他知道元贵靡在刘烨的心目中比性命还重要,他一时鲁莽恐怕会带来难以估计的下场。但眼看目前的情形对刘烨相当不利,师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忍下去。 “灵儿,你带着小宝先离开这里,等我将王后和世子救出来再去追你们。”师中带领着他的贴身侍卫,准备跟泥靡放手一搏。 清灵看到元贵靡的蒙古包外聚满了侍卫,大致看去至少也有上百人,不由担忧道:“不可以,你这样等于是送死,就算你能硬闯进去救走世子,那么王后呢?王后她怎么办?你还有余力再去救她吗?师大人,你还是认清现实吧,世子和王后之间,你只有把握救出一个,如果你带走了世子,泥靡一定会迁怒于王后,反之,世子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师中紧紧皱眉,握紧了拳头:“但我已经不能再忍下去了,灵儿,不成功便成仁,我相信我了解王后,她也不愿意这样任人欺凌下去,她之所以忍耐,无非就是为了保住世子。既然是这样,那我就豁出性命把世子救走,免去她的后顾之忧。” “师大人,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清灵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难道你真打算去送死?你还要王后跟你一起……” 师中深吸口气,尽量保持冷静地看着清灵:“我们没有选择了,相比无休无止的折磨,死或许才是最好的解脱。” 闻言,清灵焦急地哭了出来:“不行,我不许你这样做,王后说过,活着就有希望。你们现在不是泥靡的对手,为什么非要拿命相拼?我们还会有机会的,我们可以找常将军回来,一起搭救王后和世子。师大人,我们还有法子,你何必去冒这个险,你更不能拿王后的性命开玩笑啊,你听我说,泥靡这人虽然狂暴,却不会对王后痛下杀手,你这一去不是救她而是害她,留着性命将来还能翻身,但要是人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出了这么大件事,你以为我们还能有机会吗?泥靡他还可能让常将军回来嘛?”师中摇摇头,痛心疾首道,“灵儿,别说了,我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对不起,如果我没能活着回来,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我只能将世子和小宝托付给你了,你们离开这儿就直奔赤谷城吧,那里就是王后预留的退路,你们到了地方,自会有人接应……” “我不要走,我不能离开你自己逃命!”清灵激动地抱住师中,试图劝说他回心转意,“我知道一定还有法子,师大人,你不能放弃,小嫽姐姐还没回来,等她回来局势就不同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忍耐,忍下去就一定有机会……” 师中苦笑着拥住清灵:“灵儿,我答应你,我不会轻易放弃的,我和王后都会平安无事。” “不,你撒谎,你从始至终就没想过活着回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后。你知道元贵靡对她来说多么重要,所以你不顾性命也要救他,你知道王后现在生不如死,所以你就去成全她。而你,就做好了为她牺牲的准备。” 清灵含泪哀求:“求求你了,师大人,夫君,我是你的妻子,你什么时候为了我真正着想过?我们在一起十年了,十年了啊,我从没对你要求过什么,你就听我这一回不行吗?这么多年了,你对我的感情还是比不上她吗?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一切,你为了她可以去死,我也一样!没有你,我也不会独活,你明不明白?” 师中为难地抱紧她:“灵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今生亏欠你的,来生我一定偿还!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不能等到一切无可挽回的时候再去后悔!就当是为了我,你好好地活下去行吗,为了我,照顾好世子和小宝,我已经欠你太多,我不想再对不起兄弟!为了我,请你答应我这自私无理的要求,我求你!” 清灵无言以对,心酸的泪水汹涌流淌,闭上双眼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他的气息。她想跟他一起直到地老天荒,没想到分离的这一天这么早就来到了。正因为她了解他,她才不能再说什么,刘烨始终是他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人,她的心愿就是他的追求,她已经在他身边陪伴了十年,拥有他的温情十年,她应该心满意足了,不是吗! “好,我答应你!”清灵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每说出一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就抽痛得难以形容,“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走了,我和孩子们在赤谷城等你,记住,你和王后都要活着回来!” “嗯,我也答应你!”师中和清灵短暂的告别之后,清灵带着小宝坐上马车,狠心不去看他的身影,静静等待他去营救元贵靡。 师中将元贵靡亲手送上车的时候,清灵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料这一眼又让她痛哭失声。师中浑身上下的刀伤至少几十处,可见方才他经历过多么激烈的搏斗。 “快走,你们快走!”师中来不及跟清灵说上一句温情的话,放下车帘交代侍卫们,“护送世子前往赤谷城,不得有误!” 马车飞快地驶出了草原,清灵紧紧抱住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忍住满腔泪水,忍住回头的冲动。 师中趁乱杀进了泥靡的蒙古包,看到神情憔悴的刘烨,背起她就往外狂奔。刘烨伏在他背上,在颠簸中逐渐恢复了意识,笑中含泪道:“师大人,我们还能去哪儿呢,你还是放开我吧,你已经尽到了职责,不要再管我了。” 眼看自己的手下支撑不了多久,师中依然咬牙往前冲:“王后你放心,世子现在安全了,他们很快就会到赤谷城,沿途有大宛王族和汉军统领保护,无须担心。” “那你呢,你为何不跟他们一起走?”刘烨望着师中的侧颜,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来,“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顾及清灵的感受啊,你这个傻瓜,笨蛋!” “是,我是傻瓜,笨蛋,但我也是受命保护你的师大人。”师中微微一笑,仰头看了眼面前的高山,“不如我们就去那儿吧,你还记得山上的温泉吗?” “嗯,我记得,当然记得……”刘烨哽咽地无法言语,拥紧了师中的脖颈,“我知道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的人,一定是你!师大人,谢谢你,谢谢你的成全!” 师中眼眶泛红,耳边刀剑声呼啸而过,他眼里只有那座山,他要带着刘烨回到最初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的欢声笑语。 “师大人,这么急赶着去哪儿呢?” 一队骑兵挡住了师中的去路,泥靡骑着马施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看了眼师中背上的刘烨,忍着怒火瞥了眼身后的高山,冷笑道,“哦,你们这是要上山啊,山上有什么好东西,除了悬崖峭壁就没别的了吧!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们要一起跳崖!” 刘烨将自己完全交给师中,不管他们能不能上山,能死在一起也算黄泉路上有个伴。师中被迫停下脚步,不屑于泥靡搭腔。 “看来我说对了,你们果然要去跳崖,这就是你们汉人常说的殉情吗?呵呵,看不出来你们主仆情深,原来此情非彼情,而是奸情!”泥靡尽情羞辱着刘烨和师中,语气也急促起来,“好一对奸夫淫妇,居然胆敢当着本王的面私通,想去殉情?可惜啊可惜,这女人是属于我的,她的命也是我的,师大人,恐怕你还不够格呢!” 泥靡挥挥手,骑兵队迅速将师中和刘烨包围,泥靡大声道:“把王后给我抢回来!杀了那个奸夫!” 有弓箭手拉起弓对准了师中的腿脚,刘烨冷眼睨向泥靡,拍拍师中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刘烨站在师中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他,无惧泥靡眼底越烧越旺的怒火,缓缓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 刘烨拔出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从容道:“放了师大人,不然我立刻死!” “你,敢!”泥靡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双手攥紧了缰绳,手背上爆出条条青筋,恨不能将师中剁成肉酱。 “你应该清楚,现在没什么能拿来要挟我了,除了我身后的师大人。你要是还想让我做你的王后,你就必须放了他!”刘烨继续跟他谈条件。 “王后,我不要你回到他身边!”师中急忙拉住刘烨的手,“我不要你为了我,向他示弱,继续任他侮辱!” “看哪,奸夫淫妇多么情深义重啊!”泥靡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执起马鞭指着刘烨,“好,你乖乖地走到我面前,我就放了他!” “不行,我要亲眼看着他离开!”刘烨才不会被他蒙骗。 “你这女人,你还敢得寸进尺!”泥靡愤怒地咆哮起来,俊俏的脸庞涨得通红,“你最好现在就给我回来,要不然我就让你亲眼看他被五马分尸!” 刘烨凄然一笑,美得令众人心颤:“你骗不了我,就算我回到你身边,你也不会放过他。所以,我必须亲眼看他离开,直到他安全。” “好啊,好得很!”泥靡气昏了头,偏又舍不得下令射杀他们,“元贵靡不在了,又来个师大人,他们一个个都值得你用性命担保,他们谁都比我重要!王后啊王后,难道你至今还不明白么,我们才是夫妻,我是你的夫君,只有我才能主宰你的命运!” “夫君?哈哈……”刘烨失声笑道,“亏你说得出口,你我究竟是仇敌还是夫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怎么,原来不明白的人是你啊!你凭什么主宰我的命运,你只会卑鄙地利用一个无辜的孩子!泥靡,我告诉你,我的命运由我自己主宰,你没有资格你也不配!我就算是死也不屑做你的王后!” “你这么说,就是打定主意要跟你那个奸夫一起死了?”泥靡发疯似地仰头大笑,“很好,你想死我就成全你,不过你放心,就算你死我也不让你安宁。我发誓,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都要找到元贵靡亲手杀了他。还有,所有你重视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我会让他们死得很惨,他们的惨死都是拜你所赐。当然,还有你发誓效忠的大汉,我现在就联合匈奴打过去,相信匈奴单于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你这个疯子,泥靡,你就是个丧尽天良的疯子,你是乌孙的王,你竟然弃乌孙社稷百姓于不顾……”刘烨恼怒地训斥道,“你开什么玩笑,你这样做你就是乌孙的千古罪人!” “不错,我就是疯子,我是乌孙的千古罪人也都是你逼的。”泥靡驾着马缓缓靠近刘烨,“我的王后为了别的男人寻死觅活,你丢尽了我的颜面,你让我今后如何立威!这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休想一死了之!如果你想赌一把,你一定会输得一败涂地!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奉劝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刘烨乱了方寸,脑子里一片混乱,泥靡继续说道:“你放下匕首,回到我身边,我立刻就放了师大人,也不追究他私自带走元贵靡的责任。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你保证,本王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王后,你不要答应他……”看出刘烨的犹豫,师中连忙说道,“他都是骗你的,他不敢公然与大汉作对,也没能耐杀得了其他人……” “不,他没有骗我,他当真做得到。”刘烨抬眼看向泥靡,只觉得心力交瘁,“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跟我纠缠不休?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我?” 泥靡打量着她,沉吟片刻才道:“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你。这一生,你注定要与我纠缠!” 刘烨无力地摇摇头,转过身看着师中:“师大人,你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你为我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真的,我不值得你这样做!趁我还有送你离开的力气,你快走,不要回头!” “可是王后……”师中握紧了刘烨的手,连连摇头,“我怎么能留下你不闻不问,我不能救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别这么说,活着就有希望!我答应你,我也会努力地活下去,等你回来救我!”刘烨轻声说道。 泥靡扬起马鞭,包围住师中的骑兵随即让出一条路,师中与刘烨相视片刻,明白她心意已决,咬咬牙离她而去。刘烨目送师中走远,一颗心也随之踏实了许多,还好,他们没有一起死,看着珍惜的人能活下去,才是值得庆幸的。 “王后……”泥靡眼底涌现出胜利的喜悦,语气也柔和了许多,“王后,这下你满意了吧,来,我带你回去!” 刘烨置若罔闻,只盼着师中走得越远越好,泥靡也不着急,耐心陪着她。既然答应了放过师中,他就不会当着她的面反悔,这一笔笔账都记在他心里,迟早都会清算,他不急于一时。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刘烨断绝寻死的念头,心甘情愿回到他的怀抱,安分守己地做好王后的本分。 师中往赤谷城的方向飞奔,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尽快救出刘烨,泥靡对刘烨又爱又恨的神情,他看着都感到心惊。那是多么强烈的感情,泥靡从何时开始对刘烨产生了那种感情,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不仅会把他自己焚烧殆尽,也会让刘烨受到蚀骨的伤害。 直到脱离了泥靡的控制范围,师中仍然不能放下心来,刘烨遭受的痛苦他感同身受,一天没有救她脱离苦海,他就一天得不到安宁。 “师大人,师大人……” 听到清灵的呼唤,师中颇感意外,看见那辆马车,不免急躁起来:“你怎么又回来了?还带着孩子们回来?” “不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说,世子和小宝被送往赤谷城了,他们很安全。我在半道上遇见了救兵,所以我等不及跟他们一起回来。这下可好了,我们势必会反败为胜……”清灵边说边从马车上跳下来,扑进了师中的怀抱,急切地抚摸着他的脸庞,“你还好吗,你没事吧,我好担心你……” “救兵?”师中不解地皱眉,“你说什么,哪儿来的救兵?常将军他在边境,小嫽也不可能回来……” 话音未落,师中听到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伴随着半空中飞扬的尘土,队伍最前面的马上健将出现在他面前,并且看起来相当眼熟。 “万年,原来是万年,他不是被困在莎车国了么……”师中有些诧异,但当他看到万年身边的那个人,简直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清灵激动地大声说道:“你看,我们的救兵都赶来了,王后她有救了。” 师中走上前去,看清楚对方的样貌,不由喜极而泣:“图奇棠,图奇棠,你这家伙终于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永不瞑目 泥靡自以为平定了这场内乱,今后就能高枕无忧,他像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耐着性子等待刘烨随他回去,接受上天给她安排好的命运。或许在他心目中,刘烨的反击根本称不上什么,只是她不自量力的顽抗罢了。 刘烨和师中的失败是必然的,他泥靡才是真正的草原之王,他们又凭什么跟他斗呢!如果说他有弱点,那么他的弱点就是刘烨,这个恨他恨到入骨的女人!说来可笑,他可能真的爱上了他,即使他不愿意承认,甚至厌恶这样的自己,但这就是事实!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只要她还属于他就足够了,不管她心里有多么恨,不管她有多么不情愿,能留住她的人,对他而言就是胜利。 刘烨双目失神,望着师中离去的方向,仿佛浑身的力气都随之而去了。那是自由的方向,但却不属于她。她早应该认清事实,她的命运一切早已注定,无论她愿不愿意接受,心里多么不愿,都必须接受。 从今以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自由,和笼子里的鸟儿一样,空有一双翅膀,却永远飞不到高空去。为了她要守护的人,坚持的信仰,她不得反抗那个肆意羞辱她的人,认他为所欲为,靠他的施舍过活。 这种日子要延续多久,没人知道,也许,等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吧!只是,她隐隐还有心愿未了,如果能在生命结束之前,见到最思念的那个人,即使是死,她也能坦然面对。十年过去了,她对他的思念有增无减,她时常在想,当初他的离开,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刘烨没有想到的是,她向往的自由,不用等那么久,而是转眼之间就来到了。 “报,大王,师中带人又杀来了……”慌乱不堪的侍卫跳下马来,结结巴巴地禀报道,“好多人马,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慌什么!本王的大军还在后头,他不过是自寻死路!”泥靡冷叱道,朝身旁的贴身侍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刘烨。 “区区一个师中,就把你吓成这幅德行,真是枉费本王给你一身戎装!”泥靡冷笑着抬眼看去,“本王倒是要看看,他是如何在一眨眼的工夫带来救兵的。哼哼,真是一个不死心的奸夫啊,本王不把他处死,他就来送死了。” “王后啊,你给我好好看清楚了,看我是怎样将他凌迟处死的。”泥靡斜眼扫向不知所措的刘烨。 刘烨被他的贴身侍卫一左一右拉住,她连连摇头道:“不可以,泥靡,你答应我的,你会放过他,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过誓,你不能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泥靡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恶狠狠地瞪着师中即将出现的方向,“本王能放过他一次,不可能放过他一辈子!他不知好歹,非要来拼个死活,好啊,本王为何不成全他!你给我记着,这都是他自找的,根本就怪不得我!” “泥靡,你好过分,你欺骗我……”刘烨发狂地大叫起来,用力挣脱身边侍卫的束缚,“你要是敢动师大人一根毫毛,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泥靡冷冷地看着她:“不要试着挑战我能容忍的极限,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就能由着你使性子!你也不要动不动就用死来威胁我,再说一遍,你的命是我的,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想死?得先问问我!” “泥靡,你这个混账,畜牲……”刘烨被侍卫们禁锢住,压根动弹不得,气恼地怒骂道。 “带王后回去休息。”泥靡没心思跟她吵闹,他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不管师中带多少人来,他都不会让他们有命活着回去。 刘烨哭喊着被带往泥靡的蒙古包,她不停地挣扎着,努力回头看去,高声叫嚷:“师大人,不要来,你快走,不要管我……” 侍卫们使劲儿拽着刘烨往前走,低着头一声不吭,也不管她的反抗多么剧烈。纠缠之间,只听得几声“嗖嗖”的箭响,那几名侍卫接连倒地,趴在地上抽搐了两下都不动了。 刘烨怔了怔,随即向四处张望,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分隔多日的万年,她惊呼道:“万年,万年,真的是你吗?” “母后……”万年跳下马,飞快地奔向刘烨,噗通跪在地上,愧疚万分道,“母后,对不起,儿臣来迟了,让母后受委屈了……” “不,别这么说,万年你回来就好……”刘烨抱住万年的肩膀,看他饱经风霜的脸庞,难过地哽咽道,“母后知道你被困在莎车国,原想派兵助你渡过难关,不料乌孙突发变故,母后自身难保,万年呀,你受苦了……” 万年拼命摇头:“儿臣无能,儿臣没有保护好母后,儿臣该死……” “傻孩子,不怪你……”刘烨听到身后传来刀剑相接的声响,转身一看,泥靡的手下已经跟师中带来的救兵打起来了。顾不得与万年多作寒暄,连忙将他拉起来,“我们快走吧,这里是泥靡的地盘,不宜恋战!” “母后,儿臣回来就是为了报仇,不取下泥靡的首级,何以向父王交代!”万年瞪着泥靡双眼似能喷出火来,他将刘烨交给手下保护,“母后,你放心,你所受的委屈,儿臣定会为你双倍讨回来……” “万年……”刘烨留不住万年,只能看着他冲进人群厮杀起来。 万年的手下将刘烨送入马车,远远地避开厮杀的人群,往赤谷城的方向奔去。但这里毕竟是泥靡的地盘,布满了他的眼线,马车刚没驶出几步,就有人将这消息禀报给泥靡。 泥靡一听就存不住气了,他无论如何不能放走刘烨,哪怕是拼上他拥有的一切。泥靡由侍卫们掩护,轻而易举地杀出人潮,直奔刘烨的马车而去。 “糟糕,有人追来了……”万年的手下听到阵阵马蹄声,慌乱地抽打着马背,马车颠簸地奔跑,原本就狭小单薄的马车摇摇晃晃,刘烨被震得头晕眼花。 “停下来,快停下……”泥靡的侍卫大喊大叫,“再不停车,就把你们的脑袋都砍下来……” 泥靡连话都不想多说,眼看着靠近了那辆马车,稍一提气,双脚蹬着马背跃至半空中,踩着车厢顶部奔向万年的手下,一脚将他踹了下去,随即又拉住缰绳,阻止马车继续前行。 受惊的马儿扬起前蹄嘶叫,发疯地围着草原绕圈狂奔,即使是擅于马术的泥靡也不能立刻制伏他们。马车的车轮撞到栅栏飞了出去,刘烨忽觉车厢翻了过来,车帘被劲风高高卷起,她整个人就被甩向半空。 泥靡看到撞飞的车轮,听到刘烨的疾呼,顾不得再管发了疯的马,转过身跳起来想去救她。忽然之间,一道身影飞旋而来,将刘烨稳妥地纳入怀中,只见他衣袂飘然举止从容,深情地凝视着怀里的佳人,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彼此。 说不上来为什么,泥靡忽觉心里憋闷得很,那种前所未有的嫉恨快要把他逼疯。他没来由地嫉妒眼前这个男人,虽说还看不清楚对方的相貌,但仅凭这股气势,就被比了下来。 刘烨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是一种相当熟悉的感觉,像是梦中千回百转的缠绵思恋,转瞬之间成为了现实。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两人在半空中回旋之间,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可是她却一眼就认出他来。 泪水无声滑落,刘烨张了张嘴,终是没能叫出他的名字,此时她心里装满了喜悦,激动到无法言语。她知道他有一天会回来,虽然她曾经一度放弃等待,以为他们今生再也不能相见。 “烨儿……”图奇棠平稳落地,望着刘烨布满泪痕的娇美容颜,温柔地轻唤了声。 “我不是在做梦吗?”刘烨抽泣道,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日思夜想的图奇棠居然在她眼前。 图奇棠唇边扬起宠溺的笑:“当然不是,烨儿,我回来了。” “是你,是你……”刘烨颤巍巍地伸手轻抚他的轮廓,当年一别恍如昨日,图奇棠依然那么俊朗,十年的岁月如同一场漫长的梦,梦醒来的时候,他们的故事继续上演。 图奇棠握住她颤抖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柔情似水的双眸流连于他铭记于心的绝美容颜:“是我,烨儿,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刘烨笑着摇头,十年时光对她来说并不算久,只要能等到他,用一生等待也是值得的。 泥靡眼睁睁看着他们互诉情意,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他来不及去想拥抱着刘烨的野男人是谁,嘶喊着冲上前去:“贱人,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男人,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跟他调情,你这贱人……” “啪”,“啪”两声响,泥靡怔在原地,火辣辣的疼痛从皮肉里钻出来,他伸手摸了把脖颈和下巴,汩汩流出的鲜血从他指缝里冒出来。 这两记鞭子抽醒了泥靡,他想起了回忆里那个放肆的男人,当初那个男人也是用鞭子教训了他。 “你,你,安息王子……”泥靡瞪着图奇棠的后背,看他面无表情转过身来,旧恨新仇都涌上来,他扬起手中的剑就砍了下去,“该死的,果然是你,你受死吧!” 图奇棠抱起刘烨,脚尖点地游刃有余地躲过他的袭击,泥靡恨不能将他劈成两半,无奈他怎么努力都不能如愿。图奇棠就像是故意在戏弄他,明明看着剑刃砍进去了,一不留神又被他逃脱。 “小心……”刘烨紧拥着图奇棠,生怕这一次又被迫跟他分开,图奇棠不想她担心,决定跟泥靡速战速决。 泥靡又是一剑劈下来,图奇棠趁他用力过猛身子前倾的空隙,抬脚踢向他的胸口。泥靡防备不及受到重创,狼狈地吐了口鲜血,而他根本不怕,随手擦去血迹又扬起手中的剑。 图奇棠看他紧缠不放,紧接着一脚踢中他的手腕,泥靡整条手臂都在发麻,再也握不住那把长剑,踉跄地摔倒在地上。图奇棠一手抱着刘烨,一手揪住他的衣领,在他倒地之前,又在他胸前补了几掌。 泥靡招架不住猛吐鲜血,他不甘心地要爬起来,胸口的剧痛却险些要了他的命,挣扎着怒视着图奇棠,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肯定不是什么王子……” “我是谁并不重要。”图奇棠淡漠地打量着他,“只是你这小子仍是不长记性,偏要欺负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泥靡赤红的双眼来回瞪着图奇棠和刘烨,仰天大笑几声,指着图奇棠怒道,“你少给我痴人说梦,你算个什么东西!之前你没能得到她,现在也一样,她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她从头到脚都是我的。” 随后,泥靡狞笑着看向刘烨:“你亲口告诉他,你早已向我宣誓,你是我的女人,而我是你的主子,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 “住口,你这卑鄙小人,你用元贵靡的性命要挟,我是不得已才向你屈服!”刘烨想起之前受过的屈辱,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泥靡备受打击,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崩溃,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你不承认?哈哈,你为了这个野男人,就想否认你是我女人的事实?贱人,你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你浑身上下只有我最清楚,你被我睡过无数次,你身上到处都是我的痕迹,你拿什么否认,你还想用这残破的身子去讨好他吗?你别做梦了,男人都一样,没人愿意要你这种贱货……” 图奇棠甩手给他几巴掌,打得泥靡眼冒金星,刘烨面色惨白,挣脱图奇棠的怀抱,羞愧不堪地咬牙痛哭。 “烨儿,烨儿……”图奇棠追上去抱住她。 “你都听见了,都听见了吧……”刘烨背对他不肯回头,“我没能保全自己的清白,我不配回到你身边……” “烨儿,我不在乎……”图奇棠扳着她的双肩,让她转过身来面对他,“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不要怪我,如果你肯给我机会,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刘烨咬着唇,想到自己被泥靡欺凌的景象,她没有勇气接受图奇棠的感情。图奇棠看她仍在犹豫,急切道:“烨儿,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当初离开你是我的错,求你给我机会弥补……” “不,我不怪你……”刘烨不忍心看他自责,忙道,“我从没埋怨过你,我一直在等你,我奢望着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图奇棠喜出望外:“这不是奢望,烨儿,我们一定可以回到从前。” “笑话,你们搞什么笑话!”泥靡眼看图奇棠根本不在乎刘烨受过的侮辱,气急败坏地数落道,“孬种,你还是不是男人,拿个贱货当宝,你不嫌丢人,你祖宗十八代都会被你气得不得安生……” 图奇棠随手捞起泥靡丢掉的剑,指向他的胸口:“可悲的人,你永远学不会爱一个人,更不可能体会到相爱的快乐。” 泥靡意识到危险,仓皇后退,急道:“你敢,贱人,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就是杀害亲夫的毒妇。你别忘了,我是乌孙的大王,你是我的王后,我若是有个万一,你就成了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又何妨!”刘烨冷笑道,“大王,乌孙后继有人,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泥靡苦笑了声,忍着身体的剧痛爬起来,捂着胸口走向刘烨:“王后,你我好歹夫妻一场,难道在你心里,就没有我一丝一毫的存在吗?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刘烨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对我来说,你是噩梦,是我的耻辱!” 泥靡呆愣半晌,无力地点点头:“噩梦,耻辱……我对你掏心掏肺,换来的就是这种下场……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居然为了他背叛我……” “不,你没有心,何谈真心呢?你只是要征服我,羞辱我……”刘烨说不下去了,“够了,你我的纠缠到此为止吧!” 泥靡不停摇头,酸涩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的,我们的纠缠还没有结束……我不会放你走,你这一生都得由我主宰……” 图奇棠一剑刺入泥靡心脏,泥靡低头看了眼胸前大片的血迹,竟然没有痛的感觉,他艰难地迈开脚步,一步步靠近刘烨,伸手想要拉住她:“原来这种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我的心早就死了,我付出了全部的爱,得到的是你满腔的恨。这样很公平,很公平,至少你会记得我,记得……” 泥靡呻吟了声,一头栽倒在地上,刘烨的心情出奇的平静,她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骑兵,脑子里一片空白。 图奇棠抱起刘烨上了马:“我们先回赤谷城再从长计议,师中和万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嗯,我们走吧!”刘烨依偎着图奇棠的胸膛,看向草原上不肯瞑目的泥靡,泥靡的面容满是血痕,他的眼底没有那种死亡的空洞,而是源源不绝的恨意。 真的结束了吗?她的噩梦终于结束了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十年相思 回到赤谷城,刘烨发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着一双翡翠般双眸的南圣女,轮廓体型缩水两圈的毒蝎子,还有相貌清秀牧民打扮的龟兹王子。 “原来你们都在……”刘烨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什么,却又不方便当众说出来。她不知道图奇棠挺身相救,明月圣女会不会因此大发脾气。 南圣女微微一笑:“多年不见了,公主,你过得还好吗?” “我,这些年我过得还不错……”和先王在一起的时候,刘烨的生活确实挺顺心,只是最近的这场噩梦,她实在不愿意再回想。 图奇棠怕她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连忙转移话题:“南圣女每年都会提起你,她说你如何聪明机灵,如何温柔可爱。” 刘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南圣女接话道:“我这么说,还不是为了慰藉某人的相思之情么,某人每天都在想念着公主,想得脑袋都大了,我要是再不开口说几句,只怕早就思念成狂了。” 听到这儿,清灵忍不住插了句嘴:“教主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王后的呢?既然已经想起来了,为什么不来找她?还是,顾及王后的身份?” 南圣女和图奇棠相视一眼,犹豫了下没有说话,清灵继续说道:“教主你应该早些来找王后,这样她也不至于饱受相思之苦。实话告诉你们吧,虽说外界盛传王后和先王夫妻恩爱感情深厚,但他们不过是一对名义夫妻。先王尊重王后的意愿,从不勉强她接受他的示好,王后因着心里想念教主,只能狠心让先王失望了。” 图奇棠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南圣女觉得不可思议:“原来是这样,我们都没想到公主和左贤王只是名义夫妻,教主原先还怕影响他们的生活,所以迟迟没来见公主。要是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又怎样!”沉默多时的毒蝎子叹了声,“就算早知道是这样,早知道公主还在等他,教主也去不了。” 南圣女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毒蝎子瞥了眼她,又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心里埋怨我和明月,怪我们拆散了教主和公主,但你要知道,明月她也是用心良苦啊!” “我知道。”南圣女轻声应道。 毒蝎子又看向图奇棠:“那你呢,当初你心不甘情不愿留在明月身边,公主他们离开溪水村的时候,我看你都恨不能冲出去拦住她。后来虽然是忍住了,却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肯理会明月,你跟她怄气,你对她不理不睬,你可知道明月有多伤心?不错,她阻止你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让你们分离了十年之久,但她为什么这么做你明白吗?” 图奇棠点了点头:“我明白,母亲希望我能做个普通人,不想我再冒险。” “可是你看看你,你现在完全辜负了你母亲的希望,你还是为了公主去拼命……”毒蝎子摇摇头,右手不停捶打着心脏,沙哑地咳了几声。 众人沉默,清灵想了想,说道:“十年前,我们去溪水村找教主,那时候教主就认出公主来了,是吧?教主之所以装着不认识,只因明月圣女要求他这样做!” 清灵眼看没人应答,就知道她说对了,不免气恼地指着毒蝎子:“他们已经浪费了十年的光阴,如今王后身处水火之中,教主前来救她,难道不应该吗?你却说他辜负了明月圣女的希望,是不是他们这辈子都不见面,教主才算是个孝顺儿子?你说啊,你倒是说来听听啊!” 毒蝎子隐忍着不吭声,清灵越说越气:“明月圣女未免太小气了吧,这都十年过去了,还是不许教主和公主在一起。我就想不明白了,公主究竟哪里不好,怎么就得罪了她,当年息陵教遇险,还是公主挺身而出帮她解围。好吧,那女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就算了,你这个老蝎子跟着搅合什么,你跟那女人一个鼻孔出气,就守着她哪儿都不要去,别以为咱们多欢迎你来,你该哪儿去哪儿吧,去陪你那个小气巴拉的明月圣女……” “别说了!”毒蝎子握紧双拳,恼怒地跳起来,泛红的双眸瞪着清灵,看起来挺吓人的,“你别再说明月的坏话,你们谁也不许玷辱她……” 刘烨慌忙拉住想要回嘴的清灵,向毒蝎子道歉:“对不起,灵儿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有些激动,你千万不要介意。我们都很尊敬明月圣女,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人,因为我的关系,让她不开心我很过意不去。图奇棠为了我前来乌孙,我愿意跟他一起去见明月圣女,求得她的原谅。” “公主……”南圣女唤了声,看了眼神情悲痛的图奇棠,还是没有说出来。 “怎么?”刘烨留意到图奇棠和南圣女的表情不太对劲儿,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怎么做才能求得明月圣女的原谅,你们告诉我啊!” “烨儿……”图奇棠轻抚着刘烨的肩头,澄清的双眸涌上点点泪花,“你没有错,你也不需要做什么……” “但是,你……”刘烨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不敢再往下说了,不安地打量着他们。 清灵不解道:“教主你是不是跟明月圣女闹翻了?你再也忍受不了她了是吧?这才对嘛,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早就该为自己打算打算,至于那个明月圣女,就让老蝎子去伺候好了……” “你给我住口!”毒蝎子忍无可忍大叫起来,“明月她待你们不薄,你们不能这样说她,灵儿,当年你和师大人闹别扭不肯成亲,她跟着操了不少的心哪!你这丫头,你怎么能忘恩负义!” 清灵怔了怔,不愉快的回忆涌上心头,情绪也随之低落下去:“是,我都记得,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明月圣女给了我不少安慰。是我不对,我忘恩负义,只想着她的蛮横自私,忘记了她的恩情关爱。这样吧,我和王后一起去向她赔礼,求她原谅,她要是不肯原谅我们,我就一直求,求到她点头为止。” 毒蝎子摇头笑道:“不需要了,真的不需要了……” 清灵急得跺脚:“你这老蝎子,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对,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好?人家明月圣女都不会像你这么固执,你总该给我一个求得原谅的机会……” “明月她走了,她走了……”毒蝎子的泪水奔涌而出,挥舞着双手,激动地喊叫起来,“她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你明不明白,你想见她都没有机会啊……” 闻言,刘烨和清灵都觉得心下一沉,清灵咬了咬唇,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啊,怎么可能,明月圣女好端端的一个人,她武功高强,又有那么深厚的内力,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不会的,你这是存心吓唬我们的……” 毒蝎子像是忽然坠入了冰窖,他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我就这么抱着她,也没能留住她,她在我怀里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无论我怎么唤她,她都听不见了……” 毒蝎子又缓缓地摊开双手,痴痴地看着手心,如同看着他心爱的明月圣女,陷入错乱的情绪,喃喃道:“明月啊,不要闹了,看你,你又在跟我耍小孩子脾气,好了,好了,都怪我不好,我向你赔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呵呵,我都跟你赔罪了,你还不肯原谅我么,喂,孩子们就快回来了,他们看见你这样子会笑你的……” 刘烨捂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南圣女拥住她,两人轻声啜泣。清灵追悔莫及,懊恼自己不该在毒蝎子面前说明月圣女的坏话,图奇棠木然地看着毒蝎子,想起了明月圣女去世时的情景。 “圣女大人当年为圣音教主试毒,落下了病根,后来又为图奇棠教主输送内力疗伤,她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放弃息陵教不仅是为了教众着想,也是她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南圣女望着刘烨哀哀地说,“圣女大人一心盼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平安无忧,但亲眼看到他落崖,对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于是,她想尽办法拆散你们,她怕惟一的儿子也会遭逢不测。为此,她不惜编造谎言,期盼图奇棠教主已经有了妻儿,阻止你们重新和好。” 南圣女拉着图奇棠的手放在刘烨的手上:“这十年来,教主为了能使圣女大人安心,忍受着思念的折磨,留在溪水村陪伴着她。虽然不能跟你想见,但他每天都在为你祈福,希望你能过得好。” “毒蝎子前辈使出毕生所学,为圣女大人解毒疗伤,圣女大人勉强熬过了这十年,终究还是先走了一步。她临终前的愿望还是希望教主好好活下去,远离世间杀戮。圣女大人走了以后,毒蝎子原本要随她一起去了,只是放心不下教主。因为教主听说了你的消息,知道乌孙改朝换代,而泥靡称王势必会对你不利。教主牺牲自己的幸福陪伴圣女大人多年,毒蝎子不忍心再让他受尽煎熬,便答应了与他一起来救你。” 毒蝎子哭得更难过:“明月,我对不起你,明知道此行有危险,我还是让他来了。但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他的,就算是拼上我这条命,也不会让他出事的。你别生气,等我去见你的时候,一定让你骂个够……” 刘烨歉然地看着图奇棠:“若不是我,母亲大人也不必担惊受怕,如今你又为了我以身犯险,我实在愧对母亲……” “别这么说,烨儿,我连累你受了这么多苦,我不能不来。”图奇棠含泪摇头,“我这一生最在意的两个人就是你和母亲,我用十年时间尽了孝道,余下的人生都是你的,烨儿,你是我的妻啊!” 刘烨用力点头,激动地难以言语,师中使了个眼色,南圣女和清灵搀扶着毒蝎子离开,万年和绛宾王子也识相地走了,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小宝和元贵靡,师中感到任重道远,两个孩子还太小,他们不懂得世间险恶。元贵靡经历了被泥靡软禁的惊吓,一路上都不肯开口说话,好在来到赤谷城之后,他和小宝每天一起玩,渐渐地就淡忘了草原上的那些事。 刘烨和图奇棠重聚后,他们都很珍惜得来不易的宁静生活,只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眼下这种宁静是暂时的。泥靡遇刺身亡,以须其格为首,投降派的长老大臣都等不及归顺匈奴,他们没有耐心等到刘烨卷土重来,他们谁都不甘心再由刘烨掌权。 师中已经派人通知常惠,不久之后常惠就会带兵包围那片草原,与泥靡的骑兵队以相抗衡。紧接着,刘烨和元贵靡就会重返草原,夺回乌孙政权。元贵靡称王,刘烨辅佐,又一个朝代即将来临。 这正是刘烨原先的计划,她要辅佐元贵靡成为乌孙的昆莫,以赤谷城为中心,重建乌孙新王朝。即使未能除掉泥靡,凭借多年培养的势力,也能占据一方。未曾想,图奇棠和万年在这种关键时刻都赶来了,图奇棠还杀死了泥靡,这么一来,可谓解决了后顾之忧,也为元贵靡称王铺平了道路。 无论须其格等人如何作乱,都改变不了刘烨的计划,也不能阻止元贵靡的新政权成立。只待常惠回来,他们就会发起反攻,一举消灭余留的逆党。 经过几天相处,万年不由对绛宾刮目相看,在他带兵杀进草原的时候,绛宾不顾危险扮作普通的士兵与乌孙骑兵作战。其实,以他的身份,他大可不必这样做,说起来万年重获自由也多亏了有他相助。 “母后,弟史在龟兹一切安好,如今我们都平安,她收到消息就能放心了。”万年对刘烨道出实情,“儿臣原以为今生再也没机会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幸好绛宾王子及时赶来救援,制造了儿臣已死的假象,免除了老国王的威胁。” “看来你已经不再埋怨绛宾王子了。”刘烨微微笑道。 “嗯,他对儿臣有恩,儿臣怎能还好意思怪他。”万年苦笑了声,“虽说他强行掳走弟史的举动实在混账,但他对弟史倒是全心全意的,不然,他也不会冒死来救儿臣和母后。就凭他这份真心,也不能责怪他了。” 刘烨长舒口气:“说的是啊,起初我最担心的是弟史,她虽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性子却很刚烈。若是被人勉强,恐怕她会做出难以想象的事。况且,她对你这个兄长对父王母后都很尽心,乌孙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很难接受。幸好绛宾王子很珍惜她,没有为难她。为了弟史,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全力营救我们母子,他也算是有情有义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了。” “母后的意思是?”万年心中不舍,却也不得不认清现实,绛宾对弟史花费这么多心思,不可能会放弃她的。 “也许,绛宾真是弟史命中注定的归宿呢!”刘烨试探地说道,“我和你父王都想给弟史找个好归宿,当然,我们看重的不是权势地位。万年,那你怎么想呢?” 万年匆忙移开视线:“儿臣还能怎么想,一切听母后的安排就是。” 刘烨摇了摇头:“你呀,从小就太会为别人着想了,你和弟史的心思,母后都知道。如今你虽然不是莎车国王,也不是乌孙大将军,但你还是你啊!弟史在意的不是那些头衔,她只在乎你。” “母后……”万年不敢有奢望,“可是,绛宾王子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能跟弟史在一起吗!” “不错,我们确实亏欠他的,只是感情的事不能用亏欠衡量,相信绛宾王子他也会明白这个道理。”刘烨笑了笑,“说实话,母后也不晓得如何处理你们三个人的关系,还是你们自己去解决吧,不管最终结果是怎样的,母后都不会反对。所以,你们也不要让自己有遗憾,不要顾及别人的眼光,只有努力过争取过,才会坦然面对一切。万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无论结局如何,相信你都能从中得到收获。” 万年仔细琢磨着刘烨这番话,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含义,他找到绛宾,说道:“绛宾王子,我不知道弟史曾经向你承诺过什么,但你用行动证明了你有资格拥有她的承诺。我也相信你是真的爱她,跟你在一起,她会很幸福。” 绛宾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愿如此,只是我不希望弟史为了承诺跟我在一起,毕竟我用过不光彩的手段,为她做这些事,就当是补偿了。不瞒你说,我很喜欢弟史,越是了解就越喜欢。说到爱,我却觉得心里惭愧,爱一个人,不会勉强她的,但要是不爱,我就没资格拥有她。” “那你究竟是爱还是不爱?”万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绛宾正色道:“我爱她,毫无疑问。” “也就是说,你不会勉强她了。”万年等着他的回答。 绛宾沉思半晌,释然地笑道:“当然,我向你保证。”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佳偶天成 绛宾王子起初被弟史公主吸引,无可否认是源于她美丽的容貌以及出众的才艺,得知弟史对他无感,甚至是有些厌恶之后,绛宾接受不了这种打击茶饭不思大病一场。龟兹国王和王后怕他思念成疾,想方设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不料绛宾趁着出席大宛国宴的机会,将前往大汉的弟史在半道上挟持了。 随着两个人的了解,绛宾对弟史的喜爱与日俱增,他明白自己是真正爱上她了。乌孙王室风云变幻改朝换代,翁归靡去世,刘烨被迫改嫁泥靡,听闻这种噩耗,绛宾打从心底里为弟史难过。他满心想着将来要娶弟史为妻,很自然地就把她的家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弟史提出愿意用一生的幸福交换家人的性命之时,绛宾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虽然不能动用龟兹国家的势力,却也凭借着他的聪明机灵度过了难关,成功将万年从莎车国解救出来。 万年在赤谷城遇见了刘烨的心腹,打听到刘烨和师中的全盘计划,他便急于筹备人手以助一臂之力。绛宾原本做到这里也可以功成身退了,但一想到弟史的母后仍然身在困境,他就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绛宾倾尽所能协助万年,他自己也装扮成其中一员,冒着极大的危险杀进乌孙草原。所幸关键时刻他们得到了图奇棠的援助,才能顺利地救出刘烨,安然无事回到赤谷城。 最棘手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刘烨和元贵靡等人也都脱离了危险,随后要考虑的就是弟史了。弟史毕竟是被绛宾掳去龟兹的,他们没有婚配之说,也没得到世人的祝福,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绛宾若是想要跟她进一步发展,就必须得到双方家人的认同。 刘烨对于绛宾是认同的,他的付出与努力全都记在心里,即使是万年对这个挟持弟史的罪魁祸首也有了全新的认识,不再讨厌他,甚至从心里当他是盟友。但是,万年并不能因此就将弟史拱手相让,他已经得到了刘烨的首肯,只要他和弟史依然坚持在一起,他完全可以和绛宾公平竞争。 至于如何竞争才不会伤了双方的和气,万年着实想了很久,最后,他决定用“爱”来感化绛宾,也用“爱”来说服自己。他将决定权交给弟史,不管弟史做出什么选择,他都欣然接受,若是弟史对他还有期盼,他就算单枪匹马冲进龟兹,也势要把她带回来。 绛宾自然明白万年的意思,就算他想不到弟史和万年彼此有男女之情,也知道万年不希望他勉强弟史。绛宾为此向他做出了保证,自己也想通了,爱是相互的,如果他始终得不到弟史的爱,将她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弟史仅仅是为了遵守承诺,报答他的恩情,那也大可不必!他爱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而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束缚她一声,夺取她的幸福! 相爱的两个人,才能携手走完一生,不然,就算他费尽心思,最终还是一场无果的单恋! 弟史听绛宾仔细说完他如何搭救万年,又是怎样装扮成普通的士兵在草原上厮杀的情景,心里涌起难以言说的感动。渐渐地,她的眼眶盈,满了热泪,不得不低下头掩饰内心的汹涌澎湃。 “弟史,你怎么了?”绛宾留意到她的异样,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连忙追问道,“是不是这些日子你忧虑过度,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身子受不住了啊?” 弟史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很好,你走之后,我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答应过你,会照顾好自己的,我没有食言。” 绛宾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弟史这样说,他确实放心不少,与此同时他又很纠结,弟史是个守信之人,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其中包含多少感情就不得而知了。 “你的母后和家人都平安了,他们虽然受过不少苦,但好在结局还是比较圆满的。”绛宾轻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语气低低的,“难道,你不为他们感到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弟史忙不迭地挤出一抹笑容,不自然地侧过身子,自己抽出罗帕擦拭着脸颊。 绛宾收回手,看她笑中含泪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抽痛,苦笑道:“既然高兴,为什么还要哭呢?” “我,我这是喜极而泣,因为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哭了起来……”弟史的双眼红通通的,唇边的笑意显得很不真实,“绛宾王子,我从小就是这样,不管是高兴的事还是伤心的,都会流眼泪,母后和父王都说我是爱哭鬼,呵呵,没想到长大了,还是这么爱哭……” 绛宾不忍心听她用哽咽的声音说下去,冲动地握住了她的双手:“我知道,你想家了,想念你的母后和万年哥哥,想念家乡的草原,你想回去看他们,是吗?” 弟史怔了怔,绛宾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但她不能承认,她怕绛宾以为自己要反悔,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不是啊,我知道他们安好就放心了,未必就要亲眼看到才行。”弟史移开了视线,眼前出现了万年的样子,心里不由更难受,“是的,我知道就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绛宾看出她眼中的悲伤,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看不得她伤心,若是强留住她只是使她痛苦,他也是时候放手了。 “你想回去的话,我会安排人送你的……”绛宾留意到她眼中重现希望的光芒,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滋味,“不过今晚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派人来……” 弟史确实有些欣喜,转念一想,又摇头:“不,我不回去了,我说过,只要你能救出万年哥哥,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不仅救了哥哥,还帮哥哥搭救母后,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还没有报答,怎么能离开呢?” 绛宾最怕听她这么说,心里原有的一丝希望也烟消云散了,缓缓松开她的手,有气无力道:“弟史,我不要你的报答,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也不要你牺牲自己,我只要你过得好。” 弟史不解地看着绛宾:“可是我们事先都说好了的,我不能出尔反尔,我明明答应过你……” 绛宾看了她一眼,苦涩地笑道:“你没有出尔反尔,是我不需要你遵守承诺,我说真的,你想走就走吧,离开我也没什么,只要你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弟史沉默许久,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当初你不顾一切挟持我来,如今又什么都不要就放我走?” 绛宾没有回答,起身走了出去,弟史又追问了声:“你为什么不回答?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绛宾一声不吭地走远了,不管弟史如何追问,他也没有给出原因。弟史在迷迷糊糊中睡去,脑子里想的都是绛宾说过的话,她非要想明白不可,绛宾明明得到了她的承诺,为什么又甘愿放弃。 翌日清晨,服侍弟史的侍女来报,说是绛宾王子派来的马车和随从已经到了,何时动身由弟史决定。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弟史起身梳洗,脑袋乱哄哄的,自从被挟持到龟兹,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到乌孙。刚开始的时候,她确实很恨绛宾,但她也知道绛宾喜欢她,实在太喜欢了,所以不顾身份不计后果将她掳来。 绛宾的做法着实不妥,可是他待她倒是极好的,除了不许她离开,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勉强过她,总是耐着性子讨好她,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冒着性命危险营救万年和刘烨也是为了她能安心,堂堂一个龟兹王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他根本就没想过这样做有多危险,义无反顾地付出。 如今他成功了,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她履行承诺,要求她做他的女人,从此一生陪伴着他。但他没有,他不要她做什么,只是送来马车和随从,送她回到朝思暮想的草原。 记得小嫽姨娘对她说过,父王原本不是向往权势地位的人,他认识母后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草原上无忧无虑地过一生。后来,他爱上了母后,为了实现母后的愿望,他自愿投入了权力的漩涡,在血雨腥风之中越挫越勇,最终成为了草原之王。 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哪怕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仍然甘之如饴。 爱!这就是绛宾的理由吗?弟史苦思冥想一整夜,终于想到了答案!绛宾爱她,不是自私的占有,也不是愚昧的喜欢,他真的爱她!愿意付出一切来爱她! “弟史公主,您打算何时动身?奴婢叫人做好准备。”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弟史抿了抿唇,反问道:“绛宾王子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侍女为难道:“王子殿下没有过来,奴婢也不知道殿下去了哪儿。” “你去打听一下,回来告诉我。”弟史前所未有地想要见他。 “是,奴婢这就去打听。”侍女心里纳闷得很,这位乌孙公主对他们王子一向没有好脸色,现今王子答应送她回去了,她怎么反倒更不乐意了呢! 侍女不明白这些王子公主都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身为奴婢就要听主子的命令,四处打听绛宾的下落,直到快中午了才回来。 “弟史公主,绛宾王子在山上打猎呢……”侍女气喘吁吁地禀报,顾不得去擦额头上的汗水,“听说一早就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奴婢先来跟你报一声,再去山上找找看……” “不用了,我去找他。”弟史早就坐不住了,随即起身走出去。 “您,您要上山?”侍女愣住了,连忙跟着她往山上跑,“等一等,公主,山上危险,您不能自个儿去啊,叫上几个侍卫一起吧!哎呀,公主,请留步啊请留步,等奴婢叫来侍卫们再去好吗?公主,弟史公主……” 弟史置若罔闻,脚底生风一路狂奔,她现在只想着尽快见到绛宾,至于为什么要见他,见到他要说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约莫半个时辰,弟史来到了山顶,上气不接下气的侍女也追了来,双手叉腰低着头喘粗气,庆幸她们一路上没有遇到野兽。 “怎么没见着王子殿下?”侍女抬起头东张西望,这才发现站在山顶上视野格外开阔,远远地看着那片绿油油的草原,心情舒畅之极。 “公主您看,这儿的风景真好,怪不得王子殿下三天两头上山来。不过,山上好像没有什么动物嘛,只有好风景。”侍女伸长脖子看下去,深深地吸口气,张开双臂拥抱温暖的风,“殿下应该是来欣赏景色的吧,借着打猎的名义,忙里偷闲呢!” 弟史望着记忆中的草原,不由流下了泪水,侍女见状,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公主恕罪,奴婢,乱说话……该死……” “你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吗?”弟史指着草原问道。 侍女抬头看了眼,摇摇头:“奴婢从小到大没出过宫,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公主恕罪!” “那儿就是乌孙的草原哪!”弟史微微笑道,“是我生长的地方,我的家乡。” “哦,原来是乌孙啊!”侍女眼看弟史出神地望着草原,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正尴尬的时候,眼角余光瞟见了她们苦苦寻找的绛宾王子,张开嘴巴想要尖叫,却见绛宾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侍女心领神会,悄悄地下了山,绛宾一步步走向弟史,站在她身后,看向那片一望无垠的草原。 弟史没有察觉到异样,继续说道:“天上的母后很早就离开我了,那时候只有乳娘陪着我,没人在意我开不开心。直到我遇见了父王和母后,我虽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却得到了真正的关爱。尤其是母后,她对我很好很好,还为我找了一个好哥哥。万年哥哥对我也是极好的,他陪我一起玩耍,他为我做手擀面,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会找来给我。” “母后为了乌孙走访各地,如果没有万年哥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全部的记忆都被万年哥哥占据了。在我眼里,他就是完美的化身,他无所不能,他是我心目中的神。可是,我们始终是兄妹,我对他的仰慕只能到此为止,万年哥哥只当我是妹妹,而我的任性却把他推向绝境。” “我以为这一生,离开万年哥哥我就活不下去,我以为自己的任性就是爱。其实我错了,我根本就不知道爱为何物!母后和小嫽姨娘说得对,我对万年哥哥的感情是以来不是爱,迟早有一天,我会遇到真爱,一辈子也分不开的那种。” 说到这儿,弟史不免感伤:“我好像发觉得太晚了,当我明白真爱就在身边,他已经等不及放弃了。他对我失望透顶,恐怕他正在后悔,后悔为我付出了那么多……” “谁说他后悔了?”绛宾从身后环抱住弟史,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他永远都不会后悔,哪怕这一生都得不到心爱的女人,他也不会失望。” 弟史浑身一僵,感受到他的气息,紧张地动弹不得。绛宾扳过她的双肩,眼底充满了宠溺的笑意。 “你说,你爱上了我,我没有听错吧?” “谁,谁爱你了……”弟史看着那张又爱又恨的脸庞,委屈地掉下了眼泪,“你回来做什么?你不是不要我了么?” 绛宾深感错愕:“我何时不要你,我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 弟史哭得更大声:“那你还要赶我走,连面也不肯见,你好狠心。” 绛宾冤枉的不得了,匆忙解释:“我,我以为你不高兴见我,你等不及回乌孙去,所以,我派人送你走……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什么,也许,我能做的,只有还你自由,才能弥补我的过错……” “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你怎么不来问问我……”弟史攥紧了小拳头,不停地捶打着绛宾的胸膛,“你拿什么弥补,你错得离谱,错得一塌糊涂,不管你怎么补救都没用……” “是,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对,弟史,原谅我好吗?”绛宾握住她的双手,恳求道。 弟史别过脸不看他:“用不着,这儿是龟兹的地盘,你高兴怎样就怎样。王子殿下,我走了,以后再也不惹你心烦,今后谁也不用见谁,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让你走,弟史,留下来吧,我要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相信我有能力让你幸福……”绛宾急于表白,慌乱中将弟史紧紧拥入怀中,“我恨不能让你立刻做我的女人,我就算死也不让你走,我不要跟你分开,我要跟你一起慢慢变老,我要宠你爱你一辈子……” 弟史在他怀中逐渐融化,情不自禁抱住他:“可是等我老了,我就不好看了,你还会宠我爱我吗?” “当然,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美的。”绛宾痴痴地凝视着她,弟史满面羞红,陶醉地闭上了双眼,等待那深情一吻。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难以置信 刘烨等人在赤谷城落脚没几天,常惠就带着大批军队前来支援,图奇棠和师中只等着他回来就重新杀回草原去,现在见到他可谓了却一桩心事。 常惠在边境与匈奴兵拼杀了数月,饱受风沙侵袭,黝黑的脸庞却写满了坚毅与不屈,他这次收到师中的密令,忙不迭地赶了回来。 “王后,师大人,清灵,你们都好吗?”常惠刚回来,就等不及来看刘烨,问候了一遍,意外地看见了图奇棠和南圣女,怔了怔说道,“教主也在啊,你们,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呀,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图奇棠笑了笑:“还好,现在回来不算太晚,常将军,你驻守边境,着实辛苦了。” 常惠大手一挥,不以为然道:“原本就是为国效命,谈不上辛苦不辛苦,只要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我一辈子都守在那儿也不成问题。奉王后之命,我把大部分的将士们都留在边境了,免得匈奴人趁机落井下石。” “对了……”常惠想起泥靡遇刺身亡一事,忙道,“究竟是谁刺杀了泥靡那小子?嘿,你们不知道啊,消息一传出来,整个乌孙都翻了天了,别说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就连训练有素的战士们也都分了心,大家伙儿都在担心乌孙的将来。” 清灵朝图奇棠眨了眨眼睛:“喏,就是这位英雄好汉一剑戳进了泥靡的胸膛,为咱们除掉了一个大麻烦。” 常惠一掌拍下来,打在图奇棠肩膀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怎么夸他,只是接连拍了几下,用力朝他点头:“好,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图奇棠不着痕迹地掰开他的手,常惠不好意思地笑了声,向刘烨施礼道:“王后,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初泥靡那小子继位,不就是打着这旗号么!如今咱们也来个以牙还牙,让那帮子逆臣贼子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常惠握紧了拳头,咬牙道,“先王走得急,那些见风使舵的畜牲就把泥靡抬出来了,一个个都不把王后放在眼里,嚣张得不得了,先王这边刚入土,泥靡那小子就等不及登基,狼子野心再也藏不住了。” 师中安慰常惠道:“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王已逝,乌孙的长老大臣势必拥护泥靡,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江山交到王后手上。虽说乌孙受过大汉不少恩惠,他们骨子里还是不情愿被大汉统治的,眼看着乌孙国力强盛,就想着闹独立了。不过,现今局势大变,泥靡已经不在人世,乌孙王室之中,有资格称王的就只有元贵靡。” 常惠随即大笑起来:“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是这么想的,回来这一路上,我都想好了,咱们杀回去,立刻安排元贵靡登基,也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做人情世故。” 清灵看了眼刘烨,笑道:“你这点想法,咱们早就想过八百遍了,还是听听王后怎么说吧!” “是,请王后指示。”常惠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只要王后一声令下,我这就掉过头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他们不服我就打到他们服。” “常将军,你刚回来,不妨休息一下,待师大人都安排妥当,我们再动身。”刘烨微笑地说,“还有,小宝也在这儿,你去看看他吧!” “小宝……”常惠一想起儿子,一颗心就软化下来,“我有多久没见过他了,如今他娘又不在身边,他从小就没离开过小嫽啊!” “放心吧,小宝有我们照顾,他吃得好睡得好,又有世子陪他玩耍,他倒是没有吵闹着要娘亲,这些日子也算过得好。”清灵笑呵呵地指着左手边的那间房,“小宝正在里面睡午觉,你快去看看他,看到父亲回来了,他一定很高兴。” 常惠挠了挠后脑勺:“呵呵,他要是认不出我来了,才好笑呢!” “哪能啊,小宝成天念叨着你,还说长大后要像你一样,带兵去打仗……”清灵带常惠去见小宝,师中向刘烨请示,“王后,我们何时发兵?” 刘烨思量片刻,说道:“就按原计划进行吧!” 图奇棠点了点头:“不错,此事宜早不宜迟,不能给对方留下准备的机会。再说,常将军回来的消息,恐怕他们已经知道了,也许正在商量对策。” “那好,我这就去安排。”师中转身离开,图奇棠看着忧心忡忡的刘烨,轻声道,“怎么,还是放心不下?” 刘烨不安道,手覆在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刚才我犹豫了,犹豫该不该继续。” “怎能不继续呢,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绝对不能前功尽弃啊!”图奇棠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别担心,我们一定会胜利的,你和世子也会得到属于你们的一切。” 刘烨嗯了声,动容地看向图奇棠:“事到如今,容不得我多想了,为了元儿,我也不能退缩。” 图奇棠握着她瘦削的手,心里一阵酸涩:“你忍辱负重,为了乌孙的江山社稷,为了翁归靡的嘱托,你付出了太多太多。而我,原本应该守护着你,却又与你分离多年,让你独自承担这么多苦楚。” 刘烨连忙摇头:“别这么说,如果当初我知道明月圣女的苦衷,我也会支持你尽孝道的。不过,在那种情形之下,谁也想不到我们还能有今天,你怕我空抱希望徒增伤心,所以宁愿忍受着分离之苦,背负着无法实现的承诺。你心里的苦并不比我少多少,我们谁也不要再说见外的话,好吗?” “好,好……”图奇棠答应着,“从前的事,我们都别再提了,天可怜见,我们还能有将来,今后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烨儿,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伤心让你失望,我会陪你走到最后。” “嗯,一言为定。”刘烨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她不在乎过去受过多少委屈,只要他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她都会抱着感恩的心。 傍晚时分,大批军马趁着夜色直奔乌孙草原,刘烨抱着元贵靡坐在马车里,神色凝静。 元贵靡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只是感觉到气氛凝重,他好几次抬头看着刘烨,想要说话又不敢。 刘烨察觉到元贵靡的不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柔声问他:“元儿,我们现在要回家了,你不要紧张。” “回家?”元贵靡下意识地连连摇头,“不要,我不要回家,母后,家里有个很凶很凶的哥哥,我一看到他就很害怕,他不仅骂我,还用绳子捆住我……” 元贵靡小小的身体在刘烨怀里瑟瑟发抖,刘烨心疼地抱住他:“不会的,那个很凶很凶的哥哥已经不在了,他再也不会骂你,用绳子捆你。元儿,相信母后,母后会好好保护你的,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元贵靡看着刘烨,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母后,我们回家以后,还能见到父王吗?元儿很想很想父王,他去了边境打仗,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母后,我们也去边境吧,去找父王好不好?” 翁归靡去世的时候,刘烨担心元贵靡年纪太小承受不了,便称他的父王仍在边境打仗没有回来。元贵靡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刘烨说的话他都听,虽然心里想念着父王,却又不敢提出来。但经历过泥靡的折磨,他实在不想回去,哪怕是去遥远的边境,只要能跟父王母后在一起,他就什么都不怕。 “元儿,你还是个孩子,不能去边境,母后答应你,等你长大了再送你去,好吗?”刘烨揉着元贵靡的头,安慰道,“这也是父王的心意,父王疼你,不想你去边境吃苦,元儿要是想帮助父王平定边境,那就快快长大,学好本领,为乌孙和父王立功。” “好啊,元儿要跟万年哥哥学本领。”元贵靡眼中充满了向往,“元儿也要和父王一样,去边境打坏人。” 刘烨欣慰地笑了:“元儿一定会像父王那样,成为乌孙的草原之王。” “草原之王?”元贵靡似懂非懂,“只要是父王要元儿做的事,元儿就努力要做到。” “元儿好乖,父王知道元儿这么乖,他会很开心的。”刘烨将元贵靡抱在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泪水。 “好呀,父王开心,元儿也开心……”元贵靡拍着手叫好,想象着与父王见面的那一天。 车队行驶至月亮湾,领头的万年忽然停了下来,他看见前方草原点燃着篝火,一簇一簇一直延伸至王室所在。 万年感觉不太对劲儿,据他所知,泥靡的骑兵队不过一万人,就算他们知道这一仗不可避免,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也不可能找来这么多人助阵。难道,须其格发动了当地的百姓?若真是如此,他们这样打过去岂不是成了百姓的公敌? 想到这儿,万年不敢耽搁,下马来向刘烨请示,刘烨也觉得其中有问题,下令大军原地休息,等探清虚实再说。 常惠留下保护刘烨和元贵靡,万年和图奇棠前去打探情报。沿着月亮湾往下走,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们接着树林的掩护,悄悄接近了一簇簇篝火。 果不然,那里驻扎着乌孙的军队,而且看上去都是真正的将士,不是当地的老百姓装样子的。 “常将军说,此次与匈奴对抗,乌孙几乎倾尽所有兵力,如果一处篝火代表着一支军队,这草原上的将士至少有好几万。“图奇棠井井有条地分析道,”那日与泥靡拼杀,他调来的骑兵队最多也就八九千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须其格又能耐再调兵吗?” 万年也是一头雾水:“常将军接到密令回赤谷城,一切都是秘密行事,他手下的将士们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主帅不在。泥靡已经死了,那帮逆臣哪里会听须其格的指使,须其格根本不可能调来这么多兵。依我看,这八成是障眼法,故意吓唬我们的。” “虽说有可能是故意的,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必须确认对方的实力,再做打算。”图奇棠指着另一处方向,“这样吧,我们分头行事,看清楚还有多少将士,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在这里会合。” 万年本不想这么麻烦,但考虑到这一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得不接受了图奇棠的建议:“好,不过我们不要回来了,直接去王室禁地,顺道打探下须其格等人的下一步计划。” 图奇棠想了想,擅闯王室禁地虽然很危险,但凭他们两人的本事,也能平安脱险,便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们沿途打探清楚,在禁地见。” 万年点头,飞一般地跃了出去,他沿着篝火的所在,一处处都查了个清清楚楚,原来每一处都驻扎着乌孙的军队,正如图奇棠猜想的那样。万年心里渐渐没了主意,他不相信自己看到的都是事实,若是事实的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驻守边境的乌孙将士都回来了,常惠前脚刚走,他们也撤回来了。 草原之上,有能力调动所有将士的人惟有昆莫大王,可是泥靡已死,谁有胆量这么做呢?况且,乌孙的军队撤离边境,难道不怕匈奴打过来吗?究竟是防着刘烨重要,还是保卫国土更重要?须其格这些人都发疯了不成,为了与刘烨抗衡,宁愿玉石俱焚? 万年即将来到王室禁地,他亲眼看到的乌孙将士也有数万了,将士们还没有来得及搭建营房,都盘坐在草地上闭目休息。万年再也按耐不住,趁着将士们疲惫不堪仍在昏睡,悄悄潜入其中一处军营,直奔分队将军的蒙古包。 分队将军正在跟副将商量军事,眼瞅着有个人影晃了进来,还以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真有人闯进来了。 “来人哪,有刺客……”慌乱之间副将大声叫嚷,万年冲过去将他打昏过去,又一把揪住分队将军的衣领,“不想死的给我闭嘴……” “大,大将军?”分队将军认出了万年,震惊地难以言语,好半天才道,“你,你不是死在莎车国了吗?” 万年眯起眼睛,打量这个有些面熟的分队将军,想起来他曾做过自己的副将,不由松开了手:“我还没死,倒是你们本该驻守边境,为何都撤回来了?” 分队将军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万年就算没有死在莎车国,也定是为王后效力,他要是据实相告,不就等于出卖情报了么! “快说,不然我这就杀了你!”万年没耐心等他考虑清楚,重又勒住他的脖子,作势要杀他。 分队将军连忙摆手讨饶:“大将军饶命,属下不敢隐瞒,必定如实相告。” “说!你们为何撤离边境?这是谁下的令?”万年低声喝道。 “大王下令,属下岂敢不从?”分队将军委屈得很,“听说王后起兵谋反,常将军也做了反贼,大王将驻守边境的将士们都调回来了,要平定王后为首的反贼。” “胡说,你口中的大王早就死了,一定有人冒充泥靡下军令!”万年恨得牙痒痒的,“岂有此理,为了个人私利,居然敢拿国家命运开玩笑。一定是须其格那个自私的女人,一定是她!” “大王死了?”分队将军不相信万年说的话,“不可能啊,我们都收到了大王连夜送来的密令,不许我们听命于反贼常惠,否则都以反贼罪名问斩,大王还命令我们立刻回来,那上面不仅有国印还有大王的亲笔留名,确实是大王的笔迹没错啊!” “不可能,他的心脏都被剑刺穿了,你说他还能起死回生吗?”万年烦躁地甩甩头,“你们都被人骗了,这样草率地撤兵,匈奴人势必会打过来,你们怎就不动动脑子,就算不为国家,也得为你们的家人着想……” “不会的,大王在密令中向我们保证,他已经跟匈奴达成共识,联手围剿乌孙反贼,乌孙的百姓不会受到任何牵连。”分队将军实话实说,“大将军,属下所言没有半句虚假,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问其他人。” 万年气极:“好一个达成共识,咱们乌孙都被出卖了,你知道不知道,卖国贼勾结匈奴不是一天两天,如今趁乱交出乌孙从中得利,哪里还管百姓死活。” 分队将军怔住了:“不会吧,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大王怎么可能把乌孙交给匈奴人?” “泥靡死了,他死了,没有什么大王!”万年丢开他,“总之你们好自为之,不要为虎作伥,害了自己的家人还被蒙在鼓里。” 万年顾不得多说,径直奔往王室禁地,他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冒充泥靡下令召回乌孙将士,胆大包天出卖乌孙勾结匈奴。 与图奇棠会合之后,万年简单说明他打听到的情况,两人都不相信泥靡死而复生,认定那是须其格等人从中作乱。 “走,咱们这就去找那女人算账,枉费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乌孙人,没想到骨子里还是向着匈奴,不惜出卖乌孙。”万年熟悉王室禁地的地形,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须其格所在的蒙古包。 蒙古包周围都是侍卫把守,万年更确定了:“看吧,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她也知道心虚哪!我才不管她找来多少侍卫,搬来多少救兵,我这就进去杀了她,以慰乌孙历代昆莫……” “别冲动!”图奇棠一把将万年拉回来,静待片刻寻找时机打昏两名侍卫,换上他们的衣服靠近蒙古包,察看里面的情形。 这时,有侍女打开门帘走进去,图奇棠趁机看了眼,不料,他这一看竟然愣住了:“不可能,不可能……”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乌孙新王朝 图奇棠和万年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闯进了乌孙王族禁地,他们要弄清楚须其格为首的卖国贼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与匈奴勾结。沿路查探下来,那些驻扎的营房却都不是假装出来的,而是有真正的乌孙将士把守,看那阵势,几乎就是所有派遣到边境的兵力。 万年偶遇昔日的部下,从他口中得知所有将士收到泥靡的密令撤兵,并且要去围剿背上谋反罪名的刘烨和元贵靡。万年亲眼看到图奇棠一剑刺穿了泥靡的心脏,他压根就不相信是泥靡本人发出的密令,认定了是其他人冒充他的名义发号施令。 不料,当伪装成乌孙侍卫的图奇棠看到须其格蒙古包里的情形,整个人都怔住了。他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须其格那张宽大舒适铺着裘皮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微闭双目的人,他的左胸口包扎得严严实实,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显得过于苍白,乍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般。但他时不时颤动的双唇,却说明了他还没有得到死神的召唤。 图奇棠刺穿泥靡那一剑,他是算计好了的,力道只多不少,绝不会留下后患。当人的心脏被那种力道刺穿,别说死而复生,就算想多活两个时辰都不可能。可是,图奇棠看到被他杀死的那个人,居然还有生气,甚至正在一点点复原。 “……所幸大王的心脏生来与其他人不同,普通人的心脏在左边,而大王的在右边,就算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至于伤到要害。”图奇棠勉强收回震惊的情绪,听到御医最后说的这句话。 须其格睁大了红肿的双眼,双手用力拍了拍胸口:“真是万幸哪万幸,可怜我靡儿受了这么多的苦,好在老天爷开眼,没让那帮贼人得逞。他们以为杀了靡儿就能夺回乌孙,哼,休想,做梦……” “母后……”泥靡有气无力地唤了声,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四周,寻找须其格的身影,“母后,你过来……” “好,好,娘在这儿呢,娘在的……”须其格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忙不迭地跑过去,蹲在床榻边握住泥靡的手,心疼地注视着他苍白的脸颊,“靡儿啊,靡儿,娘来了,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你说吧,娘听着呢!” 泥靡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他左边胸口的剑伤实在太重,稍一用力就觉得扯开了皮肉,撕裂的痛苦叫人难以承受。 “大王现在不适合操劳,还是先休息为好。”那名御医见状,连忙阻止道。 须其格慌了心神:“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大王的伤正在复原吗?他为什么连说句话都这么困难,你给大王配的药是不是没有效果,你这个庸医……“ 御医担待不起这种罪名,慌忙解释道:“当时大王的伤口出血严重,却要坚持先写诏书,所以才会耽误了最佳的救治时机,以至于疼痛加剧。” 须其格瞪了御医一眼:“说到底还是你无能,那种情形之下,你怎能让大王动手写诏书,随便找个人替代不就行了么!” “微臣无能,微臣无法说服大王!”御医索性不解释了,任凭须其格泄愤。 “母后……”泥靡挣扎着回握住须其格的手,缓缓说道,“别怪他,是我坚持,是我……” “好,娘不怪他,靡儿,你快别说话了,留些力气养伤。”须其格泪眼汪汪地应道。 “母后,将士们,都回来了?”泥靡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须其格,驻守边境的将士能否如期归来是他最在意的事。 须其格点了点头:“回来了,都回来了,靡儿你放心,他们收到你的密令,立刻就赶来了。眼下正在草原上扎营把守,将那些贼人的来路封个严实着哪,他们那些该死的要是敢来,就是来送死的。” 泥靡松了口气,又道:“王后那边有动静了吗?” “应该还没有,娘至今没收到什么消息……”须其格仔细地想了想,恨声道,“不过那个常惠去找她了,撇下边境的将士们不闻不问,根本不配做咱们乌孙的大将军。” “罢了,由他去吧,王后出了事,他不可能不管……”泥靡摆摆手,不以为然道。 “也对,那常惠呀,就是贱人的走狗,谁叫他们都是汉人呢,大王对他再好,他也不会记得你的恩情。这种人连狗都不如,就让他去找贱人吧,叫他们一起来送死。”须其格愤愤不平地咒骂道,唯恐泥靡动气,随即又安抚道,“不过大王你可千万别生气,跟他们这些贱人不值得,幸亏你想到了他们前面去,及时调来了边境的将士们保卫朝廷,又跟匈奴单于谈好条件,劝服他们收兵。我看哪,你这一招使得真绝,匈奴人就是饿极了的狼,丢过去一块肉,他们就心满意足了。能保住咱们乌孙的安定,给他们几个部落也是值得的……” 泥靡摇摇头:“这只是无奈之计,待我养好了伤,一定把割让出去的部落要回来……” 须其格不想他再冒险,随即阻止道:“不用,不用,不就是几个贫瘠的小部落么,给匈奴人拿去就是了,何必要大王你再费心思。眼下最要紧的是除掉叛贼,只要除掉他们,乌孙就还是咱们的,保准以后都没有祸患了。” “我一定要讨回来,我才不要匈奴人嘲笑我的孬种。”泥靡激动了起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是乌孙的昆莫,草原之王,没有人能从我手中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是,是,是,没人有这能耐……”须其格慌忙安抚,“靡儿,你别冲动,你要想把部落抢回来,得先养好身子再说啊,只要你好好的,不管是逆贼还是匈奴人,都会被你打败……” 泥靡稍为平复了下来,歇了片刻后,才道:“记住,王后要是来了,给我全都抓活的,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她分毫。” 须其格抿紧了唇,憋了半天嘟哝一句:“你就还想着那个贱人,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是舍不得杀了她。” 泥靡瞥了眼须其格:“总之,你不要插手我的事,不然,即使是母后,我也不放过。” 须其格脸色大变,委屈地应道:“是,娘记住了。” 听到这番对话,万年再也抑制不住满心激愤,当即就要冲进去再给泥靡补一刀。图奇棠眼明手快,拖着万年远离了蒙古包。 “放手,放开我……”万年用力挣脱图奇棠,怒道,“刚才你全都听见了,泥靡那混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为了对付母后,甘愿割让乌孙的部落。他这种人还配做乌孙的昆莫吗?更荒谬的是,你那一剑竟也没能要他的命,他还活得好好的,还说什么,他的心脏和别人不同长在右边……老天,老天,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事……” “万年,你不要冲动,泥靡没死我也很意外,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不过,相比泥靡的命,目前最重要的是你母后和世子的安危。”图奇棠劝道。 “就是为了保护母后和世子,我才不能容忍泥靡活在这世上。”万年咬紧牙关,死盯着那座蒙古包,“泥靡就是祸根,不除掉他后患无穷,他如今出卖了乌孙,他不配称王,我杀了他是替天行道……” “你给我冷静一点,如果杀了他就能免除后患,不用你出手,方才我就冲进去了。可是,杀了他之后呢,我们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也看见了,草原周围有数万名将士,你我插翅也难飞啊!” “说白了你就是怕死!好,你不去,我去!”万年推开图奇棠,执拗地要去刺杀泥靡。 图奇棠一把拉住他:“万年,你听我说,现在的局势对我们来说很不利,就算杀了泥靡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军已经调来待命,泥靡若是死了,须其格绝不会善罢甘休,她铁定不会放过你母后和世子。相反,泥靡若是还在,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这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我们现在知道泥靡没死,就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常将军和师大人还等着我们的情报,我们应该保留实力回去从长计议。不然,你母后收不到消息,不清楚这边的虚实,万一做出错误的判断,那就追悔莫及了。” 万年听他这么说,总算冷静下来了:“那你先回去,我留在这儿,到时候还能做个内应。” “内应?”图奇棠自然知道他怎么想,“你想见机行事,看准时机再杀泥靡吧!” 万年不语,他的心思被图奇棠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不想隐藏。 “这样做不妥,你留在这里太危险,我不会答应的。”图奇棠依然反对。 “好,我保证不惊动他们还不行吗,我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为母后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跟我一起回去。”图奇棠继续劝说万年,“你难道看不出来,泥靡他大势已去了么,他连乌孙的部落都割让给了匈奴,他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国家尊严的君王还能立足多久?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乌孙,势必会引起众人不满,到时候你母后拥护世子称王就成了理所当然。” “原本刺杀泥靡,咱们还要担着谋逆弑君的罪名,但泥靡没死,罪名也就不存在了。当今形势对你母后有利,不管泥靡怎么做,他都难以扭转劣势,民众的谴责足以令他王位不保,这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从匈奴手中抢回部落的原因。你说你要为你母后做些什么,那你就该倾尽所能为她打一场翻身仗,而不是画蛇添足徒增烦恼。” 经图奇棠这么一点拨,万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刘烨得知泥靡没死,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但她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思量过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即刻回赤谷城,成立乌孙新王朝,立世子为王。” 泥靡苦等刘烨多时,不见她带兵来夺权,左等右等却等来了元贵靡在赤谷城成立新王朝的消息。泥靡当场气得吐血,他原本打算着引刘烨钻进圈套,将她身边的人全部抓起来,然后好好地折磨她。未曾想,刘烨居然另辟蹊径,在这风口浪尖上拥护元贵靡为新王朝的昆莫。 刘烨摆明了跟他对着干,也不打算再走回头路,乌孙新王朝的成立,对他而言是赤裸裸的嘲讽与不屑。如果他还能容忍下去,他就枉称为草原之王。 不过,刘烨的决定,并不是给泥靡找到一个治罪的借口。如果说之前她还没有夺回政权的必胜把握,现在泥靡反倒给她增添了信心。她的想法和图奇棠是一致的,眼下的形势对她和世子很有利,新王朝的成立也是大势所趋。 刘烨拥护元贵靡称王最好的理由就是,泥靡失职,乌孙需要新王。泥靡身为乌孙昆莫,非但没有保障乌孙国土的完整,维护乌孙百姓的利益,反而割让部落讨好匈奴,这种做法于理不容,有愧乌孙王朝历代祖先。 割让部落之事很快就散播开来,原先支持泥靡的那一派也有些坐不住了,都背上了卖国求荣的罪名,甚至被家人指责斥骂。而那些本就赞赏刘烨,无奈接受泥靡称王的臣民,对他的不满更为强烈,得知刘烨成立新王朝,索性都去赤谷城投靠她了。 短短数月,以赤谷城为中心的乌孙新王朝得到了众多臣民的支持,刘烨不费一兵一卒就扭转了局势,将泥靡逼上绝境。泥靡心急如焚如坐针毡,恨不能立刻带兵以谋逆的罪名杀掉元贵靡,但他的伤势还很重,别说带兵征战,连下床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新王朝的势力一天天庞大起来。 但这不是刘烨要的最终结果,迟早有一天,她会回到草原,让元贵靡取代泥靡,成为真正的草原之王。 赤谷城的经济一向繁荣,如今新王朝成立,所得收入就用来充实国库储备力量,断了泥靡大部分的财路。新王朝的百姓生活富足,没有人想回到偏远的部落,还要冒着被割让的危险。渐渐地,被泥靡调集的将士们也开始有了动摇,他们辛苦打仗不就是为了家人能过上好日子么!可是泥靡做法极端,根本就不为老百姓着想,反观刘烨还是一如既往的仁政亲民,乌孙需要什么样的政权,相比之下一目了然! 龟兹国王前来乌孙新王朝求亲,无疑给百姓们又打了一剂强心针,对于新王朝的未来充满希望。虽说龟兹国王一贯保持中立,不与任何人为敌,但他毕竟拗不过自己的宝贝儿子。绛宾王子决意要与弟史公主结为夫妻,龟兹王后也很喜欢弟史,禁不住母子二人的软磨硬缠,龟兹国王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原则,冒着被泥靡痛恨的危险,亲自前往赤谷城向刘烨求亲。 看到弟史做出了最终的选择,刘烨没有理由不支持,她爽快地答应了龟兹国王的求亲,并且给他们选好了成亲的日子。 绛宾欢天喜地回去筹备婚事,弟史留下来陪伴刘烨,再做几天未出阁的姑娘。 “母后,现在回想你和小嫽姨娘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可惜我以前听不进去,才会让你们伤心,我真的很不懂事,母后你能不能原谅我?”弟史趴在刘烨膝头,自责地说道。 刘烨轻抚着她的长发,笑道:“傻孩子,母后何时怪过你。你以前还小,听不进去也是自然,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也学会了自己做决定,母后深感欣慰。只是,弟史,你是为了我们说的话,才选择了绛宾吗?” 弟史摇了摇头:“我爱上了绛宾,我自己都没想到,从前我以为错过万年哥哥,就再也遇不到喜欢的人了,其实并不是这样。只要敞开心扉就会发现,这世上还有很好很好的人,值得珍爱的人。母后和姨娘说得对,我对万年哥哥的感情,是迷恋和依赖,但是绛宾不同,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心里很踏实,我有信心跟他走完一辈子。也许细水长流的爱情更适合我吧,我喜欢现在这种平静惬意的生活,他总在不经意间给我小惊喜,让我感觉自己很幸福。” 刘烨认同地笑了笑:“看来我的弟史真是长大了,你的幸福,是母后和父王共同的期盼。” 弟史抬起头,眼睛微微泛红:“母后,女儿出嫁之后,不能时常回来看你,你自己要多保重。父王不在了,所有的重担都由你一个人扛着,弟弟年纪还小,要接过这幅担子还得等好几年。母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告诉我,我和绛宾都会尽全力帮你的。别说怕给我们添麻烦的话,我们是一家人,你和弟弟出了事,我们会遗憾终生的。” 刘烨感动地点点头:“好,日后有需要,母后就去找你和绛宾。” “嗯,说好了啊,母后你要记得。”弟史拭去眼角的泪水,担忧道,“不知道泥靡何时会来,如果他就此放弃了该有多好。” “他不会放弃的,因为他无法容忍乌孙有第二个昆莫。”刘烨轻叹了声,“他会来,这一天不会很久,他明白再等下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迂回对抗 乌孙新王朝声势高涨,赤谷城的经济也达到了空前的繁荣,百姓对于新政权的拥护也是世人皆知,如今就连龟兹也明目张胆的与新王朝结亲,婚事办得隆重热闹,几乎整个西域的王族都去道喜,俨然不把泥靡放在眼里。 泥靡身受重伤,侥幸讨回一条命,当下只能是保命要紧,哪里顾得上刘烨在赤谷城如何风光,百姓又是如何拥护元贵靡。起初,须其格一收到消息就来找泥靡抱怨,将刘烨等人统统骂个遍,但眼看着泥靡气成内伤,有时候竟然口吐鲜血,以后她听到风声就再也不敢到处说了,唯恐泥靡禁受不住打击伤得更重。 可是,刘烨想要吞并乌孙草原的野心越来越明显,原先新王朝的领地只限于赤谷城为中心的几个小部落,但随着新政权受到更多人的支持,周围的部落都想摆脱泥靡的统治,转而投奔刘烨,甚至连驻守草原的将士们也都军心涣散,频频与万年的手下接触,看起来像是起了谋逆之心。 “母后,看你愁眉不展,是不是那边又有了新动静?”泥靡一看须其格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形势不利于自己。 须其格点头又摇头:“哪有啊,没什么的,靡儿,你现在好好养伤,啥都不要想,等你养好了伤,就去把那贱人抓回来,狠狠地治她的罪。” “放心,我感觉身子好了许多,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带兵打过去了。”泥靡康复的信念相当强烈,他的身体确实也好了些。 “是吗?真的快要好了?”须其格看他面色红润,心里开始动摇起来,这些日子有太多委屈要倾诉,她一个人就快承受不住了。 “当真,母后,我怎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泥靡坐了起来,握着拳头捶打着床榻,咬牙道,“那帮贼人在赤谷城风光快活,根本不把我这个大王当回事,岂有此理,我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草原之王,谁才是正统的乌孙昆莫。” “可不是么,靡儿,刘烨那个贱人太过分了,她以为她有多了不起,从前先王让她做王后,还不是因着他们之间的那点私情。不过是个汉女,居然妄想着统治乌孙,大王你看得起她,保留她王后的位置,她可倒好,勾搭外面的奸夫用剑刺伤了你,好一个心肠歹毒的恶妇啊!”须其格拍打着双手,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还不算什么,那贱人有命逃出去,还不知道消停,竟然胆大包天立元贵靡为王,还成立啥子新王朝。哎呦,老天,谁不知道她想夺权都想疯了,元贵靡那么小的孩子,他懂个屁啊,还不是得由那贱人说了算。她,她,她这是明摆着跟咱们过不去……” 须其格瞅了眼泥靡,看他不动声色,连忙又道:“靡儿啊,你知不知道,那贱人把弟史嫁给龟兹王子啦,龟兹那个软蛋大王这回竟也耍起了威风,亲自去赤谷城求亲哪!贱人当然求之不得,忙不迭地就答应了,她养了弟史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能帮上自己一把么!泼出去这盆水,换来龟兹的援助,我看她做梦都会笑醒。” 泥靡垂下眼帘,缓缓说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弟史和绛宾就成亲了啊,那贱人一向精于算计,她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尽快促成这门亲事了。日后绛宾若是做了龟兹国王,那龟兹也就顺理成章成为她的狗腿子了。” 须其格越说越气:“还有哪还有,咱们草原周围的那些部落,都眼红赤谷城的百姓日子过得好,私下里偷偷跟他们来往,还有两个部落首领干脆就宣布投靠新政权了……” 话音未落,泥靡一拳挥下,震碎了床头半尺厚的茶几,水壶茶杯摔个粉碎,茶水也泼得满地都是。 须其格张大了嘴巴,看见泥靡那拳头裂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汩汩往外流,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靡儿,靡儿,你,你别动气……为,为那贱人,不值得,不值……” “你说有两个部落已经投靠了新王朝?”泥靡恼怒地瞪着须其格,“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你……”须其格慌乱地摆手摇头,“我怕你生气,怕你的伤势加重,娘是担心你啊,靡儿,娘是为了你着想……” “住口,你明知道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下场有多严重,这种事居然隐瞒不报,你是不是想看着我死?看着我的王位被别人抢走?”泥靡气极败坏地冲须其格叫道。 “不是啊,不是啊靡儿,你听我说……”须其格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娘心疼你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看着你死。娘知道你这王位得来不易,娘也希望你能世世代代传下去,谁要是敢来抢你的王位,我第一个就冲出去杀了他……” 须其格呜咽道:“娘,娘只是没法子啊,你的伤一天不好,娘就跟着担惊受怕,那些将士他们只听你的话,谁会搭理我一个女人……” 泥靡深吸口气,语气放缓下来:“你说,将士们不听指示?难道连他们也起了谋反之心?” 须其格犹豫了许久,不得不点头道:“我听说,军营中的将士,和万年的手下有来往……” “万年不是死在莎车国了吗?”泥靡难以置信道。 “是啊,我也这么以为,不过听说他还没死,有人亲眼见过他的。他回到那贱人身边,帮她一起密谋夺权,真是个该死的家伙。”须其格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借以掩饰自己的无能,“靡儿啊,咱们这可怎么办哪,那贱人存心要置咱们于死地,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泥靡紧蹙眉头,思量片刻,道:“即刻发兵征讨叛贼,决不能再纵容下去。” 须其格愣了下,难以置信地反问道:“那,那谁带兵呢?靡儿你看谁靠得住?” 泥靡掀起被褥下了床,忍着胸腔传来的痛楚,缓慢地穿上外衣,带上佩剑:“我亲自带兵,明日一早出发。” 须其格看着泥靡一步步走远,心里急躁得不得了,却又不敢上前阻止,懊恼自己一时嘴快,却又打心底里庆幸,还好泥靡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不然还得纵容刘烨猖狂下去。这一回,泥靡见识到了她的毒辣,以后绝不会再护着她了。 泥靡决定带兵征讨新王朝,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到万年这里,他早就收买了几位曾经的下属,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及时作出防范。 “母后,泥靡他等不下去了,明日就会带兵打过来。”万年连忙将情报禀报给刘烨。 “好,老子等他很久了!”常惠大叫一声好,拍案而起,“还就怕他不敢来呢,明天是吧,哼,明天就是他的死期,上次那一剑没刺中他的心脏,现在咱们都知道刺哪边他才能死,肯定不会再失手了。” “常将军莫冲动,泥靡的声势大不如前,就算双方交起手来,他也未必是我们的对手。”师中对于即将到来的争战还是比较乐观的,“新王朝的成立是顺应民意,他泥靡却是尽失民意,我们犯不着为他拼命,只要拖延住战况,时间一久,泥靡必败。” “对,对,师大人说的没错。”清灵为师中帮腔,笑眯眯地对常惠说,“现在是他着急咱们不急,再说,小嫽姐姐应该就快回来了,如果此行顺利,带来了大汉支持王后的好消息,量他泥靡也不敢不听。” “大汉支持又如何?”万年摊开双手提出异议,“支持我母后继续做泥靡的王后吗?就算泥靡愿意不追究,免去母后和弟弟谋反的罪名,我也绝不接受!我们好不容易成立新王朝,争取到了自由,怎能亲手放弃?大汉不可能赐死泥靡,毕竟他出身正统,这样做只怕会激起王族的怨恨!” 刘烨微笑着安抚道:“万年,你也不要激动,我们只是不希望造成无辜的伤亡,若是可以避免伤亡,阻止泥靡发动这场战争,那岂不是更好。“ “是,我明白母后宅心仁厚,见不得将士伤亡百姓受苦,但泥靡那人丧尽天良,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为了他的面子和王位,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母后要是宁愿舍弃新王朝,只求息事宁人,我不会同意的,打死我都不同意!”万年执拗地表态,转而看向图奇棠,“你也说句话啊,你能眼睁睁看着我母后再被那小子欺负?” 图奇棠和刘烨相视一眼,说道:“你母后不是这个意思,不希望造成伤亡,不意味着放弃。新王朝既然有存在的必要,我们就不能弃暗投明。况且,一山不能容二虎,泥靡容不下元贵靡也是必然的,我相信你母后不会让元贵靡身处险境。” 刘烨点点头:“不错,我明知道泥靡容不下元贵靡,又怎会重蹈覆辙。常将军,万年,我不会放弃新王朝的,也不会向泥靡示弱。我的主张是采取拖延战术,尽量避免伤亡,如果能等到小嫽姐姐回来最好,等不到的话,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闻言,常惠和万年都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你们以为又是怎样?”清灵好笑地说,“如今咱们要民心有民心,要支援有支援,就算比兵力,也不见得会输给泥靡。泥靡手下的兵将都不是傻子,谁愿意打毫无意义的仗呢,都是乌孙人,自己人打自己人有什么意思。况且咱们也是为民请命,真心实意为老百姓着想,相比泥靡那个狂王暴君,谁才是值得拥护的君王,想必大伙儿心里都清楚。” “这样最好,打不起来也就没有伤亡。对方又不是匈奴人,喊打喊杀的实在没必要。”常惠重又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说到拖延战术,我倒是跟匈奴人学到不少,该怎么打,我想我已经有对策了。” 万年依然愁眉不展:“将士们打不起来,也许有可能,但是泥靡那家伙铁定不会放过咱们的。万一他用什么阴损的招数算计的话,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师中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他用阴招,我们就见招拆招。” “行,我看行,带兵打仗有我和万年,师大人给咱们做军事,泥靡那小子必败无疑。”常惠指着屋子里的人,分配好各自的任务,“清灵和教主就留下来保护王后和大王,不用担心前线的事,为了咱们的新王朝,大家伙儿都加把劲儿。” “是了,你们在前线迎战,我们在后方支援,谁来了也不怕。”清灵挽住了刘烨的手臂,笑吟吟地望着图奇棠,“有教主在,我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王后就用不着我多照顾了,我还是去照看孩子们吧!” 图奇棠温柔地看着刘烨,他们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师中看在眼里心下释然,他们才是并肩走到最后的爱侣,他也不必过多牵挂了。 常惠和万年出发的时候,赤谷城中的百姓都来送行,拿出家中的粮食衣物送给随行的将士们。即使将士们百般推辞,百姓还是想尽办法把这些东西塞进他们的行李。平凡的老百姓没有能耐上前线去打仗,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示支持,给将士们打气助威。 泥靡此次借着铲除叛贼的名义攻打赤谷城,别说是百姓们心里不服,就连他的属下部将也是颇有微词。不过,军令如山,他们既然身为乌孙的将士,就不得不服从君命,硬着头皮上了前线。 常惠与匈奴对战多年,熟悉他们擅长的迂回打法,轻而易举就将泥靡的将士耍得团团转。而万年有不少昔日的部下,加上他早就买通的眼线趁机煽动,有好几支队伍投降新王朝。 泥靡虽然自称带兵,却连马也骑不了,只能坐在马车里指挥。对方打法灵活多变,而他的属下又军心不稳,这场仗打起来异常吃力,他并没有讨到半点好处。但泥靡决定的事,从来就不会轻易改变,他带着对刘烨无穷尽的恨,咬牙苦撑,就算拼到最后也要拼到底。 前线时不时传来好消息,赤谷城中的百姓为之雀跃欢呼,清灵最开心的就是收到师中的信,听他说战场上的事,再讲给刘烨听,给她增加信心。 “王后,又有好消息,目前为止,泥靡手下自愿投降的将士有好几千了……”清灵抱着师中写给她的卷轴,小跑着来见刘烨,“王后,你看哪……王后……” 清灵停顿下来,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大惊失色,丢下卷轴冲过去:“王后,你怎么了,这是……” 刘烨面色惨白,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她趴在书岸上浑身都在发抖,双手颤巍巍地拿着罗帕擦拭嘴角的污物。 “王后,你这是哪儿不舒服吗?”清灵连忙拉过她的手,给她把脉,“你别着急,我给你瞧瞧……” “灵儿,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觉得身子虚弱使不上劲儿,一天到晚冒冷汗,刚吃下去东西就要吐,睡觉的时候也不安稳,经常做梦,很早就醒来了。要么就是睡得特别沉,从中午就发困。唉,可能是天气冷了,受凉了吧!”刘烨看向清灵,勉强的笑了笑,“不碍事的,我这几天没休息好而已,调理一下就没事了,你可不要告诉图奇棠,免得他为我担心……” 清灵的神情有些凝重,问道:“这种情形有多久了?你舒服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之前我看你的反应也没有这么强烈啊!” 刘烨想了想,道:“嗯,应该有段日子了,之前元儿登基,弟史出嫁,又要提防泥靡打过来。大家已经够忙的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们为我操心。现在这场仗终于打起来,前线的战况又对我们有利,我反倒放心了,所以这些症状都跑出来了。” 清灵来回为她把脉,两道眉毛皱成了一团,好半晌才放开她的手,低下头去。 “灵儿,怎么了?”刘烨看她似有难言之隐,追问道,“我的身体很糟糕吗?” 清灵咬着唇,抬眼看向她,眼里闪烁着泪光,刘烨从容地笑道:“没关系的,灵儿,就算我得了不治之症,也没什么,只要我能捱到战争胜利,就能死而瞑目了……” “不要,王后,你不要这么说……”清灵眨了下眼睛,泪水哗啦啦地流淌,“都怪我,是我该死,是我害了你……” “灵儿,你说什么呢,我患了病,跟你有什么干系。”刘烨轻叹了声,有些伤感道,“说句心里话,我舍不得离开你们,乌孙的局势尚未平定下来,元儿还小,图奇棠他回来没多久,我想多陪陪他……” “王后,你不会死的,你,你只是……”清灵自责道,“我说了,都怪我害了你,如果当初不是我自作主张,担心你的身子承受不住药力,偷偷给你换了补药,也不会连累你遭这份罪。” 刘烨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想到了某个她不愿意想的问题,清灵点了点头:“你怀孕了,已经三个多月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情深不渝 自从图奇棠得知了父亲去世的经过,他就一直想要个孩子,刘烨深爱着他,自然也想为他实现心愿。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迟迟没能怀上他的孩子,之后分隔十年,这个愿望也就越来越遥远了。 如今刘烨和图奇棠好不容易重新走到一起,眼看着乌孙新王朝声势日渐高涨,元贵靡年纪虽小却也相当懂事,将来必定能成为一位明君,再加上师中,常惠和万年等人的辅佐,以后的日子想来也比较顺利。 泥靡不堪忍受乌孙百姓陆续转为支持新王朝,即使伤势还未痊愈,仍是拖着病痛的身子领兵出战。常惠和万年采取迂回战术,耗尽泥靡的士气,而师中又是出了名的精明,他们联手抵抗泥靡颇有胜算。 刘烨时刻关注前线的战况,担忧泥靡会不会再有什么疯狂的举动,他这个人向来狂妄自大,他要做的事就必须要做到,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不过,他也很重视很在乎乌孙昆莫的王位,当初为了调兵回来筹备,不惜用割让部落的方式说服匈奴退兵。如今,他等不及要击垮新王朝,难保他不会做出鲁莽的决定。 不料,恰恰在这节骨眼上,清灵为刘烨诊断出她已经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这个事实令刘烨难以接受。她一心想为珍爱的图奇棠生个孩子,始终未能如愿,但是,她现在居然怀上了狂王泥靡的骨肉。 泥靡是她的死对头,之前受过许多屈辱,恨他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为他生孩子?刘烨当初坚持每天喝避孕药,就怕将来发生这种悲剧,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是没能逃过厄运。 刘烨不敢相信她肚子里怀有泥靡的孩子,她不相信上天对她如此不公,所有的折磨与屈辱她都可以接受,为什么还要用这个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惩罚她?她不愿意也不可能生下泥靡的孩子,既然悲剧已经酿成,她就要阻止厄运继续蔓延。 “灵儿,我不能要这个孩子……”刘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能,我决不能留下他,灵儿,趁着还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快帮帮我,帮我拿掉孩子……” 清灵知道刘烨是认真的,她慌乱地摇摇头:“王后,不可以,以你目前的身体情况,实在不适合拿掉孩子……” “必须要拿掉!”刘烨直视着清灵,沉声道,“这孩子是泥靡的,我怎么可能为他生孩子?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清灵含泪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泥靡是咱们的敌人,你要是生下这个孩子,只怕会后患无穷!可是,王后啊,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呀,先王去世之后,你积劳成疾,身体大不如前,后来又被泥靡软禁,心情抑郁虚弱至极,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违背你的旨意,偷偷将避孕药换成了补药,我怕你受不了强烈的寒性,怕你的身体禁受不住,没想到我这一念之差,竟酿成了大祸……” “王后,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我不该自作主张……”清灵拉住刘烨的手,哀求道,“如果这孩子能拿掉的话,我一定会找你说的做,不过,你的身子还没调养好,现在要是冒险拿掉孩子,不仅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王后,你不能拿掉这个孩子,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我们可以隐藏著孩子的秘密,不让泥靡知道,这样的话,将来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这番话刘烨根本听不进去:“就算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就算我可能会死,我也不能要这个孩子。灵儿,别犹豫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要这个孩子,你快给我想个法子拿掉他!” “不行,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成形了啊,要是早一些发现的话还好说,现在想要拿掉很不容易,尤其是你的身子很虚弱,这样做真的会要了你的命,与其冒这个险,不如等孩子足月了,把他生下来。”清灵苦苦相劝,“我知道你恨泥靡,我们都恨他,但孩子是无辜的啊,这个孩子也是你的骨肉,王后,留下他吧,这也是为你好。” 刘烨还是摇头,眼底已然泛红:“你有所不知,十年前我答应过图奇棠,为他生个孩子,但我没能做到。这十年间,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没有他的孩子,始终是我心里最大的遗憾。后来索朗对我呵护照顾,体贴入微,虽然他不好意思开口,但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回心转意。可我还是没有心软,既然已经和图奇棠在一起了,我就不能再回头,不然对他们来说都不公平。” “索朗也想要个孩子,如果可能的话,当然是他和我的孩子,但他渐渐明白,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回到过去,我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待他。索朗真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没有勉强我,也没把他的失望表现出来,他对我还是那样好,尽他所能的对我好。他实现了承诺,为我成为了乌孙昆莫,让我完成了使命,我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只能加倍努力,协助他治理好国家。” “好在索朗终于有了孩子,这样一来,我也就松了口气,我不想再让真心对我好的人失望。元儿的出生弥补了我对他的一部分亏欠,索朗却视我为元儿的亲生母亲,他一直渴望我们能有个孩子。我确实将元儿视为己出,他是索朗生命的延续,索朗不在了,我要代替他好好养育元儿,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为了元儿,我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死。” “对于索朗,我还有机会补偿,但是图奇棠,我有的只能是抱歉与亏欠。他为了我付出太多太多,我却什么都没留给他,现在竟然还怀着仇敌的孩子,这是多么荒唐讽刺的笑话!我不能再对不起他,不能再让我忍受任何委屈,所以,不管有多大的危险,我都不会犹豫。” 清灵随之泪流满面:“我懂,我都明白,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不就是为心爱的男人养育后代么!我嫁给师大人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实现这个心愿,师大人他不怪我,可是我这心里难受得很。每天晚上都要醒好几次,看着我最爱的夫君,埋怨自己没用。王后,教主是你深爱的人,你们一起同经风雨死里逃生,他为了你刀山火海都敢闯,你为了他也是义无反顾。他希望和你有个孩子,你没能如愿,却在重逢之时发现自己怀有敌人的骨肉,你不肯要这个孩子我能理解,不过,真值得你用性命冒险吗?” “难道轻易寻死就能表示你对他的爱有多深?难道你以为他不能容忍这个孩子的存在?不会的,王后,教主他不会的,他爱你,自然能包容你的一切。你被泥靡胁迫,你也是身不由己,孩子的性命更是无辜,你和孩子都不应该受到惩罚。我想教主知道这种情况的话,他也会跟我一样,劝你留下孩子。” 刘烨失神地望向窗外:“不,我不能这么残忍,我一次次伤害了图奇棠,你叫我怎么忍心再一次辜负他?他和我在一起,吃尽了苦头,他甚至可以不求名分,而我又能给他什么呢?我连个孩子都不能给他!” 刘烨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轻轻地来回抚摸着:“对不起,孩子,别怪娘狠心,你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娘不能留下你啊!这一生,娘亏欠的人太多了,怎么还也还不完,若是真有来世,娘再补偿你好不好?走吧,在你还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之前,安心地走吧!你会明白,没留下来也是一种幸运,因为你不会有痛苦和失望。” 清灵眼看刘烨心意已决,如何劝说她都听不进去,无奈之余只能答应给她配药。只是清灵又不忍心亲手送刘烨母子离开人世,若是有个万一,她又该如何交代,她都没有把握的事,怎么可以贸然去做。 配好的堕胎药在炉子上滚了几滚,清灵还是没有勇气端去给刘烨,她明白刘烨心中的苦,将心比心她也不想这个孩子留下来,但是人命关天,性命远远比尊严更重要。刘烨不愿意再次伤害图奇棠,她不希望今后看着这个孩子,就想起来曾经受过的屈辱,不过,一切都还有解决的办法啊!譬如,生下这个孩子之后,送给别人抚养,眼不见心不烦,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吗! 清灵想到了解决的法子,她更不能狠心让刘烨喝下这碗药,说起来这个意外还是因她而起。都怪她擅自换了刘烨的药,才会导致今日的局面。刘烨也好,未出生的孩子也好,她都要想办法保住才行。 话虽如此,但眼下能说服刘烨留下孩子的人只有图奇棠,清灵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他了。这件事是她惹的祸,她必须去面对。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了,其实我才是罪人,要不是我偷换了药,王后也不会再受折磨。可是,这个孩子不能拿掉,她的身子太虚弱,一定会受不住的。”清灵说着说着又开始抹泪。 渐渐地,图奇棠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轻拍了下清灵的肩膀:“这不怪你,你换药也是为了她好,不要自责!” 清灵眼泪汪汪地摇头:“不,怪我,都怪我,我宁愿以死谢罪!” “千万别这么说,烨儿身边的亲信不多,这些年来要不是你们尽心尽力守护着她,也不会有今日的光景。”图奇棠微微笑道,“放心吧,我这就去看她,劝她留下这个孩子。” 清灵喜出望外:“好,好,你说的话,王后能听进去。不过……” “不过什么?”图奇棠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不过,你当真不介意吗?你也知道,王后她最大的心愿是为你生个孩子,不料天意弄人,她却……所以她才这么痛苦……”清灵哽咽道,“我也是女人,我了解王后此时的心情,面临这种抉择,还不如死容易得多……” “怎么连你也这样说!”图奇棠打断她的话,眼里涌上丝丝无奈,“事情既然发生了,懊恼也无济于事。不管那是谁的孩子,我只知道他是烨儿的骨肉,只要是烨儿的骨肉,我就喜欢,为什么非要拿掉不可呢!清灵,作为一个男人,我承认我不是很大度,但我不能让烨儿为别人犯下的错承担后果。烨儿她没有错,她也是受害者,她已经承受了那么多委屈,我怎能再让她伤心!” “清灵,我会尽力说服她的,你不要太担心。你以后多开导她,不要影响她的情绪,就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吧!” 清灵怔怔地看着图奇棠,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师中对她说过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们都是有担当的好男人,值得女人用心珍爱,刘烨没有爱错人,她的等待是有意义的。 看到图奇棠,刘烨第一个反应就是清灵把整件事都告诉他了,匆忙躲避他的视线,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烨儿……”图奇棠走近她,柔声唤道。 “你都知道了?”刘烨不敢看他的双眼,噙满了泪水颤声道,“什么都不要说,我已经决定了。图奇棠,你就让我独自做这个决定吧!” 图奇棠盘腿坐在她对面,看着他深爱的美丽容颜,她比从前消瘦许多,不过依然很美。分离的这十年,她拒绝了翁归靡的示好,为了一个毫无音信的人固执地坚守下去,当时他们恐怕都没想到将来还能重聚,却又没有理由的如此相信。 他爱她,深爱不渝,他耐得住常年的寂寞,忍受得了蚀骨的思念。但她身为王后,同样禁得住柔情的攻势,默默承受孤独的滋味。可见,她爱他,亦是深爱不渝。 他们深爱着彼此,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难道这样的爱,还有谁不知足吗? 图奇棠看着刘烨充满防备的样子,轻声笑了笑:“好,我什么都不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陪你一起到老。等我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的时候,还有你陪着我看日出日落,那就是我向往的幸福。我这些年来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如果你愿意,就为我实现这个心愿吧!” 刘烨眼前一片模糊,哽咽地难以言语,图奇棠对她的要求就是好好活下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会携手走到最后。不管她遇到什么难题,他都会陪伴在她身边。是啊,这么多的艰难困苦都熬过来了,相比之下,她的痛苦显得微不足道。 图奇棠耐心等她的回复,刘烨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用力点了下头:“我会的,我会实现你的心愿。” “烨儿,我的烨儿,谢谢你。”图奇棠拥她入怀,轻吻着她的前额,“有你这句话,此生无憾!” 泥靡早就看出来常惠和万年的计划,这样拖延下去,军心势必会涣散,想要击垮新王朝也是痴人说梦。但即便如此,泥靡也不想再借助外力,他已经铸下大错,造成现在这种局面也是他咎由自取。 望眼历代君王,可以不学无术,可以沉迷声色,也可以昏庸暴戾,但绝不可以卖国求荣。否则,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他割让部落给匈奴,并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不想就此失去一切。做不成乌孙的昆莫他会感到遗憾,但任由刘烨转投他人怀抱,对他而言却是致命的打击。 对刘烨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占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那毕竟也是感情。他暗恋她多年,从小就被她的美貌折服,长大以后又为她的才智倾倒。在他心里,刘烨就是完美的化身。是他倾尽所能都要得到的女人。 他不可以失去她,绝对不可以,哪怕是赔上整个乌孙,他也要重新得到她。 “大王,赤谷城的密探有事禀报。”泥靡正在思念着刘烨,忽然听到帐外侍卫的通报,懒懒地应了声,“进来吧。” 赤谷城是乌孙的经济重地,自然有不少忠于泥靡的眼线,新王朝成立以来,泥靡安插在刘烨周围的密探也给他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那边有什么动静?”泥靡照例询问,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回禀大王,属下收到宫女的消息,说是王后怀孕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泥靡激动地跳了起来,顾不得胸口的疼痛,上前扯住探子的衣领。 “是,属下得知,得知王后怀有身孕……”受惊的探子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此事当真?”泥靡瞪大了双眼追问道。 “真的,千真万确。”探子连连点头,“听说现在至少有四个月,肚子都能看出来了……” “四个月,四个月……”泥靡一把丢开那探子,嘴里念念有声,“四个月的话,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是我的啊,哈哈,我的孩子,她有了我的孩子……” 泥靡狂喜过后,狭长的双眸又恢复了往日的深沉:“刘烨,你给我等着,你别想瞒天过海,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女人,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君入瓮 兴许是经历了太长时间的消磨,泥靡的属下渐渐力不从心,每次迎战的时候都是敷衍了事,常惠和万年认为时机已到,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将泥靡赶出赤谷城,直到逼退至草原。 若是就此攻占草原,这场对战就能分出胜负,泥靡这个失职的君王,他做出种种令人寒心的丑事,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属下心有不从也是情理之中。 眼看着就快回到那片草原,万年抑制不住满心激动,未免夜长梦多,决定对泥靡的军队采取猛攻,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不亲手抓住泥靡治罪,不将他的恶性公诸于众,他就枉称为人。一想起泥靡对刘烨和元贵靡做过的事,万年就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即使是挫骨扬灰,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万年,咱们打到这儿也该歇歇了,这里毕竟是泥靡的地盘,是他最后的领地,不会这么容易让咱们拿下,还是先看看他有什么动作,再做决定。”常惠对于目前取得的战果比较满意,他不敢冒险,也不敢低估泥靡真正的实力。 “可是常将军,我们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泥靡那个混账已经被逼上了绝境,他没有机会翻身了,我们何必要给他喘息的机会呢?”万年大为不解,他不相信泥靡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即将吹起的胜利号角,他可不愿意错过了最佳时机。 “带军打仗一定要戒骄戒躁,眼下咱们是略占上风,但也不能因此小觑了泥靡。要知道泥靡这小子头脑灵活得很,我总觉得这几天的仗打得太顺利了,有些不太对劲儿。”常惠同样相信自己的感觉,“我在战场上这么多年,有时候直觉是很准的,我感觉泥靡不会就这样败给咱们,他可能已经想好了对策,故意让咱们放松戒备。” “你想说,他以退为进,来个引君入瓮?”万年摇了摇头,摊开双手道,“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张狂又自大,要好又要强,他从心底里瞧不上我们,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他只知道埋头往前冲,才不懂得示弱讨巧。他的军队本来就军心不稳,他故意制造这种假象有必要吗?他就不怕将士们对他失去信任?况且,这场仗打到现在早该分出胜负了,我们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能说是侥幸呢?” “常将军,现在的成绩都是我们一步一个脚印,实实在在打出来的,弟兄们为了保卫新王朝,付出了多少努力难道你都看不到吗?占上风就该接连猛攻,让对方军败如山倒,这样泥靡就再也没有反击之力了。相反,我们要是愚蠢的等下去,只会给他制造卷土重来的机会。” 万年越说越激动:“这样吧,你不敢去打,我去,给我三队铁骑军,不,两队就够了。我一定可以捉到泥靡,把他带回赤谷城受审,让他为自己犯的罪付出代价,让受苦的百姓唾骂。” “万年哪,你从十二岁起就跟着我上战场打仗,你何时见过我胆怯?”常惠看他不听劝,不由有些着急,“如果胜利十拿九稳,我还有闲心跟你说这么多?不用你跟我讲道理,我早就打过去了。兵不厌诈,这句话我说过许多次,你真该好好想想,然后再做决定。总之,泥靡的生死在此一役,以他的实力与能力,我觉得苦战还在后头,现在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战场上轻敌是大忌,但是常将军,你未免太高估了泥靡,那混账成天只会叫嚣,他有什么真本领。当初登基称王,因为他挟持元贵靡威逼母后就范,不然,就以他那点能耐,乌孙的昆莫还轮不到他来做。”万年气鼓鼓地反驳,常惠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话不能这么说,泥靡出身正统,军须靡去世时立下遗言,待翁归靡退位的时候,必须将王位还给泥靡。不管怎样都好,泥靡这个昆莫倒是名正言顺。反之,王后要是从中阻拦,反而有谋逆的嫌疑。其实想一想,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些,又哪来的新王朝呢!现今王后和元贵靡统治的新王朝也是名正言顺的,受到臣民们欢迎和支持的。咱们来迎战泥靡,也是备受肯定的,所以这场较量只能成功,若是输了的话,恐怕会失去民心,新王朝的将来也会受到影响……” “输?怎么会输?怎么可能?”万年打断常惠的话,嗓门也不知不觉提高了八度,“你明知道这场仗万一输了会是何等下场,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你这样什么都不做,只知道等待等待,势必是要输的。但我不会,不管你支持也好反对也罢,我这就去把泥靡拿下,胜利就在眼前,我不能错过良机空留遗憾。” 万年丢下这句话夺门而出,常惠匆忙追了出去:“你给我回来,你不能去,这是军令!” 万年根本不听,反而跑得更快了,常惠急得跺脚,猛然响起了多年前的一幕。当年他不顾翁归靡的劝阻坚持前往敌营救人,那时的情景和眼前的如出一辙。他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足以将弟兄们都救出来,未曾想那只是一个圈套,活捉他的圈套。 常惠越想越害怕,万年这么一去,会不会重蹈覆辙?他有很不好的感觉,他必须阻止这种事发生。 常惠带着诸多将领赶来劝说万年,甚至派人将万年软禁,不许他离开营房一步。万年知道常惠这次是铁了心要阻止他,僵持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自己的计划泡汤。反复思量过后,万年主动要求见常惠。 “万年,你改变主意了吗?”常惠软禁万年实属无奈,他不希望万年冒险,“这两天我军密切留意对方的动静,泥靡按兵不动,不知道在密谋什么。我就说吧,那小子满肚子鬼主意,他肯定没安好心。 “是啊,我都想清楚了,泥靡诡计多端,他现在居于劣势,肯定不会甘心的。”万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听他这么说,常惠微笑着点了点头:“嗯,你能想通就好,万年,打仗千万不能急于一时,对方打算跟咱们耗下去,咱们就得比他更有耐心才行。这样的话,对方迟早会露出破绽。为今之计,咱们就是要等泥靡露出破绽,待到那时,才是发动猛攻的好时机。” “不错,还是常将军说的对,我的想法太不周全,差点闯了大祸。”万年低下头,自责地皱着眉,攥紧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我做事太冲动,母后也劝过我,凡事深思熟虑再做打算,可是我还是不长记性,差点儿就被泥靡那混账蒙骗了。从前在莎车国输得那么惨,就是因为我不够客观冷静,如今为了新王朝而战,我还是犯了老毛病。我这种人不配带兵打仗,等这次取得了胜利,我就对母后说,还是让我去放马吧!” 常惠看他深深自责于心不忍,上前安慰道:“万年,你已经很出色了,莎车国那场兵变,完全不关你的事。无论是谁来称王,他们都会这样做的。你初到莎车,对当地的形势又不熟悉,原本就是不公平的对战。你是咱们乌孙的大将军,你打过多少场漂亮仗,大家伙儿有目共睹,都从心里佩服你啊!你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日后你还要接替我,继续保卫新王朝,就算你自个儿打了退堂鼓,我和你母后都不会答应的。” 万年抬眼看向常惠:“常将军,我当真还能继续带兵打仗?我当真有资格做大将军?” 常惠笑了笑,点头道:“当然,假以时日,你会成为西域最出色的将领,现在你欠缺的只是几分沉稳,等你克服了冲动,你会天下无敌。” 万年动容道:“多谢常将军赐教。” 常惠和万年推心置腹地谈过以后,便撤走了软禁他的侍卫们,他相信万年经过这两天的考虑,已经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不料,万年那番话只是说给他听听而已,根本不是心里话。 “天下无敌?哼,有谁当真能做到天下无敌?西域最出色的将领,也有被人替代的一天!”万年擦拭着他的佩剑,不以为然道,“我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将来那么久远的事,我才不关心。” “大将军,何时行动?”万年的副将趁着夜色溜进营房,轻声请示道。 “常将军已经睡下了?”万年问了声,“来了多少弟兄?” “是,睡下了,没留意到我们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副将信心满满地说,“至少有三队铁骑军,弟兄们都愿意追随大将军,泥靡大势已去,拖延下去只会夜长梦多,倒不如趁胜追击阻断他的后路。” 副将的话说到了万年的心坎里去:“大将军和常将军的争执,咱们都听说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常将军的年纪确实大了,做起事来有些畏手畏脚。不过,带兵打仗这种事,就得有几分冲劲才好。” 万年挂好佩剑起身走出去,拍拍副将的肩膀,说道:“我和常将军只是意见不合,不是要搞对立。记住,以后别再说我师傅的是非,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副将愣了下,连忙点头:“是,是,属下牢记于心。” 辽阔的草原上,传来铮铮的马蹄声,皎洁的月光为战士们的盔甲镀上一层银辉。远远地望着那座熟悉的营房,万年不禁攥紧了缰绳,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泥靡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欺凌他的母后,欺负他年幼的弟弟,这种忘恩负义之人,今晚他要原原本本都讨回来。从今以后,泥靡就会彻底从这世上消失,这片草原又将属于他的母后。 靠近泥靡坐在的蒙古包,万年扬起手,示意身后的将士们停下来。等待探子回来,禀告前方并无埋伏之后,这才下令包围泥靡。 对于万年的到来,泥靡看起来倒很镇静,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万年一眼,重又低下头批阅奏折。 “混账,你还当自己是乌孙的大王啊,你割让部落给匈奴,好一个卖国求荣的大王!”泥靡走向他,不屑地往地上吐口唾沫,嘲讽道,“你母后逼死了我父王,你囚禁我母后百般侮辱,软禁我年幼的弟弟作为要挟。泥靡,你真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牲!” “母后,弟弟?”泥靡从奏折中抬起头,看着他只是冷笑,“你这个野种,哪来什么母后和弟弟,赵子卿,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不记得我就提醒你,你爹是赵胜,大汉派来的农学家,为你所谓的母后东颠西跑,最后死在匈奴人手里。你这个死了爹娘的孤儿没人要,王后看你实在可怜,才把你捡回来收作养子。没想到你还有点用处,仗着一身蛮力,落得个大将军的虚名。不过,在乌孙的地盘上,还有常惠那个蠢货帮你立威,离开了乌孙,你就原形毕露。” 泥靡好笑地站起来:“你以为你成为莎车国国王就有资格跟本王抗衡吗?做梦吧你,野种就是野种,八辈子也休想变成王族。你刚到莎车没两天,就被人家追得打,打得屁滚尿流。丢人啊丢人,亏你还自称是乌孙的大将军,你简直丢尽了乌孙的颜面。好在你还有点狗屎运,有人帮你从那鬼地方逃出来。赵子卿,你这条命是捞回来的,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呢!你啊,别以为先王给你改个名,就是咱们乌孙的王族了,居然还敢对本王不敬,你就不怕本王给你点颜色瞧瞧?” “呸,你这畜牲,你从小到大都跟我过不去,向来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万年挺直胸膛,居高临下睨向他,“给点颜色瞧瞧?那正是我要说的话!泥靡,你已经被我的属下包围了,单打独斗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不想死无全尸就快认罪,否则,我再补你一剑,这次一定让你死个痛快。” “哈哈……”泥靡有恃无恐仰天大笑,“就凭你也敢行刺本王?你杀了我,拿什么跟你母后交代呢?本王才是乌孙真正的昆莫,再来几个新王朝都是言不正名不顺的。你母后不给我安排几个罪名,怎么舍得让我死啊!” 万年刚才只是逞口舌之快,他确实不能在这里一剑了结泥靡,泥靡才这样无所畏惧。 泥靡走进万年,盯着他涨满怒火的双眼,邪气地狞笑道:“看来,你很听你母后的话,既然这样听话,为何不叫我一声父王呢?” “你,混账,快给我闭嘴!”万年气恼地扯住他的衣襟,咆哮道,“该死的你,你给我等着,我保证我会好好教训你的,让你生不如死,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后悔?不,我不后悔……”泥靡笑得更得意了,“说起来你母后果真是人间尤物,年纪虽然也不小了,却比年轻姑娘更有魅力,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我就想不通了,你母后这般狐媚,你父王能满足得了她吗?呵呵,幸亏我年轻体力好,享受得起这种艳福……” 万年忍无可忍,一拳打中泥靡的脸,打得他嘴角绽裂,鲜血直流。泥靡踉跄后退了几步,一手扶着书案,一手擦去下巴上的血迹,斜眼瞥向万年:“敢打伤本王,你会付出代价的。” “来人,给我把他押走。”万年不能再跟他说下去,不然,他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直接杀了了事。 无人应答,万年又大叫道:“来人哪,来人……” 泥靡哈哈大笑,指着万年说道:“你的人不会来了,你也别想逃出去,你已是瓮中之鳖。” 万年神色大变,掀开门帘往外看去,之前包围过来的属下统统不见踪影:“不可能,明明打探过没有埋伏……” “可惜你派来的那个人早就被我收买了,哦,不,应该说,今晚追随你的人都被我收买了。”泥靡伸开双臂大笑起来,“这儿是本王的天下,你来之前,就没想过后果吗?赵子卿,你真是个没头脑的家伙,常惠不许你来,必定会牢牢控制手下,哪来这么多铁骑军追随你?若不是本王的人,谁会愿意追随你这个蠢货!” 万年咬紧牙关,一颗心逐渐下沉,他握住剑柄,蓦然转身拔剑指向泥靡:“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一命赔一命,我不吃亏!” 泥靡料到他会来这一招,从容地往后退几步,一把扯开书案后虚掩的帐篷,立刻有数十名身强力壮的将士冲进来,将万年重重包围。万年自然不肯认输,与将士们厮杀起来,泥靡躲在一旁看好戏,待到万年落入下风,才开口命令道:“我要活的。” 万年被五花大绑押到泥靡面前,但他依然不肯屈服,昂首挺胸不把泥靡放在眼里。身旁的将士们拿着刀鞘猛击他的膝盖,强迫他给泥靡下跪。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要给我心爱的王后送一份大礼呢!”泥靡一手掐住他的下巴,笑眯眯地说,“我说过你会付出代价的,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我不杀你,因为留着你大有用处,好兄弟,幸亏你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威逼就范 耗时数月的对战,比的是双方的耐性,谁若是存不住气走错一步棋,那就会一错再错直至满盘皆输。泥靡徒有十几万的兵力,但由于他之前做过割让部落等等令人失望的举动,使得军心涣散,无法集中全力攻打新王朝。 常惠和万年带领的军队虽说只有区区数万,但胜在团结一心,又有乌孙百姓的极力支持,与泥靡对抗也不觉得实力太过悬殊。万年利用昔日部下,招降了一部分的将士们,泥靡怒极攻心之时,听到探子来报,刘烨身怀有孕的消息,随即心生一计,转忧为喜。 泥靡故意引退为进,引万年一步步陷入他的圈套,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安插了不少眼线,挑唆万年瞒着常惠夜袭草原。万年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再加上他恨泥靡入骨,等不及要将他押往赤谷城接受世人的惩治,无论常惠如何规劝,还是不肯改变心意。 正如常惠预想的那样,这是泥靡设下的陷阱,万年刚入草原就被抓个正着,面对泥靡的羞辱,他恨不能一死了之。 万年宁愿死也不愿成为泥靡用以要挟刘烨的筹码,他被事先埋伏的几名壮汉五花大绑动弹不得,他知道自己这次又走上了绝路。不过,这还不算是结束,泥靡费尽心思活捉他,无非是为了逼迫刘烨就范,只要不给他留下这个机会,他就休想如愿。 泥靡得意洋洋地打量着神情悲愤的万年,却见他眼底那抹坚毅的神色,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时迟,那时快,泥靡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巴。 万年的决定是咬舌自尽,他犯下的错理应由他自己承担,但泥靡先他一步,阻止了他自行了断的念头。咬破的舌流出丝丝血迹,却不足以致命,泥靡伸出手来擦拭着他唇边鲜红的血,胡乱在他脸上涂抹着。万年恶狠狠地瞪着他,含糊不清地怒骂道:“混账,畜牲,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没有你,这场仗我真不晓得该如何打下去了。而且,我和王后分隔多日,再次相见总要有所准备才好,所以我还要给我心爱的王后送一份大礼呢!”泥靡拍打着他的脸颊,一下比一下用力,眼底依然盛满了笑意,“你啊,从小脾气就这么倔,你斗不过我的,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说过你会付出代价的,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我不杀你,因为留着你大有用处,好兄弟,幸亏你来了。” 万年猛烈地摇头,想要摆脱他的钳制,泥靡放开手,拿着侍卫递过来的手巾,反复擦着手背上的血迹,眉头皱成川字型,写满了厌恶与嫌弃。 “泥靡,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牲,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是生是死还要你点头才算?哼,今晚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也绝不会给你留任何机会!”万年仰起头,睁大双眼瞪着死对头,“新王朝很快就会占领这片草原,你这个大王也做不了几天了,我只不过比你先走一步,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哈哈……” “赵子卿,你真是变了,小时候的你多么温文尔雅,我甚至还有一些嫉妒,因为你真的很有才能。不过,你怎么只长年纪不长脑子呢,是不是这么多年想要证明自己,想到都发疯了?你口口声声说我丧尽天良,只为登上王位不择手段,那么你呢?你又比我好多少?你不也是对权力充满了向往么,别说什么报答父王母后之类的话,也别说你牺牲小我成全大义!狗屁,全都是狗屁!” 泥靡坐下来,冷冷地看着他:“你和我是同一类人,依仗着自己又几分小聪明,就不甘落于人后,不甘心平平淡淡过一生,总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不平凡的,迟早要做出一番功绩的。可惜,你没有与生俱来的王族身份,你再努力也只能为人臣子,一辈子为人做牛做马。不错,我承认你是个有本事有抱负的男人,如果你称王,想必也能有所作为,但那又怎么样呢?这只是如果,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乌孙的大王,你永远都不能跟我比!” “在这片草原上,有能力有本事的男人太多了,但草原之王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服气也没用,这才是事实!有时候我在想,王后当年要是没收养你,你可能会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放马牧羊,过着平静的生活。而我要不是出身王族,应该也会如此,也许我们还真能成为好兄弟,闲来无事之时,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对未来充满希望。” 万年低下了头,他果真变了吗?为何泥靡竟会看透他的心?自从父亲去世,他就决定凭借自己的力量成为强者,他不要再寄人篱下,最后落得个惨死异乡的下场。刘烨和翁归靡待他很好,但那终究不是亲生爹娘一般的好,更多的是出于内疚出于补偿。他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他也不想亏欠别人太多,所以他付出了加倍的努力,只为证明他不是一无是处。 记得打第一场胜仗的时候,他很开心,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但随后的几场胜利,模糊了这种快乐的感觉,一切变得理所当然,他原本就不是普通人,他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翁归靡封他为乌孙大将军的时候,他不过十七岁,这种殊荣在其他人看来是至高无上的,他也为此着实兴奋了好久。但同样的,这种快乐没有延续多久,他的心就像是个无底洞,再多的赞誉也填不满。他总觉得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可以拥有更多。 他和泥靡的对立兴许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当时他被泥靡打得头破血流,却连吭也不敢吭一声,因为他怕得罪了乌孙昆莫的儿子,会给父亲带来麻烦,他知道他们身份悬殊,就算自己被打死了,父亲也不敢找乌孙昆莫理论。 长大之后,他成为了风光无限的乌孙大将军,泥靡这位出身正统的世子却乏人问津,笼罩在种种殊荣的光环之下,万年的心也开始了变化。他未必就比泥靡差,他只是没有很好的出身,但没有好出身,靠自己的努力也能弥补,儿时被欺辱的记忆清晰地烙印在他心上,从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却很有可能成真。 他要将泥靡从云端上拉下来,狠狠地踩在脚底,让昔日高贵的世子,也尝到任人欺凌的滋味。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他相信自己有资格跟泥靡相较高下。 原来,他高估了自己,结果还是他输了,即使他的能力比泥靡更强,即使他付出的努力比泥靡更多,他这个大将军还是没有资格跟高高在上的昆莫相比。人生来就不是平等的,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也得不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有些人往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万年深感疲惫,他开始迷惑,为什么他拼了命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他不奢望取代泥靡称王,他只是要把一个不称职的大王受到应有的惩罚。为什么他会败得这么惨,他牺牲了快乐,牺牲了爱情,只是要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啊! 输了,这回他彻底输了!枉费父王母后对他的期待,枉费常将军对他的教导,枉费父亲对他的疼爱!他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穷尽一生只为见证一个残酷的事实! 万年闭上双眼,他要保留仅存的尊严,无论如何不能在泥靡面前流泪。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牢牢记住这句话。 “看起来你像是认命了……”泥靡观察着他的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做人应该有自知之明,贪图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只会让自己活得太累。” 万年冷笑道:“这话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吧,好不容易坐上了王位,你竟然还敢贪图更多,活该你受尽折磨。” “你不懂,你果然不懂。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女人,折磨也是快乐的。”泥靡眼中浮现出迷幻的神色。 “爱?”万年重复道,笑得更大声了,“我没听错吧,你这种人也会说爱?泥靡啊泥靡,你太叫人恶心了,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没人会爱你,你这个想爱想疯了的可怜虫……” “住口!”泥靡起身冲过去,扬手就给他几巴掌,打得万年眼冒金星,“赵子卿,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你想死是吗?随你的便,但我告诉你,就算你死了,我也有法子让王后乖乖回来。你信不信?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泥靡那张近乎疯狂的脸,万年看了心下一寒,他确实疯了,他说得出做得到。哪怕付出一切,他也要得到他想要的。 “你不信?你还是不信?”泥靡抓住泥靡的头发,强迫他正视自己,“王后她和你一样,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她比你更愚蠢,她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别人的性命永远比她自己的更重要。” “赵子卿,万年,你好歹做了她这么多年的儿子,又为乌孙流过血卖过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不会眼睁睁看你死的。”泥靡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佩剑指向万年,“我说过我会送她一份大礼,势必让她毕生难忘,毫不犹豫地回到我身边……” 万年盯着雪亮的刀刃,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起来,遇上泥靡这种疯狂的家伙,连死都变成了奢望。他不知道泥靡会如何折磨母后,他好后悔,他真是罪该万死。 常惠发现万年失踪,便想到了他很有可能趁夜袭击泥靡。常惠不敢耽搁,连忙向师中说明始末,师中当即前往赤谷城,将万年行刺泥靡一事禀告给刘烨。 “万年他在泥靡手上?”刘烨惊呼了声,身形一晃,险些倒在地上。 图奇棠连忙搀扶住她:“烨儿,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把万年救出来。” “不,没用的。”刘烨拉住图奇棠,凄然道,“泥靡设计抓到了万年,就不会轻易让人把他救走,你这一去,恐怕也是危险重重,我禁不起更大的打击了。你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图奇棠怕她情绪激动伤及身体,安抚道:“好,好,我不走,你冷静点儿,我们再想对策。” 清灵急得团团转:“这个万年,平时不是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就犯糊涂了。就连常将军都看出来泥靡使诈,他还一股脑儿地往前冲。常将军知道他落在泥靡手上,差点儿就要带兵杀过去了,要不是师大人再三阻拦,只怕现在已经全军覆没。” 刘烨眼圈泛红,依偎在图奇棠胸前,只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快要喘不过气了:“怎么办,现在怎么办?难道要我放弃新王朝不成?” “不可以,万万不可以!”清灵匆忙阻止道,“王后你现在放弃,那咱们就真的没有活路了。泥靡他心狠手辣,怎能容忍乌孙有两个昆莫,他仗着手里的兵比咱们多几倍,他才不怕咱们跟他拼命。但是新王朝的百姓怎么办?前来投奔新王朝的大臣们怎么办?还有元贵靡,他的处境最危险,泥靡若是打过来,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刘烨慌了心神没了主意,泪水涟涟地望着图奇棠,“可是万年他有危险,我不能视而不见,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万年从小失去父母,他很懂事很乖巧,小心翼翼地讨我欢心,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这个孩子受了太多委屈,我就是他的依靠,我不能让他失望。元儿是先王最后的嘱托,我辜负先王太多太多,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元儿。”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刘烨哭倒在图奇棠怀里,急促地呼吸着,就像是要昏过去。 “清灵,快,你快给她瞧瞧……”图奇棠将刘烨平放在矮榻上,用力掐了下她的人中,清灵也赶过来给她扎针。 “教主,我现在让王后好好睡一觉,等她醒来应该就没事了,我们走吧,别打扰她。”清灵拉了下图奇棠,“师大人还在殿外候着,他就是怕王后伤心过度,才让我转述,没想到我这么没用……” “你已经尽力了。”图奇棠看了眼熟睡中的刘烨,悄声走开,“好,我们去见师大人。” 不一会儿,刘烨醒过来了,无声地流着眼泪,望着头顶的房梁发呆。忽然,有一名宫女蹑手蹑脚走进来,跪在榻边轻声道:“王后,乌孙昆莫给您送来一份礼物。” 刘烨怔了怔,看着这个眼生的宫女,瞟了眼她手里的紫色木盒,沉声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宫女微微一笑,呈上木盒:“奴婢的来历无关紧要,不过王后要是错过这份礼物,一定会遗憾终生。” 刘烨坐起来,咬着唇看向那木盒,不用多问此人是泥靡派来的,但她何时混进宫来,为何没人发现异样,仍是令刘烨惴惴不安。泥靡居然能在新王朝安插眼线,是否也掌握了她的近况? 宫女看出刘烨的迟疑,跪着前行几步,举高木盒又道:“请王后过目。” “你明目张胆闯进来,就不怕没命回去吗?”刘烨自然不能不问缘由就打开盒子。 宫女不以为然地笑道:“奴婢的命卑贱如草芥,怎比得上乌孙大将军呢!” 刘烨心头一震,颤声道:“贱婢,休得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王后打开盒子看看就知道了。”宫女索性将木盒放在刘烨腿上,起身站在一旁,“奉昆莫口谕,请王后即刻回朝,否则,后果自负。” 刘烨感觉到木盒的重量,心底深处的阵阵寒意迅速蔓延至全身,她的双腿开始颤抖,木盒随之来回晃动,刘烨连忙用双手按住盒子,深吸几口气之后,缓缓地打开木盒。 “啊……”刘烨还没刚发出来尖叫,就被身旁的宫女用罗帕捂住了嘴,她瞪着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双手死死地掐住木盒,手背上直冒青筋。 木盒里放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手腕处的白骨清晰可见,已成紫灰色的手背上依稀能辨认出圆形的伤痕,那是万年常年征战沙场的烙印。万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足有上百处,多半是他练武的时候太过用力自己弄伤的。记得万年有一次坠马,撞翻了马厩,摔伤了筋骨,半边身子都不能动,整条手臂都血肉模糊。 刘烨亲自照看他半年,直到他能下床走路,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块铜钱大的伤疤,是被碎木刺穿所致,这道伤疤至今都没痊愈。 “万,万年……”刘烨艰难地唤出声,双手捧着木盒,舍不得放下,呜咽道,“孩子,我的孩子,母后没能保护你……” 宫女没耐心听她恸哭,急道:“他还没死,不过是断了一只手而已,王后要是再不回去,昆莫接下来送给你的就是他的碎尸。” 刘烨来回摇头:“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王后,那你走不走?”宫女将刘烨从榻上拽起来,逼问道。 刘烨合上木盒,闭上双眼,含泪点头:“好,我跟你去见他。” 第一百四十章 退而求进 图奇棠和清灵发现刘烨不在寝宫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偌大的寝宫之中,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矮榻上的被褥凌乱散落在地上,冲上去试一试温度,也是冰冷的。周遭没有留下一丝可疑的线索,刘烨不像是被人绑架,而是她自己离开。 “这,这不可能,王后不可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回去,她只是出去走走……”清灵立刻慌了心神,她刚刚送走师中,还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照看好刘烨,谁料到一眨眼的工夫,刘烨就不见了,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教主,你别担心,王后不会走的,她醒过来没见着我们,心里不安,所以起来到处走走,也许正四处找我们呢!”清灵语无伦次地说,拉着图奇棠的衣袖就往外走,“回去找找吧,说不定在半道上就能遇见……” 图奇棠也希望清灵说的话是真的,可是心里没来由的慌乱却解释不清,从刘烨得知万年被泥靡囚禁之后,她就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以她的性格,决计不会坐视不管,让万年处于危难之中。 可是,她已经有了身孕,要想避开侍卫和宫女,独自出宫远赴草原,看起来也不太可能。但要是有人协助,那又会是谁呢?会不会是泥靡派来的人?如果是这样,他们之前未免太大意了,连泥靡的眼线潜入宫来都没发觉。 “走啊,教主,别愣在这儿了,王后找不到我们正着急呢,她不会走远的,肯定不会……”清灵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心有恐慌不假,但又有种难以言语的恐惧,就像是再也找不到刘烨一般。 “等一等!”图奇棠收敛心神,仔细查看着周围的景象,他发现榻旁的书桌上,那盏灯居然点亮了。眼下还是白天,屋里屋外光线充足,为什么要点燃这盏灯呢?是刘烨临走的时候点的吗?还是其他人点的?不,其他人不会刻意点灯引人怀疑,那么,刘烨想透过这盏灯告诉他们什么? “清灵,你看!”图奇棠指向那盏灯,问道,“我们离开的时候,谁也没有点灯,不是吗?” 清灵眨了眨眼睛,诧异道:“当然了,我给王后扎针,就是为了让她好好休息,再说现在大白天的,我多此一举点灯干吗?哦,教主……” 清灵想到了图奇棠发问的用意,忙道:“你的意思是,这盏灯是王后故意点的?她想暗示我们什么?” “我还不知道这盏灯是否有暗示……”图奇棠不愿意想下去,他不愿意刘烨当真离开了,“我们先去四处找找,也许你说得对,她只是没见到我们心里不安,到处去走走。” “嗯,是啊,是这样的……”清灵只能含糊应声,可是他们心里都明白,刘烨不会无缘无故不见人影,自从她怀孕之后,由于身体很虚弱,走到哪里都得有人陪着才行。可是,刘烨身边的宫女至今还在殿外候着,压根不晓得殿内的情形。 图奇棠和清灵找遍了整座宫殿,翻遍了各个角落,依然不见刘烨的身影,他们心中的担忧得到了证实,清灵再也按耐不住,带着哭腔道:“怎么办,这回该怎么办,我明明答应了师大人,明明答应了啊,可是,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我竟然让别人从眼皮子底下带走了王后……” “我真是该死,真该死,我什么都办不好,只知道一而再的闯祸,难不成我就是个祸星,要不是因为我,王后也不会怀上泥靡那混账的孩子,要不是因为我,王后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失踪。”清灵急得抹泪,“我只能一五一十向师大人禀报了,王后被人挟持了,十有八九是泥靡,不,百分之百是他!他一定知道了王后有孕的消息,他认定那孩子是他的,所以,想出这么多鬼主意,就是要王后回去……” 图奇棠不知道如何安慰清灵,因为他现在也是心乱如麻:“别哭,趁现在还来得及,我追过去看看,如果烨儿真被泥靡掳走,我去救她回来,还有万年,一起救回来……” “不行,教主,你不能去!”清灵恢复了几分神智,“你刺伤过泥靡,他恨你入骨,你这次要是去了,他不会放过你的。草原那儿驻扎着千军万马,你要是有危险,王后岂不是更难过?放心,王后现在怀有身孕,就算真被泥靡挟持,他也不会苛待王后,在这几个月里,王后是安全的,暂时不会有危险,只要王后在,万年也不会有事,王后会想办法跟泥靡周旋的。” “你说的在理,但是之前我就没有好好保护烨儿,如今要我忍耐,我万万做不到!”图奇棠俊朗的眉眼写满了懊恼,“烨儿的身体这么虚弱,她哪里经得起惊吓,还要时刻提防着泥靡,你叫我怎么能放心?”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实在很困难,不过,我得先去找师大人商量一下,然后咱们再合计,你看行吗?”清灵和图奇棠说着话,又回到了刘烨的寝宫,眼看那盏灯的光芒越来越微弱,怅然道,“咱们的处境就像这灯一样,天快黑了,灯却要灭了……” “灯,灯……”图奇棠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我明白了,明白烨儿要告诉我什么了……” 再次见到刘烨,泥靡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不由自主地瞟向她隆起的小腹,简直兴奋地就要喊叫出来。 然而,泥靡没把刘烨只当成他孩子的母亲,这女人是他最大的敌人,是他又爱又恨的对手,他爱她爱得发疯,恨也恨得发狂。他从没有过这种感情,折磨得自己生不如死,却又在其中得到无限的快乐。 “如果你说你是思念本王,自愿回来的话,本王的心情会好一些。”泥靡为刘烨倒杯茶水,往她面前推了推,“喝吧,这一路上没人好生伺候着,累了吧。” “多谢大王关心,臣妾不累。”刘烨也是没有多少表情,说的话恭恭敬敬,语气却是冷漠至极。 “大王?臣妾?”泥靡听到她破天荒的称呼自己为大王,又自称是臣妾,诧异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眨也不眨地盯住刘烨,好笑地反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王后?” 刘烨淡然一笑,抬眼看他:“大王就别再戏弄臣妾了,臣妾虽说不累,头却有些晕了,大王若是没什么要交代的,请允许臣妾先行告退。” 泥靡点了点头:“既然王后不舒服,本王自然要恩准你退下。” 刘烨朝他微微欠身,站起来往帐外走去,泥靡忽然越过茶几,追上来抓住她的手腕,趁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飞快地抱起她,将她丢在床榻上。这一系列动作极其迅速,却也相当温柔,就像是生怕碰伤了她。 “大王,臣妾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刘烨刚踏入泥靡的寝室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所以才会等不及离开,没想到泥靡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乐意,出尔反尔将她压制在床榻上。 刘烨羞愤难当,用力地推搡着他:“走开,你给我走开……” 泥靡恍若未闻,不管她如何喊叫,也没当回事,反正这里是他的草原,随她怎样反抗都无济于事。渐渐地,刘烨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的挣扎只是徒劳的,她已经回来了,泥靡就不会轻易放过她。 解开最后一层衣衫,泥靡看到刘烨明显隆起的腹部,眼前一亮,欢喜不言而喻,他伸出手,颤巍巍地覆上她的小腹,轻柔地抚摸着,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刘烨别过脸,百感交集的泪水倾泻而出,她心里疯狂地想念着图奇棠,她的身子却又在泥靡怀里。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恬不知耻足够形容吗?她没有资格再回到图奇棠身边,不配拥有图奇棠的爱!她此生就不该贪恋爱,她早就该认命,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图奇棠! 泥靡有生以来第一次做父亲,起初他还刻意掩饰,但是现在他已经克制不住了。泥靡拉过温暖的被子为刘烨盖上,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安慰道:“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况且,你现在有身孕,为了咱们的孩子着想,我也不会乱来。” 听他这么说,刘烨稍感心安,泥靡又道:“从今以后,每天晚上我都来陪你,直到咱们的孩子出生。我这个做父王的,怎能错过孩子的成长,呵呵,你别看我平时容易冲动粗枝大叶,我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泥靡顿了顿,看着刘烨布满泪痕的容颜,心疼道:“你知道吗?这几个月我改变了许多,我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冲动,我也会学着做个好丈夫。” 刘烨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难以言语,泥靡笑道:“我明白我不能没有你,王后,我不得不承认,我早就爱上你了,当初立你为后,不是出于报复,绝对不是!我以报复的名义占有你,因为我太爱你,我怕你会拒绝,只能自私占有以偿夙愿。” “怎么,你还不相信吗?”泥靡宠溺着拭去刘烨脸上的泪痕,摸了摸她光滑柔软的脸颊,“你对我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你只把我当仇人,不记得半点夫妻的情分!你当着我的面,跟师中逃走,甚至愿意跟他殉情,后来,又找来一个男人用剑刺伤我,你们以为我死了,但我没有,上天注定我们是夫妻,要一起走到最后,我死了,谁来守护你呢?” “你别瞎说,我和师大人清清白白,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刘烨恼怒道,“你向来都认为自己才是对的,你从来听不进去一句真话!” 泥靡心头一喜:“真的?你对师大人没有爱恋的感情?” 刘烨不耐烦地说:“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同伴,像家人一样,为了对方可以去死的那种感情!” “原来是这样!”泥靡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我就少了一个情敌,师大人,或许我会放过他。不过,刺伤我的那个人,我不允许他出现在我们面前,不然,我决不饶他!” “你敢!”刘烨没了耐性,一把将他推开,“泥靡,我回来不意味着我能接受你,你我心知肚明,你若不是用万年要挟我,我又怎会回来?” 说起万年,刘烨眼里蒙上泪花:“你说你会改变,我只看到你变得更残忍更暴戾,万年是个武将,你居然,居然……” 回想起那只断手,刘烨顿觉胃里一阵翻滚,泥靡起身下床,为她掖好被褥,背对着她冷声道:“万年要刺杀我,你叫我怎能放过他?如果连他那种狂徒本王都不追究的话,日后还如何立威?” “念在王后的情分,本王已经从轻发落了,不过是斩了他一只手,又没有要他的命,你哭什么?他是个武将又如何,乌孙王朝再也不会用他,本王答应你,给他安排个轻松的差事,让他过完下半生。” 刘烨微微眯起眼睛,用双手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强忍不适的感觉:“你这么说,非但不会放过万年,还要对付新王朝?” 泥靡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嘲讽道:“新王朝?本王从没承认过新王朝?乌孙只有一个王朝一个昆莫,任谁也休想改变!王后,不要仗着本王的宠爱为所欲为,本王愿意留下你和万年的性命,已是仁至义尽,你不要得寸进尺!” 刘烨急了:“你要是敢动元儿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拼命!” 泥靡不屑道:“元贵靡那个野种,就算本王容得下他,乌孙王族也不会放过他。你当初拥立他称王,就应该想到后果。成王败寇,他不是本王的对手,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刘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笑道:“你怎知谁是王谁是寇,你若成为元儿的手下败将,也做好了寻死的准备吗?” 泥靡咬着牙,蓦然俯下身吻住刘烨的唇,刘烨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发狠地咬住他的唇舌。那股狠劲儿是恨不能跟他拼命的,泥靡只得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松口。 刘烨吐出一口血,怒视着他:“泥靡,你敢乱来,我保证你迟早都会死在我手上,除非你立刻杀了我。” 泥靡的舌头被咬得发麻,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擦去唇边的血,好半晌才勉强说道:“我说过,你的命属于我,你是生是死,得由我说了算。哼,你这条命用来交换万年,我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还妄想着再保一个元贵靡,你凭什么跟我做交易!” 刘烨的手捂住自己的小腹:“我用他给你做交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但生不生还是我说了算,你敢动元儿,我就杀了他。” “什么?”泥靡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疯了吗?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你居然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的孩子?该死的,你敢拿我的孩子跟我做交易?” 泥靡气昏了头,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刘烨站起来直视着他:“我说得出做得到,我连死都不在乎了,又怎会在乎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泥靡,不要试着挑战我的极限,你要是不相信,尽管试试看。” 泥靡当然相信,他苦笑道:“好,好,本王答应你,王后,本王愿意跟你做这笔交易,你好好养胎,本王保证不找元贵靡的麻烦。” 眼看刘烨松了口气,泥靡气不过,上前掐住她的脖子,恨声道:“难道我方才说的那番话不足以让你感动?我们才是夫妻,你该跟我一条心,可是你拿我的孩子做交易,你这样做,你就不怕失去我的爱?” 刘烨冷冷地看着他:“爱?你不配说这个字,你只爱你自己,你从不管别人的感受!你这种人活该孤独终老,我才不屑跟你在一起,你留得住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 泥靡的手加重了力道,刘烨闭上眼睛,脸颊涨得通红,忍住不发出声音,也绝不向他讨饶。她果然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她果然不怕死,没有什么能让她回心转意,他只能忍受她的冷眼,毫无尊严地奢求她的温暖。 “哪怕只能留住你的人,本王也心甘情愿!”泥靡放开她,漠然的双眼如冰似霜,“你说本王自私,从不管别人的感受,不错,本王就是这种人!王后,即使你不屑,你也要跟这么自私的人在一起,这就是你的命!” 泥靡拂袖而去,刘烨瘫坐在床榻上,任由泪水泛滥,唇边扬起一抹不服输的笑:“命,我偏不信命,如果真有天意,我也不会如你所愿。” 泥靡找来护送刘烨的眼线宫女,问道:“有没有人被发现?” “没有,属下事先准备好一条秘密出路,没人发现王后已经离开了。”宫女如实相告,“属下确信,之前没有被任何人怀疑。” “做得好,那么,王后离开之前,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泥靡又问。 宫女仔细回想:“没有,王后见到那只断手,慌乱得不得了,当时就跟属下一起回来了。哦,对了,她临走的时候,点燃了一盏灯……” “点灯?”泥靡不解地皱起了眉,“你们来的时候还是白天,她点灯做什么?” “属下不知王后有何用意,但属下以为无关紧要,也就没有阻止……” “无关紧要?”泥靡气恼地打断她,“那女人向来狡猾,早就叮嘱过你,要看牢她,别留下任何线索!” “属下知罪,求大王宽恕……”宫女连忙跪下来,下巴贴着胸口,哀哀地讨饶。 “滚,滚,没用的东西!”泥靡赶走宫女,苦思冥想起来,“点灯,她这样做,究竟要暗示什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日出之前 为免师中和常惠听到风声,做出冲动的决定,图奇棠和清灵趁着消息扩散出去,连夜来找他们商量对策。 “什么?王后不见了?被泥靡那混账抓走了?”常惠一听就存不住气了,大声叫喊起来,“怎么可能,泥靡那混账怎么可能派人潜入王后的寝宫,而不被发现?教主,清灵,居然还是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 师中愁眉不展,尽量保持冷静,劝慰常惠道:“常将军,先不要着急,听听教主怎么说,王后失踪说起来与我有关,要不是我让灵儿将万年被泥靡挟持一事告诉王后,就算泥靡本事派人潜入宫中,王后也不会跟他们走的。” 图奇棠摇摇头,自责道:“不,此事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烨儿,得知万年落入泥靡圈套,烨儿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昏过去了。我应该寸步不离守着她的,可是,我却让她独自在寝宫,若不是我疏忽大意,怎能给泥靡可趁之机?” “教主啊,整件事不能怪你一个人,你何必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清灵急得就快哭出来了,“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拉你走的,我以为那种情形之下,让王后自己休息下最好,哪曾想,偏偏就在那时候,发生了这种事……” 常惠盯着师中和图奇棠看了半晌,又看清灵不停地抹着泪,长长地叹了声:“唉,谁都不怨,怨我!全都怨我!我没能说服万年,更没能拦住他,我以为我很了解万年这孩子,殊不知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我那老一套的东西他不相信。我只知道跟他说直觉直觉什么的,也不懂得跟他分析道理利弊,他哪能听进去呢!” “常将军,教主,灵儿,你们都不要自责了……”纵使师中和他们一样,为了刘烨当前的处境焦虑不安,仍是要保持冷静的头脑,“王后宁愿牺牲自己,远赴草原力保万年,想必她也有几分对付泥靡的把握,相比我们来说,她更了解他。” “是啊,泥靡那畜牲可不是王后的对手,再说,王后现在怀着他的孩子……”说到这儿,清灵不免担忧地看了图奇棠一眼,犹豫道,“那泥靡再不是东西,也做不出伤害自己孩子的事吧,虎毒尚且不食子哪,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王后的处境也能勉强过得去。” “可是再过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到时候谁知道那混账会如何对付王后和万年?”常惠急忙向师中讨教,“怎么办啊,师大人,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我这人一着急脑子就犯糊涂,你要是不给我指明方向,我不敢擅自做主。” “难不成你想现在就带兵打过去?”师中说出了他的心声,随即又否定道,“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泥靡他求之不得,现在王后和万年都在他手上,他大可以用谋逆的罪名惩治我们,即使硬拼,我们的兵力也不是他的对手,早晚都会落败。而且,用性命相拼伤人伤己,更辜负了百姓的期待,你想一想,王后要是在这儿的话,她会同意吗?” “不会,绝对不会,王后又要说,哪怕是她和万年都不在了,也不能玉石俱焚两败俱伤。只要我们还有新王朝和新昆莫,就要保留实力到最后。”常惠自然了解刘烨的性格,无奈道,“那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总不能一直傻等下去吧……” “等,烨儿的意思就是要我们等下去,等到一个好时机。”图奇棠眼看师中和常惠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我和清灵回寝宫,不见了烨儿,却见她点燃了一盏灯,当时还是白天,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待我冷静下来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告诉我们,不能鲁莽行事,应该静待时机。” 清灵随即跟着点头:“看到那盏灯,我心里也很纳闷,后来听到教主这番解释,我就明白过来了。小嫽姐姐和祖父去大汉多时,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大汉毕竟是咱王后的娘家,或多或少都会给些援助。泥靡他是正统的昆莫,咱们发兵围剿总是不合道理,打得过还好,至多背上个大逆不道的骂名,但要是打不过,就只能落个叛贼的罪名。眼下整个西域都当成是看笑话,泥靡背后有匈奴人撑腰,王后要没有大汉支持的话,这场仗还如何打得下去?” 师中琢磨着他们说的话,沉吟片刻,认同道:“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新王朝和元贵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王后的苦心也将付诸东流。” “对啊,你也知道,王后最在乎的就是元贵靡,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自己受再多委屈,也不能断送先王惟一的血脉。”清灵感叹刘烨的用心良苦。 “看来只好如此。”师中抬头看向大汉的方位,“希望小嫽她能尽快回来,带来改变局势的好消息。” 凌晨时分,师中和图奇棠站在草原上看日出,瑰丽的朝霞映红了那片茂密的树林,蜿蜒流淌的河水泛着点点金光,彼此交相呼应美不胜收。 “我和王后在大宛的时候,大宛国王被人行刺,那名刺客得逞之后被侍卫抓捕,他继而迁怒于王后。那晚我守着王后,生怕她有危险,我不知道刺客有多强大,又有多少人支持他,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王后。” 师中看向面露忧愁的图奇棠,说道:“我想,我能体会你的心情,那种滋味如坐针毡,分分秒秒都是难熬的折磨。幸好我只是熬了一晚,而你,却要忍受几个月的漫长时间。” 图奇棠苦笑道:“你们遇险的那次,跟我有关,因为支持刺客的幕后黑手就是我。不瞒你说,我有想过杀了大汉公主,制造恐慌,但那只是一瞬而过的念头。我那时还不清楚,为什么大汉公主的生死与我有关,不惜冒着被怀疑的危险,离开寝宫,亲手除掉了那刺客。” “幸好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不然你会后悔终生。”师中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调侃道。 “是啊,如果我那样做了,只怕一辈子都要浑浑噩噩过下去,永远不懂什么是爱。”图奇棠低下了头,回想往事,丝丝甜蜜涌上心头。 “王后她命运多舛,跟她在一起,注定要经历更多磨难,但她是个好女人,值得用心去爱的女人。”师中对图奇棠始终有种惺惺相惜之情,“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没有爱上王后,即使体会不到爱的感觉,你也不会承受思念的痛苦。” “爱情有甜就有苦,我不能只求得到不去付出。”图奇棠拿出来那只玉笛,熟稔地在手中旋转,“母亲说我痴傻,毒蝎子为我不值,就连南圣女都劝我放下执念,劝我改变心意兴建息陵教。” “可惜他们都不是真正了解我,不懂我为何如此坚持,能为烨儿所爱,是我最大的幸福。为了幸福经受考验,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师中点了点头,“我了解你,我明白你的坚持究竟为何。可是教主,你确实为了王后忍受很多委屈,如今形势不明朗,我们被泥靡牵制进退不得,若是营救王后,必定召来泥靡疯狂的报复,为了元贵靡和新王朝,只能委屈你了。” “怎能说是委屈,烨儿的坚持就是我的信念,身处乱世不能只顾儿女私情,所有人都在忍耐,我那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我相信烨儿的决定都是对的。”图奇棠将笛子放在唇边,缓缓闭上眼睛,吹奏起刘烨最爱听的那首曲子。 转眼又是数月,刘烨的反应越来越强烈,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心里的忧虑也随之与日俱增。泥靡依然每晚都来,仿佛认清了现实,再也不奢望得到刘烨的爱,他知道自己用尽办法也得不得她的心,索性就不折磨自己,至少他还拥有她的人。 泥靡拥着刘烨入眠睡得安稳,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刘烨却是流泪到天明。这种看似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孩子出生之后,泥靡就会原形毕露,如果在那之前,冯嫽还没带回来任何好消息,她的希望就彻底落空了。如果真是那样,她又该怎么办呢?保住元贵靡的性命,就必须舍弃新王朝,但就算她愿意舍弃,她和元贵靡又将置身何处?隐姓埋名的生活她可以接受,但与她出生入死的同伴也将成为谋逆的罪人,永远也不可能回到大汉故土! 她在乌孙的草原上生活多年努力多年,她的愿望就是守护家人同伴,身为大汉的和亲公主,乌孙的王后,如果一走了之,她又怎能对得起解忧公主流传千古的名声?作为刘烨,她已经任性过一回,结果却是异常惨痛的,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图奇棠啊图奇棠,爱上你是我的幸运,却是你的不幸!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不会再奢望爱! 早上醒来,泥靡的心情格外好,搂着刘烨说了好一会儿话:“……昨晚上那个梦是好兆头,我带着儿子们在草原上骑马,顶着烈日挥洒汗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就坐在这儿,给我们准备好了奶茶,念叨儿子们又缠着我,怕我的老身子骨儿禁不起折腾……” 刘烨静静地听他说着,心想那不过是个梦,绝对不可能成为现实。泥靡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念在难得的好心情,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泥靡起身穿好衣物,转过身看着日渐憔悴的刘烨,不悦道:“听说昨天你又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厨子送来的饭菜都不合你胃口,是不是要我把厨子都杀了,再换一批?” 泥靡动不动就拿下人们的性命要挟她,刘烨已经习惯了,她想了想,打算冒一次险:“饭菜还好,我只是太久没见过万年,心里实在想他。” “哦,原来你想那个不孝子了。”泥靡好笑地嘲讽道,“王后啊,你是该好好教导他,我好歹也算是他父王,怎能对我不敬呢!你想见他是吗,好,我待会儿就派人送你过去,但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不许亏待自己。” 刘烨眼前一亮,忙道:“我会的,我会照顾好自己。” 泥靡俯下身,蜻蜓点水地吻了下她的唇:“你不仅要照顾好自己,别忘了还有我们的孩子。我答应你放过万年,不追究他的罪责,让他去马场养马,全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王后,你不要让我失望。” 刘烨点点头,泥靡大笑着走出了蒙古包,刘烨瞪着他的背影,用手巾沾水来回擦着嘴,要把他的气息洗得一干二净。 泥靡没有食言,他果然派来十几名侍卫,抬着软轿送她去马场。远远地看着那座马场,刘烨想起了万年少年时期的画面,万年从小就喜欢马,经常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到马场骑马,后来又跟随常惠学武功,竟然练就了一身好本事。 刘烨并不知道年纪小小的万年怀着大大的抱负,他要像常惠一样成为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担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万年凭着不服输的韧劲儿,实现了他的理想,乌孙国力最强盛的那些年,万年也受到了无数赞誉。每当他打胜仗回来,翁归靡就会奖赏他许多宝贝,草原上的姑娘们就会为他献上最热情的歌舞。 如果时光能在那一刻永久定格,他们一家人仍是那么快乐幸福。 “停轿!”刘烨出声唤道,侍卫们放下轿子,扶她下来,不急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你们就在那儿等着吧,我想单独去见他。”刘烨不想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也有人在旁边看着。 “王后,大王有令,寸步不得离开……”侍卫们老老实实地应道。 刘烨自嘲地苦笑了声,她怎就忘了自己也是泥靡的阶下囚,泥靡虽然答应她见万年,却还得防备着他们事先串通借机逃跑。 刘烨随他们跟着,走进马场寻找万年的身影,宽敞整洁的马厩里没有他,储放干草的仓库里也没有他,牧民们休息的帐篷里还不见他,刘烨不免焦急,难道她被泥靡骗了?泥靡根本没放过万年? 走着走着,刘烨来到了臭气熏天的马粪堆,她大致地看了眼,没发现万年在,正要转身离开,却见有人背着一筐马粪走了过来。 刘烨和万年打了个照面,两人同时怔在原地,万年面目黝黑双眼无神嘴唇干裂,头上捆着歪斜的发鬏,身上的长衫破破烂烂,脚上那双羊皮靴也是千疮百孔。没想到刘烨会来,万年震惊过后,迅速丢下装满马粪的筐子,一头钻进马粪堆旁边那座简陋的帐篷里。 “万年,万年……”刘烨忍住泪水,哽咽地唤道,“万年,不要走,回来,母后要好好地看看你……” “万年啊,对不起,都怪母后连累了你,让你受苦了……”昔日风光无限的乌孙大将军,竟成为了马场最下等的苦工,泥靡虽然饶他不死,却让他尝到了比死还要难熬的痛苦。 想到这儿,刘烨心如刀绞,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泪眼模糊地望着万年居住的帐篷:“为什么会是这样?老天惩罚我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惩罚我的万年?” 听到声声伤心欲绝的哭泣,万年终是不忍心,他不是不愿意见她,而是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 “母后……”万年颤声唤道,奔过来搀扶住刘烨,“快起来,母后快起来……” “万年哪……”刘烨握住万年的双手,右边袖管却握了个空,她随即反应过来,又是泪水翻涌,拼命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母后对不起你……我可怜的孩子,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送你回大汉……母后以为自己能保护你,没想到却让你……” 刘烨猛烈地咳嗽起来,万年连忙用左手抱起她,慢慢地走进帐篷,让她坐下来喝口水:“母后,不要自责,万年对不起你才是。当初我不听常将军劝阻,自以为是狂妄自大,中了泥靡的圈套实属活该。我怨不得别人,都怪我自己没用。现在还连累到母后为我受苦,我,我简直没脸见人……” “别这么说……”刘烨拉着万年的手臂,心疼地看着他,“孩子,无论如何你都要忍耐,母后会想办法救你的。” 万年用力点头:“不,母后你什么都不要做,好好照顾自己,我留着这条命就是为了重新来过,我相信我们还有机会……” 刘烨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万年心领神会,两人相视而笑,相信他们终有一天能取得胜利。 从马场回来,刘烨虽说身心俱疲,但好在万年仍有信念,没有放弃自己。他们的忍耐会有结果,她相信他们都能机会重来。 厨子送来许多食物,刘烨含着眼泪全吃下去,形势越是艰难,她越要好好活下去,她也不会放弃的。 “呦嗬,大王还担心你不肯吃东西呢,我就说嘛,你才不会亏待自己……” 刘烨抬起头来,看到须其格那张尖酸刻薄的脸。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母女平安 须其格如今虽说扬眉吐气,多年来的心愿总算得以实现,惟一的宝贝儿子成为了乌孙昆莫草原之王,但她心里始终有个没能解开的结,那就是刘烨。 作为多年的死对头,除却军须靡刚去世那阵子,她们两人联起手来做了回好姐妹之外,其余的十几年都是彼此看不顺眼。当然,须其格自己坚持这样认为,她便以为刘烨像她一样小肚鸡肠。 原以为翁归靡去世,泥靡登基,就能彻底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哪曾想刘烨的本事倒是了得,居然以前辈的身份,成为泥靡的王后。没能让她尝到被贬的滋味不说,反而使得她的声势见长,根本就没人留意到后宫之中还有一位当家作主的王太后。 接连十几年被刘烨抢了风头,须其格这口闷气或许还能忍得下,但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泥靡对她竟然有情。须其格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泥靡贪恋刘烨的美色深陷男女情爱,即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刘烨是个足以令天下男人心动的女人,但这个女人绝不简单,就算是睡在枕边,心里也在打着谋害的算盘。 泥靡不是不清楚,他比谁都了解刘烨,也明白不管他如何努力,刘烨都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但他就是爱她,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爱着她,之前他还有心情敷衍须其格,每当须其格提醒他要防备刘烨的时候,他还能听进去两句,还晓得说两句宽慰的话。但自从刘烨怀孕之后,他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了,只要须其格旧事重提,他就会很不客气地撵她走,哪怕是当着下人们的面。 须其格向来受不了窝囊气,尤其是泥靡为了刘烨给她受的窝囊气,原本泥靡还是很听话的,就是因为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三天两头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泥靡才会跟她翻脸,越来越不乖顺。 须其格不请自来,刘烨看到她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刚吃下去的东西差点儿就要全吐出来,连忙拿手巾擦了擦嘴,勉强喝下最后几口汤,转过身去不看她。 “看你吃得满嘴流油,哪里像是胃口不好的样子!”须其格不管刘烨乐不乐意见她,阴阳怪气地笑道,“说起来,我也是你母后啊,见着母后怎么也不见你问候一声,呵呵,怎么了,你仗着有大王的宠幸,连我这个母后都不放在眼里?” 刘烨来回抚着胸口,不出声搭理,也不跟她一般见识,须其格这下恼了火,抬脚踢翻了饭桌,大踏步走过去,面向着刘烨,大声吼道:“贱人,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谁不知道你外面的野男人多得是,你肚子里的野种还不知道是谁的呢!你眼看着新王朝就快撑不住了,你最宝贝的元贵靡就要沦为阶下囚,所以你存不住气了,回来勾引我的儿子,谎称你肚子里的野种是他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这样?你说,你给我实话实说!” “不是!”刘烨连看也懒得看她一眼,淡淡地说,“我倒宁愿孩子不是他的,可惜天不如人愿!” “放屁!你还敢把这盆脏水往我儿子头上泼?”须其格气得咬牙切齿,“我儿子不知道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傻到相信你说的话,你恨我们母子,怎么可能怀上靡儿的孩子,就算真怀上了,你也会立刻拿掉,就凭你的个性,绝不会为靡儿生儿育女!” “我是想过拿掉孩子,但我还没来得及这样做,泥靡就已经知道了,他用极其卑鄙的手段胁迫我回来,我不回来他就会杀了万年。”刘烨扶着床榻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须其格,“如果你不希望泥靡要我生下这个孩子,那我请你去说服他,只要他一点头,我这就把孩子拿掉。你我结怨多年,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但你要能帮得上我这个忙,我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 须其格愣了下,随即哼道:“少来唬我,你这贱人满肚子坏水,我跟你较量过多次,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你最擅长就是表里不一,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使阴招,你明知道靡儿想要这个孩子,你却要我去说服他?哼,你这不是存心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么!你巴不得靡儿生我的气,最好从此以后都不理我这个做母亲的,这样的话,他就能全听你的了,贱人,贱人,这就是你肚子里打得如意算盘!” “反正在你眼里,我怎么做都是别有居心,那好,我什么都不说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刘烨坐在床榻上,指着帐外说道,“我累了,我要休息,请你离开!” “就凭你也敢撵我走?”须其格咆哮一声,张牙舞爪地扑向刘烨,一手拽着她的衣襟,一手高高地扬起来,“看我今天不打烂你这张嘴,我要好好教训你这个做媳妇的,叫你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那一巴掌没打下来,须其格的手就被随行的侍卫拉住了,须其格用了用力,扭头一看见是侍卫,恼怒地跺脚道:“放手,你给我放手!” “王太后,请息怒,大王有令,不许您冒犯王后!” 闻言,须其格顿时火冒三丈,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你说什么?靡儿他居然还下过这种命令?不许,不许我,冒犯她?” 须其格恨恨地瞪着刘烨,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完全没风度地挣扎吵闹:“没天理啊,没天理啊,这贱女人祸害我的儿子,我这个做母后的却连问也不能问,老天爷呀,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儿子被这贱女人迷惑,甘愿认她肚子里的野种做继承人,还被她哄得团团转,我替我儿子来教训她,反而还被说成是冒犯,天哪,我冒犯她?我冒犯她?那她这么多年对我的冒犯又该怎么算……我的亲生儿子都不信我说的话,居然偏袒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王太后,不要惊扰了王后安胎,请您回宫休息……” 可怜的侍卫话没说完,就挨了结实的两巴掌,须其格满肚子火没处撒,只能往他身上发泄,又踢又踹又撕又咬,边打边骂:“畜牲,一个个都是畜牲,白眼狼,平日里吃我的喝我的,到头来还要背叛我,你刚才说什么,说我惊扰她安胎?她安的是什么胎?你们都以为她肚子里的野种是靡儿的骨肉?好啊,好得很,都被她蒙骗了……” 刘烨冷眼看着须其格吵闹,只觉得头晕得很,起身想要走出去散步,却被须其格一把拉回来:“想走?我还没教训你呢,你往哪儿走?我告诉你,我才是后宫的主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许去,今儿个你不给我老实交代,我决不会让你好过……” 被打倒在地的侍卫爬起来,抱住须其格的腿,哀求道:“王太后息怒,王后有孕在身,万一惊扰了胎气,大王责怪下来,奴婢担待不起啊!” “没你的事,滚开!”须其格又是一脚,把那侍卫踹得远远的,侍卫不敢反抗,只得不停劝说,“王太后息怒,息怒啊……” 须其格将刘烨推倒在床上,随手拿起一碗冰凉的茶水泼在她脸上:“说,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你今儿个不说实话,我就叫你们母子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刘烨感觉腹部隐隐传来不适,勉强应付道:“是泥靡的孩子,是泥靡的!” “胡说八道!事到如今你还咬死口赖我靡儿!”须其格用碗直接从脸盆里舀水,继续往刘烨身上泼去,“你的野男人刺伤了我靡儿,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哪,你这贱人走了那么久,回来就声称自己怀了靡儿的孩子,你叫我如何相信?你有能耐骗靡儿相信,只能怪他愚钝,想骗我?没那么容易!你想让一个野种做靡儿的继承人,将来从他手中继承王位,亏你想得出来,这样的话,当真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乌孙,你和你那野男人坐享其成!哼哼,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我一定会拆穿你的!” 刘烨摇了摇头:“我没骗你,孩子确实是泥靡的,你不相信,可以等孩子生下来滴血验亲!” “我呸,你又在跟我耍心眼儿,我承认,论计谋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也不跟你比,但要是讲狠劲儿,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须其格索性端起一盆水,从头到脚泼了刘烨一身,冻得刘烨浑身直打哆嗦,“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是绝对不会听你瞎掰的,我只要你从实招来,告诉靡儿他被骗了,不然,有你好受的!我奉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的耐性也是有限的,从前我治不了你,现在我儿子当家,我还斗不过你吗?你要是不想娘儿俩一起见阎王,就快给我全招了……” “招什么?你让她招什么?”收到风声的泥靡匆匆赶来,眼看刘烨全身湿透瑟瑟发抖,心疼地难以形容,再看须其格满脸凶相,更是厌恶至极。 “快,快给王后换上干衣裳,拿来新的被褥,生起火炉……”泥靡连忙交代道,侍卫们奔去拿被褥,侍女们手忙脚乱为刘烨换衣服擦身子。 泥靡如此紧张刘烨,须其格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不能让自己败下阵来,理直气壮地说道:“大王,你来做什么,我很快就能撬开这贱人的嘴巴,让她承认肚子里的野种不是你的。” “住嘴!”泥靡怒吼一声,凶巴巴地瞪着须其格,督促侍女们动作快点。 侍女们都低着头,须其格心想她们八成都在偷笑,就更管不住自己的嘴:“大王,你是堂堂的乌孙昆莫,为什么要背上这顶黑锅?你明知道这贱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她不可能心甘情愿为你生孩子,你为什么还要执着?她都是骗你的啊,她想不费一兵一卒得到你的王位,让那个野种成为乌孙的继承人,你要是继续被她蒙骗,你就要成为世人的笑柄……” “母后!”泥靡隐忍着低吼,他的怒气已经到达极限,如果眼前这人不是他的母亲,他早就一剑砍下去了,“注意你的言辞,王后肚子里的孩子当然是我的,难道我连这个都搞不清楚吗?你造谣生事究竟想做什么?你居然连自己的孙儿都不放过!” “不是,他不是你的孩子,你被这贱女人骗了……”须其格依然坚持。 “够了,够了!”泥靡忍不住大叫起来,“谁要是再敢诋毁王后和本王的孩子,本王就要严惩!母后,即使是你,我也不会轻饶!” 须其格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你为了那个贱人,还要严惩母后……天哪,老天爷哪,这是我的亲生儿子吗?我的儿子居然这样待我……还有没有天理啊,区区一个贱人,比我这个母后还重要……” “来人哪,送王太后回去休息,王太后精神错乱胡言乱语,命令御医时刻看管,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出来见人!”泥靡背过身去,他不打算再容忍须其格,他已经受够了她的疯癫。 须其格身子瘫软,任由侍卫们拖着她,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眼刘烨,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你赢了,你赢了,你离间我们母子,你也不得好死,我就等着看你死的那一天,我斗不过你,我就要活得比你久,你死了,我还活得好好的,我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泥靡紧紧皱着眉,早知道须其格来闹事,他就会下令软禁,免得她惊扰到刘烨的胎气。 “王后,王后,你怎么样……”泥靡看着面色惨白的刘烨,又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算算日子,孩子就快出生了,在这节骨眼儿,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刘烨的腹部传来阵痛,痛得她连话也说不出口了,有眼尖的侍女看到她身下那摊血迹,连忙惊呼道:“王后流血了,流血了……” 泥靡一看大惊失色:“传御医,传御医……” 刘烨早产,御医们忙得焦头烂额,虽然泥靡有言在先,母子都要保平安,但刘烨出血不止,再拖下去恐怕母子都有危险。 “大王,王后的身子原本就虚弱,再加上受惊过度小产,恐怕,恐怕……”御医硬着头皮向泥靡禀报。 “恐怕什么?”泥靡冷眼看去,御医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恐怕难保母子平安,求大王明示,危急时刻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保小?”泥靡抬头看向天边,漆黑的夜空寻不得半点星光,忽然,眼前出现了刘烨明媚的笑脸。她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黯淡的生命,为他指引着前进的方向。虽然他的爱注定得不到回应,但他没有后悔,若不是她,也许他早就放弃了,放弃得到这片草原。 “大王……”御医不知道泥靡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刘烨的情形很糟糕,不能再拖延下去。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王后!”泥靡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他闭上眼睛,泪水悄然滑落。 刘烨在生死边缘徘徊,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御医们在讨论。 “怎样,大王有何指示?” “大王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王后!” “当真?不可能吧,王后肚子里的,有可能是位王子,大王成天念叨着孩子孩子,一提起孩子就欢喜得不得了,现在居然舍得不要了?” “话虽如此,但王后的身子更要紧,大王更在乎的还是王后!” “可是,就看王后这身子,以后只怕不能再生育了。况且,王后也不情愿为大王生孩子,要不然,求生的意愿也不会这么薄弱。” “别说了,当心被人听见,眼下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万一连王后也保不住,你我都要跟着陪葬……” 刘烨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意识随之模糊起来,她虚弱的身体使不上一点儿力气,这样下去,她们母子都要命丧黄泉。清灵说过,她以后很有可能再也无法生育,这个孩子虽然来的不是时候,但也不能剥夺孩子来到世间的权力。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谁也不该扼杀。 作为母亲,她更不该萌生那种念头,就算她再恨孩子的父亲,也不应该杀死这个孩子。在这几个月里,她能感受到孩子的心跳和呼吸,每当她不开心的时候,孩子就会动动手脚,提醒她自己的存在。这是孩子对她的安慰,尚未出生就知道安慰伤心的母亲。而她,竟然不止一次想过断绝母子情分。 至于泥靡,他确实十恶不赦,他卑鄙地占有了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的恨一天天在减少,也许,因为她做了母亲,想要放下所有的仇怨,试着原谅每一个人。 刘烨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害怕若是生下儿子,将来会变成敌人,她不可能放弃新王朝和元贵靡,泥靡也不可能放弃拥有的一切。他们是对立的关系,何苦再把孩子也牵扯进来。 “咚咚,咚咚……”刘烨又感受到孩子顽强的生命力,这个孩子要活下来,不愿意被她放弃。 好吧,不管怎样,孩子都是无辜的,身为母亲,她应该给孩子一个机会。 生命的力量一点一滴回到身体里,刘烨的意志力越来越强,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她们母子都要活下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数个时辰过后,刘烨终于听到了孩子响亮的啼哭,还有御医兴奋的叫声:“恭喜大王,王后产下一名公主,母女平安……” 公主,原来是个公主,刘烨松了口气昏睡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弹指一瞬间 就在图奇棠等人无法忍耐下去的时候,冯嫽和药葫芦从大汉带来了众人期盼的好消息,大汉拥护解忧公主另立乌孙新王朝的决定,并且赐封元贵靡为小昆莫,泥靡为大昆莫,两位昆莫必须共同致力于乌孙的发展,不得再生内讧。 新王朝得到大汉的认同,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至于何时才能铲除泥靡这个阻碍,只得日后再寻机会。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救出刘烨和万年,泥靡割让部落罪无可恕,大汉顾及他出身正统,不予追究仍是以他为尊,他要是识时务的话,就该懂得有所取舍。 冯嫽带着大汉的诏书前来求见泥靡,言简意赅向他说明:“大昆莫,请你即刻放了王后和万年,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所犯下的过错,大汉不予追究!” 泥靡沉默半晌,直直地盯着冯嫽,竟然笑了起来:“不予追究?好一个不予追究!本王是乌孙的昆莫,惟一的草原之王,哪里来的什么大昆莫和小昆莫!他大汉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来过问我们乌孙的事!” “王叔投奔大汉不算卖国,本王和匈奴做交易就要背上卖国的罪名?”泥靡越说越激动,起身掀翻了书案,指着冯嫽大叫,“谁说本王把乌孙的部落割让给匈奴?那只是暂时的,本王将来一定会把匈奴从乌孙的地盘上赶出去!” “泥靡,你不要发疯了,赶快接旨放人!”冯嫽买耐性跟他纠缠,冷眼睨向他。 “接旨?”泥靡哈哈大笑,飞快拔剑将冯嫽手中的圣旨斩成两截,“你给我搞清楚,我才是乌孙的王,没人有资格指使我,我根本不承认大汉有这个权力!让我承认新王朝和元贵靡?不可能!让我乖乖放人,也不可能!” 冯嫽挑了挑眉:“你可知道与大汉作对的下场?泥靡,你真决定要这样做?” “看在你是王后身边的人,你快给我滚,本王留你一条贱命,现在不杀你!不过,日后到了战场上,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造化了。”泥靡一把推开冯嫽,扬长而去,“只有我才配做乌孙的昆莫,新王朝和元贵靡都去给我见阎王吧!” 冯嫽被泥靡的手下赶走,她知道这场战争不可避免,便将实情转告给常惠和师中。常惠想都没想,说道:“那就打吧,已经忍到这份儿上了,不打还要等到何时?” 冯嫽看向师中,征询他的意见:“师大人,你意下如何?” “就算我们不想打这场仗,泥靡他又会善罢甘休吗?”师中无奈地苦笑,“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之前王后交代我一件事,我还没有完成,也许,现在是时候了。” 泥靡果然不打算给新王朝留活路,与大汉彻底翻脸第二天,就带领大批军队攻打赤谷城。常惠和手下咬紧牙关迎战,明知道不是泥靡的对手,仍然决心要拼到最后一课。图奇棠和南圣女带着昔日的教徒也来助阵,双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战况。 泥靡接连的猛攻,险些就要撞开赤谷城的城门,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师中带来了足以与泥靡抗衡的数万精兵,来自龟兹的军队将泥靡重重包围,阻断了他的退路,常惠和师中再次发挥出众的口才,劝降了一批批的乌孙将士。 兵败如山倒,尤其是对君王失去信任的士兵,几乎没有过多抵抗就选择了投降。泥靡依仗着悬殊的兵力意图吞并新王朝,哪曾想向来保持中立的龟兹竟在此时发兵援助,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原以为新王朝尽在掌握,没想到他才是牢中困兽。 短短数月,泥靡手下几万将士被俘过半,他自己也被困在月亮湾进退不得。即使他不愿意认输,这样下去迟早还是输,他会输得精光,最终什么也不会留下。 泥靡当然不会认输,他决定放手一搏,不管是输是赢,他都不愿意沦为阶下囚。就算是死在这片草原,他也仍是唯一的草原之王。 发兵在即,将士们等待着日出,等待着军令,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宁愿这道军令永远也不要来,只待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得以返还家乡。 “大王,请下令出征吧!”泥靡的副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就打起了退堂鼓。 泥靡骑在马上攥紧缰绳,瞥了他一眼:“听你说话有气无力,是不是也打算好要投降啊?” “属下不敢,属下誓死追随大王!”副将连忙下跪表忠心,整个人吓得发抖,就算有过投降的念头,也决不能当着泥靡的面表现出来,不然他会立刻死在泥靡的剑下。 “哼,量你也不敢!”泥靡抬了抬手,“起来吧,记住,这场仗无论如何都要打下去,哪怕最后只剩一兵一卒,也不能丢了本王的颜面……” “泥靡,住手吧!” 泥靡一怔,差点儿从马背上跌下来,借着火把的亮光,看清楚来人真是刘烨,不悦道:“王后,你来做什么?你竟敢丢下公主不闻不问?难道你已经等不及要回去了吗?本王还没死,还没死……” 最后两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刘烨无动于衷,继续走向他:“如今大局已定,你又何必去寻死路?难道你还不肯接受现实?泥靡,带着誓死追随你的部下回去吧,回草原做你的大昆莫!” 泥靡怔怔地看着刘烨,嘲讽地笑道:“你这是施舍还是同情?以你的性格,不是要斩草除根么?你愿意放过我?让我接受大汉的安排,接受新王朝和元贵靡,忍气吞声回草原做大昆莫?” “若不是你苦苦相逼,又怎会发生这一切?你本就是乌孙的王,何须我的施舍同情,我只是接受现实。就当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将士们和百姓,你放手吧!不要再制造无辜的伤亡了!”刘烨苦口婆心地劝道。 泥靡翻身下马,缓缓走向刘烨:“那么你呢?你跟我一同回去吗?别忘了,我们还有个女儿……” “你还是认清现实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刘烨直截了当地说,停下脚步,不愿意再靠近他。 “不跟我回去?你要去找你那个奸夫吗?”泥靡勃然大怒,指着刘烨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女人,你是我的王后,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再一次给我难堪。你根本就不是为我而来,你只是怕我会伤害你的奸夫!好,你越是在乎,我越要杀了他,我要杀光你在乎的人,让你后悔一辈子!” “泥靡,你放手好不好,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刘烨看向沉寂的将士们,“你可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不愿意再打下去了,他们想回家,想过平静安定的生活……”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泥靡一步步走向刘烨,伸手探向她的脸颊,“你想过我们的女儿吗?我们才是一家人,王后啊……” 话音未落,只听泥靡呻吟了声,一把抓住刘烨的手,将她拽到地上。刘烨听到他的呼吸紊乱,仔细看去,原来他右边胸膛插着一把锋利的刀。 “啊……”刘烨惊呼出声,再看站在泥靡身后的人居然是万年,万年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泥靡,不屑地啐了声,“我说过,不许你再欺负我母后!” 泥靡吃力地看了眼万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后又转过身看着刘烨,抬手抚向她的脸,将她耳边几缕乱发梳理整齐,喃喃道:“头发乱了……王后啊,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看你这幅样子,淡雅素净,不加修饰,真的很美……” 刘烨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听他继续说道:“你我相处多日,我不奢望能得到你的爱,但我时常会想,也许你对我也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对吗?” 泥靡痴痴地看着刘烨,却没等到他想要的答案,无奈地笑了声,咳出几口血之后,又道:“我们的女儿……你会好好照顾她……对吗?” 刘烨点点头,一字一句说道:“我会照顾好公主,你放心吧!” “好,好,我相信你会的……”泥靡长舒口气,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刘烨,“让我再看你一眼吧,我要牢牢记住你的样子,来生我第一眼就能认出你……” 第一缕阳光洒在草原上,刘烨伸手抚过泥靡不肯合上的双眼:“你我不要再有干系,安息吧!” 发现泥靡死了,他身边的副将连忙拔剑指向万年,刘烨随即起身道:“大昆莫泥靡抗旨不尊,谋反作乱,就地,正,法!” 副将迟疑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将士们面面相觑,纷纷放下武器,向刘烨下跪。 乌孙国都正式迁至赤谷城,元贵靡时期的乌孙延续了翁归靡的亲汉政策,乌孙发展迅速,成为了真正的西域第一强国。 刘烨和图奇棠住在药葫芦的半山仙境,他们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虽然平淡却很快乐,他们终于可以放下尘世琐事,无忧无虑的在一起了。 “烨儿,你想回故乡看一看吗?最近我时常听你说起大汉!这么多年了,是时候回家了。”图奇棠拥着刘烨,柔声道。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我现在很知足。”刘烨依偎在他胸前,笑着说,“对了,我的白头发最近又冒出来不少,我也真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没有,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美丽!”图奇棠低头吻着她的前额,宠溺地笑道,“倒是我的身子骨越来越不利索,只怕过不了多久,连你也背不动啦!” “谁叫你背我来着,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在孩子面前秀恩爱,太肉麻了,我都不好意思了。”刘烨装作嗔怪,搂住他的脖颈,呵呵地笑起来。 “我很幸福,当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图奇棠深情凝望着刘烨,“烨儿,跟你在一起很幸福,这些年来,你给过我太多太多的快乐。今生我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图奇棠,我也是,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刘烨回望着他,甜蜜蜜地表白。 “我爱你,烨儿,我爱你……”图奇棠搂紧了她,“我有点累了,我想睡了,不如明天,我们就去大汉吧,我想陪你在故乡长眠,你说好不好?” 刘烨也有些累了,迷迷糊糊应了声:“好,明天醒了再说吧!” 图奇棠再也没有醒来,他在刘烨怀里微笑着离开了,他们手拉着手,久久没有松开,刘烨望着他熟睡般的脸庞,含泪笑道:“好,我带你回大汉,我们在故乡长眠。” 同年,汉宣帝发兵十五万,与乌孙联合攻打匈奴,匈奴在乌孙常年来的打压下,早已不复往日风光,再也禁受不住大汉的强攻。没过多久,匈奴单于投降,亲自前往长安城接受郡王册封。从此,匈奴与大汉数百年来的仇怨画上句点。 翌年,汉宣帝同意解忧公主回乡的请求,刘烨终于得偿心愿。药葫芦去世多年,师中和清灵愿意守护着他的仙境,为赤谷城的百姓治病施药。刘烨和冯嫽告别了多年同伴,带着各自爱人的骨灰踏上了返乡之路。 公元前51年 长安城外朔风飞扬,巍峨耸立的城墙如同坚不可摧的铁壁,阻断了城里成千上万热切的视线。十二辆四马战车并排停在霸城门前,逾千名全身戎装的士兵排成雁行阵,皆是手执长枪神情肃穆。 城墙上明黄色的鎏金华盖随风飘荡,华盖之下那有位宦官打扮的人,他抄手而立低眉顺目,时不时地看向身边端坐已久的玄衣男子,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陛下,这儿风大,不如……” 男子宽袖一挥,微微抬起头来,冕冠下那双洞悉世事的眸子闪现一丝波动:“解忧公主远嫁乌孙,一去五十载,若不是她和亲安民,稳定西域政局,哪有当今太平盛世!此等女中豪杰,朕就算等上一宿又何妨!” 宦官连连点头,服侍汉宣帝多年,深知他爱惜贤能,更何况解忧本就是尊贵的汉室公主。豆蔻年华远赴西域乌孙国和亲,柔弱双肩担负着祖国赋予她的重任,在那充满腥风血雨的皇室纷争中,乌孙国母的地位屹立不摇,不仅如此,她还帮助汉朝顺利收服西域诸国,包括百年来恶战不断的匈奴。 因着这个缘由,即使心里担忧皇上的身体,也不好再多言了。 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汉宣帝眼前一亮,倾身问道:“解忧公主是否已到长安城?” 宦官俯身望去,转头朝汉宣帝一拜:“回禀陛下,护送解忧公主的车队已到城下。” “快,打开城门!”汉宣帝起身相迎,嘹亮的号角响起,春雷般的鼓声震耳欲聋,城墙上的士兵们挥舞着彩旗,为远道而来的贵宾欢呼。 城门徐徐开启,文武百官城内百姓得知解忧公主将至,无不欢欣雀跃,他们早就听说这位公主的传奇事迹,如今大汉天子亲自出城迎接,更觉振奋激动,摩肩擦踵争相一睹公主风采。 天空分明是阴云密布,此刻却忽然放晴,玫瑰色的夕阳透过云层,映照着城外那辆金銮凤车,分外明媚瑰丽。 身着五色彩衣的宫女们个个粉雕玉琢,纤纤玉手托着皇帝赏赐给解忧公主的宝物,毕恭毕敬地恭候在凤车外。 众人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错过每个精彩瞬间。解忧公主十九岁远嫁西域,临别之时宫中画师描绘下她举世无双的绝世风姿,凡是亲眼见过这幅画的人必定永生难忘。解忧公主机智过人有勇有谋,她与侍女冯嫽斡旋于西域诸国,即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匈奴单于也甘拜下风,她的事迹至今仍被世人津津乐道。 对平凡百姓来说,解忧公主的传说更像是个神话,此等奇女子只能供人仰望,而今近在眼前,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此刻,汉宣帝激动的心情并不亚于寻常百姓,从他登基第一天起,就以收复西域平定匈奴为己任,这项使命太过艰巨,困难重重波折不断,他却从未轻言放弃。如今汉高祖的愿望终于实现,即使他已时日不多,将来也有颜面去见祖先。 解忧公主的座驾遍洒金辉炫目至极,冯嫽缓缓撩起车帘,城门内外一片寂静,众人的视线齐齐聚集于那抹青色身影,她由侍女搀扶欠身下车,面带微笑神情平和,虽然还看不真切她的面容,但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大气令人不禁屏息凝神。 她素淡的衣裙没有任何装饰,雪白的长发松松地绾在身后,夕阳笼罩着她,柔和的光晕淡化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如同圣洁的仙子。 汉宣帝疾步相迎,望着年过七旬满头白发的解忧公主,不由深深感叹,五十年弹指一瞬间,红颜离家,白首归来,长安繁华依旧,美人青春不再。同时他也心存感激,芳华绝代的汉室明珠将自己的青春献给了国家,是她开辟了丝绸之路的新篇章。 刘烨谢过圣恩,在宫女们的簇拥下,缓缓走向记忆中的长安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好像更宽敞了,商铺鳞次栉比,繁华更胜以往。街道两旁不绝于耳的欢呼,使她想起了多年前进宫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来到长安城,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人。 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也有过天真烂漫的童年。往事如烟,物是人非,逝去的过往已不可追,从临别的那天起,她便将自己交付给未知的命运,纵使客死异乡也要魂归故土。 登上城楼,遥望万里之外茫茫黄沙,淡雅的梅花香气盈盈而来,感觉如此熟悉。刘烨轻抚心房,那儿依然隐隐作痛,她想她的心已经留在那片辽阔的草原上,再也回不来了。 “烨儿,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是否后悔爱过我?” 轻风拂面,一如他的温柔耳语,刘烨瞬间湿了眼眶,她听见自己说:“不,我不后悔。” 与风吟,随云飘,且看沧海桑田,愿来世,再相逢,不再生于帝王家,与君魂梦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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